第 221 章
“噗嗤——”
一捧血雨直接溅在了一旁呆愣着四皇子脸上, 那黏糊糊的湿热让四皇子直接吓得的双腿一软,直接后退两步,躲到了一旁的桌子后, 哆哆嗦嗦道:
“三皇兄,你疯了!你,你竟然杀了仪官,若是,若是父皇知道,必,必不饶你!”
这会儿四皇子哪里还有先前在三皇子面前的骄傲与得意, 整个人都快抖成筛糠了。
他打小便知道他这位三皇兄卑微可欺, 他从未见过他发怒的模样, 却从未想到, 他发起怒来竟是如此可怖!
桌角正是方才朱阿赞那死不瞑目,滚落过来的人头, 正随着四皇子无意识的一低头, 与他直直对视,四皇子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三皇子只是冷漠的看了四皇子一眼, 那沾着血的刀在空中划过一抹白芒, 洒落一串血珠。
三皇子缓缓朝四皇子走了过去, 面容冷冽如数九寒冬的三尺之冰,扑面而来的寒意让四皇子下意识的吞了一口口水:
“三,三皇兄, 有, 有话好好说……”
“你我之间, 还有什么话可说?”
三皇子用刀尖将挡路的朱阿赞的人头挑起,甩到了一旁, 面无表情道:
“你初来边疆,最骁勇善战的铁骑军便给了你,你欲夺兵权,我亦并未争抢,可是你为什么总是不知足?
父皇的宠爱,嫡子的身份,强大的母族,你拥有的还不够吗?你明知原城是我十数年的心血,却能在被俘后直接将原城抛出来保命,你究竟是怕死,还是如同你幼时故意将我心爱的马驹剥皮活煮那般恶劣的想要看我生气?”
三皇子的语气格外的平静,甚至冷静到不见丝毫醉意,四皇子张了张嘴,却失了声,他无法反驳。
“三皇兄,三,三哥,不!”
下一刻,四皇子眼睁睁看着那白亮锋利的长刀带起一阵破空的嗡鸣,他只觉颈间一凉,随后竟恍惚看到一个无头的人身跪地栽倒。
四皇子的人头骨碌骨碌的落在了不远处,三皇子一抬眼,便能看到那张盛满惊惧而扭曲的面庞。
“四弟,你不是想看我发怒吗?现在,如你所愿了。”
三皇子吐出一口气,随后冷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将二人的尸身放在一起,又在两人身上摸索一番,没想到还真从朱阿赞的胸前摸到了一道印有皇室印鉴的密信。
等三皇子展开书信,就着微弱的灯光一字一字看完,他忽而一笑,随后这笑容越来越大:
“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朕之三子忤逆不臣,速杀之!父皇,那儿臣今日便让您知道什么叫忤逆不臣!”
天边折出一抹亮光,三皇子孤坐于屋内,等到心腹寻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认真的擦拭着自己那把佩刀。
“三,三殿下。”
心腹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口水,三皇子缓缓抬起头,那双素日尚有几分光彩的双眸此刻一片黑沉。
“殿下,您不该这么冲动。”
心腹小心翼翼的说着,三皇子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若非本殿冲动,此刻躺在这里的人,便该是本殿了。”
三皇子直接站起身来,将那封乌国王的密信甩到了心腹的怀里的,随后干脆利落的吩咐道:
“朱阿赞及四弟被蒙图勒手下报复而亡,即刻将其一干手下送到盛国军营,告诉徐大人,那些人皆为蒙图勒的帮凶。”
三皇子边走边道:
“互市重建之喜,只怕对于父皇来说不及痛失四弟之悲,你将四弟的人头好生收敛,与互市重建文书一并呈交父皇。”
心腹沉默了一下,三皇子又道:
“互市文书务必先行呈报父皇。”
两日后,显城又聚集了三万兵将,三皇子询问之后,才知道原来是乌国王派他们前来听从四皇子的调遣,以防不测。
“好一个以防不测。”
三皇子不由冷冷一笑:
“这怕是为了防本殿这个不测吧?”
互市若成,没有了盛国这个威胁,只怕父皇是担忧自己依仗边境兵马不肯伏诛,这才特意派遣来此的!
这一次,三皇子看着王都的方向,眼中的野望终于彻底凝成实质。
……
而另一边,一直密切关注显城动向的斥候,在三万兵马抵达之时,便第一时间前去禀告了徐瑾瑜。
斥候到的时候,郑齐正好刚操练完士兵,正与徐瑾瑜依着城墙说笑。
自打互市落成之后,郑齐那叫一个神清气爽,整个人走路都能带起一阵风一般,这会儿更是神采飞扬的和徐瑾瑜讲述自己曾经打胜仗时的辉煌事迹:
“徐大人不知,那时候正是天寒地冻,乌国人供给不足,拼了命的进攻,结果,嗳,我带着人马在他们中间杀了一个三进三出!
嗨呀,那些乌国人本就是饿着肚子,后头又被泄了士气,一下子足足安生了大半年!”
郑齐说完,笑的别提多骄傲了,可却丝毫没有提那一战他浑身负伤七十九处,若非是□□那匹马儿通人性,只怕他都无法站到这里。
徐瑾瑜听后却是由衷的赞叹道:
“郑将军果然骁勇无比,令人佩服!凉州这道关,多亏有了郑将军,才能坚守至今啊!”
“哈哈哈,徐大人谬赞了!”
郑齐笑呵呵的说着,可却满面红光,显然很是受用。
而就在两人谈笑间隙,斥候飞快的登上城墙,急急道:
“徐大人,将军,乌军在边境又集结了一支大军,今日刚刚造饭,看烟气只怕不低于三万人!”
“什么?乌军又集结了一支大军?这是遛我们玩儿呢?!”
郑齐脸色不由一变,站在城墙处朝远处眺望,可惜只能看到一片模糊。
下一刻,徐瑾瑜那微凉白皙的手轻轻拍了拍郑齐的肩膀,他迎着秋风,裹着一件轻薄的秋香色斗篷,沉稳道:
“郑将军莫急,此事只怕另有隐情。”
“徐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将军且先安坐,让斥候再去探一探吧。”
徐瑾瑜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裹紧了自己的斗篷,这边塞的秋日已经寒气入骨了呐!
郑齐没想到徐大人这回竟没有直接给自己解惑,当下急的抓耳挠腮,看向了一旁的赵庆阳:
“赵世子,你心中可有眉目?”
赵庆阳一挑眉,戏谑道:
“将军当初可是在瑜弟面前夸下海口,说自个聪明着呢,今个这是怎么了?”
郑齐不由尴尬的轻咳了一声:
“我那不是,不是一时嘴快嘛!”
赵庆阳不由莞尔,随后也拍了拍郑齐的肩膀:
“郑大将军,您且放宽心吧,这互市乃是瑜弟经手的,且看谁人有胆子毁约!”
至于为何如此,赵庆阳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随后赵庆阳随着徐瑾瑜回到了屋内。
原城这座城池本有不少的乌国人,乌国人长年累月的饮食习惯便是一些奶制品、肉制品,而也不知是否是这样的大草原上长出来的牛羊与别处不同,故而这里的牛奶和羊奶口感都更加醇厚。
徐瑾瑜这幅病弱身子畏热又怕冷,早前这里的夏日倒不似京城暑热,可这秋日却着实冷了不少。
前两日,徐瑾瑜还晕了一遭,虽然他立刻便清醒了,可还是给赵庆阳吓得魂飞魄散,经过数位军医的诊治,最终他们还是定下了让徐瑾瑜多服用些滋补之物。
这会儿,徐瑾瑜一进屋便发现自己的桌上被放了一罐封好的羊奶,随即便直接在一旁的红泥小炉上烧了起来。
羊奶有暖身之效,更可以润心养肺,滋补肾气,他现在喝刚刚好。
赵庆阳打了帘子进来的时候,羊奶刚刚被煮出香味,徐瑾瑜发出一声轻咳,赵庆阳连忙当下帘子,搓着手坐在了徐瑾瑜的对面儿。
“是我不好,让瑜弟吃风了。这凉州真不愧凉州之名,还未入冬便让人觉得手脚冰凉。”
所幸徐瑾瑜只咳嗽了两声,随后摆了摆手:
“庆阳兄不必如此,不妨事的,现在咱们此行的任务已经完成的七七八八,之后我能不出去便不出去就是了。”
徐瑾瑜一面说着,一面用木勺盛了两勺杏仁粉放入羊奶之中,顷刻间,那腥膻气味便与杏仁的味道融合,减淡。
“也就是瑜弟不放心,要盯着互市第一次交易进行……”
赵庆阳有些心疼的看着徐瑾瑜那有些苍白的面庞,这些日子,旁人只看到了乌国人接连败退,可又有谁注意到了瑜弟的心力交瘁。
都说慧极必伤,有时候他宁愿让瑜弟不要去思虑那么多,可奈何自己实在能力有限,这种玩脑子的活儿,他怕自己被那乌国三皇子卖了。
现如今,互市已经落成,若是旁人只怕早就已经拍拍屁股走人,左右功劳已经到手了。
可瑜弟却不,这是大盛重开互市的第一次交易,若是被人算计欺瞒,最后苦的还是下面的百姓。
“显城还有一位朱阿赞和四皇子,此二人或回成为变数,故而我必须在此坐镇,如此有了头一次的例子比着,下面人也好做事。”
徐瑾瑜解释了一下,他可不想让自己这么久的心血被人糊弄算计了事!
“瑜弟说的是,只是这初次筹备互市,只怕需要一月之久,才能将周边州的物资调遣过来,届时……天寒地冻,咱们怕是要等开春才能回去了。”
赵庆阳顿了一下,这才道:
“旁人倒是无所谓,可此地寒冷,瑜弟若有一二差池,我……”
“放心吧,庆阳兄。不妨事的,只是前头气温骤降,我一时没有适应过来,后面慢慢就好了。”
“哎,罢了,我一副使怎么能劝的动节度使大人呢?下官只好乖乖听命喽。”
徐瑾瑜被赵庆阳怪腔怪调逗的不由一笑,随后赵庆阳这才又道:
“不过,瑜弟你说这次显城调兵数万,可是与咱们之前所为有关……”
赵庆阳压低了声音:
“那月寒草可是只有乌国才有的,若非当初瑜弟那场惊马案,咱们还不知有此物,如此嫁祸给乌国三皇子倒是颇为合适。”
三皇子起初可不见丝毫诚意,自然要给他多挖几个坑了。
徐瑾瑜听了赵庆阳的话,停下了搅拌的动作,轻轻摇了摇头:
“只此一事,只怕闹不出这般大的阵仗。”
按理来说,三皇子能前来商谈互市重建之事,只怕此事已经在乌国整体商议了一遍,自无悔改。
那么,这支军队便不是冲着大盛来的,那它能是冲着谁来的?
徐瑾瑜垂下眼眸,仔细思索起来。
“溢了溢了!瑜弟快躲开!”
赵庆阳眼疾手快的将溢出来的羊奶锅夹起至一旁倒入碗中,而徐瑾瑜却在一瞬间福至心灵的抬起头,一字一顿道:
“我知道了!这支军队是冲着乌国三皇子而来的!”
赵庆阳将滚烫的羊奶放在了徐瑾瑜面前,忙捏了捏自己的耳垂,这才道:
“什么?冲着三皇子来的?四皇子有那么大的本事?”
“不是四皇子,是——”
徐瑾瑜顿了一下,这才道
“乌国王!”
徐瑾瑜这话一出,赵庆阳直接愣住了:
“乌国王?怎么可能?他好端端的,为何要对三皇子下手?”
“因为三皇子快要溢出来了。”
徐瑾瑜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说着,而赵庆阳闻言还有些不解,徐瑾瑜随后直接道:
“庆阳兄这段时间可有看过军营的文书?”
赵庆阳哪有那个闲心,也就是瑜弟平日里没事儿便喜欢手里拿个东西看,是以赵庆阳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
徐瑾瑜摇头一笑,遂道:
“根据文书记载,乌国三皇子在本朝一十四年时,发生那件事后便被派遣至此,与郑将军展开了一场拉锯战。
而直到今年,乌国培育出了高腿马,冶炼出更加精良的兵器,组成铁骑兵后,四皇子出现了。庆阳兄以为,四皇子出现在这个微妙的阶段,所为何事?”
“是为了……抢功夺权!”
赵庆阳几乎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是这样,可是四皇子来此,若无乌国王的首肯只怕不行,所以……真正想要收回兵权的,只怕是那位乌国王!”
“嘶——那三皇子这十几年就是白给呗?”
“自然不是,三皇子驻守边疆十余年,他所有积累的远非眼下,当初四皇子能带走全部军队,若无三皇子首肯他不会成功。
而乌国王如今已经年迈,自然不会让皇子中出一个正值壮年的将军。”
“是了,此前三皇子可没少给乌国的百姓搂好处,不知有多少人记他的好。
可是,这互市才刚刚建成,乌国王何以这般急躁?害的我都要以为他们又准备耍什么花招了。”
“正因互市落成,所以三皇子必须死。”
赵庆阳闻言,眼中闪过了一丝茫然,徐瑾瑜随后看向散落在桌上已经微微干涸的羊奶,垂眸淡声道:
“互市一旦落成且施行后,三皇子在乌国的声望便不可同日而语。一个有兵权,有声望的壮年皇子,乌国王如何能不慌?
三皇子快要溢了,乌国王恐伤其身,自当先下手为强,三万兵将……有意思。”
徐瑾瑜眼中闪过一抹嘲讽,这是想要让自己的两个儿子斗的旗鼓相当吗?
不过,在徐瑾瑜看来,四皇子远远不及三皇子,无论是智商还是心性。
赵庆阳一整个叹为观止,但心里还是有些不信一国之君会如此不顾大局。
直到七日之后,斥候再度传来消息:
“四皇子薨了!三皇子反了!”
这个消息直接给郑齐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在徐大人面前低头伏首的三皇子竟然有造反的一天!
郑齐尚且用了一刻钟的时间,这才缓了过来,可是等他偏头看去,却发现徐瑾瑜和赵庆阳早就已经盘算起来:
“瑜弟,果然打起来了。那咱们……”
如今显城守备空虚,若是此刻发动进攻,必定一击即中。
徐瑾瑜却摇了摇头:
“且不说咱们现在已经与乌国签订了互市盟约,只乌国本土的气候风俗等,都与我大盛大相径庭,易攻难守,否则庆阳兄当那乌国三皇子为何能走得那般干脆利落?”
赵庆阳挠了挠脸,随即点了点头:
“也是,乌国不仁不义,可我大盛却不能做一个背信负义之辈!”
徐瑾瑜只是笑了笑,低头抿了口茶水。
不是不打,而是如若大盛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后,乌国却没有按时参加第一次互市,那便与撕毁盟约无异。
届时,方是师出有名。
只不过,不知三皇子可会这般做呢?
一旁的郑齐听完了两人的话,直接瞪圆了一双眼睛,怎么回事儿,徐大人这是给赵世子偷偷开小灶了?
他俩怎么什么都知道?!
与此同时,三皇子将那三万大军劝降之后,直接与原有的两万大军整合在一起,挥师王都。
临行前,心腹一想到三皇子只留下五千兵将驻守显城,便心里直突突:
“殿下,这般是否会有些冒险?如若盛军攻打显城,只怕我们会腹背受敌!”
“那位徐大人市侩非常,若利益不够,可不能让他出手!”
三皇子哼笑一声,这几日他卸去了所有心理枷锁,整个人意外的轻省。
他亦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一个人的市侩,能让他放心将后背交给他。
三皇子眼前闪过那个少年的身影,虽然二人相处的过程并不如何顺利,可若非是他,自己也无法走到今日这一步。
他不悔,甚至感谢少年的督促,让他看清了许多本就应该看清之事,做出一个早该做出的决定。
“阿娘那边可曾派人接她出来?”
三皇子驻守边疆,至今未娶,他唯一的牵挂,便是他的阿娘。
心腹闻言,不由低下了头:
“殿下,妃主不愿随属下离开王上。”
“什么?阿娘她……”
三皇子没有想到,自己的阿娘竟然选择了那个苛待他,忽视他,打压他多年的父皇!
三皇子痛心疾首,当下直接开始督促军队全速前进,因三皇子动身快,且近来调兵频繁,多数城池都还未反应过来便直接被三皇子占据。
而三皇子也不曾想过,自己竟然会直接长驱直入,直达王都!
原来是当初三皇子特意让人送回来的两个密匣,其中的互市文书让乌国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又开始祈祷自己的四子和仪官此行顺利。
而后,他看着那个有些奇怪的大匣子,顺手一打开,正好与四皇子那死不瞑目的双眼对了个正着,直接吓得丢了匣子,任由人头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丝毫没有记起那就是他最疼爱的儿子。
之后,其更是整个人受惊昏厥了过去,等他醒来,竟然直接口不能言,嘴巴歪斜,原是被那四皇子的头颅惊的中了风。
就这样,在御医的诊治之下,乌国王耗时半个月这才能开口说话。
与此同时,三皇子已经兵临城下!
“将,将宪妃,带,带到城墙之上!吾,吾倒要,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敢不敢对着自己的亲娘动手!”
一场昏厥,仿佛透支了乌国王所有的精力,他的声音如同破了风箱一般,漏着风。
随后,乌国王僵着半边儿身子让人将他抬上了城墙,乌国王早就已经没有了一月以前的深不可测,整个人瘦的很快,如同一张人皮包着骨头一般,颤颤巍巍的指着宪妃:
“你看看,你看看你的好儿子!这是,这是要逼,逼宫啊!”
乌国王吃力的说着,而宪妃却顺着城墙,有些吃力的朝外看去,只不过城墙太高,三皇子又不曾靠近,宪妃只能远远的看着那鲜红飘扬的纛旗正在步步逼近,她笑了起来:
“好孩子。”
乌国王没想到,宪妃竟然能笑的出来,当下又气又怒,直接挥手道:
“来人,将这个贱妇压至前来,告诉那个孽障,他若再敢向前一步,吾便用这贱妇祭旗!”
随后,宪妃直接被两个内侍架着,半边身子探出了城墙。
与此同时,乌国王的话已经传至三皇子,那支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的军队,竟然真的停下了。
乌国王见状,哈哈直笑,那嘶哑难听的笑声在城墙之上回荡:
“哈哈哈哈!吾,吾便知道,那孽障是,是做不得帝王的!凡为帝者,妇人之仁,必,必将功败垂成!
告诉那孽障,吾,吾要他退兵百丽,否则,否则便将那贱妇悬至城墙外示众!”
乌国王这会儿看着下面的大纛旗,眼中仿佛有火焰燃烧一般,他恨极了这个儿子!
这会儿,他甚至不惜用一介妇人性命要挟,自今日过后,他的名声也算是彻底完了!
他即使如此,他也要那孽障不好过!
而三皇子在听到乌国王的要求后,眸色一沉,他看着那半悬在城墙之上的身影,抿了抿唇。
阿娘,这是儿子为你最后一次让步了!
“退兵!”
三皇子高呼一声,大军竟是真的如潮水般退去,而城墙上的宪妃拼命的寻找着儿子的身影,可却遍寻不得。
但最后,她释然一笑,直接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太监的钳制,直接踏上了城墙:
“王上,你用妾身性命屡次逼迫我儿退兵,可还记得当初正是你逼着尚未娶妻的他远赴边关?
从始至终,你从未想过我儿的生前身后事!后又派四皇子前往边疆,妾身虽是一介妇人,却也知您用意!
而今,我儿不堪受辱,您竟如此手段下作!我儿,是阿娘对不起你,让你生在这无情帝王家,你且做你想做的吧!”
随后,宪妃纵身一跃。
三皇子恰回头一看,登时目眦欲裂:
“娘!”
他以为,是娘不愿意离开父皇,却没想到……娘是为了让他反的名正言顺!
第 222 章
那一日, 乌国宪妃跳了城墙。
那一日,乌国三皇子血洗乌国王都皇宫。
杀父称帝,号金谟王。
自此, 金谟王用了不足一月,成功将半个乌国收入囊中,然而乌国王已逝,其余诸城若不臣服也迟早会被攻下,在加之这些年金谟王在边疆的种种功绩,大多百姓都欣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是以,之后陆陆续续一直有城池城主投诚。
而金谟王却先将这些事留中不发, 反而开始调度整个乌国的牛羊、马匹一类。
“王上, 您才登基, 何故先要处理这些琐事?”
曾经的心腹, 如今的近臣如是说着,金谟王闻言只是看了他一眼, 随即道:
“秋天快要过了, 冬天也将来临,与盛国的第一场互市交易吾必须重视, 否则日后恐留隐患。”
除此之外, 金谟王没有说的是, 看在盛国此番能这般守住两国邦交之谊的份上,他也不会轻乎了此事。
“这第一次互市交易,吾欲亲去。”
金谟王这话一出, 近臣立刻脸色巨变, 就差抱着金谟王的腿哭天抢地了:
“王上, 盛国有句话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如今身份非比寻常, 何故,怎能以身犯险?!”
“以身犯险?”
金谟王笑了一下,随后他缓声道:
“若说惊险,此前一路奔袭王都之时惊不惊险?那时盛国与吾所在的显城相距不过百余里,可其说能谨守盟约,今日吾亲去一趟又何妨?”
如若当初盛国也派兵攻打显城,以显城的兵力、盛国那落雷神器,自不会有他今日。
当日盛国尚且未曾背后小人,今日他为王自不必怕他们耍什么阴招。
当然,金谟王眼中闪过一丝回忆的情绪,那少年的身影在他脑海缓缓凝实。
他应该亲自谢他一遭。
近臣听了金谟王的话,便知其去意已决,只能紧锣密鼓的开始筹办此事起来。
边关,原城。
这些日子,徐瑾瑜也并未闲着,自从互市重建之约正式签订,大盛这边也开始精心准备起本次互市的一应物资。
徐瑾瑜曾于成帝取信一封,两人密谈过本次互市的细则,最终成帝交给了徐瑾瑜一道密旨,准许徐瑾瑜在互市之事上便宜行事,各个州府必须全力配合。
是以等互市之约签订的第二日,徐瑾瑜便去信给附近几州的知府,请他们告知本州商会原城互市之事。
可是,大多数商人一听到原城二字,就被吓得连连摆手:
“大人恕罪,这原城可是乌国人的地界,小人,小人害怕此去不回啊!”
“正是啊大人,凉州当初差一点儿丢了,现在这互市签订,只怕是要堵乌国人的嘴,小人等皆是要养家糊口的,实在无能为力。”
“求大人高抬贵手,饶小人一命吧……”
商户们因为消息闭塞,纷纷叫苦不迭,无一人愿往,与此同时,附近几州的知府虽然知道大盛赢了,可心里也起了嘀咕:
“本官听说,这位徐节度使尚未及冠,可却一去乌国便连连获胜,如今更是要重建互市,也不知真假否?”
而这里面便有一个性子刚烈干脆的青州知府,直接以官府的名义悬赏重金,请人一探原城:
“两国互市乃是重中之重,但吾不愿让吾治下百姓平白失利,甚至送死,故请义士前往原城一探,若有消息送归,赏金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还真有几个镖局直接承下此事,并且他们还直接在当地收购了一批过冬的货物:
“此去凉州,若那原城有异,此物便就地出给凉州百姓,若是原城无异,那……便要从乌国人手里好好赚一笔了!”
镖局中人,皆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走这一趟兴许还有外快,自然没有不愿的。
他们脚程快,不过五日便已经抵达了凉州的边界,此时正值晌午,趟子手高呼一声,让整支队伍直接停下来原地休整。
随后,他这才一屁股坐在了镖头的身旁,林镖头这会儿看着不远处的凉州,口中道:
“赵金,稍后你先去城中打探一二。”
赵金立刻应了下来:
“好嘞,林镖头您就放心吧。不过,这凉州我两年前来过一趟,这里头的人,跟在苦水里泡着似的,咱们带的这么多货,只怕他们都吃不下。”
“吃不下便折价卖,若是没了凉州,别说货了,便是你我焉能安居?”
更不必提,这一趟他们来此本就是奉命压空镖,那百两赏银还在那里悬着!
赵金自知失言,连忙低下头:
“林镖头,您说的对,一会儿我一定把那凉州城仔仔细细的给摸清,摸透了!”
等用过饭,赵金立刻纵身前往凉州,林镖头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眼中这才闪过一丝担忧。
当初凉州差一点儿城破的消息,早在一个月前便传到了青州,虽然青州与凉州中间还隔了一个晋州,可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这些整日刀尖舔血的人最是知道那种滋味了。
其实,总镖头早有带着兄弟们走一趟凉州的想法了,只不过当时手里还有几个重要的镖,这才拖到了现在。
凉州濒临城破这六个字,举重若轻,而林镖头这会儿虽然面色平静,可是心却早已高高悬起。
也不知如今城内境况如何?
不知过了多久,林镖头觉得度日如年,好容易等到赵金的身影渐渐走近,他一个没忍住直接站了起来:
“赵金,如何了?凉州城内可是鲜有人迹,凄凉清冷……”
林镖头说着,已经都有些不忍心了,可随后他却注意到赵金脸上了按耐不住的笑容,赵金语气激动道:
“林镖头,凉,凉州城里的百姓挤挤攘攘,跟,跟咱们青州的城里,一般无二哩!
大街上都是人,还有卖凉州最近新出的什么牛肉干的,羊肉串,那香味简直了!这是我给兄弟们带的!”
赵金提起自己手里鼓鼓囊囊的包裹,林镖头这才注意到,随后那扑鼻而来的香味让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牛,牛肉?这吃了不是要砍头的吗?”
赵金一边招呼了一队的兄弟们,一边高兴的合不拢嘴的解释道:
“宰杀耕牛是要砍头的,可是这些牛是乌国里用来吃肉的牛,前头乌国一气赔了咱们数千头牛羊,要是不处理一批,现在可搁不住!!”
“什么?”
林镖头拿着牛肉干的手直接僵住了,一边的镖师直接催促道:
“金子快说啊!前头不是说凉州濒临城破了吗?怎么乌国又赔了这么多的东西……嗯,这就是牛肉的味道啊!太香了!”
镖师一脸享受,林镖头也连忙将牛肉干放在口中,香,筋,韧,还有一种淡淡的辣味,让人越吃越想吃,众人明明是才用过饭的,这会儿也是吃的停不下来,直接眼巴巴的看着赵金。
赵金方才在路上就已经填满了自己的肚子,这个直接笑着道:
“嗨呀,我听说,是新来的节度使大人太厉害了,直接把乌国的嫡皇子抓了两次,还直接俘虏了一大批乌军!”
“嚯!那乌国嫡皇子是傻子吗?被抓了一次还不长记性?”
“哎,不是这样的!我听说啊,那都是那位徐大人心里早有成算的!最重要的是……”
赵金拖长了尾音,众人顿时急了:
“最重要的是什么?!金子你快说啊!真是急死人了!”
赵金看到即将引起众怒,不敢卖弄,连忙道:
“最重要的是,就连这次定下互市地点的原城,现在都已经成了咱们的了!”
“成了咱们的了?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有了猜测,可是赵金没有开口,谁也不敢说,赵金直接道:
“就是,原城被节度使大人打下来了!”
“嘶——”
众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间由衷的赞叹道:
“有官如此,咱们还有什么怕的!金子,还有什么关于节度使大人的事儿?都说来听听,这位大人真乃神人也!”
“有有有,诸位皆知当初乌国是如何撕毁盟约的吧?他们可是直接将咱们大盛的大人们活生生的剥皮,曝尸荒野!
这是,这一次,节度使大人逼着乌国交出了罪魁祸首!那些人现在通通被悬在凉州城外,接受大家伙的痛骂打砸!刚才我就砸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
赵金这会儿心里别提多畅快了,林镖头直接站起身,脸上露出了一个狠厉的笑容:
“人在哪儿,我要去砸!当初老子打鸟的时候,百发百中,也不知如今生疏了没有!”
随后,这支方才还犹豫徘徊的队伍,直接雄赳赳,气昂昂的冲到了凉州城门,看着那些被冻的不知死活的杀人凶手,还都是些乌国人,众人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
于是,众人纷纷抄家伙,石子,臭鸡蛋,烂菜叶都往那些人身上招呼!
当初他们那般虐杀了盛人,如今想要轻轻松松的死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等镖局一干人发泄了怒气后,这才走进了凉州城,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怎么看怎么新鲜。
凉州城此刻焕然一新,完全看不出来曾经它差一点儿便在敌人的铁蹄之下破灭。
街道上热闹繁华,百姓们的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容,孩童在缝隙间穿梭打闹,妇人结伴出行,头上甚至还带着一朵颜色娇艳的绢花。
若是战时,这朵绢花可能会成为夺命符。
可是现在她们竟然能如此安然的打扮齐整,妆点俏丽的出行,她们是得有多么信任如今的边关守将,或者是……那位节度使大人?
林镖头看着眼前不输青州,甚至比青州还要多了几分特色的凉州街道,他终于清楚的意识到,这一趟,他来对了!
徐瑾瑜虽然去信至附近州府,可是迟迟未有回应,对于互市之事十分上心的郑齐急的几宿都睡不着,嘴角直接长了一个大燎泡:
“徐大人呐,怎么办,都这个时候了,东西还一样没有,到时候乌国来此,咱们拿什么给他们?”
郑齐语气十分焦急,而徐瑾瑜这会儿只是紧了紧斗篷,又喝了口换口味的牛奶,不紧不慢道:
“郑将军,不要急嘛,会有的,东西都会有的。”
“可是……”
郑齐看着徐瑾瑜那仿佛随时随地都胜券在握的模样,心中的急躁渐渐被抚平,他有些丧气道:
“哼,徐大人这是又瞒着我什么了!我就知道您和赵庆阳那厮关系好,什么都告诉他!”
郑齐这话竟是隐隐带着几分酸味,徐瑾瑜闻言不由失笑,他故意道:
“既然如此,郑将军何不问一问庆阳兄?”
郑齐听了这话,便忍不住幽幽道:
“说起这个……徐大人您莫不是给赵庆阳吃了什么闭口丸,那家伙嘴紧的跟个河蚌似的!我看普天之下,只怕只有圣上才能撬开他的嘴了!”
郑齐说这话的时候,那叫一个怨气冲天,下一刻,便有小兵前来禀报:
“徐大人!将军!青州来人了!”
郑齐直接眼睛一亮:
“来人了?徐大人且先安坐,我去瞧瞧!”
徐瑾瑜看着郑齐急吼吼的模样,不由摇头一笑,郑将军对互市的上心程度比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还要上心啊!
不多时,郑齐一脸喜色的将林镖头等人引了进来,他低声叮嘱林镖头进门莫要停留,等林镖头他们急急走进来后,郑齐飞快的关住门。
但即使如此,上面还是传来了几声轻咳。
林镖头下意识轻轻抬眼,入目是一双黑色,一尘不染的官靴,再往上是一袭梧枝绿的棉袍,可奈何主人仪态端方,棉袍不显臃肿反而让那有些瘦削的身影多出了几分稳重。
“小人青州威虎镖局镖头林威,叩见徐大人!”
“抬起头来。”
徐瑾瑜自然注意到了林镖头的暗中打量,只不过林镖头的打量并不逾矩,徐瑾瑜自然也并未怪罪。
林镖头听着那清润如水的声音,心里一动,这声音着实年轻,他已经在勾勒一个谦谦君子,温和沉稳的青年形象。
可等到他终于对上徐瑾瑜的眼睛时,他直接故意一滞,无他,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他神往已久的徐大人,竟然是一个盛容绝世的少年郎君!
这几日天气愈发寒冷,徐瑾瑜面上已经染上了几分苍白,但即使如此,那双黑若点漆的双眸淡淡看过来的时候,让人只觉得自己心里的所有想法都在此刻被其洞悉。
虽是少年,可却深沉如渊!
这是林镖头的第一印象,他走镖多年,自认识人有术,不过也是,若真是一个空有美貌的病弱少年,岂能将乌国玩弄于股掌之中?
又岂能在凉州濒临城破之时,力挽狂澜,更直接拿下乌国一城?
林威只敢看了一眼,便匆匆低下头去,徐瑾瑜旋即温和道:
“林镖头请起,坐下说话。”
少年的声音一派温和,可是林威却丝毫不敢放松,当下也紧张道:
“多谢徐大人,不知徐大人抱恙,今日叨扰,是小人失礼。”
徐瑾瑜莞尔一笑,看了一眼郑齐:
“怎么会,自本官去信请各州府派商户携带货物来此,林镖头可是头一人。
况且,若是林镖头不来,只怕本官这耳根子又要遭罪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林威下意识抬起头,脸上露出几分茫然,郑齐忍不住嘟囔道:
“徐大人又取笑人!我这不是怕乌国到时候来人,咱们手里无货,怎么招待嘛?总不能这头一回的互市便功败垂成了,那这两国盟约到底还能不能继续了?”
郑齐这话一出,林威欲言又止,徐瑾瑜见状道:
“林镖头可有话要说?”
林威点点头,忙道:
“回大人,您二位倒不必担心货物的问题,我们便是奉知府大人之命前来打探消息。
若是大家伙知道原城已经是我大盛治下城池,一定会抢着来的!”
林威这话一出,郑齐顿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他不由挠了挠头:
“合着大家伙以为要来乌国的原城交易啊?”
那可不是一个个吓得不敢来了?
林威这会儿看着徐瑾瑜的眼睛都带着星星似的:
“自然,若是要知道徐大人和将军大人如此勇猛,您又此召,小人等怎敢不来?”
郑齐听了这话,顿时放心了。
随后,又与林威说了一会儿话,这才放人离去,还催着他们快点派人回去送信,没有丁点儿将军架子。
有了林威的消息,陆陆续续各州都有商户赶来,不过青州来的7商户最多,其他州的商户来的时候一个个脸拉的老长,仿佛上坟一般悲壮,等见识到了凉州重建后的安宁和乐后,一个个才懊悔不已。
早知道凉州是这境况,他们一定带多多的物资,狠狠在乌国捞一笔!
要知道,每逢冬日,乌国人为了过冬,什么都拿得出来!
眼看着快到到达一月之期,郑齐将各地商户送来的东西一一盘点之后,还出了一本册子交给徐瑾瑜:
“徐大人,这是本次商户带来的货物,可这一个月还是有些太赶了。我查了以前互市存在时的记录,这些东西也不过是当初的十分之一罢了。”
就这里面,青州直接占了八成。
徐瑾瑜没有说话,只是翻开册子,将那上面一看就是来走流程的敷衍之物直接勾掉。
“徐大人!徐大人呦!您笔下留情啊!本来就没有多少货,您再圈下去,这,这难不成要把我送给乌国吗?”
徐瑾瑜笑了笑:
“我便是要送郑将军去乌国,只怕如今金谟王也不敢收啊。”
金谟王前面都被自己搞的的应激了,这是送个郑齐过去,他指不定要以为自己栽赃他了。
“徐大人……”
郑齐语气中满是幽怨,这模样要是人家女娇娘做出来,应是赏心悦目的,奈何郑齐五大三粗,让徐瑾瑜只觉得眼睛疼。
“好了,不瞒郑将军了。明日应有两批货物送到,方才他们已经送信过来了。”
郑齐这才看到徐瑾瑜的桌上还放着两个信封,郑齐小心翼翼道:
“那徐大人,您看这货能凑够吗?”
“应当可以的。”
这是徐瑾瑜根据调查此前往年与乌国交易数量的平均值,分别写信给长宁公主和宋真的。
长宁公主自徐瑾瑜抵达凉州后,没多久便送来了一封信,言及凉州苦寒,若有需要,只管去信,她定鼎力相助。
而这些年,长宁公主在京中也并未闲着,岁华园让长宁公主收割了勋贵们的钱袋子,之后她又因为钱家母子的出现,开始逐步扩展自己的商业版图。
可以说,现如今只长宁公主一人交入国库的税收已经顶的上整个京城五分之一的了。
所以,长宁公主这个承诺的含金量极好。
至于宋真……徐瑾瑜也是在某次休沐日去贺宋真乔迁新居的时候,看着他那真金白银砸下来的三进宅子,这才知道其叔父乃是江南豪富。
当初徐瑾瑜便不对周边的州府报有太大希望,一是消息传递的问题,二则是凉州的动荡,也必然影响周边,进而导致物资匮乏。
徐瑾瑜这颗定心丸一下,郑齐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徐瑾瑜这才挑了挑眉:
“郑将军,现在我能圈了吗?”
“圈圈圈,您尽管圈!那些滥竽充数的东西,我早就想丢出去了!还有一个直接带了一车的鹅卵石过来!
乌国人要鹅卵石作甚?拿来炒嗦丟吗?简直气煞我也!”
郑齐这会儿终于暴露了自己的老妈子属性,碎碎念起来,徐瑾瑜被他念的头疼,匆匆圈完了打下去的货物,这才让郑齐出去。
随后,徐瑾瑜又铺纸磨墨,写了关于互市货物入场细则。
这一次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只要这一次互市交易圆满落成,今后前往这里的商户定然数不胜数。
若是商户多了,自然要进行一定的约束和挑选。
现在互市的存在,本就相当于两国做生意,国与国之间的生意,如若敷衍了事,自然也长久不了。
等到第二日,长宁公主的人带着货物先行赶到,里面的东西包罗万象,数不胜数,就连那胭脂都被带了一小箱过来。
郑齐见状,笑的嘴都歪了。
下午又是一批,直接将原本准备好,但一直空荡荡的库房填的严严实实。
等到五日后,正好是互市约定的日期,郑齐起了一个大早,他知道徐瑾瑜的身体,没有去闹他,而是自个一个人在城墙上远眺。
等到太阳初升,不远处的显城终于变得热闹起来,一支整齐有素的军队缓缓走了过来。
“哎呦喂!怎么是那个三,金谟王来了?”
郑齐直接懵了,这金谟王自己个亲自前来互市,也太大胆了吧!
郑齐连忙让人去告知徐瑾瑜,随后自己下了城墙,出城去迎。
如今三皇子换了身份,他于情于理,也该迎一迎。
等走到进前,金谟王只看到郑齐后,不由眉头微微一皱:
“怎么只有郑将军一人?徐大人呢?”
郑齐:“……”
他怎么觉得这金谟王有种进门找妈的感觉?
“咳咳,金谟王见谅,徐大人近来有些抱恙……”
“抱恙?上次吾与他把酒言欢之时,他还好好的,定然是你们没有顾好他!
如若大盛不愿意善待人才,便请徐大人来我大乌,吾定以大礼相待!”
金谟王这话一出,郑齐直接警惕起来,这金谟王这回不会是来挖墙角的吧?!
“金谟王玩笑了,徐某身为大盛人,岂能效力他国?”
金谟王定定的看着徐瑾瑜,缓缓吐出一句说过多次的话:
“吾,不敢与徐大人玩笑。”
只是,这一次金谟王不必畏首畏尾,自然也没有曾经的彷徨犹豫之态。
第 223 章
“咳咳。”
徐瑾瑜想要说话, 可却迎风咳了起来,赵庆阳忙将一颗还阳丸倒出来让徐瑾瑜含服。
金谟王看到这一幕,直接眉头紧锁, 厉声道:
“郑齐,你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先带徐大人回城?”
郑齐:“……”
好嘛,一个敌国的王使唤自己这么顺手的?
而徐瑾瑜咳了一会儿,终于缓了过来,他摆了摆手:
“有劳金谟王费心了,今日乃是互市头一日,正事要紧。金谟王且随吾来, 这里是我大盛为本次互市准备的互通之物, 您可一观。”
徐瑾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少年面色苍白, 如同精美的琉璃盏一般,耀眼夺目却又实在脆弱, 金谟王都下意识的放轻了语气:
“徐大人, 身体重要,您也不想因为身子骨的缘故, 看不到您一手重建的互市他日风光吧?”
徐瑾瑜闻言, 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 他又咳嗽了两声,这才笑着道:
“金谟王,君无戏言, 您这话一出, 那他日这互市若是无法繁荣兴盛, 您可要加一把劲儿了呢。”
“徐大人大可放心,以前父皇糊涂, 吾却不是。况且,这互市重建,亦有吾之心血。”
金谟王如同宣誓一般郑重,徐瑾瑜没有想到金谟王竟然还真的会说着自己的话说,一时微怔。
金谟王如今今非昔比,他的一言一行所昭告的意义不同,而今他这话一出,他日互市若是再因乌国之故关闭,只怕连他在史书上名声也落不着好!
金谟王说完,顺着徐瑾瑜抬手的方向抬步走去,随后偏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徐瑾瑜,脚步一转,站在了上风处,这才状似漫不经心道:
“徐大人这次见到吾,却无一点儿惊讶之色,是早就惊讶过了,还是……早有预料呢?”
徐瑾瑜闻言一顿,含笑道:
“金谟王与乌国劳苦功高,有一心为民,如今称王也是理所当然之时。”
“哦?是吗?难道徐大人未曾激怒我那愚蠢的四弟?若非他狂妄无知,吾只怕还……”
金谟王止住了声音,显然那日四皇子与朱阿赞的话被他记在脑中了,这会儿倒是颇有几分兴师问罪之意。
徐瑾瑜闻言却恍若不觉,一脸平静道:
“不知金谟王这话从何说起呢?”
金谟王张口欲言,可却还一时真找不出什么证据。
那月寒草是他们乌国独有,就连四弟与朱阿赞的对话也是他偷听而来,这证据链本就缺失,让他一时无言。
徐瑾瑜仿佛没有注意到金谟王的失语,倒是转而介绍起本次重点要推出的来自江南的布匹来:
“金谟王,接下来我们将要看到的是来自江南桑州的双层双面织布,这种布料更为适合北方寒冷的天气,防风保温,用来做衣料保暖最适合不过了。”
徐瑾瑜说着,直接让人取过来一匹交给金谟王,金谟王抚摸着布料上那明显的纹理感以及厚重的手感,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满意,随后他才故作镇定道:
“是与素日不同。”
金谟王绷紧了脸,不想让徐瑾瑜窥探到自己的情绪,而徐瑾瑜见状只是笑了笑:
“那请金谟王再移步,接下来是来自青州的松木炭。松木炭烟尘清淡,燃则有松木清香,耐烧轻盈……”
随后,徐瑾瑜直接让人点了一盆炭火,不多时,房间内充斥着一种淡淡的松枝味。
金谟王努力面色平静,而他身后的近臣却已经克制不住的上前拾起一块仔细打量。
就这么一块小小的黑炭头,便比牛羊粪便烧的时间久的久!
也就只有盛国人才能弄出这样精巧之物了。
接下来,徐瑾瑜又引着金谟王去看了江南来的茶叶,从粗茶到西湖龙井一应俱全。
金谟王本来觉得茶叶都一样,可是等将两种茶叶都喝过之后,直接不吱声了。
徐瑾瑜带着金谟王去看了十数种货物,金谟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要知道当初互市存在之时,盛国可从未如此大方过,这让金谟王一面沉默,一面心中惊疑不定起来。
等这批货物看完后,已经到了晌午时分,徐瑾瑜让人准备了丰盛的宴席招待金谟王。
席间,金谟王状似不经意道:
“徐大人,您拿出这么多货物来,难道不怕你盛国皇帝说你资敌吗?”
徐瑾瑜闻言,面露讶异:
“金谟王怎么会这么说,我以为,互市之约,两国已经缔结和约,与友邦互帮互助不是应该的吗?
再说,难不成金谟王想要东西却不准备付账喽?”
“自然不是。”
金谟王下意识急急道,徐瑾瑜这才微微一笑:
“这不就是了,盛乌两国若是为敌,我自当为国尽心尽力,打击敌国,可如今盛乌两国已结友邦,我自也是希望贵国可以安然度过冬季。当然,我也是有一些私心的……”
徐瑾瑜话说到这里,金谟王面上露出一抹了然:
“徐大人但说无妨。”
“自然是希望贵国将这些东西用的好了,以后再来啊。”
徐瑾瑜眸子微弯,看向金谟王:
“当然,这一次我倒是发现了一些贵国牛羊的好用处,希望以后两国可以做一门长期生意。”
徐瑾瑜说的坦坦荡荡,金谟王闻言却眉头微微一皱,这徐大人话说的敞亮,态度友善,可是他总觉得有些不习惯。
难道这就是对与敌国和友邦的区别吗?
金谟王看了徐瑾瑜一眼,又道:
“那不知徐大人预备以此物作价几何?”
徐瑾瑜微微一笑,让人直接送上了一本厚重的册子,呈给金谟王:
“您可以一观,这些皆是本次互市之物的定价。”
金谟王翻看一看,却不由眉心一凝。
无他,这里面的物品价格正好踩在他的心理线上,其中牛羊的价格他心中早就有数,只是这马匹和铁矿石的定价他一时无法推出徐瑾瑜的想法。
可是,如今看来,这里面的价格大大低于他的预期。
最重要的时候,这里面用铁矿石兑换的部分,直接在原有价格的基础上,又少了两成。
金谟王眯了眯眼,他清楚的知道,这是徐瑾瑜的计谋,就像他那张嘴,口若含蜜,可却让人算计的死死的。
金谟王这会儿表情沉凝不定,这铁矿石给了吧,那便是有违他特意定下防范的律法,若是不给……两成利润也着实惊人。
金谟王思虑再三,最终还是一咬牙决定了用大多数的牛羊和少量的马匹来支付本次互市货物的货款。
随后,便立刻让人将册子撤了下去,若是再留在自己面前,他可保不准要心动了!
徐瑾瑜对于金谟王面上的挣扎之色仿佛没有看到一般,只是笑意盈盈的在宴席之间与金谟王商定了货物交换的时间,地点,以及下一次互市的时间等。
等到一切商谈妥当,众人这才喜笑颜开的用了一顿盛宴。
酒过三巡,金谟王眼中含着几分醉气,看着这会儿端着茶水,静静的看着台上舞姬翩翩起舞的模样。
少年的目光专注而平淡,里面却毫无一丝杂念,只有纯粹的欣赏,金谟王突然心中一动,道:
“徐大人少年英才,吾心向之,吾那七皇妹自幼容貌过人,有我大乌明珠之称,不知徐大人可有娶妻?若无……那吾愿让皇妹与徐大人一结秦晋之好。”
金谟王在原城待的久,言辞间也是大盛惯用的习惯用词,这会儿,他这话一出,席间不由一静,郑齐都悄悄摸了一把汗。
圣上啊圣上,今个这金谟王可是第二回来挖角了!
自己不行还派个女人来,若是哪天乌国公主枕头风吹得好……
郑齐决定宴席结束便给成帝去信一封!
徐瑾瑜闻言,动作一顿,笑的云淡风轻: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您也看到我这身子骨了,倒是不敢耽搁人家女娘的。”
“哦?那徐大人是要终身不娶了?”
金谟王忍不住追问,徐瑾瑜抬起眼帘,只轻轻道:
“我志不在此,有劳您记挂了。”
郑齐没忍住,在一旁嘀咕了一声:
“啧,人徐大人生的这么好,也就是平日里不在大盛各地转,否则也得有个大盛第一美男子的美称,什么乌国明珠,只怕也要逊色!”
金谟王哑口无言,甚至觉得郑齐这话说的有几分道理(?)。
最终,互市重建的第一场交易圆满落下帷幕,但临走前,金谟王还是有些失望。
“徐大人真不考虑随吾去大乌吗?若能得徐大人,吾定为徐大人打造一座冬日无风,夏日无阳的堡垒!”
徐瑾瑜:“……”
郑齐:“……”
妙啊,古有金屋藏娇,今有堡垒藏徐大人!
“不必了,好意心领了,金谟王请吧。”
徐瑾瑜忍住去搓方才一瞬间自己胳膊炸起的鸡皮疙瘩的冲动,若不是金谟王的眼泪还算磊落,他都要以为他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嗜好了。
金谟王带着遗憾离去,可是这一批等候的过冬物资却让乌国各地的百姓如若久旱逢甘霖一般惊喜。
一时间,草原之上有关赞扬金谟王的歌谣增加了不知多少首。
与此同时,也不知是何人传出的风声,连乌国子民都知道促成本次互市,且心中记挂他们的邻国节度使徐大人。
于是乎,徐瑾瑜的名字也在这片广袤的草原之上传扬。
而另一边,徐瑾瑜谈妥了互市之后,便将之后牛羊、马匹折现之时交给赵庆阳去处理了。
他这段时间心力耗费过多,又逢冬日,在不好好养着只怕又要出问题了。
但值得一提的是,那日陈为民看到徐瑾瑜含服的那颗还阳丸后,特意找赵庆阳要了一颗,准备研究一二。
赵庆阳想着当初陈为民连陆平那般严重可怖的情况都可以拉回来一二,当下心中也燃起了一丝希望。
不过,他出于考验的心理,并未直接说出徐瑾瑜所中的毒,可陈为民拿到还阳丸后,直接用银针挑了一点,碾碎,在鼻尖轻轻一嗅,便脸色微变。
随后,他直接寻到徐瑾瑜重新诊脉。
这一次,陈为民诊了足足两刻钟,这才收回手,一脸失魂落魄的看向徐瑾瑜,斟酌良久,这才道:
“不知徐大人,可曾听过奇毒无疾?它又名牵丝,一旦中毒便会透支中毒者所有的生命,以此来维持表面的康健,然而毒素却丝丝缕缕附着全身,毒发之日,救无可救。”
陈为民这话一出,赵庆阳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惊讶,他没想到,这陈大人竟然真有两把刷子。
徐瑾瑜面色平静的看着陈为民,陈为民顿时心中有数,可是笑容却不由变得有些苦涩:
“看来徐大人是知道了。也是,徐大人这般人物……这牵丝之毒,这世间唯有一人可解。”
“是吴子敏医师?”
陈为民没想到徐瑾瑜连这个也知道,当下点了点头:
“不错,不过……如若徐大人相信下官,下官也可以勉力一试。这还阳丸虽然可以为徐大人填补阳气,可徐大人体内的牵丝之毒却会如同一个巨大的漏斗,将补充的阳气泄露出去。
是药三分毒,如若长期服用这还阳丸,会积累一定的药毒,长此以往,堵塞了经脉,只怕……”
陈为民这话不是虚言,徐瑾瑜最是知道自己的身体,这还阳丸确实可以让他在平时的身体不会如同以往那般孱弱无力。
可是也会让他更容易畏热怕冷,凉州初秋的风都让他觉得骨缝间仿佛有寒意穿过。
徐瑾瑜微微颔首,赵庆阳见状不由脸色微变:
“什么,待回去我定要好好问候一下府医!”
徐瑾瑜却摆了摆手:
“庆阳兄莫急,每位医师的治疗方式不尽相同,就如陈大人的漏斗之说,只怕府医屡次提升还阳丸的效力,也是为了可以堵住漏斗的口。”
陈为民也赞同的点了点头:
“徐大人的话,不无道理。不过,徐大人中毒的时间太久,这还阳丸的制作者不敢加大药量,如此犹豫几分,只能勉强维持一个较好的状况。”
可殊不知,这些都只是表象,牵丝一日不解,待到它反扑之日,将回天无力!
陈为民说,他还需要再斟酌一番,随后便带着还阳丸离开了,赵庆阳忙追出去问他这还阳丸还要不要再继续吃以及一些饮食的注意事项。
赵庆阳那洪亮的声音渐渐远去,徐瑾瑜的屋子内,寂静无声。
徐瑾瑜轻轻靠在了一旁的摇椅上,门窗紧闭,没有风景可以消遣,只能看着天花板。
三十岁啊……
其实也够本了呀。
徐瑾瑜缓缓晃动了几下摇椅,在摇椅轻柔的摇晃中,他阖眸睡去。
……
金谟王的到来,带走了大批的货物,也让众多商户看到了新的商路。
与此同时,互市的货物准入细则也正式公开,所有商户都认认真真的比对起来,以待下一次互市的重新开放。
赵庆阳带着的一干随行之人这会儿也有了活,虽然他们已经跟徐大人蹭了一次功劳,应该一回生二回熟了,可是他们也无法坐视徐大人一个人撑着病怏怏的身子来办差。
于是乎,一个个你抱一沓账本,我携一箱文书,直接忙的跟陀螺似的。
徐瑾瑜这段时日倒是难得的清闲,不过他平日里好口腹之欲,闲下来便开始折腾厨房,比如现代很有名的沙爹味牛肉干。
毕竟,这次乌国送来的牛羊实在太多了,必须要尽快消耗掉,可是徐瑾瑜也接受不了早上牛肉面,中午羊肉烩饭,晚上再来一碗牛/羊肉汤,如此三餐一成不变的日子。
于是,这些牛羊在抵达原城后。除了一部分直接原地被做成军粮,其他部分则是开始变成了牛肉干、酱牛肉、牛肉粒、牛肉丸、羊肉干、腊羊肉、羊干肠等等一系列副产品。
而这些因为当初赶来的那匹商人品尝后,看到了商机,直接开始订购起来,如此已经在本地有了小规模的作坊。
如此一进一出,原城乃至整个凉州原本有些死气沉沉的商业被正式盘活,呈现一片欣欣向荣之态。
“李记肉干铺?听说你们家的有一种叫什么……沙爹味的肉干,还是徐大人府里传出来的?”
“正是哩,徐大人听说咱们凉州的肉干被大家伙喜欢,心里高兴的不得了,但觉得一两种口味太过单调,这不又出了一种新的?
而且啊,还都是徐大人直接将配方公开给我们的!现在咱们凉州家家户户都会做!”
“沙爹味这个名儿奇奇怪怪的,不过就冲着徐大人的名头,我也得尝尝!”
店家立刻手脚麻利的用竹夹取了一粒牛肉粒让那客人品尝,随后其立马眼前一亮:
“咸香剐辣,回味甘甜,这味道,绝了!没想到徐大人不仅打仗有一手,这琢磨吃的也有一手!先来上三斤,我且让友人品尝一二!”
随后,店家刚一称好,其就忍不住抓起一把边走边吃起来,店家见状更是笑着摇了摇头。
要不了多久,这种沙爹味的牛肉干怕是要传遍整个大盛了!
等到第二日,那客人又再度登门,一进来便扯着嗓子道:
“店家!把你们这里所有的沙爹味牛肉干我装上五百斤!”
店家急急迎了出来:
“客官见谅,这沙爹味牛肉干咱们都是头一次做,现在便是整个凉州城,都不超过百斤啊!”
“我们可以等!”
这牛肉干耐储存,而且口感极佳,又可以如同点心那般消磨时间,可谓是身兼数职,上至显赫之家,下至平民百姓只怕都会喜欢!
就这样,商户们原本携货物而来之时,尚没有采货归去的心思,可是在这一州一城走过一圈后,直接将车队都塞的满满当当的。
原本那惋惜自己当初敷衍了事的商户,这次也用凉州本地的特产来慰藉自己,也算没有白来一趟。
如此,凉州原城之名开始渐渐传入大盛内地,这一次互市才终于彻底圆满。
互市一开,便如同堵塞的河水顺流而下,让原本苦不堪言的边城百姓终于尝到了生活的甜。
秋去冬来,边关的第一场雪迟迟未落,终于在十二月初五这天落了下来。
而徐瑾瑜也在这天得到了属于百姓们的正向反馈,赵庆阳这两日好端端一个武将被用成了文官,直接抱着一沓账本走了进来,一脸喜色:
“瑜弟!这是三个月原城缴纳的商税!只此一城,已经远胜此前的凉州了!
还有凉州,只用了三个月,便直接实现商税翻一番啊!瑜弟,这可真是,真是一件大好事儿!”
这对于边城百姓来说,是一件难以想象的好事!
他们身居边城,耕种不易,生活不易,可是如今牛羊肉的加工产品,让他们终于有了一份稳定的营生。
在为内地百姓带去美味的同时,也能让自己生活渐渐改善,简直一举两得!
徐瑾瑜闻言也有些惊喜:
“当真?”
随后,徐瑾瑜直接接过账本翻阅起来,看着看着,他便不由轻轻点头,眼中含了一丝淡笑:
“如此三年,原城和凉州不会比其他任何一个州每年上缴的税收差。”
看着当初满目痍疮,犹如死城的凉州如今重新焕发生机,那种成就感非言语可以概括。
徐瑾瑜认认真真看完了账本,轻轻呼出一口气,眸中带着几分笑意:
“这样,待到开春之日,咱们也能放心的离开了!”
“是是是,瑜弟你说的都对!不过,今个这事儿我就是让你开心开心!行了,你准备准备,我去让陈大人为你准备药浴拔毒。”
徐瑾瑜闻言,脸色微变,小声道:
“庆阳兄,晚点吧,晚点儿再去,我想起来方才那账本我还有几处没有看清楚呢!”
“瑜弟,你莫要诓我,你天生的过目不忘,又谨慎仔细,什么时候有看不清的时候?
不就是泡药浴吗?你不要讳疾忌医,你自己说说,你最近是不是没有那么怕冷了?”
徐瑾瑜哑口无言,陈大人确实有几分本事,这些日子的药浴泡下来,让他的身体都轻省的不少。
不过……
那药浴实在是太热了!
他本就畏热,每每泡起药浴,就跟进了蒸笼一样,恨不得即刻跑出去。
“哼!瑜弟现在可以想一想,是准备自己走,还是我带你过去!这事儿上,我可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徐瑾瑜:“……”
徐瑾瑜一手将互市推起来,连带着原城和凉州的经济都如火如荼的增长起来。
而远在京城的成帝,却一前一后收到了一封国书和一封密信。
那来自乌国的国书正好是在大朝之时送到的。
继乌国四皇子两次被擒,赔了城池又折兵后,朝臣们对于来自边疆的好消息已经都有些习以为常。
互市重建了?
知道了,徐大人大才,臣等佩服!
乌国不到一个月换了新王?
晓得了,徐大人大才,臣等心折!
如此种种,直看的众朝臣叹为观止的同时,再也说不出一句酸话了。
假如,那徐大人只比他们厉害那么一点儿,他们还能酸言酸语几分,可是自他去了凉州,乌国就没有太平过!
现在好嘛,直接乌国王都换人了!
这已经不是随随便便常人可以做到的了!
就算有人想要嘴硬表示,徐大人说不定只是捡了一个漏,可是那乌国迟不换王,早不换王,怎么就偏偏人家徐大人去了就换了?
这里头要是徐大人没掺合进去,谁敢信朝臣们能笑他一年!
然而,等到这封国书被宣告之后,众人直接懵了:
什么叫徐大人仗义守信,乌国愿意与大盛签订百年和约?
什么叫,后世子孙若有开战者,乌国先退兵百里?
好家伙,明明圣上是让徐大人去平凉州之乱的,徐大人他怎么超额完成任务,还卷的一国之主亲自下场为他背书?!
第 224 章
朝堂之上, 镇国公等人眼中纷纷闪过一抹激赏,随后又浮起一抹隐忧。
徐大人如此功绩,岂非功高盖主?
而另一边, 户部右侍郎暗戳戳的看了一眼一旁的左侍郎,随后迈出一步,道:
“恭喜圣上,贺喜圣上,在圣上您的统御之下,我大盛威名远扬,八方来朝, 始开我朝先河, 实乃大盛之福啊!”
户部侍郎这话一出, 众朝臣纷纷跪地附和道:
“恭喜圣上, 贺喜圣上!八方来朝,大盛之福!”
在众臣一片山呼之中, 成帝面上浮现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他仍记得当初徐瑾瑜初次立功之时, 朝中之人的诸多的嘴脸,当初也是因他帝威压制, 这才暂且安定下来。
可时至今日, 他们无一人敢多置喙!
“好好好, 同喜,同喜啊!”
成帝语气中的激动无法自抑,他直接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居高临下的接受众臣的晋贺, 大声道:
“冯卓, 传朕旨意,即日起大赦天下, 天牢之中的罪犯一律赦免!朝中诸臣罚奉一律免除!举国上下免税一年,凉晋两州免税三年,今年所有新丁免税三年,朕要这天下万民,与朕同庆!”
众臣闻言,一时激动不已,纷纷叩谢圣恩。
可成帝尤觉不足,他撩起衣摆重新坐回了龙椅之上,心脏怦怦直跳,明明他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可却觉得今日的自己像一个莽撞的青年,想要将胸中的喜悦尽情的发泄出来:
“令此番多亏徐爱卿费心绸缪,这才有乌国臣服,如此良臣,得之实乃朕之幸事,先祖怜惜!”
成帝的嘴角几乎都要压不住了,但即使如此,成帝还是继续道:
“凉州始乱,徐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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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临危受命,不过数月便得以平定凉州之乱,更与乌国王重新签订互市盟约,而今乌国来朝,徐爱卿居功甚伟——即日起,擢升徐爱卿为正二品户部尚书,待其回京领职!
徐爱卿此番立下不世之功,朕心甚慰,再进其为平海候,享食邑千户!”
成帝这话一出,犹如一滴水滴进了油锅里,整个朝堂直接都炸了。
要知道,圣上自从继位之后,一直对于勋贵们态度淡淡,明眼人一看都知道圣上有打压勋贵之心。
可方才圣上说了什么?
圣上他竟然要晋升徐瑾瑜为侯爵!
这可是圣上继位之后,唯一一次破例,便是当初太后娘娘的母家也未有此殊荣啊!
众人面面相觑之余,却无法说出一个不字!
而许是众人太过震惊,竟然不约而同的忽视了成帝首先封赏的户部尚书之职。
当初,原户部尚书被降职为户部左侍郎后,户部尚书之职便空缺下来,而彼时成帝并未直接下令进何人为户部尚书。
是以,户部左侍郎也只是无尚书大人首肯,不与其余部门处理一应往来事务。
倒是闹出了不少不大不小的事儿,而等他发现成帝并未派人来此之时,顿时便知道了,圣上心里还是记挂自己的,这才开始重新打理。
然而,他这段时间为了讨圣上欢心,办事儿那叫一个尽职尽责,没成想……这竟然是圣上为旁人准备的!
户部左侍郎这会儿直接被气歪了鼻子,疯狂对自己的下属右侍郎使眼色,可右侍郎也不是蠢人,当下只规规矩矩站在原地,一语不发。
圣上这会儿正是高兴的时候,他若是胡言乱语,不是找死吗?!
户部左侍郎急的满头大汗,可却毫无办法。
随后,众臣经过短暂的眼神交流之后,纷纷表示:
“圣上圣明!”
成帝自然看到了户部左侍郎的慌张,当下只是冷笑一声,他将张煜派至户部,自然知道这些日子户部尚书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而今,徐爱卿正好将梯子递了过来!
这时候,成帝终于体会到了能臣带飞的感觉了,他本谋算了三步,而他却直接让他以起飞之势跳过那三步,直达目的!
一个字,爽!
成帝的好心情持续到了下朝,而因为成帝的赦令,大部分大臣们也都十分欢喜。
谁家没有几个不争气的不孝子弟?
谁没有犯过丁点儿错误,被处罚俸禄过?
现如今,圣上因为徐大人边关平定之喜,下发赦令,真是让人不得不记徐大人一份儿情啊!
这也是方才朝会上,大臣们大都没有开口的原因。
可是,这一刻,所有人都无比清楚一件事,大盛朝即将有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其以璀璨无比的华光,惊艳所有人的眼球,并将以势不可挡之姿,一飞冲天!
便是当年被圣上亲自从一群勋贵子弟中点出来的应青山应大人只怕也要退居一射之地。
成帝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回到勤政殿,即使提起朱笔,意图批阅奏折,他仍觉得手指不住的颤抖——都是激动的!
要知道,当初就算是父皇,也只是用征战让乌国暂时的闭上了嘴,后面又兴建互市,这才维持了短短二十余年的和平。
可是,谁能想到徐爱卿他只去了数月,不但谈下了互市,竟然还让乌国主动愿意签订百年盟约?
成帝是知道自己这位臣子的能干的,可是谁能想到他会这么能干呢?
成帝激动的双手颤抖,随后他所幸直接不批了,让冯卓去将各地递来密信瞧一瞧,镇定心神。
冯卓在成帝身边伺候久了,自然知道轻重缓急,他将密信整理一番之后,不由惊讶道:
“呦,圣上,这里有一封凉州守将郑齐郑将军的密信,您看……”
“郑齐?”
成帝已经有十数年没有见过郑齐了,那郑大郎品行不端,可郑齐却是真真正正为自己戍守边疆十余年的,成帝并未将两人一概而论,这会儿只是眉头轻轻一皱:
“也不知这郑爱卿究竟有什么事儿要背着徐爱卿递密信进来?”
成帝一面喃喃自语,一面随手撕开了被火漆封着的密信,他认真的看了一遍,随后直接一掌拍在了桌子上,站了起来:
“金谟王,你好大的胆!”
冯卓被成帝这一怒吓得一个哆嗦,差点儿膝盖一软跪了下来,这会儿也只是颤颤巍巍道:
“圣上息怒,圣上息怒啊!气大伤身,仔细龙体啊!”
“朕要是这么顾惜自己,不如将我大盛的江山也直接让给那群乌国人好了!”
“圣上!”
冯卓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成帝冷哼一声,眼神一下子沉了下来:
“你可知道,那金谟王在边疆有何勾当?”
冯卓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成帝气的将手掌在桌子上拍的啪啪作响:
“他竟然想要劝说徐爱卿随他去乌国!还想要将公主嫁给徐爱卿!公主而已,难道朕就没有吗?!”
冯卓在心里扒拉了一下圣上如今膝下公主的年龄,除去那些早就夭折的几位公主,现下圣上年岁最大的一位公主,也不过堪堪九岁……
成帝也是随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气话,他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气的他半晌不发一语。
冯卓颇有眼色的起身去倒了一杯茶水过了,他特意倒了一杯温茶,成帝一口闷了下去,冯卓这才低声道:
“圣上息怒,徐大人与您一向君臣相得,又聪慧过人,自然不会受区区金谟王的花言巧语诱惑,您不必这般着急。
再说,凡事都有一个先来后到,徐大人还是一介白身之时,便被您独独点中,如此缘分岂是那金谟王可以横刀夺爱的?”
冯卓的一番劝说之下,成帝的心情渐渐平缓下来,但即使如此,成帝随后还是立刻铺纸磨墨,低声道:
“还是朕太疏忽了,是珍宝总是会被天下人觊觎的,朕可算是明白那金谟王特意送过来的国书还顺带提一嘴徐爱卿是怎么回事儿了!
他真当自己是那嫉贤妒能的老乌国王了?哼!这些日子朕只与徐爱卿谈论公事了,现在乌国平定,朕也该与徐爱卿叙一叙君臣之情了。”
冯卓有些不解成帝这话的意思,但等磨墨之时,他无意间瞥了成帝所写一眼后,他立刻默默的退了出去。
然后在殿门外默默的揉了揉自己的两颊,不是他说……嗯,圣上写的那些东西实在是太令人牙酸了!
……
徐瑾瑜并不知道京城的风波,如今的他在连泡了四个月的药浴之后,竟然已经可以在北地的寒冬中出门了!
与南疆的冬日不同,北地的深冬那是冻鼻子冻耳朵,这会儿徐瑾瑜裹着那身雪白的狐裘,头戴毛绒绒的兜帽,骑着一匹纯黑的高头大马在马场上小跑了一圈,等走到赵庆阳的身边,他才一拉马头,直接翻身下来。
“庆阳兄,这乌国的良驹果然不错!”
原来这匹马乃是乌国新送过来的,其血统优良,又脾性温和,非寻常马匹可比。
不过,边关的马素来是要征战沙场的,金谟王送了这么一匹一看便知特意调/教过的马儿,什么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徐瑾瑜翻身下来后,悠悠的牵着马儿走了一段,随后马官连忙从他手中接过了缰绳,马儿挣扎了一下,徐瑾瑜摸了摸它头顶的鬃毛,笑着道:
“去吧。”
马儿这才安安静静的被牵着离去。
“是不俗,可是金谟王那厮实在居心不良!”
赵庆阳小声碎碎念着,这会儿外头风大,徐瑾瑜一时没有听清,赵庆阳忙轻咳一声:
“没什么,此前瑜弟那般怕冷,我都不曾想过,会有一日再度看到瑜弟在冬日踏马疾行的模样。”
赵庆阳不由想起方才场中那黑马之上,白色身影矫健的身姿,白狐皮制的兜帽两侧的容貌在少年的面颊旁不断扫过,少年鼻尖通红,可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如若黑曜石般夺目。
他是那样富有活力,即使在冬日,也像小白杨一般挺拔昂扬,以他从未见过的姿态,疾行奔来——
徐瑾瑜闻言也不由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
“好啦好啦,庆阳兄别念了,以后我会乖乖去泡药浴的。不过,这到了草原却不能在草原上踏马疾行一番,实在是人生憾事!”
徐瑾瑜说完,又忍不住腹诽道,什么嘛,庆阳兄现在为了劝自己去泡药浴,可真是能文能武,能软能硬!
不过,陈大人的药浴着实颇有奇效。
要知道,当初徐瑾瑜被北地的冷风一吹,就算是在自己的屋子都是要裹着斗篷的。
可是现在他骑着马在寒风中狂奔一圈,手脚还是热乎乎的!
赵庆阳被徐瑾瑜这一打岔,一时哑口无言,谁让他这段日子抓瑜弟去泡药浴用的手段太多了呢?
两个少年人并肩而行,赵庆阳这才与徐瑾瑜道:
“话虽如此,不过瑜弟现在身体刚刚好转,自然要小心计较。那金谟王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明知道瑜弟身子不好,还故意这个时候送了马来,莫不是想要让瑜弟病重?”
赵庆阳不遗余力的抹黑金谟王,听的徐瑾瑜不由一乐:
“庆阳兄,他日你可不能去圣上面前说人坏话了!”
“为何?”
赵庆阳有些不解,徐瑾瑜笑吟吟道:
“当然是,庆阳兄一说人坏话,自己就会忍不住心虚眼神躲闪啊,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哦!”
赵庆阳:“……”
两人笑闹着并肩回到了屋子,今日外面虽然没有落雪,可是一进门,徐瑾瑜还是立刻解下了自己的狐裘,那上面已经被一层薄薄的冰霜覆盖,需要挂到屏风上等着被屋子内的暖气烘干。
二人去了厚重的披风之后,让人送了两个炭盆进来,屋子里这才算真的暖和下来。
刚刚跑了一圈了,徐瑾瑜觉得有些口渴,他还未开口,赵庆阳便将一杯茶水放到了他的手边:
“瑜弟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吧,方才我瞧见你嘴唇都干了。”
徐瑾瑜见状不由一笑:
“多谢庆阳兄,庆阳兄真是体察入微。”
“哼,跟在瑜弟身边,总是要学两手的!我没有瑜弟那一个照面就能看出谁人有问题的本事,只能先拿瑜弟教练手了。”
徐瑾瑜闻言失笑摇头,二人正说着话,有小兵扣了扣门:
“徐大人,有您的信,京城来的!”
“京城来的信?莫不是魏思武那厮吧?瑜弟记挂这他,还给他寄画,那家伙也不含糊,这冰天雪地的,信都能送过来?”
赵庆阳一面酸溜溜的说着,一面去开门从小兵手里接过了信。
虽然知道瑜弟并不似前面那段时日怕冷了,可是赵庆阳还是不免小心注意着。
徐瑾瑜见状,故意道:
“哦?那看来我又要给思武兄画一幅画寄回去了。”
“什么嘛,再过一个多月开春了,咱们就该回去了,瑜弟费这个心作甚?”
赵庆阳直接将信递给了徐瑾瑜,徐瑾瑜正要笑着说些什么,可随后却不由坐直了身子:
“这信,不是思武兄寄来的。”
“不是魏思武?那是谁?”
赵庆阳有些奇怪,徐瑾瑜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几分诧异:
“是,圣上的。”
随后,徐瑾瑜直接展开了书信,逐字逐句的看了过去。
成帝送来的信拿在手里不是一般的厚重,徐瑾瑜还以为成帝有什么重要指示,没想到一页一页的看过去,等看到后面,徐瑾瑜直接一目十行起来。
而一旁的赵庆阳只看着徐瑾瑜的动作越来越快,等到徐瑾瑜看完之后,赵庆阳蹭过来道:
“瑜弟,可是圣上有什么要事?”
徐瑾瑜下意识直接把信件反手扣在桌子上,等对上赵庆阳那疑惑不解的眼神后,徐瑾瑜这才反应过来道:
“看来,我还是得给思武兄写一封信了。”
赵庆阳闻言直接炸了:
“瑜弟你怎么还看不起人呢?我和魏思武那厮打小一道长大,有什么事儿是我不知道他能知道的?”
徐瑾瑜沉思了一下,隐晦道:
“那,庆阳兄可知道圣上是否有什么……不同常人的喜好?”
赵庆阳:“?”
赵庆阳脸上的茫然之色无法掩饰,徐瑾瑜失望的别开了眼,赵庆阳被徐瑾瑜那失望的眼神看的直接一口气哽在了心头,一时都来不及顾及圣上那封厚重的书信都写了什么。
而徐瑾瑜这会儿看着那封书信颇为费解,他自认与圣上前面书信往来,商议要事也算规矩有礼,怎么圣上这一次送来的书信就这么奇怪呢?
那书信先是从头到尾问候了一遍徐瑾瑜的衣食住行,随后成帝这才说起自己最近吃不下睡不着,都清减就许多。
话题到这里还算正常,等到之后,成帝直接话锋一转,说什么朕自爱卿离开京城后,便日日难眠。
又说什么,朕若是离开爱卿,便如同鱼失水,鸟失翼云云。
用词比拟之多,让徐瑾瑜几乎要以为自己走进了古代般的小说之中,也难为圣上可以想出那么多的意象可写了。
徐瑾瑜本来还以为圣上要有什么重要且难以完成的任务要交给自己,可没想到,整封信哪怕是到最后一个字眼,也在诉说着成帝的思念。
徐瑾瑜看来看去,愣是没有看出来成帝千里迢迢送信过来,究竟所为何事。
就好像,只是单纯的想要表达一下对自己的思念。
原来古代的臣子过得这么好吗?
办事得力了还能收获来自圣上的思念加亲笔信抒情大礼包?
徐瑾瑜看着那封每个字眼都仿佛散发着“徐爱卿快回来,朕想你了”的气息的书信,打了一个哆嗦,随后将其收了起来。
就当,这是圣上的独门慰问吧,虽然这热情的着实有些吓到他了。
可是,徐瑾瑜没有想到,这封信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一个月中,他收到了来自圣上的三封书信!
每一封都文采斐然,各不一样,还表示了对于徐瑾瑜迟迟不回信的失落,让徐瑾瑜最后也不由斟酌着,回了一封诸如“臣也亦然”意思的书信。
这短短的书信,用尽了徐瑾瑜苦学多年都还顽强生存的脑细胞,这才凝聚出来。
于是乎,在等待春天到来的这段日子,徐瑾瑜一面养身子,一面时刻准备应对回应圣上突如其来的关爱,日子过得也算充足。
等到原城外的地面已经遥遥可见嫩绿的草色时,徐瑾瑜便知道自己等人已经到了该班师回朝的时候了。
而这一次,回京的大部队又多了不少人,比如已经十数年不曾归家的郑齐,比如终于被徐瑾瑜找到的徐远山。
徐瑾瑜自原城回京,刚一到凉州,还未靠近百姓们便直接蜂拥过来,可却都很有礼的隔开了一段距离。
随后,由凉州城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亲自将一把把万民伞呈上,老者老泪纵横:
“徐大人啊!老朽本是入土之年,皆因您大仁大义,这才苟活了这么久!
可老朽自己活够了,还有儿孙,还有这些年轻的娃娃们啊!若不是您,我们只怕都要沦为那些乌国人的奴隶了!
徐大人在上!这是我凉州所有子民为您进奉的万民伞,您来时凉州正值危难,您走时,四海升平,老朽叩谢徐大人大恩啊——”
老者说着,随后直接跪了下来,他一跪,百姓们也纷纷跪了下来,只是每个人都眼含敬仰的看着那辆马车。
若无徐大人,他们此刻或是沦为奴隶,或是在战火中颠沛流离,又怎么会有如今的安逸宁静?
这一跪,他们满怀希望,虔诚祈祷徐大人可以顺心遂意,平安喜乐。
徐瑾瑜忙撩起车帘走了下来,一一扶起了几位老者,这才道:
“诸位的好意,徐某心领了,只不过还请老人家快带着大家伙回去吧。
我可是听说这些日子,外面来的商队对牛肉干等物需求甚大,您搞出这么大阵仗,可是要浪费不少银子呢!
咱们老百姓过日子,这银子才是硬通货,知道大家过得好,过得舒服,我也就放心了!”
徐瑾瑜笑意盈盈的说着,语气亲切温和,让众人一时又不由红了眼眶:
“自然是,徐大人您值得!没有徐大人,哪里会有我们现在的好日子?”
众人不由流下了不舍的眼泪,徐瑾瑜使尽,使尽浑身解数,这才终于将百姓们劝好了。
等徐瑾瑜等人的车队再度驶离之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春光明媚,阳光正好。
沿途的百姓们都默默的注视那辆远去的马车,即便它被后面的马车挡住了影子,再也看不到,百姓们还是依依不舍的看着那个方向。
而方才为首的老者,这时候才拄着拐杖叹道:
“什么是父母官,这就是啊!”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
互市重建,他们最先受益,也最容易遭到冲击,是徐大人派人教他们如何应对突如其来的商户,也是徐大人将牛羊肉制品推出,这才让他们家家户户有了一门吃饭的营生。
可这中间,徐大人从未得过一分利,就连他们进行送上的万民伞,也要被徐大人担心他们误了工时,耽搁了赚钱。
老者一番话,让众人眼中的热泪终于滚滚而下。
第 225 章
边塞的土地才染上绿色, 可等徐瑾瑜他们抵达京城之时,沿路却已百花盛开,以最灿烂辉煌之姿, 迎接着英雄们凯旋。
徐瑾瑜在陈为民的用心调养之下,现在身体虽然比之常人还要羸弱几分,面上的病气还未消散,可是他却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身体的轻盈。
就拿坐马车来说吧,以前的徐瑾瑜坐不过半个时辰,便要半躺下来休息一会儿,现在他可以坐一晌也就是两个时辰了。
不过, 这马车坐的确实遭罪, 这会儿快要进京, 赵庆阳出去整顿车马, 徐瑾瑜也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揉了揉脖子放松一二。
正在这时, 一个身影从外面飞快的钻了进来, 徐瑾瑜动作一顿:
“爹,您怎么过来了?”
“当爹的来看儿子, 这有啥?”
徐远山挠了挠头, 如是说着, 只是看那表情,只怕不止是这般。
徐瑾瑜一眼便看了出来,只是未曾点破, 反而笑着道:
“是是是, 爹说的对, 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咱们一会儿在驿站好好洗漱一番吧。”
“左右都快到京城了, 就不折腾了吧……”
徐远山有些迟疑的说着,徐瑾瑜却勾了勾唇:
“是吗?那看来爹想要这般风尘仆仆的去见奶她们喽?”
徐远山闻言,立刻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虽然一路都有换衣服,可是架不住赶路的时候,不能一直有合适的落脚之处。
徐瑾瑜在马车里窝着倒是还好,可徐远山却还带着一支亲卫,少不得日日点兵,这会儿衣裳都变得灰扑扑的。
“当,当然不是了。”
徐远山无措的搓着手,支支吾吾,说了一些无意义的字句,徐瑾瑜自然看出了徐远山掩饰之下的局促,他笑了笑,抬手抚去徐远山的肩头的尘土,轻轻道:
“爹,好好洗漱一番,也好让奶她们放心,我记得娘可是说过,他日再见可是要让您刮目相看的,您怎么说?”
“嘿!你娘真这么说的?是了,她一向要强的紧,我当时最记挂一个是大郎你,一个就是你娘了。”
徐远山闻言,脸上不由浮现起一抹笑容,那黝黑的脸上泛起一层微不可查的红晕,随后,他才喃喃道:
“八年不见,也不知芸娘如今可还好?”
“京中有思武兄他们照看着,娘自然无事,只不过,到时候见面,爹您怕是要好好安慰安慰一下奶和娘她们了。”
徐远山走的时候,家里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全靠着徐老婆子和徐母的辛苦操持,这才能堪堪维持下去。
可是在这个宗族观念深重的时代,家里有没有一个顶梁柱一般的男人是截然不同的。
徐家人之所以最后直接把自己的地都租出去给人种,除了因为家里都是老弱妇孺外,更多的便是抢水之类需要男丁出面的事上吃亏太多,这才不得不放手。
徐瑾瑜这话一出,徐远山也是想到了村里的一些孤寡妇人平日的处境,当下也是眼圈微红:
“是,大郎说的对!”
徐远山行动力很强,说做就做,刚一进驿站便召开驿卒打水,好好把自己从头到脚洗的干干净净,还换上了自己最好的衣裳,随后这才有些扭扭捏捏的到了徐瑾瑜面前:
“大郎,你看爹现在咋样?跟,跟离京前是不是差不多?”
徐瑾瑜看着眼前昂首挺胸,即使有些局促可却仍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的身影,与自己脑海中父亲曾经沉默寡言的形象相去甚远。
“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徐远山顿时面色一变:
“啊?那咋办,你娘她们得认不出我了!”
徐瑾瑜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爹,我话还没说完呢,爹如今可是比当初离京前俊了不止一星半点儿,指不定娘见了您,又要第二次心动了。”
“你,你这孩子,还,还是读书人呢,怎么也不矜持些……”
徐远山小声的说着,随后他不由一顿,这才又压低声道:
“真,真比以前还要俊的对?”
徐瑾瑜忍俊不禁:
“是极是极!”
徐远山这才轻咳一声,理了理衣裳:
“好,那为父先回去了。”
徐远山随后出了门,刚一出门那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儿了。
整支队伍只在驿站停留了短短一个时辰,这便重新朝着京城而去。
在徐远山又是期待,又是紧张的心态之中,马车终于临近京城城门。
远远的,那城门之上一片明黄的依仗分外夺目,而城墙之上的成帝在看到大军回城的身影时,便直接从城墙之上走了下来。
成帝刚到城门,徐瑾瑜一行的马车便已经抵达,徐瑾瑜方才得了斥候的禀报,等马车停稳后,便跳下了马车。
下一刻,徐瑾瑜的手便被成帝紧紧抓住:
“徐爱卿,你可算回来了!这一路可还顺利?可有累着?”
成帝激动的眼中不由闪过来一抹水光,抓着徐瑾瑜的手边走边说话,看的不少人大臣心里又开始冒起了酸水。
徐瑾瑜不由浑身一僵,虽然他这段时间已经有些逐步习惯圣上热情如火的书信了,可是现下这般他还是有些不习惯。
“圣上言重了,为国为民,岂敢言累。”
徐瑾瑜含笑说着,而成帝听了徐瑾瑜这话,表情更加的郑重了:
“徐爱卿又不是铁打的人,那凉州危难之时,何其惊险却能在徐爱卿手下起死回生……徐爱卿之功,无法用一语概之,朕不过关怀一二,实在浅薄。”
成帝说着,叹息一声,徐瑾瑜连忙道:
“圣上记挂于臣,臣心亦然,若非在边疆之时,有您素日教导支撑,臣也无法坚持下来。
马车上还有凉州百姓们呈来的万民伞,臣欲与您一道细赏呢!”
徐瑾瑜这话回的巧妙,直听的不少大臣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明明这徐大人也是年少轻狂的年纪,现在立下这般功劳,他不张狂已经是他们意想不到的了,谁能想到,他还能这么大度的将功劳与成帝一分。
成帝闻言也不由一愣,随后立刻喜笑颜开,直接冲着徐瑾瑜眨了眨眼:
“你啊,惯是会哄朕开心的!也罢,这城门口风寒露重,徐爱卿直接与朕回宫吧,咱们……还是老规矩!”
成帝这会儿心里简直比吃了蜜还甜,虽说这只是徐瑾瑜说了一句话的事儿而已,可若是旁人谁愿意如此?
就这份心意,便让成帝受用不已了。
成帝扫了一眼不少来不及藏起眼中惊愕的大臣,冷哼了一声,随后这才与徐瑾瑜边走边说着话。
不多时,成帝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不由脚步一顿,看着徐远山笑着道:
“这位爱卿看着眼生,这便是徐将军吧?也就是……徐爱卿的父亲吧?”
徐远山方才看到自家大郎和圣上执手相看,泪眼婆娑之时,整个人手心里就不由捏了一把汗,生怕徐瑾瑜年岁轻,在大庭广众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可谁成想大郎这一番应对便是连他都想不出来。
这会儿,沾了儿子的光被圣上点名,徐远山连忙在衣摆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水,这才跪下一礼:
“末将徐远山,叩见圣上,圣上万安!”
“爱卿快快免礼!”
成帝看着徐远山乐呵呵道:
“徐将军在晋州为我大盛守住边防,又擒获了乌国四皇子;徐爱卿为我大盛连连夺利,立下赫赫之功,你们徐家,一门双杰,是我大盛之福!”
徐远山听了成帝这话,腿一下子就软了:
“圣上言,言重了,臣,臣当不起!”
徐远山虽然在战场上已经磨练出一身的胆色,可是这会儿头一次对上一国之君,还是有些打怵。
“当得起,何人敢说爱卿当不起?”
徐远山还是有些惴惴,而一旁有些大臣看到这一幕,眼中不由闪过一抹讥讽,儿子倒是沉得住,怎的这当爹的却没点儿胆色?
徐远山还想要再拜,徐瑾瑜遂轻咳一声,抬手扶住了徐远山的手臂,轻轻的,却又颇为坚定的撑住了徐远山的身体,他浅笑盈盈道:
“咳咳,圣上,我爹头一次见您,难免有些激动了些,还请您莫要见怪。”
成帝听了徐瑾瑜这话,自然也察觉到了后面那群本来该是背景板的大臣们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当下也是颇为配合道:
“徐将军是头一次面圣,一时激动也是在所难免的,朕心中有数。”
成帝说完,眼刀子直接飞到那群眼神传的跟得了眼疾一般的臣子身上,吓得他们立刻如同鹌鹑一样的缩起脖子。
随后,等他们仔细品味了一下徐瑾瑜方才话后,不由面色微微一僵,更是觉得脸颊有些火辣辣的。
好嘛,这徐大人还真是护短的厉害,他们不就是觉得那新鲜出炉的徐将军面圣时哆哆嗦嗦的模样惹人发笑吗?
徐大人倒好,直接抬了徐将军头一次面圣。
这头一次面圣,还带着一身的功劳,那是狠狠的打了他们这一群天天面圣却寸功全无之人的脸?!
啧,当爹的好欺负,这儿子可不是善茬子!
一时间,所有人都收敛了起来,看着徐远山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慎重。
徐远山有些茫然于众人态度的转变,等成帝先带着徐瑾瑜朝前走去时,还有几位官员过来与他互相问好。
等到了御驾前,成帝这才恋恋不舍的走了上去,直接吩咐徐瑾瑜跟在自己身后,一群人这才浩浩荡荡的朝皇宫而去。
这一路,张灯结彩,百姓们夹道欢迎,如今虽是春日,可是百姓们投下的纷纷扬扬的花朵却如同下起了一场花雨。
莫说这些百姓身居京城,凉州如若不存,等待他们的可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心中不宁可以概括的。
徐瑾瑜坐在马车上,轻轻撩起一角车帘,看着那漫天的花儿朵儿,唇角却勾起一抹淡笑。
他要是没有猜错,这怕又是殿下的手笔了。
徐瑾瑜伸手接了一片散落的花瓣,那花瓣上还沾着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显然是才采下没有多久的。
随后,徐瑾瑜将那片花瓣收入袖中,安稳的靠在了车壁上,他无比庆幸自己这一次坐在了马车里,百姓们的热情便让爹和庆阳兄他们消受吧。
赵庆阳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享受不到打马游街,万众瞩目的滋味,却没想到只是跟着瑜弟跑了一趟,一朝回城,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已经换成了自己。
空中,花瓣儿纷纷扬扬,赵庆阳只觉得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香甜的。
再加上赵庆阳生的俊逸,不多时,他身上已经挂满了香囊。
而另一边儿,徐远山身为武将,自然没有坐马车的道理,且他进城前仔仔细细的整理一下一番仪容,这会儿浑身上下散发着成年男子特有的魅力,也时不时有香囊落入他的怀中。
然而,徐远山却像是触电一样,小心翼翼的取下香囊,是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最后,他所幸两两一绑,直接挂在了马脖子上。
可怜见的,那马儿走了一路后,脖子都无端低了几分。
这短短一段路,足足走了一个时辰。
好不容易到了皇宫,成帝的御驾先行回宫,其余诸臣这才步行入宫。
徐瑾瑜刚一踏进宫门,冯卓便笑着迎了上来:
“徐大人,您这边儿请——”
徐瑾瑜有些惊讶:
“冯大人怎么未遂圣上回去?”
“皇上吩咐咱家在此恭候大人,大人方才在城门口咳了两声,皇上知道您身子骨弱点特意命咱家在此请您坐软轿入席。”
冯卓解释的声音不大不小,让不少悄咪咪看过来的大臣顿时心里又是一阵酸意涌上。
徐瑾瑜闻言犹豫了一下:
“这……”
他自然知道圣上这是有意为自己立威,只不过,自己如今也不过是个四品官员,圣上何必这般急躁?
徐瑾瑜随后看向了徐远山,徐远山立刻道:
“大郎,你且去吧。”
啧,大郎也真是的,这么操心自己,也不知道谁才是当爹的?
明明,应该自己操心他的。
徐远山眨了眨眼,让升腾而起的热气消了下去。
冯卓也笑呵呵道:
“徐大人,您不必担心徐将军,咱家会让人为徐将军引路的。”
徐瑾瑜随后轻轻点了点头,这才与冯卓去了一旁早就停好的软轿。
宫中软轿一向只有二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乘坐,徐瑾瑜扫了一眼后,发现规制并未删减,当下眉心一蹙,随后确实面色如常的坐了上去。
圣上这是有事儿瞒着他啊。
徐瑾瑜如是想着,可却十分平静,让冯卓原本准备徐瑾瑜问起时的喜庆话直接憋了回去。
朝中这么多大人,久徐大人最让他看不透,明明还是个少年模样,可是却比不少称得上一句老狐狸的大人还要精明。
这会儿,一照面看到软轿,只怕人已经猜到了圣上的赏赐。
不过,幸好圣上早有准备!
“起轿,一个个都抬稳着些!”
徐瑾瑜不知帘外冯卓那过于活跃的心理活动,这会儿轿子一坐,整个人都觉得轻省了一截。
宫中软轿与寻常的轿子不同,良久已经安静无声,平稳得当,若不是仔细感受,只怕连这轿子轻微的晃动都察觉不到。
轿子约莫行了两刻钟,冯卓在外轻声道:
“徐大人,到无极殿了,咱家先带您去偏殿更衣。”
徐瑾瑜微微颔首,随后等他被冯卓引入偏殿,看到那件悬挂在屏风之上,绣着锦鸡的官服时,表情更是纹丝未变,冯卓终于忍不住道:
“徐大人呐,您怎么也不惊喜惊喜,皇上还想着派咱家来回去能听您的反应呢!”
冯卓这话一出,徐瑾瑜不由莞尔:
“可,圣上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瞒着我呀。冯大人,圣上是知我习惯的,我若是这一路走来,一连两个提示都看不出来,圣上怕是才要担心我是不是变的不聪明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冯卓摇了摇头道:
“得,还是徐大人说的有理!没想到皇上现在也会溜着人玩儿了!”
最后一句,冯卓说的很小声,他还真的真情实感的以为皇上是想听徐大人的反应的!
冯卓不由叹了一口气,随后便整了面色,伺候着徐瑾瑜洗漱更衣。
这二品大员的官服,是已经接近正红的石榴红,以上的锦鸡更是五颜六色,色彩斑斓,看上去那叫一个喜庆热闹。
徐瑾瑜原本一个沉静的的人穿上那官服之后,都多了几分锐气,冯卓熟练的为徐瑾瑜半绾了长发,这才将冠子带了上去。
玉珠轻垂,却衬的少年面若温玉,赤袍加身,更添几分气势凌人,可这一切却都在少年那如星如海的桃花眼下,被死死压制,让人惊艳之余又不敢亵渎。
每逢这时,他都不由感叹,眼前少年实在是过分年轻,又过分厉害。
“徐大人,一切已经准备妥当,还请您移步正殿,皇上已经在此设宴。”
徐瑾瑜点了点头,随后这才迈步出了偏殿。
而此时,正殿之中已经热闹起来。
今日成帝虽然说是老规矩,可却不能如当初私宴那般随意男女混坐,是以成帝以普天同庆为由,自正殿分为男女两席,并请皇后坐镇。
而等徐瑾瑜到时,徐远山已经在镇国公的带领之下,飞快和几位武将熟悉了起来,等看到徐瑾瑜后,徐远山直接笑呵呵道:
“大郎,来这里坐。”
成帝并未将徐瑾瑜与徐远山分开,二人的席位一前一后,但值得一提的是,徐瑾瑜的席位在前,徐远山的在后。
徐远山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毕竟当初他无比清楚边关那些战役究竟是怎么来的。
儿子比他这个当爹的厉害,他骄傲!
至于那些文臣窃窃私语时的隐晦眼神,他都当是放屁!
他徐远山生生死死这么多年,好容易和家人团聚,那管那些人的闲言碎语?
徐瑾瑜刚一落座,便与镇国公先行见礼,之后几位武将这才纷纷拱手道:
“徐大人好!”
“见过徐大人!”
朝中自古文臣武将,井水不犯河水,众臣倒是难得见到有武将这般尊崇一个文臣(?)。
可那些文臣却不知,方才徐瑾瑜未来之时,那些武将变着法的从徐远山口中套来了此前边关的战况,听完后他们心折之余,背脊都不由窜起一股凉意。
任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有法子能在同一水平线上,阻止兵器、马匹远超自己的乌军!
若无徐大人几次兵行险招,哪里有乌国俯首称臣,哪里有什么互市重建?
这会儿,武将们对于徐瑾瑜那是心悦诚服。
徐瑾瑜虽然有些不解,但是看着一旁呲着牙傻乐的爹,心中微一推测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当下也是笑了笑:
“诸位大人安好,我爹初来乍到,多亏诸位照应,瑾瑜在此多谢诸位了。”
随后,徐瑾瑜起身拱了拱手,武将们连连摆手,随后直接起身避过,可是看着徐瑾瑜父子二人的眼神确实愈发和善。
他们这些武将没有那么多弯弯绕,谁强就敬谁,人家徐大人虽然看着身子骨弱,可是人家脑子强,说话也好听,他们自然是喜欢的!
随后,在徐瑾瑜的加入下,徐远山与其他武将的交流更加顺畅了,三言两语之下,竟是直接都约起了酒。
正在这时,冯卓的声音响了起来:
“皇上驾到——”
“皇后娘娘到——”
一连两声唱名,众人立刻安静下来,随后纷纷行礼迎接。
成帝落座后,一脸喜气道:
“诸位免礼平身!”
众人随后起身落座,成帝这才又说起了一些关于本次战役的亮点,可因为亮点太多了,成帝说的都停不下来。
而随着成帝慷慨激昂的演讲,一道之隔的女宾席上,有数道目光好奇的投了过来。
徐瑾瑜一脸平静的夹起一粒花生米送入口中,圣上的热情,他已经喜欢了。
就算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他也接受不来啊摔!
他想回家!
徐瑾瑜面无表情的喝了一口茶水,如是想着。
而另一边,徐远山听的确实那叫一个激动,还喃喃道:
“嘿,圣上说的真好!要是你奶你娘她们也能听听就好了!”
“唔,奶和娘就在对面,长姐和小妹也来了,就在第三列第一桌。”
徐瑾瑜压低了声音,徐远山直接坐直了身子:
“什么?哪呢哪呢?”
徐远山看到那几个隐约有些熟悉的身影后,激动的差点儿站了起来。
下一刻,成帝的目光看了过来,满含欣赏:
“……徐爱卿立下不世之功,朕已封其为正二品户部尚书,进平海候,赐食邑千户!”
徐瑾瑜身体猛地一震: “!”
随后,他刚一抬头,就对上了成帝那笑眯眯的眼睛。
啧,可算看到他的徐爱卿变脸了。
第 226 章
徐瑾瑜看到成帝得意的捋着胡子的模样, 顿时哭笑不得。
圣上怎么年岁长了,反而却越发有孩童心性了?
随后,徐瑾瑜面色一整, 上前行礼谢恩:
“臣,徐瑾瑜叩谢圣上大恩。”
少年风姿灼灼,垂首一拜,赤色官袍上的花纹在阳光下折射出绚丽的色彩,如若烈日骄阳般耀眼夺目。
可少年作态又平静如水,不骄不躁,在周边的无数双眼睛下, 他的背脊挺拔, 一举一动, 是浑若天成尊贵雅致。
谁也无法想象, 这样的少年,一年前还曾是一个名声不显的农家子弟。
成帝见状, 立刻抬了抬手道:
“徐爱卿快快请起, 朕这次不告而赏,还怕徐爱卿心中不愿呢。”
成帝促狭的说着, 此前的几次赏赐, 都被徐瑾瑜推给了家中女眷, 成帝也一直压着,这一次要赏,他所幸一气赏到了位!
徐瑾瑜起身后, 闻言不由一笑, 倒也不怵, 只笑盈盈道:
“圣上您都这么说了,那臣可否提前为家中女眷讨个诰命?”
成帝听了徐瑾瑜这话, 不由与身旁的冯卓打趣:
“瞧瞧,这是个不吃亏的,刚被朕笑了一声,这便来讨赏了!”
成帝哈哈一笑,直接大手一挥,道:
“不过,徐爱卿从未请求过朕什么事儿,此事自无不可!”
成帝沉吟了一下,徐家两位女眷,一为其祖母,二为其生母,按理都应为侯太夫人。
“冯卓,拟旨,进徐恭人为侯太夫人,赐号端慈,进徐宜人为侯太夫人,赐号端惠。”
徐瑾瑜听罢,随后又上前谢恩。
成帝只是一笑,随后便话锋一转,看向下首诸人:
“晋州守将徐远山、宁州守将郑齐、节度副使赵庆阳……听封!”
众人随后忙起身至殿中,俯身叩拜,静候成帝接下来的话:
“守将徐远山,即日起封为从二品镇国将军;守将郑齐即日起封为正三品昭勇将军;节度副使赵庆阳晋三品通政使……”
成帝一气念了一大通,只不过众人的注意力只停留在了前二者身上,尤其是徐远山的官职,让众人面面相觑之余,又觉得圣上对于徐瑾瑜实在太过优待。
自古哪有儿子封侯老子看着的道理?
可是成帝偏偏做了出来!
众人顿时便知道了,圣上还是那他对于勋贵的极度不喜的圣上。
可,他却愿意独独为徐瑾瑜破例。
一时间,众大臣心里跟打翻了一缸醋似的,那叫一个醋海翻腾。
徐远山却不管那些大臣们奇奇怪怪的眼神,他脑子里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这会儿只喜滋滋的叩谢皇恩,随后便在成帝叫起后回到自己的席位,翘首以盼宴席结束。
成帝见徐远山面上毫无异色,更是带着一片喜色,当下他也不由抚了抚须,倒是一个实心眼的。
虽然,临安侯之事被他因为战事紧急压了下来,可是那件事成帝始终还在挂心。
这徐远山纵然此战起到了重要作用,可是他的人品德行成帝还需要考察,这便压制一二。
而随着成帝的一通赏赐之后,随行离京的众人面上都洋溢着一片喜色,这一趟他们走的太值了!
不过半载,他们纷纷晋了一级到两级,要知道曾经他们都是各部抛出来的弃子,这一两级的晋升,足够他们用三五年的时间来走了!
一时间,众人看着那坐在前面的少年,眼含激动与感激。
这一场庆功宴,成帝变着花样的表示了自己对于这位心尖尖上的臣子的喜爱,那漂亮话说了三箩筐,丝毫不见含蓄的。
这一顿夸,让男宾席处的气氛一片诡异。
在成帝的夸夸之下,大臣们看着徐瑾瑜的眼神那叫一个又羡又妒,连陪坐在成帝身侧的皇后见状,都不由心道:
本宫还当只有后宫的女子会拈酸吃醋,谁成想这大臣们那也不遑多让啊!
那眼神看的她都觉得瘆人,倒是那新鲜出炉的平海候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喝茶,眼皮连抬都不抬一下。
而此刻的徐瑾瑜,面上平静无波,心中却已经第三十九次祈祷宴席的结束了。
终于,在徐瑾瑜祈祷到了第七十八次的时候,成帝这才满面红光的宣布了本次庆功宴的圆满完成!
徐瑾瑜小小的松了一口气,而一旁的徐远山直接一个激动就想要往女宾席而去,被徐瑾瑜不动声色的勾住了袖子:
“爹,莫急,奶她们还要向皇后娘娘谢恩辞行。”
“哦哦,好!”
可是徐远山心里却已经有些焦躁起来,偏偏徐瑾瑜却拉着徐远山朝外走去:
“爹,咱们先出宫。”
徐远山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懂,全权听从徐瑾瑜的指引,二人这便出了宫,又等了约莫一刻钟,徐母她们这才从宫中走了出来。
“娘,芸娘!”
徐远山直接上前给徐老婆子跪了下来,热泪盈眶。
徐老婆子也没想到自家大郎竟然真的能将他爹从那么多军营里找出来,并且全须全尾的带了回来,当下激动的手指颤抖:
“儿啊!”
徐老婆子用了好久,这才发出了一声激动的呼声,随后竟是一个闭气直接厥了过去,吓了众人一跳。
徐瑾瑜忙摸了把徐老婆子的脉,这才松了一口气道:
“奶这只是太过激动了,掐一会儿人中便好了。”
徐远山闻言便想要上手,徐母直接一巴掌拍开:
“去去去,你那蛮劲儿,娘要是醒来怕是连嘴都张不开了!”
徐远山只老老实实的挠了挠头,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看着依旧雷厉风行,可却依旧分外动人的徐母,他脸颊微红,不好意思笑了笑:
“我,我总不如芸娘你细心。”
徐母轻哼了一声,手下却没停,一旁的徐钰琬也为徐母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这才起身一福,轻轻道:
“爹,您终于回来了。”
话落,徐钰琬却已经落下了一串儿泪珠。
而徐钰瑶却只抓着徐瑾瑜的袖子,神情有些紧张的看了一眼徐远山,这才福了福身:
“女,女儿见过爹。”
一别八年,连最小的女儿都已经出落成了大姑娘,这会儿袅袅婷婷一礼,已经初见女娘的风姿了,影影绰绰间肖似极了徐母年轻时的模样。
徐远山不由喉头哽咽:
“好,好,好!小妹都长这么大了!”
徐钰瑶抿唇一笑,举手投足间却已有了世家贵女的端庄大方。
正在这时,徐老婆子幽幽转醒:
“儿啊,你可算回来了!”
这会儿距离皇宫不远,马车停在一个专门用于停车的巷口,故而徐老婆子只是含蓄的抓这徐远山的衣摆,抓的紧紧的,仿佛自己一放手,儿子便会从眼前消失一般。
等徐老婆子一通痛哭之后,徐家人这才相携着回了家。
徐远山也没有想到,自己离家八载,一回京竟然在京城中都有了这么大的大宅子,当下看着徐瑾瑜不由颤声道:
“大郎,苦了你啊!”
徐远山说着,却是忍不住老泪纵横,他无法想象当初那个孱弱不堪的孩子,是如何让自己在短短八年之间,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
当初在晋州军营之时,徐瑾瑜说的太过轻描淡写,可此时此刻,亲眼看到家中这么大的改变之后,徐远山的心脏仿佛被一记闷锤狠狠重击了一下。
徐瑾瑜听了徐远山这话,只是笑了笑:
“爹说的这是什么话?爹不在家,我便是家中唯一的男人,自然是要为咱们家撑起门户的。”
徐远山却泪流面满,说不出话来,徐母走了过来,直接给了徐远山的肩膀一巴掌:
“行了行了,收起你那点儿猫尿!知道大郎苦,以后你回来了,就多疼一疼大郎了……你这里回来,就不走了吧?远,远郎。”
徐母说起这个称呼时,还有些不适应,当初分别之时,二人还正年轻,现在却已经岁数不小了。
徐远山却求助的看向徐瑾瑜:
“大郎,你看圣上是怎么个意思?爹还能留下不?”
徐瑾瑜思索了一下,道:
“圣上素来贴心,应当会给我们留出团圆时间的。”
徐远山听了这话,这才放下心,拍着胸脯道:
“好!那以后我留下,天天给芸娘你挑水烧柴!芸娘你都不知道,晋州军营和凉州军营的大锅饭都不及你手艺的十分之一,可是把我馋坏了呢!”
徐母闻言,嗔了徐远山一眼:
“是啊,馋坏了八年不见只言片语,还要大郎为你操心,一片纸一片纸的仔细比对过去!”
徐远山听了这话,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坏菜了,媳妇这是要翻旧账了!
随后,还不等徐远山看过来,徐瑾瑜便脚步一转:
“哎呀,娘,奶方才晕了一遭,我再去瞧瞧奶!”
徐远山见状,气的跺了跺脚:
这臭小子,这节骨眼溜了!
“徐大将军您可悠着点儿,这青砖地面可经不起您这样!”
徐母眼尖瞥见了徐远山的动作,拇指和食指捻弄了一下,没忍住直接上手揪住了徐远山的耳朵:
“好你个徐远山!回来就对大郎跺脚,你这是对大郎不满了!”
徐远山立刻“哎呦”了一声:
“好芸娘!我,我哪敢啊!就是,就是大郎这小子跑的太快了!”
他还指望大郎帮自己让媳妇消一消火呢!
“大郎跑得快,是去看娘了!你倒好,离家八载,连句话都不托人带回来,你,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些年过得什么日子?”
徐母说着,手里松了劲儿,却直接哽咽了起来。
徐远山见状,心里便是一突,芸娘骨子里好强,他自成婚就不曾见她这般过,这会儿徐远山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抓着徐母的手往自己耳朵上放:
“都是我不好!芸娘,你再拧拧我!出出气,莫哭了,仔细哭坏了身子!”
“凭,凭什么我不能哭!我,嗝,我男人回来了,我还不能哭吗?呜呜呜,你知不知道,大郎差点儿被人抢去了!
你知不知道大郎考科举的时候,差一点儿就,就不行了!
你知不知道大郎当初为了找你,他那么个身子骨,都顶着风雪南下寻你?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当初,当初我就想好了,要是大郎也走了,我,我们一家子女人根本活不下去,我连老鼠药都买好了……”
徐母涕不成声,在丈夫的怀里将自己这八年来内心的惶恐不安发泄了出来,她哭的不能自己,而徐远山缺听的渐渐弯曲了身子,直到将徐母整个拥抱住。
“芸娘,现在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了。”
徐远山低喃着,脑中想起了大郎那在皇宫宴席之上,璀璨无比的身影。
他无法想象,大郎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日后他知道慢慢弥补自己对大郎,对这个家的亏欠。
而另一边儿,徐瑾瑜来到了徐老婆子的屋子,里面伺候的下人看到徐瑾瑜后,忙行了一礼:
“大人,老夫人刚睡下。”
徐瑾瑜点点头,道:
“不妨事,我进去瞧一眼,你稍后让人去请个大夫来,奶年纪大了,陡然情绪动荡,需要调养一二。”
“是。”
下人退了出去,徐瑾瑜刚一走进去,便对上了徐老婆子的眼睛,徐瑾瑜随即笑笑走了进去:
“奶,可是我吵醒你了?”
“大郎,过来坐,坐这里。”
徐老婆子拍了拍自己的床边,等徐瑾瑜坐上去后,这才轻声道:
“奶没睡,奶睡不着,生怕这都是梦!”
徐瑾瑜闻言,只是一笑,将徐老婆子放在外面的手放进被子里,随后这才道:
“奶,不是梦,你就放心吧,我把爹带回来了。您呢,就好好睡一觉,起来后咱们一家热热闹闹的吃一个团圆饭可好?”
徐老婆子听罢,流下了一滴浑浊的泪珠:
“好,好,好!团圆饭,八年了,我们一家,终于可以吃一顿团圆饭了。”
徐老婆子紧紧的抓着徐瑾瑜的手,放轻了呼吸,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徐瑾瑜为徐老婆子掖好被角,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现在,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等到两个时辰后,傍晚的落日余晖洒落在这个热闹起来的宅院里。
桌子上的美食佳肴比过年还要丰盛,徐母今日大展身手,不曾让厨子插手一二,做了一桌子好菜。
这头一桌的团圆饭,她还是希望让家里想起曾经还在一起的滋味。
而最中间的,是全家最喜欢吃的红烧肉,也被徐母最后端了上来,那红烧肉被烧的色泽通红,却又带着一种晶莹剔透的感觉,被徐母放在桌上的一瞬,还轻轻颤了两下,看的人不由食指大动。
徐远山见状,眼睛都直了,徐瑾瑜笑着揶揄道:
“爹,口水要下来了!”
“哪里?”
徐远山摸了一把下巴,随后没好气道:
“你小子,也来打趣你爹了!”
徐瑾瑜今日气色不错,徐远山看着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大郎今日面色红润,可以多吃两块!”
“两块可不够呀,爹!我也馋娘做的红烧肉了!”
徐老婆子见状,不由笑骂道:
“瞧你这出息,当爹的还跟孩子抢起吃的了?”
这一刻,徐老婆子终于有种心回到原位的真实感了。
“就是就是!大郎放心吃,不够娘再给你做!”
徐远山闻言,只得幽怨道:
“罢罢罢,我自比不得大郎是家中之宝!”
徐钰琬和徐钰瑶闻言也不由长势一笑,她们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爹还在的时候。
虽然家里并不富裕,可是饭桌上爹总会逗她们开心。
徐瑾瑜也不由莞尔一笑,记忆中,幼时他常需要喝药,可喝了药,倒了胃口便不愿进食,爹总装作要与他抢东西吃的模样,哄着他多吃几口。
现在,那仿佛被蒙上一层纱,并不真切的记忆,重新清晰起来。
最终,那盘红烧肉被分到徐瑾瑜的碗中居多,徐瑾瑜看着意料之中的一幕,不由一笑。
餐毕,徐母给徐瑾瑜和徐远山了两身新作的春装,低低道:
“大郎说要回来的时候,就开始做了。大郎的尺寸我心里还有数,远郎你的,我便只能估摸着来了,快试试吧。”
徐母殷切的看着两人,徐瑾瑜轻轻抚过细密的针脚,那一针一线,都仿佛在诉说的思念。
与圣上的书信里,那些赤诚坦白的话语不同,徐母的思念藏在一衣一食之间,沉默而含蓄。
父子二人借换了新衣,徐瑾瑜的不大不小,正正合适,那月白色的衣衫更衬的他清冷若仙。
等轮到徐远山了,那身衣袍将他那鼓鼓囊囊的肌肉勒的纤毫毕现,徐母只看了一眼,便不由红了脸:
“怎么,怎么就变得这么壮了!快脱下来,我再改改,幸好我还留了两寸!”
“不用,挺合适的!”
“脱下来脱下来!让远郎穿这样的衣裳出去,京城的人怕不是要笑死了!”
“不脱不脱,我,我不穿出去!”
徐远山说完,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徐母,随后,他抬手拉住了徐母的手,向徐老婆子告辞:
“娘,我跟芸娘先回房了。”
随后,二人勉强维持着镇定走出明堂,随后便又响起了一阵叽喳的说话声。
徐老婆子却只是欣慰的笑了笑,等回过神,便发现三个孩子这会儿皆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她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远山怎么跟个火柴似的,芸芸就是那炮仗,一回来,一点就着!”
徐瑾瑜等人闻言也不由憋笑,但随后却也是轻轻吐出一口气。
原来,这才是娘轻松的样子啊。
日落月升,徐家人度过了一个宁静平和的夜晚。
徐瑾瑜得了成帝三日假期,等到翌日,他却还是在卯时六刻便已经早早起身。
京城的气温高于边疆,徐瑾瑜打了一套太极下来,出了一身薄汗,等徐瑾瑜打完,一旁才传出一阵掌声:
“好!大郎这一套拳打的刚柔并济,好拳法!”
“爹,您怎么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了,这不来看看大郎你平时做点啥。”
徐远山笑呵呵的说着,徐瑾瑜也是一笑:
“那爹看出点儿什么来没?”
“大郎现在都能打完一整套拳了,真是太厉害了!”
徐远山的夸夸随口就来,徐瑾瑜听罢却不由无奈道:
“爹……我今年十七,不是七岁,您在这儿哄孩子呢?”
“嘿,爹哄儿子,天经地义!”
父子二人正说这话,与此同时,门子疾步过来禀报:
“大人,呃,老大人,魏大人来了。”
“思武兄来了?快请!”
徐瑾瑜眼睛一亮,他正准备洗漱一番去见见思武兄呢!
“爹,今日来的是我的好友,也是如今的长乐伯世子兼刑狱司少司。”
徐远山愣了一下,随后便觉得有些麻爪了。
自家大郎去凉州带了一个世子,怎么这回京还有一个世子等着呢?
不行,他以后得更努力办差了,不然只怕要给大郎拖后腿了。
只是,回想起昨日自己还想要补偿大郎的想法,徐远山不觉有些脸热,他竟不知该如何补偿了。
不多时,魏思武大步走了进来,看到徐远山当下便是一礼:
“见过徐叔父!”
徐远山忙摆了摆手:
“自家人,不用,不用这些虚礼!”
“徐叔父敞亮!”
魏思武随后看向徐瑾瑜,语气幽幽道:
“瑾瑜,你给我送回来的信都被舅舅劫走了,你可得补偿我!”
徐瑾瑜听了这话,不由一笑:
“本就是给圣上的。”
“什么?!”
魏思武差点儿要闹了,徐瑾瑜这才继续道:
“不过,要给思武兄的,才是真正的边塞风光图,现在还在我脑子里,待我画成再请思武兄细赏如何?”
“哼,这还差不多。”
魏思武随后这才低声道:
“赵庆阳那厮还笑我守不住东西,到时候我也将他一并请来赏画!”
徐瑾瑜/徐远山:“……”
徐远山见魏思武态度这般亲近,当下也终于放心一二,随后这才道自己与几位武将约了酒,先行离去。
而等徐远山走后,徐瑾瑜引着魏思武进了书房,徐瑾瑜一面准备沏茶,一面笑着道:
“能让思武兄这个时候过来寻我,只怕是另有他事吧?”
魏思武闻言不由一笑:
“还是瑜弟知我!咳,我嘛,这次是替长姐来送贺瑾瑜一家团圆之礼的!
这次瑾瑜传信说找到了徐叔父,长姐便开始准备了起来,东西还不少呢,真是累煞我也!”
徐瑾瑜听罢,也只故意道:
“果然如此吗?那我还要去拆礼物,便不留思武兄了……”
“哎呀,瑾瑜你真是太不好骗了!”
魏思武如是说着,随后压低了声音,飞快道:
“是临安侯又有异动了。”
第 227 章
魏思武这话一出, 徐瑾瑜眉心一皱,随后问道:
“是他手里那批阿芙蓉?”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便立刻点了点头:
“不错, 庆阳兄临走前将盯着临安侯之事托付给了我,不过临安侯……嗯,有些倒霉。”
当初,临安侯意图想要重新认回徐瑾瑜,甚至还直接求到了成帝面前,可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成帝直接给他按了下去, 堂堂侯爷, 被来了一个无期限禁足!
这一事迹, 不知让多少勋贵在背后笑的牙都要掉了。
“可, 此前乌国金谟王上书与大盛百年修好的消息传出后,圣上直接大赦天下, 临安侯也因此受益。”
魏思武如是说着, 看着徐瑾瑜面上不起波澜,这才抿了抿唇, 继续道:
“不过, 他前面倒还老实, 可自打瑾瑜你要回京的消息传出来后,便一直蠢蠢欲动起来。”
“哦?看来这是冲着我来的。”
徐瑾瑜一面说着,一面垂眸倒了一碗茶水递给魏思武, 这才淡定道:
“前面忙着正事, 一直未曾解决这件事, 现在也到了了结的时候了。”
“话虽如此,可是瑾瑜你如今贵为本朝第一位侯爷, 若是因此影响了你的声名……”
魏思武挠了挠头,他是知道文人之间最重声名了,临安侯该死,可是他不应该将自己那满身污秽让瑾瑜沾上一丁点儿!
“无妨,且看他准备如何做吧。思武兄且说说他这些日子的动向。”
魏思武点了点头,随后从怀里拿出一沓文书,那上面都记载了临安侯解禁之后的种种所为。
“临安侯倒是谨慎。”
徐瑾瑜一一看完之后,这才轻声说道:
“那批阿芙蓉,他还藏在府中。”
“谁说不是呢,春月楼当初倒的抬突然了,像是吓破了临安侯的胆子,明明有出城的机会,他都不敢用原来的马车。”
魏思武撇了撇嘴,这些时日,他没少给临安侯创造机会,可是其胆子太小,根本不敢用原有的马车出去销赃,害得他白费心思。
“他不是害怕,而是为图万全。不过,想来他也快要忍不住了。”
徐瑾瑜轻轻点了点那沓薄薄的文书,魏思武有些奇怪道:
“瑾瑜这话从何说起?”
“临安侯府快要坚持不住了。”
徐瑾瑜随后从那些文书中抽出几页来:
“这里面分别记载了临安侯在不同地方购买字画古玩的花销,只短短十日,他便花出去了一万六千两银子,即便老临安侯留下再如何厚重的基业,只怕也经不住他这样的花销。”
要不怎么说成帝厌恶勋贵呢?
那些有所作为的勋贵倒还好说,可是放眼望去,如今的三公八侯,又有几个有作为?
除了出身镇国公府的赵庆阳外,其余公侯之后,竟无一个出彩之辈。
这也就罢了,先人奋斗,为了不过是荫蔽后人,可这些长在锦绣堆里,吞金咽玉的勋贵子弟们长成之后,多的是游手好闲,挥霍无度之辈,成帝自然看不上眼。
“况且……”
徐瑾瑜顿了顿,缓缓道:
“若是,我不曾记错,他购置的这批古玩字画,倒是与现在的户部左侍郎喜好相当。”
这位户部左侍郎的喜好十分简单直白,就是一个字:贵!
这于临安侯素日喜好风雅的习惯相悖,徐瑾瑜一眼便看了出来。
魏思武闻言却是眉头一拧:
“户部左侍郎?是了,他确实喜欢这个金贵东西,当初在先帝面前也毫不掩饰,先帝还夸他真性情。”
魏思武说完,撇了撇嘴,那哪是真性情,就是光明正大的贪!
“不过,临安侯为何要与户部左侍郎勾结?”
徐瑾瑜端起茶水,吹了吹,含笑道:
“思武兄要知道,有句话叫: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与户部左侍郎虽未真正结仇,可是我却占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他心中焉能不记恨?
如今我虽然做了两件说得出口的事儿,可我在朝中根基不稳,若是去了户部却遭了刁难,这时候他再站出来……”
徐瑾瑜话未说完,可意思缺已经明了,魏思武随即忍不住斥道:
“他这如意算盘打的也太响了些!”
徐瑾瑜闻言只是笑笑,临安侯实在好懂,若是他此计成功,只要自己受了他的帮助,那自然会与他亲近几分。
届时……他才好谋划自己之后的事儿啊。
徐瑾瑜眼眸闪了闪,临安侯此人品性狠毒,睚眦必报,自己害他受了那么多嘲笑,他岂能容忍?
“好了,思武兄莫气了,喝口水吧。”
徐瑾瑜笑吟吟的将已经变温的茶水换掉,而魏思武听了徐瑾瑜这话,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
“我本以为伯爷已经足够凉薄,可没想到临安侯倒是更胜一筹!我虽然不知临安侯准备讨好户部左侍郎做什么,但其能下那么大的本,只怕瑾瑜你……”
魏思武没有喝水,只是有些担忧的看着徐瑾瑜,徐瑾瑜听了魏思武这话,拍了拍他的手臂: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徐瑾瑜说的一派轻松,可魏思武却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瑾瑜在外忙碌了半载,回来仍不得过一段安心日子,实在老天无眼!
……
临安侯府,正值午膳,临安侯夫妇坐在上首,却迟迟并未动筷。
不多时,一个身影缓步走了进来:
“侯爷,夫人。”
楚凌绝面色苍白,身形瘦削,朝着二人躬身一礼,如若这会儿他与徐瑾瑜现在一处,二人倒真有几分亲兄弟的模样,一样的病弱。
“凌绝,你一定要这般与爹爹生疏吗?”
“凌绝不敢,不知侯爷今日来此,有何示下?”
楚凌绝已经有两年未曾出府了,虽然时长有魏思武等人送来的打发时间的话本,以及徐瑾瑜偶尔递来的书信,可是他依旧有些郁郁寡欢,以至于现在这般苍白瘦弱的模样。
当初徐瑾瑜曾递话要救他出去,可是孝字大过天,只要临安侯一朝是自己的父亲,那自己便不应忤逆他。
自己若要得救,须得有人替自己。
可当初的选择是自己做下的,如若真要有人在临安侯府这油锅里煎熬,他宁愿是自己。
楚凌绝只是垂着眼眸,不发一语。
临安侯冷哼一声,随后道:
“先坐吧,本侯有事要告诉你。”
楚凌绝沉默着坐了下来,不多时,美味佳肴如流水般端上餐桌,可是楚凌绝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却不为所动。
临安侯随后也神情淡淡道:
“这些日子,本侯为你费心周全,终于在户部为你谋了一个差事。”
楚凌绝的瞳孔动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
他能出去了?
临安侯这时才有些表情不自然道:
“别怪爹爹,当初你做下那样的事儿,爹爹若是不将你关在家里,岂不是药闹的满城风雨了?
现在过去这么久了,该忘的也忘的差不多了,也是我儿重新出去的时候了。”
临安侯说着,仿佛还是父子二人未生龃龉时那般温和的看着楚凌绝,让楚凌绝只觉得恍如隔世。
“多谢,父亲。”
楚凌绝还是无法再回到以前那个可以亲昵的唤着爹爹的时候,两年时光,足够一个人彻底换了里子了。
“进了户部,多听多看,户部员外郎虽无实权,可爹爹还有些本事,定不会让我儿吃亏。”
临安侯语气亲热,可却让楚凌绝觉得愈发无所适从,当下只是僵硬的应下,并吃下一口白饭。
临安侯看到楚凌绝的态度已经渐渐软化,随后这才道:
“不过,爹爹能为你谋下这个缺儿,多亏了户部左侍郎周大人相助,你若是去了户部,且听周大人的安排吧。”
临安侯说的云淡风轻,楚凌绝自无不应,一家三口吃了一顿气氛诡异的饭,这才散场。
等楚凌绝离开后,临安侯夫人用帕子擦了擦方才漱口时留下的水渍,嗔声道:
“侯爷早就该给凌绝找份差事了,明明都是一般的年岁,也不知我何时能享儿孙福?”
临安侯夫人素来骄纵,可却识相,从临安侯被禁足那日,那便知道那孩子怕是不会回来了。
可到底她手里还有一个孩子,她不信自己精心教养了十几年的孩子,会比旁人差到哪儿去。
凌绝他只是没有机会。
临安侯听了临安侯夫人的话后,只是冷淡的看了她一眼,这才道:
“官场之事,夫人还是听本侯的吧。”
“好,官场的事儿听侯爷的,那内宅呢?侯爷让我管家,原本账上还有一万多两的银子,现在却是一分不剩,侯爷莫不是要让我拿嫁妆贴?”
临安侯夫人这会儿也有些火气,临安侯这些年年岁大了,容貌也不如以往,她看着他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若不是今日之事与凌绝有关,她还不如和别家夫人约着去戏楼看看!
“那银子都是为了给凌绝铺路!”
临安侯这话一出,临安侯夫人这才安静下来,临安侯遂继续道:
“左右还有几日就有进账了,夫人且耐心等等吧。”
“几日?那这几日府里的吃喝拉撒的银子从何处来?娘日日都要炖一盅雪燕养着,这一盅便是百两!”
“够了!银子的事儿我会想办法,莫要啰嗦!”
临安侯说罢,挥袖而去,临安侯夫人微微一怔,随后撇了撇嘴,直接起身梳妆,约着有人去听戏了。
她与临安侯成婚这么多年,岂能不知他方才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不过是看他终于对凌绝上了心,这才没有拆穿他罢了。
男人,呵!
……
徐瑾瑜得了成帝十日长假,等十日过后,徐瑾瑜先进宫面圣,毕竟他若是只销假,只怕稍后又要看到冯大人那张脸了。
这会儿,徐瑾瑜刚走到勤政殿外,冯卓得了禀报立刻小跑出来:
“哎呦喂,徐大人您可算来了,圣上都问了两次了!”
“哦?那是我的罪过了,竟然让圣上等急了。”
徐瑾瑜说完,冯卓直接引着徐瑾瑜上了台阶:
“哪里哪里,您能来就好。”
徐瑾瑜听了冯卓这话,微一扬眉,他嗅到了想要让自己灭火的味道。
果不其然,等徐瑾瑜进去之后,勤政殿内的气氛僵硬的如同一潭死水,连徐瑾瑜和冯卓二人轻之又轻的脚步声都显得突兀。,
成帝这会儿气的胸口一起一伏,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等听到脚步声后,他缓缓睁开眼:
“徐爱卿来了?冯卓,还不赐座?”
徐瑾瑜上前与成帝见礼,成帝直接摆摆手:
“徐爱卿不必多礼,且先坐吧。”
徐瑾瑜点了点头,等他坐下后,这才看向成帝:
“圣上可是昨夜未曾好眠?瞧着唇色都有些发白,想是气血有些失和。”
徐瑾瑜这话一出,成帝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脸,随后直接一握拳,怒声道:
“还不是户部那群不争气的!褚州暴雨如注,一连十几日,不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可是户部却只能拨出小小五千两银子来赈灾,何其可笑?!”
徐瑾瑜听罢,起身拱手长揖:
“圣上息怒,是臣失职。”
成帝一愣,随后道:
“不干徐爱卿的事儿,徐爱卿还未回京之前,此事便隐有苗头了。”
仔细想来,乃是自己当朝进徐爱卿为户部尚书之后便有了此事,究竟是谁在背后捅刀子,不言而喻。
成帝面色微沉,看着徐瑾瑜道:
“徐爱卿,户部一直尾大不掉,便是张煜进去至今也并未寸进……你,且尽力吧。”
成帝说完,有些疲倦的阖了阖眼。
父皇驾崩前的那几年,朝廷里便已经开始乌烟瘴气起来,其中自户部最为热闹。
究其原因,不过都是为了图谋国库里那早年积累下来的金银罢了。
他清楚的知道,户部尚书手里一定握着不少人的把柄,所以这些年他也只能修剪其末端的势力,未曾伤其根本。
否则,群臣进谏,只怕朝堂不稳。
便是当初将户部尚书降下一级之时,都是因他特意点了不属于户部尚书势力范围内的臣子,这才得以顺利进行。
可也只是一级,户部便仿佛一下子无法运转一般,还是后来他在权衡户部应该如何处置之时,周世耀似乎察觉他并无空降户部尚书之心,又开始动了起来。
是以,成帝索性冷眼看着,在最后……摘了桃子。
可现在,周世耀又想要故技重施。
“户部之事,臣已知悉,圣上且放心,此事臣定鼎力为之。”
徐瑾瑜语气认真的说着,成帝闻言,不知为何只觉得心中绷着的弦儿一松,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朕自是信你的。”
徐瑾瑜谢了恩,又与成帝说了会儿话,这才告辞离去。
冯卓将徐瑾瑜送出去后,回来便发现成帝不知何时竟然看着椅子,眯了过去,他一时无措,也不敢叫醒成帝,只得去了一条薄毯过来,为成帝盖上。
这些时日,朝堂里的大人们都酸徐大人独得圣心,可是他们要是能有让圣上全然信任他们的本事,又何愁圣心呢?
这几日,圣上因为褚州暴雨之事,日夜难眠,谁又来此献策问候过?
冯卓心里如是想着,随后摇了摇头。
而另一边,徐瑾瑜直接进了户部衙门。
他方才与成帝说话时候不短,可今日并非大朝,但按理户部上下也应在此等候。
而此时,却空无一人。
等徐瑾瑜进入户部衙门后,便听到一阵阵谈话声此起彼伏,如同潮汐波浪般自东边传来。
六部衙门的构造一般无二,签押房也就是尚书办公室居中,左右侍郎占据东西两侧,如此一层一层排列下来。
而此时的热闹,是属于左侍郎的值房的。
徐瑾瑜见状,眉梢微挑。
这是,给他的下马威?
徐瑾瑜随后直接走到签押房,那里此刻铁将军把门,初来乍到的徐瑾瑜仿佛一个无法融入的外人,格格不入。
不过,面对这样的一幕,徐瑾瑜却面不改色,直接走上前去,拿起铜锁一阵摆弄,不多时,铜锁应声而落。
徐瑾瑜推开门,里面仿佛一直有人打扫,干净的一尘不染。
放眼望去,整座屋子尽显低调奢华,帘子都是用价值不菲的隔影纱所制,更不必提文房四宝,古玩摆件件件都是价值不菲的真家伙。
周侍郎这怕是还惦记着哪一日重返尊位呢。
徐瑾瑜随后缓步在屋子里四下走动了一会儿,里面的东西虽然看上去有不少私人物品,可实际上都是一些没有信息量的东西。
看来,这位周大人可是谨慎的不得了。
看过了屋子,徐瑾瑜随后出门直接朝东而去,这会儿已是辰时三刻,正是众人正式用膳的时候。
不过,多年的同僚,自然没有那么规矩拘束,这会儿一个个都在东侧的膳堂挤挤挨挨的坐着用膳。
“今日是尚书大人上值头一日,咱们要不去门口迎一迎?”
“迎什么迎,侍郎大人说了,谁若出去,以后便不必登他的门了,你们谁敢去?”
“可是……”
有人吞吞吐吐道:
“可是,尚书大人才是咱们的顶头上司啊。”
“啧,你那是不知道户部的规矩。铁打的尚书,流水的属官,前些年,应青山应大人知道吧?
他当初便是右侍郎,还想与周大人一争高下,可最后还不是去了都察院?”
“可是,这一次的徐大人可不一样啊。那可是乌国,听说乌国人,就是女娘都高的厉害,徐大人可是直接让他们的王乖乖俯首称臣了!”
“徐大人?呵,那天在宴上我也见过,一个半大孩子而已,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才得了这么几件功劳,瞧瞧被圣上捧的厉害罢了!”
那人语气中的酸意几乎都已经凝成了实质化,随后他直接将手里的葱花饼咬了几大口,含含糊糊道:
“总,总而言之,听周大人,没,嗯,没错……”
众人正说着话,一个瘦削的身影才款款走了进来:
“诸位这里好生热闹,本官寻声而来,还望诸位莫要见怪。”
徐瑾瑜的声音温温和和,仿佛不知道自己被怠慢了一样,他孤身站在那里,如同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羔羊。
徐瑾瑜这话一出,膳堂内的气氛直接凝结了。
可徐瑾瑜却如若未觉一般,径直走了进去,扫了一眼众人的桌子道:
“诸位今日的膳食菜色颇为不错嘛,肉包子,馅饼,油炸鬼,还有豆花和稠粥呢?不错,不错。”
徐瑾瑜笑眯眯的说着,让众人一时摸不着头脑,终于有人忍不住道:
“徐大人可是未用早膳?可要让索唤给您备一份?”
“好意本官心领了,本官来此,只是好奇诸位究竟有多么硬的心肠,能在褚州百姓风雨求生之际,一动不动,大吃大嚼。”
徐瑾瑜是笑着说这句话的,只是他说完,面上便已经没有了笑意。
随后,诸人面面相觑一番后,纷纷放下了筷子。
正在这时,一声不屑的声音响起:
“徐大人好大的架子!连下属用饭也要管束一二不成?”
徐瑾瑜转身看去,原是听到风声的周世耀,徐瑾瑜淡淡道:
“周大人,终于见到你了。”
“哦?徐大人方才那般,只是想要引我出来?若是如此,您遣人知会一声,也就是了。”
周世耀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走了,笑吟吟的说着,仿佛一个老好人一般。
而他也似乎没有想到自己将所有人都叫到东边,徐瑾瑜让何人过来请他。
而徐瑾瑜闻言,也是微微一笑:
“本官初来乍到,空闲不少,来向周大人道谢一趟,也不费事。”
周世耀那肥圆的脸上,被挤的只剩一条缝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不知徐大人所谢何事?”
“当然是谢周大人费心为本官布置的值房了,有劳了,破费了,不过那隔影纱实在金贵,要不……周大人收回去吧?”
徐瑾瑜含笑看向周世耀,周世耀的眼睛在一瞬间瞪大,随后他咬牙道:
“那签押房明明上了锁……”
“上了锁又如何?周大人应该知道,那是本官的值房,本官便是拆窗卸门,圣上那里本官自去回话也就是了。”
“你!”
周世耀眼中迸发出怒焰,正在这时,一个人突然猛地垂起了胸口,他痛苦的想要咳嗽,可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人赫然是方才一心一意向着周世耀说话的人!
“李大人噎住了!周大人,周大人怎么办啊!”
周世耀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儿,当下先是一惊,随后直接呵斥道:
“慌什么慌!没得让外人看了笑话!让人取些水让他顺下去就是了!”
而就在说话的一瞬间,那李大人已经开始翻起了白眼,他的口唇也开始变了颜色。
“不可!”
徐瑾瑜见状面色微微一变,随后直接冷声制止。
第 228 章
“此人方才吃的是饼子, 且看其情状这般严重,贸然喝水只会导致他喉中的堵塞物膨胀,届时只怕才是真的有性命之忧!”
“休要胡言!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噎食罢了, 徐大人便莫要危言耸听了!来人,取水来!”
周世耀冷声说着,他岂能让徐瑾瑜这般轻易的将话语权夺走?
徐瑾瑜见状,眉头一皱:
“周大人……”
周世耀直接打断道:
“徐大人,你自己身体病怏怏的,可下面人不是,你可莫要以己度人。”
徐瑾瑜听罢, 眸色转冷, 而这时, 有人大声道:
“水来了!”
“快给李直灌下去!”
周世耀急急的吩咐着, 生怕徐瑾瑜抢了自己的话似的,徐瑾瑜见状, 索性安静下来。
那人方才捧了一大碗水过来, 这会儿李直脸上表情分外狰狞,众人合力废了好大的劲儿这才将水给李直灌了进去。
“如何?”
众人屏息看着李直, 却不想, 一碗水下肚, 李直更加剧烈的捶着胸口,动作之用力让一旁的人都觉得心中一惊。
“没好,李直还没好, 周大人……”
众人一脸惶恐, 要是今日衙门里噎死同僚, 只怕他们在场所有人都要沦为众人耻笑的对象了!
周世耀也脸色一变,不可置信道:
“没好?怎么会?从古到今, 从古到今都是如此啊!一定是,一定是他时运不济!”
周世耀这话一出,李直的身体已经开始抽搐了一下,也不知这是缺氧导致的反应,还是他在为周世耀这甩锅的话而痛心。
“什么时运不济?你,你臂长,站在其身后,在其神阙之上一掌的位置握拳,然后用另一只手覆在拳上!”
徐瑾瑜不在沉默,直接点了一个人,那人下意识的听从了徐瑾瑜的话,听话的从后面抱住了李直。
“用力往下按!”
徐瑾瑜一面说着,一面数着数字:
“一二三,再按!”
如此往复三次,周世耀见还是没有动静,当下冷笑道:
“徐大人这是做什么怪事儿?莫不是要让李直死在同僚手中?”
徐瑾瑜连眼神都没有给他一个,而是沉声道:
“继续,不要停。”
身后那人原本听了周世耀的话,吓得差点儿想松了力道,却不想这时徐瑾瑜道:
“你只管用力,出了事自有本官担着!”
徐瑾瑜这话一出,那人犹豫了一下,他与李直素日也十分交好,否则方才也不会下意识的先去救李直。
这会儿听了徐瑾瑜的话后,那人一咬牙继续用力起来,周世耀何时在户部被人这般忽略过,当下直接面色冷冽道:
“莫要白费功夫,时也命也,徐大人莫不是真当你是仙人降世,有那起死回生的本事?开什么玩……”
周世耀话还没有说完,却不想下一刻,李直直接发出一声“yue”的声音,随即吐出一滩秽物。
可是这一次众人都没有嫌弃,而是齐齐松了一口气,高兴道:
“吐出来了!吐出来了!”
“活了活了!”
众人一脸喜色,李直更是在站直了身体后,直接踉跄着走到徐瑾瑜的面前,跪了下来,哽咽道:
“下官,多谢徐大人救命之恩!”
无人知道,他方才濒死之时,在听到周大人说什么时也命也时心里有多么悲凉。
凭什么要他认命?
他想要活!
他想活啊!
而这时,徐大人一声令下,不惜与周大人相抗衡,甚至将此事揽在自己身上,也要救下自己。
李直眼圈微红,他狠狠磕了一个响头:
“此前是下官失言,却不想徐大人您大人大量,救下官一命呐!下官,下官任凭徐大人处置!”
李直这个响头磕的是十成十,等他抬起头来,额头已经冒了血,那一瞬间,周世耀心一下子冷了下来。
他知道,这个下属怕是不能要了。
可李直这会儿全心全意看着的人,已经无瑕去看周世耀一眼。
而徐瑾瑜见状却只是皱了皱眉,抬手让李直起来:
“以后便是同僚,何须行此大礼?李大人先起身吧,稍后将此处清理一二即是。”
“徐大人……”
李直有些失神,他没有想到徐大人竟然对方才之事提也不提,这会儿听了徐瑾瑜的话后,他凝聚心神,大声道:
“是,下官这就去!”
李直屁颠屁颠的走了,与此同时,户部诸人面面相觑一番后,原本想要排挤徐瑾瑜的心思不知为何淡了下来。
周大人让李直认命。
可是,徐大人呢?
他不惜担责,生生将李直的性命从阎王手中抢了回来!
这时,有人上前行了一礼:
“今日在衙门外苦等大人不到,下官们这才趁着膳时来此用膳,还望大人见谅。”
有人打了头,之后众人也纷纷请徐瑾瑜见谅起来,徐瑾瑜闻言也不多说,只是淡笑摆手,好似方才态度强硬与周世耀对抗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可经方才之事,谁人不知真正敢担责的人是谁?
当下属的,就怕上官甩锅,而徐瑾瑜方才一句话,便已经让不少中立之人心思动摇。
而周世耀见状,只冷哼一声:
“雕虫小技,也敢在此班门弄斧?”
随后,周世耀冷着脸,直接甩袖离去。
而周世耀下属的几人,面面相觑一番后,也忙冲着徐瑾瑜行了一礼,追着周世耀离开了。
等周世耀走后,徐瑾瑜看着他的背影,唇角微勾。
这就生气了吗?
果然是居高太久,早已忘了做下面人时的滋味了。
所以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劝人认命。
“都散了吧,今日的文书送到本官这里吧。”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应是。
而等徐瑾瑜回到签押房的时候,里面原本的整洁度又上了一个台阶,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徐瑾瑜在屋子里环视一周后,一个提着茶水的身影走了进来。
“徐大人,这是小□□家自制的茶叶,咱们衙门的人都说好,您也尝尝?”
李直笑盈盈的说着,他额头上的伤也已经处理好了,徐瑾瑜只微微颔首道:
“李大人费心了,这屋子……”
“嗐,徐大人有所不知这屋子久不住人了,用香熏一熏,也能去去霉气,您也住的舒心些。”
“多谢李大人。”
徐瑾瑜随后状似无意道:
“对了,不知李大人可否告知我如今衙门的情况?对了,李大人也坐着吧。”
“不不不,下官来给您倒茶。”
李直说着,给徐瑾瑜倒了一杯茶水,恭敬的站在一旁。
徐瑾瑜扬了扬眉:
“李大人平日在周大人处便是如此?”
李直一愣,他以为徐瑾瑜想要翻旧账,当下只磕磕巴巴道:
“回,回徐大人,周大人说,要,要尊卑分明,吾等,吾等不敢僭越。”
“可那是周大人的规矩,来了我这儿,就按我的规矩,坐!”
徐瑾瑜的语气不容置疑,李直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坐了下去,徐瑾瑜这才端起茶碗道:
“李大人且说吧。”
李直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在上司的值房落座,这会儿整个人都有些僵硬,他腰背绷得笔直,随后这才缓缓道:
“是,大人。按制六部之中,尚书为首,可是此前圣上一直未曾为派何人任尚书一直,下官可是盼了好久才把您盼来!”
李直这会儿一脸赤诚的看着徐瑾瑜,徐瑾瑜听罢,只是一笑,并未多言,李直见状,心里微微踏实,这才继续道:
“此前,因无人坐镇户部,所以应由两位左右侍郎大人共同掌权,只不过,下官瞧着倒一直是周大人负责暂代之职,一应文书、账本也皆在周大人手中。”
李直说着,小心的看了一眼徐瑾瑜的面色,圣上早在数月前便下了圣旨,可是周大人却至今还未有交接的准备,也不知徐大人如何作想。
“继续说。”
徐瑾瑜低头抿了一口茶水,眼睛微微一亮:
“茶倒是不错。”
这是徐瑾瑜没有喝过的味道,与成帝御书房的碧螺春,西湖龙井相比,这茶多了几分自由芬芳的味道,入口淡香微甜,十分与众不同。
李直听了这话,直接把腰挺的更直了些,徐大人这么说,那定是不介意他之前的话了。
随后,李直开始畅所欲言:
“侍郎大人之下,便是十三州使司郎中,其中常州、平州、牧州、桑州、淮州、连州六州皆是周大人一手提拔上来的,负责处理各州事宜。”
李直口中的这六州皆是一等一的富庶,可谓是大盛十三州,皆被周世耀一人掐了尖儿。
而随着李直这话说完,徐瑾瑜看着李直道:
“那不知李大人主管哪一州?”
“下官不才,是为蜀州使司郎中。”
李直恭声说着,随后继续道:
“以下官为例,下官手下另有员外郎一人、主事四人。只不过,便是下官手下亦有由周大人亲自点名送进来的下属。”
随后,李直向徐瑾瑜介绍了一下户部的日常工作,但中心主旨都在暗戳戳的暗示徐瑾瑜,周世耀非等闲之辈,不可硬碰硬。
李直与徐瑾瑜说了约莫半个时辰,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李直自觉起身出去看了一眼,这才回来禀报:
“徐大人,是几位同僚来给您送文书的。”
“请他们进来。”
李直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正是下官方才与您所说的那几人。”
“无妨的。”
徐瑾瑜并不怵,甚至还有闲心想着周世耀要怎么敷衍自己。
李直见状,这才将几人请了进来。
六人来的快,手里捧着的文书账册离得老远就能闻到一股霉味。
“下官见过尚书大人。”
“诸位免礼,这是……”
徐瑾瑜懒得与他们周旋,直接开门见山道。
六人对视一眼,道:
“回尚书大人,这是往年下官所辖州府一应事宜的文书,账册,如今皆已在此,请您过目。”
徐瑾瑜没有接话,反而道:
“往年的?那今年的呢?”
桑州使司郎中笑着道:
“尚书大人初来六部,许是不明个中事宜的规矩,您如今多看一看旧制,也能更快上手。
至于今年的账册,下官等人正在加急整理,待下官等整理妥当,自当双手奉上。”
桑州使司郎中这话说的十分巧妙,既没有让徐瑾瑜面子搁不住,又句句是为徐瑾瑜好,听的一旁的李直心里都不由为徐瑾瑜捏了一把汗。
徐大人若是能得这些旧账册,熟悉旧制倒也不是一桩坏事,可是方才徐大人言及褚州之事,那便不是可以耽搁的了。
“竟是如此吗?好,本官知道了,东西且先放下吧。”
“徐大人!”
李直没忍住,直接出声叫道。
桑州使司郎中看了李直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警告,李直吓了一跳,犹豫了两下,嚅了嚅唇,嗫喏道:
“这些文书账册都有了霉味,指不定已经生了虫子,下官让人晾晒一二,您再瞧瞧,如何?”
李直硬着头皮说着,话中带着几分暗示,可徐瑾瑜却像是没有听懂一般:
“无妨,事态紧急,耽搁不得,诸位也去催一催其余六位郎中吧。”
徐瑾瑜不紧不慢的说着,桑州使司郎中等人对视一眼,眼睛含笑:
“是,尚书大人。”
到底还是年轻啊!
随后,六人离去,李直这才小声道:
“大人您怎么就接了呢?那些文书账册虽然也有几分用处,可若是不拿到最新的,褚州之事只怕……”
李直语气有些焦急,徐瑾瑜却很淡定:
“李大人稍安勿躁,不过是些许文书账册罢了。”
李直:“……”
那是些许吗?
每一摞都有半人之高!
可是,看徐瑾瑜态度实在坚定,李直也不好多说,只得道:
“下官稍后便让人将手下现有的文书账册送过来,不过还有一部分在周大人手里。”
“好,劳烦李大人了。”
李直连道不敢,但等他出了门,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徐大人还是太过年轻了啊!
好容易来了一个品行端正的上司,但只怕这尚书之位,他坐不稳。
徐瑾瑜并没直接开始翻看账册,而是先给成帝写折子,要人手。
这些账册看着数量不少。可大多都是因为繁体字的原因,占据较多的篇幅。
而之前让张煜培养的那批学习表格法的人,也该派上用场了。
至于那六州郎中特意送来旧账册让他熟悉旧制……他一定会好好熟悉的,只是熟悉出什么东西,那它也不知道。
徐瑾瑜一封折子写完,上面因为成帝的熏陶,也多了几分亲近之意,随后他这才招人进来将折子递出去。
等徐瑾瑜刚写完折子,便听到一阵有些熟悉的声音:
“尚书大人,下官蜀州使司员外郎奉郎中大人之命前来。”
“进来吧。”
徐瑾瑜抬眼看去,不由一怔:
“楚凌绝?”
楚凌绝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一刻与徐瑾瑜相遇,他手里捧着的文书账册也随着他手下一松,直接摔了一地。
“哥……大人。”
徐瑾瑜眼睛眨了眨,将方才因为激动升起的热意消退下去,随后绕过桌子,几步走到楚凌绝面前,帮着楚凌绝将地上的文书账册收拾起来,随后这才看着楚凌绝,温声道:
“进来说话。”
楚凌绝却有些抗拒道:
“大人,还是不用了。”
徐瑾瑜却直接抓起他的手臂,将他拉了进来,随后关上了门:
“他放你出来了?”
楚凌绝轻轻点了点头,宽大空旷的官服都随之摇了摇,徐瑾瑜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这么瘦了?”
方才,看到徐瑾瑜的时候,楚凌绝没有哭,可是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关怀,却让他不由鼻子一酸,视线模糊:
“哥哥,我……”
楚凌绝哽咽失语,徐瑾瑜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手指在几个穴位处微微使力,楚凌绝这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我前个才出来,不知道哥哥在这儿,要是知道……”
楚凌绝看了一眼徐瑾瑜,轻之又轻道:
“要是知道,我便不来了。我早就应该知道,他能让我出来,心里只怕另有盘算的。”
“不妨事,你能出来就好。来,坐,今日我尝到了一种好茶,给你也尝尝。”
楚凌绝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坐下,看着徐瑾瑜忙碌的背影,却不由微微失神。
茶水房一直都有热水,是以徐瑾瑜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走了回来,一阵清冽的芳香袭来,是熟悉的味道。
“这是,郎中大人最宝贝的青雾茶?”
“不错,是李大人送给我的,确实不错。”
茶香袅袅,一室寂静,两个少年肩并肩坐在一起,水汽氤氲了他们的眉眼,仿佛连眉间的愁绪也一并遮掩。
茶水入口,甜意沁人心脾,楚凌绝也忍不住赞了一句:
“真好喝。”
徐瑾瑜微微一笑:
“好喝,便来我这里常坐坐。”
楚凌绝看着徐瑾瑜那熟悉的浅笑,不由怔住,他回想起了当初他们同在西宿书院的时光了。
赏书泼茶,却终不似,当初。
“还是不来了,知道哥哥你现在过得好,我便知足了。”
楚凌绝轻轻的说着,他不知道临安侯的打算,若他知道自己亲近哥哥,只怕要想出更多歹毒的招式了。
“不,你要来。你来了,他才会放心。此前我还好奇,他为何要给户部左侍郎送礼,现在看到你我便明白了。
一万余两的银子砸下去,若是不让他听到点儿响声,他可是要闹的。”
徐瑾瑜浅笑盈盈的说着,楚凌绝闻言沉默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我听哥哥的。”
二人说完了正事,徐瑾瑜看着楚凌绝那副苍白瘦弱的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
当年那个曾经打马而过,快意人生的少年郎,竟是被临安侯府折腾成了眼前这般模样。
“还有五日便是休沐,到时候我会让李大人邀你出来,到时候我找人给你瞧瞧身子,看着比我还差!”
那临安侯府,不会是克子吧?
楚凌绝听了徐瑾瑜的话,安静的点了点头,哑声道:
“好。”
之后的两刻钟里,楚凌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的,与曾经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少年,几乎判若两人。
或许,他已经习惯了安静。
等喝光了一壶茶水,楚凌绝这才惊觉自己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太久了。他连忙起身:
“哥哥,我得走了。”
徐瑾瑜没有强留,他点了点头:
“去吧。”
楚凌绝告辞离去,徐瑾瑜坐在桌前,愣了许久,这才开始重新动作起来。
他取过一本账册,重新誊写。
而成帝的行动能力也不是盖的,直接在晌午后给徐瑾瑜批了一批人,他们都授了八品至九品的官衔,被以属官的名义送进了户部。
徐瑾瑜也没有想到成帝会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毕竟若是只调一批胥吏的话,也不会这般声势浩大。
只怕三日后的大朝之时,御史都要就此来弹颏他了。
只能努努力,尽早做出些成绩了。
徐瑾瑜如是想着,对于这批刚刚被授了官,还兴奋的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属官们下了命令。
不过,他们在初初授官的惊喜之下,干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誊写账册转变表格法的事儿,他们已经练了三年了。
三年磨刀,只在这一刻!
徐瑾瑜也被他们的热情影响,一个不小心直接加班过了头,等他出去的时候,赵庆阳都差点儿进来抓人了。
“瑜弟,陈大人为你调了新药浴,快回去试试吧!”
徐瑾瑜:“……”
啧,看庆阳兄这怕自己跑了的模样,自己是那种会逃药浴的人吗?!
随后,二人坐上马车,朝徐府而去,徐瑾瑜简单说了一下今日发生的事儿,赵庆阳听罢,将拳头捏的咯嘣作响:
“那姓周的老贼!他此前故意用五千两激怒圣上,只怕就是为了设计瑜弟!”
瑜弟初来乍到,能查出个什么?
到时候,户部说话的不还是周世耀?
“庆阳兄,天气热了,不要燥气这般重嘛!有道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就瞧好吧!”
之后的两日,其余人也陆陆续续送来了不少旧文书和账册,美其名曰,让徐瑾瑜先熟悉旧制,可是今年的新出的账册之类却从不出手,其目的显而易见。
可徐瑾瑜对此没有一丝一毫愤怒,全部都照单全收,文书一一看过去,账册让属官一一核对过去。
终于,等到大朝之时,成帝还没有坐稳,便有御史弹颏徐瑾瑜居功自傲,向成帝摆谱讨人手之事。
虽然赏人的时成帝,可是圣上能有错吗?
不能!
那有错的只能是另一人。
“圣上,臣等自知徐大人功劳不小,可徐大人初入户部便直接向您讨要整整二十余人的属官,实在是,实在是太过目中无人了!”
御史言辞坚定的请求成帝一正这不正之风,而作为当事人的徐瑾瑜却慢吞吞的站了出来:
“大人这话,恕本官不敢苟同。属官之事确实属实,可这皆因事出从权,本官不得不如此呐。”
“哦?那不知徐尚书废了这么大的功夫,可有什么发现?”
御史冷冷的看着徐瑾瑜,仿佛准备下一刻便要揭穿徐瑾瑜的谎言。
而徐瑾瑜听了御史的话,只是老神在在的抄着手,淡淡道:
“发现嘛,确实不少,只是不知御史大夫问的是哪一事?”
“旁的暂且不论,只褚州大雨之事,上一朝你户部说只能拨出五千两银子给灾区,不知如今徐尚书掌权,可还是原话?”
“这事儿啊。”
徐瑾瑜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自己右侧的左侍郎,一字一顿道:
“本官自然与侍郎不同,本官心肠软,便拨赈灾银二十万吧。”
“尚书大人,圣上面前,您岂能说这等空头大话!”
左侍郎没忍住,直接跳了出来。
第 229 章
周世耀这会儿一脸震怒的盯着徐瑾瑜, 怒声道:
“尚书大人初来乍到,可知近年我大盛多年征战,如今国库空虚, 各地都需支出,您在圣上面前放此大话,可要让下面人怎么活?”
“哦?侍郎大人这话恕本官不敢苟同。户部有没有银子,本官身为户部尚书,能不知道吗?”
徐瑾瑜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周世耀,不紧不慢道。
“尚书大人连今年的账册都没有过目怎么会知道?!”
周世耀不假思索的回了一句,下一刻, 金銮殿内一片沉默, 就连方才弹颏徐瑾瑜的御史都忍不住看了一眼左侍郎, 没吱声。
成帝更是直接冷声道:
“难怪徐爱卿要向朕借人, 原是你一直不愿放权!身为侍郎却把持户部,”
周世耀方才被徐瑾瑜随口一句二十万两银子气的头脑发蒙, 话赶话把实情说了出来, 这会儿他先是一愣,随后飞快描补道:
“圣上容禀, 徐大人身负大才, 可却从未接触过户部事宜, 故而臣才让尚书大人先熟悉旧制,以免出了岔子,倒不曾想, 尚书大人为了逼迫臣, 不惜, 不惜这般随意出言。
国库里哪怕是一文钱都没有多出来的,也不知徐大人如何, 如何能这般轻而易举的开出二十万两的赈灾银。”
周世耀反应过来后,三言两语便直接将锅反扣向徐瑾瑜,成帝听了周世耀这话,也是有些牙根发痒。
总是这周世耀说的再好听,也无法掩盖他不愿意放权的事实!
可偏偏此前成帝给徐瑾瑜的封赏太厚,一时有不少大臣对此表示赞同。
“不错,周大人的顾虑不无道理。”
“徐大人固然是人中龙凤,可若是贸然接触户部事宜只怕也理不出头绪来,如今这般倒是合适。”
“若是如此,只怕褚州赈灾银的调度事宜,还需要周大人周全此事。”
众人纷纷附和着,而周世耀只静静现在一旁,看着徐瑾瑜的目光中,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尚书又如何?
待他理清旧账,也得个一年半载,届时圣上自然知道他是怎样一个无能之辈。
或许他在用兵之上又几分急智,可入了他的户部,他便是条龙,也得盘着!
“所以,周大人是笃定如今户部只能拨出五千两银子了吗?”
徐瑾瑜并未因为众人的附和便有丝毫慌乱,而是等他们说的差不多了,这才徐徐开口。
周世耀听了徐瑾瑜这话,很是熟练的哭穷:
“尚书大人若是事后看到了账册就该知道了,这六部要银,军队要银,四处来财,八方出财,如何能有富裕的银两?”
“若是如此,敢问周大人,去岁巡盐可是巡回了整整一百五十万两,那这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周大人可心中有数?”
徐瑾瑜不等周世耀回答,便继续道:
“根据进出文书记载,这一百五十万两中,有五十万两用于凉州军费,可是不巧的是……本官阅过凉州军营的开支文书,里面来自朝廷的军费,满打满算,可是只有三十万两,不知这剩余的二十万两去了何处?”
“这……”
周世耀疯狂头脑风暴的回忆起这笔账,随后,他脸色难看道:
“尚书大人,口说无凭……”
“所以本官已经于两日前派人前去凉州军营调阅文书归京,八百里加急之下,想必再过一个时辰便该到了。”
徐瑾瑜一错不错的盯着周世耀,淡淡道:
“本官生而过目不忘,此事断无出错之可能,如若地方账册与朝廷账册不相匹配,敢问应如何处置啊周大人?”
徐瑾瑜这话一出,周世耀直接汗流浃背了。
若是如此,别说是近年旧账了,只怕从自己任职之时的账册都要重新核对一番了。
成帝听了徐瑾瑜这话,直接眼睛一亮,可是看徐瑾瑜却并未咄咄逼人,所以只得按耐住激动,冷冷道:
“周侍郎,你对徐爱卿之言作何解释?”
周世耀忍不住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圣上,只怕是手下人一时粗心,这才,这才有此失误,待,待臣回去定,定重新核对!”
“是吗?周侍郎执掌户部多年,竟然不知手下账册出了问题,反而是徐爱卿不过三日便查出漏洞,朕竟不知谁才是熟悉户部事宜之人!”
成帝有些讽刺的说着,周世耀没敢吱声,就连方才义愤填膺的御史,这会儿都悄咪咪的退了回去。
金銮殿上顿时寂静,过了许久,徐瑾瑜这才缓声道:
“圣上,当务之急还是褚州水灾之事,周大人失察之过已成事实,还是应先解决眼前事宜为重。”
周世耀见躲不过去了,也只得伏首请罪:
“是臣失察,还请圣上降罪!”
成帝眯了眯眼,恨不得立刻将其从头撸到尾,可既然徐瑾瑜开口,想必另有打算,故而成帝只冷淡道:
“周侍郎玩忽职守,着罚奉一年,廷仗十。”
“圣上!”
周世耀惊呼出声,他年岁大了,这廷仗如何吃得消?
成帝却眼神淡漠的看着他:
“周侍郎这是不服?”
周世耀清楚的知道,徐瑾瑜是圣上的人,他今日当着圣上的面儿说起自己为难了徐瑾瑜,还被徐瑾瑜抓住了把柄,这会儿他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随即,周世耀咬牙道:
“臣不敢,谢圣上恩典。”
与先帝的骁勇善战之下的暴躁相比,成帝可谓是将一个温吞如水的守成之君做到了极致。
先帝时期,廷仗盛行,朝中人人自危,十分压抑。
可到了成帝时,宫里廷仗外包着的那层铁皮都是生了锈才换,可以想象其使用频率之低。
而现在,周世耀被成帝当庭赏了廷仗,也算是本朝头一遭了。
不多时,周世耀直接被当庭施刑,虽然周围有刑狱司人用屏风挡着,可是周世耀走进去的时候,脸色那叫一个难看。
“周大人,请吧。”
周世耀猛地抬起头,魏思武那张笑眯眯的脸映入眼帘,周世耀直接脸色一变:
“魏大人,怎么是你?”
“周大人的身份地位,由吾来才配得上。”
周世耀听得心里一突,当初朝堂之上,这位魏大人便一直向着徐瑾瑜说话,今日他对自己用刑,自己岂能落得着好?
可还不待周世耀开口,魏思武直接一抬手,立刻便有人堵住周世耀的嘴,将他按在了刑凳之上。
周世耀来不及挣扎就已经被按的结结实实了,随着一声声沉闷的板子声落下,屏风之外的众人也纷纷有些不忍直视的别过脸去。
与此同时,方才那位御史更是恨不得将自己藏在人堆里。
而这时,赵庆阳这才慢吞吞道:
“所以,瑜……徐大人方才的意思,便是用这记错的二十万两,来赈济褚州灾民。”
徐瑾瑜与赵庆阳对视一眼,眼中含笑:
“赵大人说的不错。”
“唔,想必周大人一定很愿意了。”
赵庆阳语气中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徐瑾瑜也附和道:
“那是自然,周大人只是一时失察而已,现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呢。”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一番,也不由啧舌。
徐大人也是好手段啊!
这完全是用话把周大人的退路都给堵死了!
别说户部有没有这二十万两,便是没有,周大人都得自掏腰包添上了!
不过,此前褚州水灾之事让朝上诸人议论纷纷,现在有这二十万两赈灾银一解燃眉之急,也是极好的。
不多时,周世耀满脸汗水的从屏风后爬了出来,颤颤巍巍的叩谢皇恩:
“臣,多谢圣上赏!”
成帝面上不喜不怒,只道:
“那方才徐爱卿所言赈二十万两赈灾银之事,周侍郎可有异议?”
周世耀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徐瑾瑜,抿了抿唇,哑声道:
“臣,无异议!”
军费之事,他方才挨打的时候已经想起来了,如若此事真的闹大,到时候可就不是区区二十万两可以填平的了。
却没想到,这徐瑾瑜竟然宁愿要区区二十万两赈灾银,也不追究……
他倒是要感谢这徐瑾瑜的心慈柔软!
周世耀垂下眼,遮住眸中的阴沉。
随后,成帝以周世耀失察之过。责令周世耀将此事交给徐瑾瑜督办,随后又对捕风捉影的御史当庭申饬,这才叫了散朝。
等成帝离开,还跪在地上的周世耀被几人搀扶了起来,他看着一旁闲闲站着的徐瑾瑜,皮笑肉不笑道:
“尚书大人真是好手段,连那些发霉的旧账都能放得下身段去一一翻阅!”
徐瑾瑜微微一笑,看着周世耀动一下便疼的龇牙咧嘴的模样:
“不及周大人。”
周世耀直接被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却不幸牵动了伤口,双腿一软又跪了下去,结结实实的坐在了伤口上,疼的他惨叫一声!
徐瑾瑜见状,只是负手离开,淡声道:
“本官知道周大人心中有愧,便不必行此大礼了。”
随后,徐瑾瑜便转身离开了大殿,周世耀看着徐瑾瑜的背影,咬牙切齿道:
“徐!瑾!瑜!”
……
徐瑾瑜刚出了大殿,走了没多远,便直接被冯卓叫住:
“徐大人,徐大人大喜,圣上有请。”
冯卓这会儿腰弯得那叫一个低,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圣上今个那叫一个高兴!
毕竟,圣上派去那么多人都不曾啃下的户部,今日竟然被徐大人撕开了一个口子!
冯卓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圣上请您有喜事的信息,徐瑾瑜见状不由失笑:
“看着冯大人,便已经是幸事一件了。”
冯卓闻言,笑的更开怀了。
冯卓随后引着徐瑾瑜朝勤政殿而去,周围不少官员看到冯卓笑盈盈的将徐瑾瑜迎走后,语气都变得酸溜溜的:
“要是咱们能有徐大人那么会来事儿就好了,连圣上的内侍官都能哄的那么高兴!”
这话一出,周围一片静寂,随后大理寺卿硬邦邦道:
“徐大人心系百姓,操劳尤甚,这才能在短短三日内查出户部疏漏之处,岂是尔等可以碎言诋毁的?
诸位若是有闲,正好大理寺中有几桩案子本官尚无头绪,本官见诸位脑力绝佳,不如同赏?”
纪怀仁这话一出,众人连道不敢,随后作鸟雀散。
等终于清静后,这才有一人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纪大人呐,好久不曾见你这般口齿伶俐了。”
刑部尚书余鹤笑眯眯的说着,纪怀仁只是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方才本官不开口,余大人只怕也按耐不住吧?”
“啧,本官只是不曾想到,当年那个孩子,竟然这么快,便与你我并肩了。
而且,并非揠苗助长,他如今已经做了吾等当年费劲心力也做不到之事了。”
余鹤有些感叹的说着,户部在他们这一辈人眼里,那便是一块无法啃下的铁板。
他去过,纪怀仁去过,就连应青山也去过,可从始至终,让那姓周的连油皮都不曾伤着。
可叹。
可惜。
但幸运的是,现在有人竟是用了短短三日便做到了。
“圣上筹备良久
YH
,我瞧着,这怕是要变天了。”
纪怀仁看着春风和煦的天空,缓缓开口。
徐瑾瑜不知自己走后诸人的酸言酸语以及帮他说话的纪怀仁等人,这会儿他刚一进勤政殿,便被成帝热情的按在椅子上,让人上了茶水点心。
“徐爱卿这两日真是辛苦了!”
成帝也没想到徐瑾瑜不过寥寥数日便能真的做出成绩,当下激动不已。
徐瑾瑜闻言却谦虚道:
“回圣上,只是侥幸而已。”
“什么侥幸,爱卿这是实力!”
成帝都不允许徐瑾瑜谦虚,这会儿他坐在御案前,捧着一碗茶水,悠悠道:
“户部掌我大盛钱粮,周世耀身为两朝元老,手中势力实在盘根错节,朕屡次欲断其羽翼,却总被其逃脱过去,今日徐爱卿这一计,干脆利落,竟是让其无从防备!”
“圣上言重了,臣不过是因周大人的轻视,这才能侥幸略胜一筹。”
周世耀的打算是要用褚州之事打压徐瑾瑜,不惜用旧账来拖垮徐瑾瑜。
而徐瑾瑜索性从账册入手,这时侯他每去一个地方便会仔细查验其文书账册的作用便体现出来了。
军费,乃是每年占据国库开支的大头,尤其是这两年,因为成帝的守成,让原本臣服的诸国蠢蠢欲动。
不得不加强军费投入,可是军营落在边关,天高皇帝远,也是最好做手脚的。
是以,徐瑾瑜从一开始便目的明确的查阅相关方面的账册。
这才能在短短三日内,给予周世耀精准打击。
徐瑾瑜虽然说的轻松,可是成帝又不是没有派过人与周世耀夺权,可都接二连三的失败,他自然知道徐瑾瑜这一次的成功不易。
“徐爱卿此举可谓是神来一笔,只可惜方才徐爱卿太过心软……”
成帝低低的说着:
“褚州水灾已成定局,若是能借此事让户部重新归权,才是上上之策。”
徐瑾瑜听后,却摇了摇头:
“圣上以为方才臣不开口,周大人便会当真伏法吗?账册有问题,周大人可以推给照磨所,银两有问题,周大人可以推给银库大使。
二十万两军费,对于周大人来说,还不够。届时只怕又是一番争执,待下一个大朝,焉知又有什么变数?倒不如,拿到现有的。”
成帝听罢,沉默了一下,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是朕急躁了。”
他方才差一点儿就想要赐死周世耀了。
徐瑾瑜没有就此事继续探讨,而是转而道:
“臣本以为圣上这里的茶水已经足够不错了,可却不曾想到,户部蜀州使司郎中家中自制的茶叶也能与之一较高下,着实不错呢。”
成帝听了徐瑾瑜的话后,也不再沉湎方才的急躁,这会儿他平静下来后,听徐瑾瑜这么一说,却是来了兴致:
“能得徐爱卿这般夸赞,那朕可是要好好品一品了。”
徐瑾瑜亦是微微一笑:
“圣上尝过便知。”
君臣二人随后又说了一会儿话,成帝这才放人。
与此同时,户部衙门之中也并不安宁。
周世耀一党清楚的知道大人将要在今日大朝是对尚书发难铺垫,待到事成之时,这户部又是他们的天下。
而中立一派心里也是有些紧张,平心而论,和周大人办差实在有些提心吊胆,他们也想踏踏实实的活着啊。
另一边,李直捧着一碗茶,久久没有动,可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他手背上青筋暴起,足以想象其用了多大的力。
他清楚的知道,今日的大朝便是两位大人一较高下的日子,谁胜谁负,将决定今后户部的风向!
楚凌绝这会儿也蹭进来为李直添了一壶热茶,李直回过神来,看着楚凌绝,缓缓道:
“楚大人也坐吧。”
“李大人,这不合规矩。”
“你在徐大人那儿难道徐大人是让你站着喝茶的?”
李直哼了一声,楚凌绝的出现倒是让他转移了注意力,楚凌绝愣了一下:
“李大人……”
“你身上那么弄的青雾茶的味道,当我闻不到?徐大人还真舍得,我才给了他那么点儿,他便舍得让你尝尝了。”
李直看了一眼楚凌绝,他知道这位的身份,可圣上打压勋贵,故而这些勋贵子弟在某些程度上也并没有什么优待。
只不过,李直隐隐约约记得当初临安侯干的荒谬事儿,当初楚家嫡子降生,其余三公对此颇为关注,这有一个孩子还是两个孩子,大家伙都清清楚楚,那么现在这位临安侯世子的真正身份便有待商榷了。
可让人奇怪的是……徐大人竟然和这位楚世子关系甚好。
李直眼中闪过八卦的光芒,看的楚凌绝都不由局促的抓紧了衣摆:
“李大人说的什么,下官听不懂。”
“啧,听不懂?徐大人还让本官休沐日请你去丰登楼一聚呢,你意下如何?”
楚凌绝没想到徐瑾瑜办事效率这么高,这两日徐瑾瑜在签押房几乎连门都不出,可想而知其有多忙,可他仍还惦记着自己……
“我,我去的,有劳李大人了。”
“别谢本官,本官就是下个帖子的事儿!”
李直捋了捋唇边的两缕胡须,慢悠悠的说着。
不管今日徐大人是胜是败,他蒙受徐大人救命之恩,自当站在徐大人身后。
说话间,下朝的钟声响彻整个皇宫范围,诸人皆在衙门口等候上峰回衙门训话。
李直到的时候,周世耀手下的六位“得力干将”已经占据了最好的位置,看到李直过来,忍不住出言讥讽:
“呦,这是何处来的二皮脸?今个在这儿贴一贴,明个在那儿贴一贴,这后日又得去哪儿呢?”
“风吹墙头草,直往两边倒呐!”
“哈哈哈哈,罗大人此言甚妙!”
众人嘻嘻哈哈的看着李直,虽然未曾点名道姓,可意思却分外鲜明,便是楚凌绝见状都不由皱了皱眉。
“大人,他们太过分了!”
“他们这是觉得徐大人必败无疑。”
何止是他们,便是自己也无法笃定徐大人能胜。
他一想到那么多账本,便觉得头都要大了,而徐大人又如何能在三日之内理清头绪?
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在户部久了,对于他们排挤同僚的手段也看的多了,李直清楚的知道,在这样的账本堆积之下,便是徐瑾瑜长了一千只手也不一定能后将其理清。
何况,他只得了圣上派来的二十人而已。
可圣上也已经尽力啊。
李直忍不住叹息一声。
楚凌绝听到了李直那微不可查的叹息后,不由绷紧了脸,从李直的叹息中,他嗅到了今日朝会的不平凡。
这会儿还不到辰时,春寒料峭,原本那六人站在外面人一进来便能看到自己的好位置处,这会儿却成了一个天然的上风口,冻的他们鼻尖通红。
而在这样的寒风之中,他们静候了整整两刻钟。
两刻钟过去了,众人才隐隐察觉到不对劲儿,虽派人去其他衙门打探一二。
很快,消息便被带了回来:
“周,周大人被圣上罚奉一年,当,当庭赐了廷仗!出了,出了宫门便疼晕了!”
那人这话一出,六人面面相觑,随后急急追问:
“那徐尚书呢?他如何了?!”
许是六人的表情太过狰狞急切,那人咽了咽口水:
“徐大人被圣上请去宫中,有事相谈,尚不知何时归来。”
这话一出,徐尚书和周侍郎的成败已由定论!
六人只觉得眼前一黑,相扶着才没有倒下去。
与此同时,李直终于吐出了一口气。
第 230 章
随后, 李直与楚凌绝对视一眼,二人面上顿时浮现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李直这才负手悠悠道:
“本官就知道,徐大人不是凡人, 岂会那么容易输掉?”
楚凌绝:“……”
方才大人你可不是这样啊!
但没来由的,楚凌绝也忍不住勾了勾唇,他的哥哥向来都是极聪明的!
而这时,牧州使司郎中忍不住小声道:
“那,咱们还等吗?”
桑州使司郎中咬了咬牙,沉声道:
“等!”
现在是徐尚书占据上风,他们若是不等只怕更容易被其抓住马脚不放, 届时恐会有大问题!
于是乎, 六人在其他人面上仿佛矗立起的挡风人墙一般, 把自己冻的涕泗横流, 耳边还要听着李直和他手下的员外郎笑盈盈说话的声音,简直都要气炸了肺。
偏偏就是如此, 有些中立派也开始加入了李直的谈话, 让那寒风中的六人气的胸口一起一伏。
待周大人回来,有他们好看!
又过了两刻钟, 众人才看到徐瑾瑜跟在冯卓身后, 慢悠悠走过来的身影, 众人顿时肃了面色,待徐瑾瑜走到进前时,齐齐道:
“下官等参见尚书大人!”
徐瑾瑜看了一眼前面被冻的鼻子红彤彤的六人, 眉梢微微一挑:
“诸位免礼。”
“谢大人。”
众人齐声说着, 这才直起了腰, 随后等着徐瑾瑜宣告今日朝中之事,徐瑾瑜也没有耽搁, 直接淡淡道:
“今日朝上,户部决定为褚州灾区拨二十万两赈灾银,此事交由本官处置,烦请诸位配合。”
“这,徐大人,咱们户部如何能拿出这么多的银子啊!”
桑州使司郎中急急说着,徐瑾瑜看了他一眼,冷声道:
“如何拿不出,只你桑州一州每年税赋也有百万两,匀出二十万两也不成?”
“徐尚书,您看的都是旧账……”
“旧账又如何?以往数年累计的记载,难道在今年还有什么不同之处?
去岁至今,桑州一直风调雨顺,本官倒要问问,这桑州百万两的税赋都用到何处了!”
“这……”
桑州使司郎中犹豫着,脑中一片挣扎,他负责桑州事宜,自然知道徐瑾瑜这会儿没有说什么虚言。
可这银两的用处……他要如何解释?
偏偏这时,徐瑾瑜还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桑州使司郎中:
“郎中可想好了说话,否则今日周大人之状,便是尔之来日!”
徐瑾瑜的语气带上了几分严厉,那桑州使司郎中闻言不由脚下一软,后退一步。
“尚,尚书大人容禀,此事皆由周大人调度,下官等不敢擅言。”
“哦?既是如此,那听起来这户部倒成了周大人的一言堂了?”
“下官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身为桑州使司郎中,你连当地税赋的去向都不知道,本官不知你是糊涂,还是渎职?!”
徐瑾瑜这话一出,桑州使司郎中顿时面色巨变,黄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沁出,他心中叫苦不迭。
早知周大人不在,他方才便不该出头,难不成那徐瑾瑜还能去周大人府上强求不成?
“下官,下官……”
徐瑾瑜随后看向众人,语气冰冷道:
“今日上朝,本官意外发现去岁送至凉州的军费出入甚大,周大人对此自认失察之罪,先如今,周大人因故不在此处,烦请诸位仔细回忆当初这笔银子的去向,并在今日下值前交一份文书至签押房。”
有方才桑州使司郎中被问渎职之罪的例子比着,众人面面相觑一番侯,只得同意。
随后,徐瑾瑜说完这才看向冯卓,冯卓还是头一次看到少年在外的风姿,那是笑意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这会儿收到了徐瑾瑜的示意后,冯卓这才走了过去,他清了清嗓子:
“哪位是蜀州使司郎中李大人?”
李直有些不解,可是对上徐瑾瑜含笑的眼神,他还是走了上去,拱了拱手:
“冯大人。”
这位御前红人谁人不知,这会儿被其交出来,李直心里是又激动又紧张。
“这便是李大人?李大人且随咱家走一趟吧!对了,还请李大人带上些青雾茶。”
冯卓这话一出,李直顿时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徐瑾瑜,徐瑾瑜只冲着他微微颔首,李直立刻兴奋又激动的应了一声:
“是!冯大人稍后下官片刻!”
随后,李直又冲着徐瑾瑜行了一个拱手礼,这才屁颠屁颠的向值房跑去,留下一干又羡又妒的同僚。
他们皆不过是一介小小的五品官员,大型场合基本没有他们的份儿,可以说,除了殿试,或许很多人一辈子也见不到圣上第二面了。
可是这会儿他们看到了什么?
徐大人不过是去了一趟皇宫,便向圣上引荐了李直,那李直何德何能?
那蜀州也不过是一个政绩平平,税赋平平的州府而已!
李直带着自己所有的青雾茶,乐颠颠的跟着冯卓走了,而徐瑾瑜看了一眼暗潮涌动的众人,弯了弯唇。
这世上可没有永恒的敌人,可却有永恒的朋友——利益。
李直高高兴兴的走了,回来更是直接带了黄金百两,他一进衙门,也不耽搁,直接便去了签押房。
“大人,下官李直求见!”
“请进。”
李直进去的时候,徐瑾瑜还在整理账册,他看到李直有些惊讶道:
“李大人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李直直接挠着头笑了笑:
“下官携青雾茶入宫后,圣上很是喜欢,还赏赐了下官金子。下官自知若凭自己自不会有今日,故而……”
李直说着,直接将怀里的金子放在了徐瑾瑜的案头:
“这些赏赐于情于理都该属于大人的,下官已经得到了比金子更重要之物,是以这些金子还请徐大人笑纳。”
李直说完,随后便低下了头,只是眼神中的敬仰之色愈发浓烈。
可徐瑾瑜听了李直的话后,却表情一厉:
“李大人!”
“下官在!”
李直下意识的站端站好,看的徐瑾瑜眼睛他,随后他揉了揉眉心:
“李大人,你且坐着说话吧。这些金子,李大人且收下吧,我想……李大人比我更需要这些金子。”
徐瑾瑜如是说着,想起了李直袖口处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缝补痕迹。
可李直却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大人不知道,圣上金口御言,让下官每月送一次茶叶入宫呢!”
只这一次面圣的机会,便是百两金子都不换!
徐瑾瑜听后,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看来圣上是对李大人的茶很满意。”
李直高兴的点了点头:
“下官妻族制的茶,一向极好,只不过下官位卑言轻,这才一直不曾为人所知,今日,那都是托了徐大人的福。”
李直激动的面色涨红,他在户部沉寂了这么久,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得见天颜,谁曾想……
“哪里哪里,也是尊夫人家族心灵手巧啊。”
徐瑾瑜笑吟吟的说着,李直也是不好意思的一笑,可是面上却是满满的骄傲之色。
“这金子呢,我便不收了,李大人能有今日的登云梯,也离不开尊夫人母家的相助,故而李大人还是谢该谢之人吧!
至于我嘛,待到明日休沐,李大人便请我在丰登楼上,美餐一顿如何?”
李直听了这话,点头如捣蒜:
“下官都听大人的!不过,明日楚世子……”
“那还望李大人莫要怪我多带一二友人了。”
“大人想带几人带几人!”
李直立刻说着,徐瑾瑜不由失笑,随后又叮嘱李直莫要忘了公事,这才让他离开。
而等李直出了签押房,回到自己的值房时,时不时有人翘首看过来,李直忍不住摸了摸下巴:
“楚大人,他们这都看第几次了?”
楚凌绝抬头看了一眼,思索了一下:
“算上这次,应当是第十三次了。”
“啧,果然是十年沉沙无人问,一举面圣天下知啊!想看让他们看去吧!”
李直随后拿出了十二分干劲儿,将徐瑾瑜叮嘱要的文书写的尽善尽美。
就连过往的账册,他都将自己印象最为清楚的几笔写了出来,这几笔他是有把握不会出错的。
他隐约可以猜到徐大人此举的用意,是以……便由他来抛砖引玉吧!
也看看没有周大人在侧,群龙无首的诸人又能给出怎样的答复吧!
李直怀里揣着黄金百两,写文书写的那叫一个乐陶陶。
而外面它那其余十二位同僚却不这样,这会儿一个个装作不经意的从李直的值房外走过,看着李直那满面春风的模样,酸的空气中都弥漫了一股酸意。
与此同时,他们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也终于回来了,桑州使司郎中率先发问:
“如何,那李直可是得了什么赏?”
“回,回大人,听说是李大人进献青雾茶,颇受圣上喜欢,圣上御赐李大人黄金百两!还,还许李大人每月入宫进献一次青雾茶!”
“什么?!”
桑州使司郎中面色一变,他手握大盛最为富庶的州府,一向在侍郎大人颇有几分颜面。
可即便如此,侍郎大人也不曾为自己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可李直……他就凭那几罐平平无奇的青雾茶,竟然得了圣上的赏识!
每月一次面圣的机会,岂是谁人能有的?
一时间,众人只觉得心里如同百爪挠心一般,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若是那日被噎住的人是我便好了!”
顿时,让众人直接沉默下来。
跟了周大人这么久,也没有混上这种好事儿,可李直不过短短三日便在圣上处有了名姓!
可事已至此,众人现在还有一事要讨论:
“这文书,咱们可是要照实写?”
这话一出,众人不由陷入沉思之中,淮州使司郎中低声道:
“咱们都好说,只是若李大人写一些咱们没写的东西,那……咱们岂不是更惹怒了徐尚书?”
从李直倒戈的那一刻,十三州使司便已经不再是铁板一块,现在李直得了大利,只怕对徐尚书更是恨不得掏心掏肺了。
可李直对徐尚书掏心掏肺,那徐尚书下一刻便该对他们掏心掏肺了!
没看到连周大人头一次和徐尚书对上,都狠狠挨了一顿吗?
这要是他们,这还能落得着好?
于是乎,十二人面面相觑一番后,宁州使司郎中率先表态:
“当初,尚书大人以一己之力,还宁州安宁,说起来也算与我有些渊源,便是对尚书大人坦言相告又如何?”
“不错,我凉州可是在尚书大人手中才得以还春的,诸位,我先行一步。”
眼看宁凉二州郎中都表了态,其余十人犹豫了一下,又有四人表示赞同方才二人的话,先行退去。
等他们离开之后,六人沉默了一下,桑州使司郎中直接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欺人太甚!要是周大人还在衙门,他们焉敢如此!一个个都如那李直一般,毫无气节,不过墙头草尔!”
牧州使司郎中低头喝了一口茶水,轻轻道:
“话虽如此,可是咱们这位尚书大人也确实手段非常人呐,周大人一向谨慎,不也马失前蹄?”
“所以,你的意思是……”
桑州使司郎中皱眉看着牧州使司郎中,继续道:
“周大人现在不在,焉知那徐尚书会做什么,那咱们这文书究竟要怎么写?”
“照实写。”
牧州使司郎中慢悠悠的说着,桑州使司郎中眉头紧锁,一时有些不能理解。
“账册怎么写,咱们就怎么写。那徐尚书不过是因为拿不到账册,这才用此法子。
他想看,便给他看,可他看了又能如何?那些旧账他又有多少精力一一去对?”
牧州使司郎中这话话音刚落,桑州使司郎中顿时眼前一亮,随后一拳砸在掌心:
“不错,那些账册……”
桑州使司郎中险险住口,可是眉眼却已经带上几分笑意:
“只要咱们撑到周大人回来,那徐尚书又能耐咱们几分?”
牧州使司郎中闻言,只是轻轻一笑,不再多言。
当日傍晚,徐瑾瑜陆陆续续收到了十四道文书,其中右侍郎是最后呈交上来的。
等徐瑾瑜一一阅过之后,唇角勾起:
“有意思。”
其余七州郎中呈交上来的文书上有关户部银两去向的内容都有不少缺漏之处。
可唯独那六州郎中,内容十分细致详实,好像是照着账本一比一抄录的。
而那仅剩的一封,也是来自右侍郎的文书。
徐瑾瑜听魏思武提及过此人,此人在自己远赴北疆之时,屡次在朝堂之上以自己之事引战。
可是,这封文书除了账册信息与那六州一般无二外,却隐隐有想要投靠自己之意。
徐瑾瑜又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会错意,当下不由按了按眉心。
这户部,有意思的地方还真是多了去了。
而从这些文书之中,徐瑾瑜可以清楚的看出来,周世耀对于户部中人的依仗情况。
诸如右侍郎、六州郎中可以接触到所有账册信息,而其余七州则是只能通过自己的回忆来书写文书。
这其中,右侍郎有些摇摆不定,而那七州则是直接被周世耀舍弃的存在。
自此,户部势力划分已经明确。
而根据六州郎中呈交上来的账册,徐瑾瑜结合此前整理出来的旧账册一一推算过去,那叫一个严丝合缝。
看来这一批账册做的是极好。
而在文书交上去后的一段时间,众人几乎都心怀忐忑,不知道徐瑾瑜是不是要将谁人拉出来立威。
然而,直到下值徐瑾瑜都没有说一个字,这让桑州使司郎中率先松了一口气。
可算是躲过一劫了!
牧州使司郎中见状,却忍不住蹙了蹙眉心,终是没有说什么。
若是那位徐尚书聪明的话,便该知道谁才是知道最多的人,他也不应在李直那棵歪脖子树上吊死才对!
他们,才是能帮得上他的人!
可谁曾想,下值后,徐瑾瑜直接与李直并肩而行,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欣赏,连他身后跟着的那个员外郎都亲近有加(?)!
等到翌日,正逢休沐日,徐瑾瑜一早便出了门,至丰登楼,而那里李直和楚凌绝却已经等候多时了。
楚凌绝看到徐瑾瑜后,唤了一声大人,徐瑾瑜却含笑看他:
“在外还这么生疏?”
楚凌绝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耳朵微红,随后轻声道:
“哥哥。”
李直听后,直接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咳咳咳,徐,徐大人,难不成临安侯府当初……”
“临安侯府?”
徐瑾瑜瞥了李直一眼,一字一顿道:
“本官可与临安侯府没有分毫关系。”
“那……”
李直看了看徐瑾瑜,又看了看楚凌绝,随后他识趣的闭上了嘴,总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徐大人的什么秘密。
不过,这也是徐大人信任自己的象征!
李直这么一想,又干劲儿十足的和徐瑾瑜说了好一会儿自家夫人得知自己献了青雾茶后的种种,那叫一个激动非常。
徐瑾瑜也没有想过李直竟然是个妻奴,平日里在衙门里不便多说,今日休沐,一开口便是我夫人如何如何,听的旁人只觉得都有些饱了。
不多时,陈为民如约而至,李直起初并不认识,但等徐瑾瑜介绍后,才知道这位便是与徐瑾瑜同榜的那位榜眼,一时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竟然能与徐大人比肩,那才是真正的人物!
随后,陈为民为楚凌绝仔细诊脉过后,对上徐瑾瑜有些担忧的目光,他缓声道:
“并不是什么大事,徐大人不必担心,只是楚大人长时间的忧思过度,这才日渐消瘦,只要吾开上些疏肝解郁,调和气血的药,便能调养回来。”
“那便多谢陈大人了。”
徐瑾瑜也终于松了一口气,陈为民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楚凌绝低低道:
“徐大人且放心吧,楚大人一切安好。”
楚凌绝是第二次听陈为民在短短的时间内这么说,他不由眉心微皱,哥哥是在担心什么吗?
可是看徐瑾瑜没有解释的意思,楚凌绝也只是乖乖坐在原地,也向陈为民道谢。
而一旁的李直见状也不由啧了啧舌:
“乖乖,当朝文状元会打仗,文榜眼还会行医,不知陈大人可否为我瞧一瞧?”
陈为民没有拒绝,一番望闻问切之后,他只道:
“肾气不足,李大人是否常觉力不从心?还望李大人日后行事节制,若真……无法克制,还须服用一些固本培元之物才是。”
楚凌绝听罢,有些茫然的看了一眼李直,李大人看着很是壮硕,陈大人何出此言?
而徐瑾瑜听懂了陈为民的话后。也不由轻咳一声,低头抿了一口茶水,耳尖微红。
虽然方才他听李直一直秀恩爱时观其面色便有所感,可这会儿被陈为民大喇喇说出来,他反而有些尴尬。
而一旁的李直,这会儿脸直接变成了猪肝色,一边是自己的上司,一边是自己的下属,结果这位陈大人竟然说自己不!行!
这这这,他他他!
简直让他恨不得即刻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陈大人还未娶妻吧,待陈大人娶妻之后,只怕也过犹不及……”
李直哼了一声,而陈为民又不紧不慢道:
“吾这里有一批固本培元之药,效果还算不错,不知李大人可需要?”
李直上一刻还有些责怪陈为民的直言,可这会儿听了陈为民这话,直接眼睛一亮:
“需要需要!陈大人真乃当世华佗!”
那副模样,逗的众人不由会心一笑。
众人说说笑笑,很快一晌的时间便已经过去,等众人各自在丰登楼告别之后,徐瑾瑜也负手慢悠悠的朝家中而去。
此前,成帝还在想给徐瑾瑜换个宅子,可是如今京中空中的,地段比较好的只有曾经的永安侯的宅子。
可那宅子到底也是圣上的母族,徐瑾瑜自然不会随意染指,故而徐瑾瑜说新屋还没有住够,便请成帝缓和一二。
毕竟,他现在的屋子与思武兄比邻而居也就罢了,而且不管是上值还是出城都十分的方便。
就连丰登楼也距他府上不远,是以徐瑾瑜索性散步着走回去。
可今日也不知为什么,徐瑾瑜才走了几步,便看到了半个熟人,这会儿正行色匆匆的朝北而去。
南平北贱,也不知这位右侍郎好端端的为何要独身前往城北呢?
徐瑾瑜犹豫了一下,总觉得这事儿与右侍郎递给自己的那封文书有几分关系,于是他便小心的跟了上去。
右侍郎是常服出行,穿着打扮都很普通,若非徐瑾瑜过目不忘,且一直小心跟着,只怕还会跟丢了。
过了半个时辰,右侍郎绕来绕去,终于在一户院子外停了下来。
“笃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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