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1 章
临安侯的马车规制非比寻常, 是以即便只是一辆马车的夹层,其中只阿芙蓉便有整整两箱。
曾经,只这两箱阿芙蓉, 便是春月楼日进斗金的至宝,更是临安侯的聚宝盆。
可今日临安侯看到此物之时,直接将头深深的低下去,恨不得将自己埋在地里。
成帝这会儿定了定神,看着临安侯瑟缩的模样,面色沉凝:
“临安侯,朕倒是没想到, 你堂堂侯爷, 竟然在自己府中存放了这么多的阿芙蓉, 你意欲何为?”
临安侯闻言, 悄悄在袖子里擦了擦掌心的汗水,随后这才伏首道:
“回, 回圣上, 臣,臣就是闲时赏玩一二……”
临安侯自然知道自己私卖阿芙蓉乃是大罪, 这会儿眼珠子骨碌骨碌转, 自不会轻易承认。
可临安侯方吞吞吐吐的开了一个头, 一旁的魏思武直接冷哼一声:
“舅舅,臣也有一样东西要请舅舅过目!”
成帝清楚魏思武的性子,虽然张扬些, 可却不是无的放矢之辈, 这会儿他能开口只怕与临安侯有关。
“准。”
随后, 魏思武请成帝稍后片刻,过了一炷香这才走进来, 将春月楼中人的口供,另有当初金吾卫众人探查之时的文书等等。
这些证据无一不在佐证,临安侯曾经长期私运阿芙蓉!
而现在,顾世璋搜出来的阿芙蓉,更是铁证如山!
如今人证物证俱全,成帝看完所有文书,直接拍案而起,将手里那厚厚的一沓文书直接摔在了临安侯的脸上:
“好你个临安侯!私运阿芙蓉,为祸京城!你何止辜负了你父的期望!你如今所为种种,毁的也是老临安侯的心血!
平阳侯之子当初吸食的阿芙蓉也是出自你手吧?好,好的很!冯卓,传朕口谕:
临安侯私运阿芙蓉,败法乱纪、无法无天,罪不容诛,即刻起废除其侯爵尊位,判其抄家斩首!
来人,扒去他的侯爷服制,卸了他的侯爵玉牌!押入刑狱司大牢,明日午时行刑!”
成帝这话一出,原本跪着的楚清晏直接惊慌失色,他连忙道:
“圣上饶命!圣上饶命啊!圣上莫要听信他人污蔑!臣只是自己闲时品一品,绝,绝不敢逾矩啊!”
楚清晏膝行过去,想要拉住成帝的衣摆哀求,可是成帝直接后退一步,不再看他:
“还愣着做甚?动手!”
成帝负手而立,厉声斥道。
正在这时,只见一个满头珠翠的华丽身影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下了,哭的千回百转,凄婉哀伤:
“侯,侯爷,你这是怎么了啊?”
临安侯夫人,不,如今该是庶人宁如意了。
她方才听戏正得意,便得了搜府的消息,匆匆回府,一听顾世璋带着人在家里搜了什么东西离开,当下便急急赶了过来。
岂料刚一进门便听到圣上要下旨斩了楚清晏,一时吓得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楚清晏没敢看宁如意,当下只低着头道:
“夫人,夫人怎么来了?快些回府吧!”
回去找文国公哭一哭,求一求,说不定圣上能改变旨意呢。
他本以为自己这次能算计徐瑾瑜帮自己清扫后路,可没想到,徐瑾瑜那家伙早有算计!
魏思武一向与其走的近,方才魏思武一拿出证据来,他便知道要遭。
为今之计,若是三位国公能为他在御前说两句话,只怕才有回旋之机。
可楚清晏不知道的是,在御前说话最有用的人,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宁如意看到楚清晏不说缘由,一时哭了起来:
“侯爷,到底怎么了?您快说啊!可是那孽障仗着自己得势,所以在圣上面前进了谗言?”
宁如意自知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都依仗楚清晏,是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楚清晏倒下,正所谓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孽障虽是托生在了我腹中,可却不是咱们养大的,心早就已经向着外面人了!他不仁,咱们也不义!圣上,臣妇要告当今户部尚书徐瑾瑜冷血薄情,忤逆不孝!”
“你放屁!我家大郎是我从手臂长,猫儿大养成人的!你红口白牙便要污蔑人?!”
楚清晏也不由拉了拉临安侯夫人的衣袖:
“夫人,别,别说了!”
成帝听了宁如意这话,都不由抬眼看去,他冷冷道:
“楚宁氏,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随后便见宁如意直接磕了一个头,她泪如雨下道:
“臣妇知道,臣妇可以滴血验亲,是与不是,圣上一验便知,届时,还请圣上莫要听信小人……”
“够了!”
成帝直接一挥袍袖,他面色冷冽的伸手点着地上跪着的两人:
“不必验了!朕从未见过世上有你二人这等自私自利、寡廉鲜耻、刻薄寡恩的父母!
朕本以为楚清晏以子过毒已经足够悖逆人伦,枉为人父;而你身为人母,徐府院中那么多的太医守着,你进门可曾问过一句,又如何敢说一句徐爱卿他忤逆不孝?
你们的父母恩情,早在徐爱卿出世当日便已经还清,反倒是尔等,如今种种所为,欠他良多!
朕今日做主,这等心肠歹毒的爹娘,徐爱卿不认也罢!”
成帝说罢,随后看向一旁整个人都呆愣在原地的楚凌绝,道:
“你二人连亲子都这般对待,何况养子?你既用徐爱卿过毒,又闹出真假少爷的风波,莫不是连养子都偷来的?!”
成帝这话一出,楚清晏脸色一变,眼神躲闪的低下头去,楚凌绝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脑子一懵。
圣上说对了?
自己,是被他偷换的?
楚清晏呐呐道:
“圣上,怎么会有换子之事,臣,臣……”
“有无换子,你心知肚明,但今日你借楚凌绝之身毒害徐爱卿,已不堪为人父!
楚凌绝,你并非楚家血脉,但你却享了十数年富贵荣华,朕念你尚存一片赤诚之心,故派你远赴宁州,任一方太守,你意下如何?”
成帝干脆利索的说完后,便看向了楚凌绝。
大盛行政级别划分简单,以州、郡、县区分,如今楚凌绝为户部员外郎,是为从五品,若至宁州,便是正五品。
可宁州苦寒,寻常人轻易不愿前往,如此倒让人不知成帝是赏是罚。
成帝这话一出,楚清晏直接面色一变,楚凌绝绝不能走!
可楚凌绝听了成帝这话,才从方才足以炸的他晕乎乎的消息里醒过神来,眼睛下意识的看向了徐瑾瑜所在的里屋。
私运阿芙蓉乃是大罪,圣上却能将他单独提出来,还帮他拍去灰尘污渍。
宁州高远,可却不会比自己留在京城被人讥笑唾骂,甚至丢了性命要好的多。
可圣上与自己无亲无故,又何必为自己做到这一地步?
楚凌绝一时眼圈通红,随后,行了一稽首大礼,既是向着成帝,也是向着里屋。
“臣,谨遵圣旨。”
“凌绝!楚凌绝!你别忘了当初你为何要与徐家决裂?!宁州之地,何其苦寒,你便不怕你自小金银窝里长出来的身子,小命不保?”
楚清晏听到楚凌绝竟然直接同意南下宁州,比方才听到自己被斩首还要着急。
楚凌绝听了楚清晏这话,唇角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当初,真假世子之事出来时,您特意让我去城北的破庙,看那些抢食的乞丐,以此震慑我。
我承认,当时我虚荣、害怕,不愿从云端落入泥泞,可如今回首看来,原是我早在沼泽之中。
幸而如今还未泥足深陷,凌绝唯愿此生,长留边疆,以绵簿之力,守我大盛山河无恙,虽死无憾!”
楚凌绝说完,冲着成帝行了一礼。
成帝听了楚凌绝这番话,也不由微微颔首,楚凌绝这样选,也是最好的结果。
否则,若是他助楚凌绝离开了临安侯府,如若楚凌绝回到徐家,那徐爱卿又当如何?
成帝承认他在此事上偏心,可他更希望他所依仗的臣子心轻无忧,不必为这些琐事烦心。
成帝随后目光缓缓在徐家人面上扫过,淡淡道:
“徐将军,你们以为如何?”
徐远山对于政事并不敏感,对于成帝的心思更是一概不知,这会儿听了成帝的话,只抱拳一礼:
“臣听圣上的。”
徐母这会儿也没有去看楚凌绝,其实今日若知道楚凌绝的身份,她必不会让他登门。
除了当年那封信确实伤透了她的心外,更多的是她不愿意大郎因为这事分神一二。
既然此生注定没有母子情分,何必执着?
楚凌绝和成帝的一番对话,直接将楚清晏忽略过去,楚清晏跪的双腿发麻,愣愣的看着地面。
而一旁的宁如意这时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问道:
“以子过毒,以子过毒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魏思武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那便要问你那枕边人了!问问他是如何狠的下心,不顾自己此生无子,也要借你之身,为他孕育一个可以全然过渡他体内无疾之毒的孩子了!
哦,这个孩子方才还被你口口声声,扣上了冷血薄情,忤逆不孝的罪名!你若要认他为子,首先便要将他当成你的孩子,可你呢?”
魏思武口不留情,针针见血的将宁如意想要挂上的慈爱假面撕了下去。
其实,对于宁如意来说,过不过毒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要的,只是身份地位,荣华富贵罢了。
如今眼看着临安侯府没了指望,便不是要重新攀附?
宁如意闻言眼神有些躲闪,但还是狡辩道:
“休要胡言!好你个楚清晏,我还当你这些年也算恪守本分,没想到你竟是个活太监!你,我要与你和离!”
宁如意气势汹汹的说着,而楚清晏却缓缓攥紧了拳头,别过头去。
正在这时,敬国公与文国公二人相携着走了进来,文国公斥道:
“如意,不得无礼。”
宁如意见状,不由眼前一亮:
“爹,您怎么来了?”
敬国公和文国公二人都已年事已高,早就开始颐养天年,先如今府里都是儿子掌事,这会儿文国公却没有看宁如意,只与敬国公向成帝行礼。
成帝虽然看不惯勋贵子弟,可却对这两位老国公十分敬重,当下也没让二人行全礼便直接免了。
只是,他看着二人有些奇怪道:
“敬国公,宁国公,今日何故来此?”
宁国公抚了抚须,乐呵呵道:
“圣上让顾大人去搜临安侯的时候,臣正好听到,也不知楚家小子犯了什么错,竟然让圣上如此震怒?”
宁国公并未求情,这话一出,成帝也没有计较什么,只是让顾世璋将那两箱子阿芙蓉重新打开:
“此物藏匿于楚清晏的马车之中,据清月楼人口供和账册,此前楚清晏一直以马车夹带的方式,向清月楼运输阿芙蓉,宁国公以为,此人该不该杀?!”
成帝声线冰冷的直入人脑,文国公闻言也不由面色一白,一改方才的云淡风轻,颤声道:
“该杀,是该杀……”
“岳丈大人!”
楚清晏听了这话,顿时急了,他还以为是宁如意终于聪明了一回,搬救兵来救他,谁知道文国公和圣上只说了两句便直接倒戈了!
可文国公却不看楚清晏,只向成帝恭声道:
“圣上,楚家小子视国法于不顾,其罪当诛,还请圣上息怒,莫要伤了龙体。”
楚清晏听到这里,面上血色全无。
随后,敬国公终于开口道:
“话虽如此,可国法当容情啊。圣上,当初先帝在时,临安侯豁出命来守的一方安宁,如今却要让他血脉断绝,着实太过残忍。”
“可是,他现在一肚子死子……”
“住口!”
文国公直接冷声打断,转身朝成帝行了一礼:
“圣上,敬国公说的不无道理可言求圣上看在老临安侯一辈子为国鞠躬尽瘁的份上,放楚家小子一马吧!”
敬文两位国公一唱一和,直接将成帝架了起来,老临安侯的功绩毋庸置疑,可若是用在这样不成器的东西身上,总让人觉得可惜。
成帝听了二人这话,直接沉下脸来:
“两位国公这是要逼朕?”
文国公嚅了嚅唇,老临安侯走的时候,他也回京述职,当时那孩子才七岁,安安静静的守在老临安侯的棺椁前。
守了三天三夜。
他说,他想要将爹的脸永远记住。
打那时候起,他们这些曾与老临安侯出生入死的兄弟心里便已经将其划为自己的孩子,心中不免袒护一二。
“纵使,他这么多年不知运了多少这样的东西进来,也不知是否害过你们的子侄,你们也要袒护他?
纵使他谋害朝廷大员,证据确凿,你们也要让朕宽宥他?
天理何在?国法何在?!”
成帝直接一掌拍在桌子上,众人纷纷跪了下来,屋内顿时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文国公叹息一声,随后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用明黄布料包裹着的东西。
“既如此,圣上,此乃当初老临安侯临终前,先帝特赐铁券丹书,请您饶他一命吧!”
文国公拿出铁券丹书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此物他本想等自己百年之前再交给楚清晏。
他清楚,清晏并无老临安侯才华,只要他不作奸犯科,此物便可保他和后世子孙无虞。
可谁成想……
敬国公见状,也不由请求道:
“请圣上容情!”
文国公的铁券丹书让成帝脸色十分难看,可是先帝当前,成帝沉沉看了一眼众人,随后冷冷道: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抄没临安侯府所有家产,楚清晏及其家眷迁至青州,限期一月!”
楚清晏所为种种,丝毫不顾及大盛的安危稳定,那他便让他去最苦,最险的边疆。
看看,当初他的父亲打下的这片江山守下来有多么不易。
他怎敢随手毁之?
楚清晏听了这话,整个人直接像是被抽了气的面口袋一样倒了下去。
他听娘隐隐约约说过,家里有一份铁卷丹书,却没想到,圣上竟怪他至此!
而一旁的敬国公和文国公听了成帝这话,不由露苦笑,可却也不敢多劝。
这已经是圣上所做的最大让步了。
二人齐齐俯身拜谢,成帝淡淡的看着他二人,叫了声免礼。
随后,成帝看向楚凌绝:
“楚爱卿,你也即刻准备动身吧。”
自此,他与养父母,南下北上,此生不必再见。
楚凌绝恭声称是,敬国公这才有些诧异道:
“凌绝,你要去何处?你先前身子不好,暂缓了与三娘的婚事,无论如何也该……”
成帝冷不防道:
“怎么,敬国公还不知道吗?楚凌绝可并非老临安侯的血脉,其实方才你求情的话无错,老临安侯的血脉,确实因为他要断绝干净了。”
敬国公闻言差点儿都没有站稳,但等他被文国公扶住后,直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楚清晏面前:
“楚清晏,告诉老夫,楚家血脉何在?”
楚清晏这会儿整个人死气沉沉,成帝却方才的气儿还没顺,这会儿听了敬国公的话,淡淡道: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敬国公纵使不问政事,也该知道本朝赫赫有名的徐尚书,他倒是不堕先祖威名。”
“竟是如此?原来是他!”
敬国公捏着自己腰间的竹香囊,那竹香囊被他盘玩的如若玉质,温润清透。
他是知道那孩子的,当初在府里还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谁承想,谁承想……
“圣上……”
敬国公想要说什么,成帝缺直接制止:
“休要提什么认祖归宗之话,虎毒不食子,今日楚清晏谋害之人正是他的亲子,难怪当初他能做出过毒之事!”
成帝一通讥讽,终于通了心气,随后直接道:
“好了,今日这出戏实在是热闹,朕宫中还有要事,先走一步。徐将军,这是徐府,你可要替徐爱卿看好门户!”
成帝一想到方才敬宁国公二人步步紧逼的模样,直接大步离开。
方才是他想岔了,楚清晏这样的渣滓,若是轻轻松松让他死了,才是可惜。
这滚滚红尘,俗世苦难总要他一一受过,才知他当初错的有多么厉害。
成帝拍拍屁股轻飘飘的走了,而下一刻,楚清晏直接被敬国公揪着衣领提了起来,一记老拳抡了上去:
“枉为人父!你何止枉为人父!你简直禽兽不如!!!”
楚清晏的脸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骨裂声,疼的楚清晏直接嚎叫出声,敬国公直接将他丢给文国公:
“文国公,你先带着这不成器的东西走。”
“这……”
文国公看了一眼徐远山,他这会儿乍一得到这个消息,一想到好兄弟的后辈竟有如此出彩之人,怎么舍得走。
若非圣喻不可朝令夕改,他都有些后悔送出那份铁券丹书了。
文国公没有接住楚清晏,楚清晏直接跪坐在地上,血从鼻尖一滴一滴都落了下来,他想要抹去,可是却抹的脸上到处都是血渍。
随后,他又想要拿帕子出来,可是他才被剥去侯爷服制,这会儿只穿着中衣,只能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卸流的止也止不住。
可是一旁的敬国公和文国公这会儿没有一点儿心情去看他一眼,一旁的徐远山倒是觉得敬国公还是太过年迈,那拳头不够用力。
徐母则是直接嫌弃的让人搬来一个海碗接着,免得脏了大郎的屋子。
大郎今日受了那么多罪,他只挨了一拳,实在太轻了。
最绝的是宁如意,这会儿正威逼利诱楚清晏同意和离,楚清晏听着宁如意如蚊子一般嗡嗡了许久,这才顶着发晕的脑袋,冷冷道:
“你当你待徐瑾瑜有多么仁义?我如今膝下无子,你当圣上口中的家眷又是何人?
你不会以为,圣上会那么轻易放过你吧?那人说的果然不错,徐瑾瑜生而克父!”
楚清晏这话一出,一旁的徐远山终于忍不住,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你说谁克父?我家大郎好着呢!老子活的好的!是我家大郎命贵,你太贱,受不住才对!”
徐远山这一脚,终于泄了心中的怒气,而一旁的敬国公与宁国公商议一番后,赔笑上前:
“徐将军呐,听说今日徐尚书出了那样的事儿,不知现在如何了?可否让我二人进去瞧一眼?”
徐远山直接挡住二人的视线,淡淡道:
“我家大郎才睡下,等大郎醒了,我会告诉大郎的,两位请回吧。”
圣上说的话,他都记着,他得给大郎守好门户。
徐远山生的高壮,这会儿往哪儿一站,倒是颇有几分气势,敬国公与文国公对视一眼,并未纠缠。
“既如此,那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随后,二人一出门便直接寻上太医,太医们并不知里面的动荡,只得将自己诊脉的实情说了出来。
敬国公听后,不由面色微变。
第 242 章
太医们的话, 让敬国公和文国公一时神情不安起来,二人一道乘坐马车回府的时候,文国公一时不由掩面而泣。
“敬国公, 你说要是云章知道今日我们所做……他会不会怪我们。”
敬国公听了文国公这话,抿了抿唇,低低道:
“儿孙儿孙,儿总是在前的。”
文国公一时失语,他总觉得,若是老临安侯在世,楚清晏若真犯下这样的事儿, 他定是不吝于大义灭亲的。
随后, 敬国公看向文国公, 复道:
“楚清晏之事, 圣上已有决断,这已是你我二人为他争到的最好的一条路。
反倒是文国公你, 如意到底只是女娘之身, 又一向得你娇惯,如今却要远赴青州, 你欲如何?”
“楚清晏之言并无道理, 他这会儿人到绝境, 倒是知道揣摩圣心了。”
文国公叹了一口气,遂道:
“而今,家中是元卓那孩子掌事, 我倒是不好接如意回来, 有道是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她当初看中楚清晏的容貌, 便该知道会有今日。”
文国公如是说着,他今日为了楚清晏之事,已经在圣上面前消磨掉了足够多的情分。
他是老了,可是他还有子子孙孙一大家子人,断不可因如意一人害了所有人。
而敬国公听后,若有所思。
随后,等敬国公回到家中,与老妻说起今日之事:
“夫人,临安侯府完了。楚清晏那小子私运阿芙蓉,谋害亲子被圣上当面查实,如今已被圣上下令抄家夺爵!”
敬国公夫人本在烹茶,听了这话失手打碎了茶碗:
“什么?!楚清晏他那脑子被狗啃了?凌绝那孩子就算年轻犯过些错,可也胜京中勋贵多矣,他何至于此?”
敬国公夫人并非正经八百出身勋贵,说话做事雷厉风行,泼辣极了。
敬国公听了夫人这话,缓缓的靠在椅子上,抬手盖住的眼,苦笑道:
“他若是动的凌绝,倒也不至于让圣上惊怒至此。”
敬国公夫人听了这话有些奇怪道:
“凌绝本就是临安侯府的独子,你方才说他谋害亲子,是……”
“凌绝不是真的楚家血脉,楚清晏骗了我们所有人。”
敬国公的语气中透着疲惫,敬国公夫人听了这话提刀想要杀了楚清晏的心都有了:
“他要一个假货,来娶我们三娘?!他,他,他!我看圣上判他抄家夺爵,都是太轻!”
敬国公夫人气咻咻的说着,敬国公抿了抿唇,没好意思说这是他们替楚清晏求来的。
“既然凌绝是假世子,那真世子何在?如今可有入仕,若是没有,国公可要让他好歹有个一官半职,到时候,三娘……”
敬国公夫人说着,话音一顿,幽幽道:
“也是老临安侯走的早,否则堂堂临安侯府何以至于这般荒唐?三娘已经等凌绝这么多年,现在,现在,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敬国公夫人喃喃自语着,敬国公听了一阵,随后缓声道:
“真世子白玉蒙尘,哪怕遗落在外,却也自有一番骄绩,比之云章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什么?”
敬国公夫人有些震惊,她见过年轻时的老临安侯,郎绝独艳,世无其二,是京中顶顶厉害,大名鼎鼎的郎君。
起于微末,一步登天。
可是现在与他生死之交的敬国公竟然能对真世子做出这样的评价,实在太让她诧异了。
敬国公迎着敬国公夫人疑惑的目光,道:
“他正是,此前被你赞不绝口,如今的户部尚书,徐瑾瑜。今日也不知那楚清晏是如何被猪油蒙了心,竟然谋害正简在帝心的徐瑾瑜,圣上亲临侯府,亲自审问,亲自下令搜府,这才……”
敬国公摇了摇头,对于楚清晏所为不愿意多做评价。
敬国公夫人听了这话更是瞠目结舌:
“若是如此,那楚清晏岂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敬国公默了默,没有说话。
而敬国公夫人随后思索了一下,这才看向敬国公:
“国公,既然凌绝非楚家血脉,那我们与楚家的婚约,是不是可以……”
敬国公没有说话,敬国公夫人却兀自说着:
“圣上不喜勋贵,家中女娘都嫁的委屈,也就是三娘的婚事原先看着还成。
可如今临安侯府被夺爵,三娘已经都要过了花期,难不成真要让她与凌绝结亲?我是不愿我的三娘受这份委屈的。”
敬国公夫人喋喋不休的说着:
“况且,你我二人也没有多少时日好活了,大郎虽然也算能撑得起这份家业,可到底艰难些。
倒是那徐瑾瑜正得圣心,又是侯爵尊位,与三娘正相配,他日结亲,大郎也能轻松一二,国公,你说呢?”
敬国公夫人说着说着,便发现敬国公不知何时走了神,随后忙推了推他,敬国公回过神后,他沉默了一下,道:
“如若那徐瑾瑜命不久矣呢?”
敬国公夫人懵了,敬国公继续道:
“太医院所有太医今日都被圣上请至徐府,众人皆道徐瑾瑜已是死脉无救……”
敬国公再度叹了一口气,手中还在把玩着那枚竹香囊,或许当日他看到那少年之时,没有那么急于离开,会不会临安侯府之事早就已经拨乱反正?
有那样不输祖父的徐瑾瑜在,何以至于一夕之间败落下来?
“那国公的意思是……”
敬国公夫人看向敬国公,三娘是他们夫妻二人过了三十岁才得的掌上明珠,做父母的总要替儿女仔细打算的。
“凌绝虽非楚家血脉,可圣上却并未赶尽杀绝,还以凌绝为宁州玉郡郡守,且凌绝待三娘也算尽心,倒也不失一桩好姻缘。”
敬国公如是说着,敬国公夫人听了这话,也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
临安侯府被圣上亲自下旨抄家夺爵的消息一传出来,京中人顿时一片哗然。
而后,等楚清晏私运阿芙蓉、二次谋害亲子、造成真假世子、更害的户部尚书徐瑾瑜命不久矣的消息传出来后,一时之间京中人对此议论纷纷。
最绝的是,成帝次日还直接下旨临安侯府抄没的所有家产,连并临安侯府全部留给还未换府的徐瑾瑜。
此言一出,更是如同一滴水掉进了油锅了,让整个京城都如同炸了锅似的激烈讨论起此事。
圣上究竟得有多么厌弃楚清晏,才会故意这样下旨?
便是周世耀听了临安侯所为后,都愣了愣,与他一道用饭的袁平信这会儿整个人都傻了。
“大人,这临安侯,不对,楚清晏这么一来,咱们的计划岂不是不得成行了?”
袁平信也没有想到楚清晏会下手这么狠,虎毒尚且不食子,那楚清晏竟能那般狠心!
况且,徐瑾瑜若是命不久矣,那他之前盘算着嫁女的如意算盘岂不是要落空了?
却不想,周世耀听了袁平信这话,冷静下来后,唇角却是勾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
“圣上倒是真的看重那徐瑾瑜,不过……哼,你也是个蠢的,徐瑾瑜即便不在,他还有爵位尚在。
如今,他正值生死大关,若是娶一个女娘冲喜也是情有可原。”
“这,大人……”
袁平信有些犹豫,周世耀淡淡的看了一眼袁平信:
“怎么,袁大人这是舍不得了?你的女儿现在若是嫁过去,那便是正经八百的侯夫人,若是能诞下子嗣,他日便是平海侯府当之无愧的女主子。”
“可那徐瑾瑜命不久矣……”
袁平信有些犹豫,周世耀却冷冷一笑:
“怕什么,那楚清晏给了本官一种可以缓解徐瑾瑜所中之毒的药,最起码可以让他保命半载。
半年时间,你袁家女用尽手段,我不相信不能给他留一个血脉了。届时,徐瑾瑜不在,有那孩子在,可圣上看着徐瑾瑜往日的功绩,也要宽待你袁家两分,说不定他日我还要仰仗你。”
周世耀不疾不徐的说着,口中不带半点儿锋芒,可却出口已是满嘴血腥:
“徐家一家子老弱妇孺,纵使有一个徐远山,可他也不过是莽夫一个,他日若是事成,只这侯爵便已经够本了。”
周世耀此言几乎已经将徐府当做一块在砧板上等待切割的肥肉,已经开始商量起肥肉给谁,瘦肉给谁,骨头又是谁拿了。
而袁平信本就起了拿儿女姻亲之事做登云梯的心思,这会儿听了周世耀的话后,他深吸了一口气:
“好,我听大人的。那大人,徐家女与我儿……”
“听说,那徐家女颇善行商,虽上不得台面,可若以其为妾,打点家事也是极好的。”
周世耀说着,和袁平信对视一眼,二人随后纷纷露出了一个笑容。
富贵荣华,岂是一群泥腿子可以随意留下来的?
如今种种,都是在为他们做嫁衣!
不光是周世耀和袁平信在算计此事,就连此前一直很有意向与平海侯府结亲的乐新侯和文国公府也在得知了这个消息的时候,跑的比谁都快。
文国公府到底有一层血脉亲缘在,文国公世子夫人宁谢氏是最先来的,话说的十分漂亮:
“早先倒是不知徐大人与我们宁家的关系,如今眼看着我家三娘福薄,倒是与徐大人无缘了。”
宁谢氏话说的漂亮立刻,可是话里话外无一不透漏着文国公不愿与徐家再结亲之意。
徐母听了这话,面色微冷,她心中到底有些不爽利,她家大郎顶顶好的少年郎,也不一定能看的上她家女娘,何以至于被这般避如蛇蝎。
难不成,他们徐府还能强娶不成?
更何况,大盛境内,表兄妹议亲之事不胜枚举,宁谢氏这话真真是惹人发笑。
“宁夫人这话我便有些听不懂了,我徐家与宁家何曾有过半分关系?”
徐母如今的仪态已经小有所成,这会儿端着茶碗,闲闲看过来的模样,倒是让宁谢氏不由呼吸一滞,随后便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
谁说这位徐家的侯太夫人乡野出身,便蛮横不堪?
她这话不就是说,他们文国公府前面一直倒贴,现在所言她根本不放在眼中。
徐家真是有了一个好儿子,便是这乡下妇人都有几分傲气!
宁谢氏倒是宁愿这会儿徐母与自己闹一通,这样她正好可以让宁三娘和徐瑾瑜彻彻底底的划清关系。
京中这两日多有流言四起,说什么徐尚书天生命贵,定不会轻易便死去的,若是能有人冲喜,指不定还能活些寿数。
宁谢氏可不想自己的嫡长女配一个短命鬼!
“如何,如何能没有关系了?昨日公父还说起徐大人,不知徐大人如今可好,他正想过府瞧瞧。”
宁谢氏笑吟吟的说着,不着痕迹的试图与徐瑾瑜带上几分关系,有句话说的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徐瑾瑜虽然命不久矣,可是平海候的爵位还在。
宁谢氏虽然不想嫁女,可若是能与平海侯府结个善缘总是好的。
“我家大郎最近不想见外人。”
徐母淡淡的说着,宁谢氏表情一僵:
“哪有什么外人,太夫人,若要论起,我们宁家可是徐大人真正的外家呢。”
“那你怎么舍不得让宁家三娘嫁过来?”
徐母不咸不淡的怼了回去,宁谢氏哑口无言,随后又想要纠缠,徐母便直接端茶送客了。
等宁谢氏走后,徐母没忍住啐了一口:
“呸!什么东西!打量着大郎不好了,跑的比什么都快,还想要攀亲缘。
都说这京城权贵一个比一个高贵,我瞧着倒是和咱们村里为那一亩三分地争的头破血流的癞子差不多,就是他们争得东西金贵些罢了!”
徐母气的面色涨红,而徐钰琬从屏风后缓步而出,轻轻在徐母后辈抚摸,给徐母顺气:
“娘,莫气了,气出病来不值当。况且,大郎如今这般安排,自有用意,咱们犯不着和旁人生气。”
“我是替大郎不值!一个个这都什么人呐!你说说,那日那什么敬国公文国公前脚才替那楚清晏求了情,后脚怎么好意思要见咱们大郎的?!
要是我,我知道我做了这等事儿,我怕是都恨不得这辈子都不再人家面前出现,免得惹人厌烦!”
徐母飞快的说着,徐钰琬静静的听着,却没有多说什么。
按理来说,他们见过的人情冷暖已不知几许,可却不曾想到京中人更是吃人不吐骨头,打了你还想要和你做朋友。
难怪大郎一直对于这种事儿态度淡淡。
不过,大郎如今年岁也不小了,此事过了也应该好好相看一下了吧。
徐钰琬想起自己在香山寺大殿看到的东西,抿了抿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大郎于情缘迟钝,也不知自己贸然开口会不会搅的大郎乱了分寸。
接下来的两日里,徐母又见了乐新侯以及其他一些此前探过徐母口风,试图结亲的人家。
有些人说话比宁谢氏还要过分,似乎是打量着平海侯府快要不行了,说话那叫一个不客气,最后直接被徐母撵了出去。
而这两日被圣上特批假期拔毒的徐瑾瑜也是等事后才知道此事,当下只是眉头微微一皱。
这便是他一直无心在京中权贵中结亲的原因,功利无比,毫无丝毫情谊可言。
如同一块冷冰冰的石头,可徐瑾瑜本身便是一块凉玉,无论如何也暖不热的。
陈为民今日为徐瑾瑜施针结束后,看着面前那被逼出来的黑色血液,道:
“幸好徐大人前面调理的还算不错,否则这几日的拔毒下来,只怕身子要受不住了。”
“还要多谢此前陈大人费心。”
徐瑾瑜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他这几日失了血气,面色又恢复了以往的病弱。
“有道是医者父母心,我虽然不算一个正经的医者,可今日能救下徐大人,便已经算是救下了万万人。”
“陈大人言重了。”
徐瑾瑜笑了笑,随后状似不经意道:
“说起来,当初只听说陈大人出身桑州陈家,这么久怎不见陈大人家眷入京,如今陈大人救下我的性命,日后两家也好多走动走动。”
徐瑾瑜这话一出,陈为民动作一僵,随后这才平静道:
“我在族中虽有才名,可却无父母亲缘,如今一人在外,倒也无牵无挂。”
陈为民这话一出,徐瑾瑜的眼睛缓慢的眨了一下,随后道:
“倒是我失言了。”
可,江南大族的陈家里,再如何偏心的爹娘,就算是迫于族中压力,也不会对年纪轻轻,成为榜眼的儿子不闻不问。
随后,徐瑾瑜缓慢的坐起了身子,看着陈为民收拾清理医具的模样,却不由蹙了蹙眉心。
那换骨秘术果然不愧是上古奇技,竟让他看不出分毫来。
“对了,陈大人,不知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门?”
陈为民看了一眼徐瑾瑜:
“徐大人这是要会户部处理公务?恕我直言,公务再多,也不及徐大人身体重要,那些公务都可以先放一放的。”
徐瑾瑜摇了摇头:
“不是公务的事儿,凌绝派人送信过来,今日他便要离京了,娘她们……跟凌绝有些误会,我想亲自去送一送,总不好叫他孤孤单单的走了。
等送了凌绝,我还准备去一趟原来的临安侯府,若是可以的话,这一年有余我都不曾回书院瞧瞧,这次正好圣上允了假,我心里还有些记挂山长,正好回去一趟。”
陈为民斟酌了一下,回答道:
“徐大人选这个时候拔毒倒是好,如今最凶险的三日已过,只是出门访友,不耗费心力倒也无妨。
不过,为防万一,不知徐大人可否允我同行,若是有一二差池,我在您身侧,也好照看。”
徐瑾瑜深深看了陈为民一眼,笑着道:
“那最好不过了。”
陈为民听后,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随后,徐瑾瑜收拾了一下,便让府里准备轿子。
他如今身体还有些虚弱,和颠簸的马车相比,轿子更为适合一些。
京城城外,楚凌绝驻足片刻,看着自己生活了十几年,大盛最为繁花的京都,他缓缓的扫视而过,可却没有看到他想要看到的身影。
也是,哥哥他如今被自己所害,正是性命垂危之际,此时不来也是情有可原。
其实,他该上门告辞的,可是他总觉得若是自己上门,才是真正的搅扰了哥哥的生活。
故而,他思虑再三,还是只递了一封信进去。
此一别,只怕永无再见之日了。
楚凌绝默默的想着,随后,他背着包袱,正欲抬步离开,却不想身后此时传来一声呼唤:
“凌绝!”
楚凌绝震惊的转过身去,看着徐瑾瑜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
“哥哥!你怎么来了?你,你这个时候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你啊你,怎么还是这么别扭?你递信过来,却不想让我送啊?”
徐瑾瑜笑吟吟的看着楚凌绝,楚凌绝一时脸色微红,看着徐瑾瑜虽然面色苍白,可是眸子有神的模样,倒是心弦一松。
“没有。”
楚凌绝声若蚊呐的说着,徐瑾瑜随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莫要做这般小儿女之态。拿着,宁州我待过一段时日,你若是过去总要适应一二,这些是我让娘准备的酱和饼子,你拿着路上吃。”
徐瑾瑜从下人手中取过了一个包袱交给楚凌绝,随后缓缓道道:
“里头还有一小罐儿红烧肉,你指定喜欢,晌午了热热吃,莫要图省事儿。”
楚凌绝重重的点了点头:
“嗯嗯,我知道的!”
楚凌绝这三日早就已经知道自己不再是当初那个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世子了。
不过,这两年,楚清晏的苛待倒是让他学会了自力更生,如今南下宁州,倒也不是那么难以度过。
只是,哥哥似乎还当他还是以前那个娇生惯养的世子。
楚凌绝笑了一下,但又没有完全笑出来,若说他有什么不舍的,便是眼前人了。
他教自己知道了对错,也带自己走出迷途,更拉自己离开深渊。
他是他的兄。
他无愧自己的每一句哥哥。
徐瑾瑜看着楚凌绝不舍的眼神,也不由心中一酸,随后叮嘱道:
“宁州知府刘清远刘大人与我有几分交情,你如今所去的玉郡便是他此前任职之地。
这里是我写给刘大人的手书,你若是有事可以去寻他,城外驻扎的武安侯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我已经给他写过信,你不必怕他为难于你……”
徐瑾瑜一句一句的叮嘱,楚凌绝一字一字的记下,等到最后,楚凌绝只觉得眼中的热意都快要憋不住。
“好了,凌绝,一路顺风,记着寄信回来。”
第 243 章
徐瑾瑜的殷切叮嘱, 终于让楚凌绝忍不住热泪盈眶,他狼狈的低下头去:
“我知道了,哥哥, 我可不小了。对了,哥哥,敬国公府欲与我重续此前的婚约,哥哥怎么看?”
楚凌绝如是说着,似乎不愿意让气氛沉重下来,徐瑾瑜听了楚凌绝这话,不由一阵恍然, 突然想起那个自己才来到这里, 用竹香囊正经八百开的第一张。
但随后, 徐瑾瑜便将那已经有些久远的记忆抛之脑后, 他沉吟片刻,道:
“你与苏家女娘也算是青梅竹马, 如今敬国公府愿意重续婚约, 也是看重你的,若你也有意答应下来也无不可。”
“可哥哥, 这本该是……”
楚凌绝低着头, 轻声说着, 徐瑾瑜听后却不由一笑:
“本该是什么?这世间没有什么本该如此,这是你的缘法。”
楚凌绝抬起头,愣愣的看向徐瑾瑜, 半晌才道:
“我, 我知道了。”
“他日定下大婚之日, 莫忘了送信与我,届时我虽不能当面吃一杯你的喜酒, 但若夜里月下同饮,也算你我遥遥相敬了。”
徐瑾瑜含笑看着楚凌绝,楚凌绝点了点头:
“好。”
随后,二人与城外告别,此去宁州,山遥水长。
楚凌绝缺走的脚步轻快,他所有心事已了,又有哥哥为他谋图的前程,未来可期。
等到晌午,楚凌绝打开包袱,那一瓦罐的红烧肉下,放着一个小小的布包,楚凌绝打开一看,里面是零零整整的银票,共计纹银千两。
楚凌绝攥着布包,默默的生火,看着瓦罐里的红烧肉在火苗的舔舐下,咕嘟咕嘟的散发出诱人香味。
等第一口红烧肉送入口中,楚凌绝只觉得一股热意直涌上来,泪水终于克制不住的滑了下来。
他何德何能,能让哥哥这般看重?
千两纹银,可并不是一个小数字!
而另一边,楚凌绝今日走的干脆利索,或者说他对曾经临安侯府早就已经没有眷恋,可是楚清晏等人却不尽然。
成帝同样给了他们三日时间,不过侯府之中的金银器物皆不许他们带走。
所有的侯府奴仆一应留下,等新主人处置。
库房中的所有财物也不得带离。
现如今,他们唯一等带走的只有宁如意的嫁妆,可是这三日的账是越算越糊涂。
宁如意喜欢楚清晏时是真喜欢,几千两的字画说买就买,侯府的亏空说平就平。
可谁也没有想过,堂堂临安侯府竟然这么快就倒下了,宁如意想要回自己填入公中的银子,可负责此事的顾世璋怎么会同意?
宁如意倒是想要将原本的铺子、财宝折价出售,可是有成帝的明旨在,一时无人敢接手。
于是乎,宁如意再三思索下,将为数不多的几百两现银带着离开,铺子则请兄长代为管理,财宝她便咬咬牙自己带上了。
楚清晏看到这一幕,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倒也开始与宁如意好声好气说话了。
二人勉强和睦的收拾好一应财物,生生磨到了最后一刻钟,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这座精美绝伦,雕梁画栋,方方面面可以彰显身份地位的府邸。
虽然有三日的准备时间,可是他们仍然觉得心如刀割,从今以后,他们再不负曾经的辉煌身份了!
宁如意几乎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府门,这一刻她无比后悔曾经执意因为一张好看的脸,便将终身许下的行为。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而楚清晏脸上的伤还未消下,这会儿只是低着头,迈过了门槛儿。
一个小小的迈步的动作做完之后,楚清晏才恍惚意识到,自己真真正正失去了曾经显赫的身份地位。
他也要沦为曾经的草民了。
他此生无子,无论生前身后,他都无法有翻身的机会。
而他的亲生儿子却可以继续住在这座侯府之中,以……徐家子的身份。
何其荒谬?
何其可笑?
他当初所为真的是错的吗?
不,那人没有说错,徐瑾瑜就是生而克他。
他一朝起势,自己便坠入泥中!
若是当初真让他留下来,只怕自己早就已经埋骨泥下。
楚清晏如是告诉着自己,可是却神思不主。
下一刻,浩浩荡荡的仪仗之后,是一顶低调却不失奢华的轿子。
而等楚清晏和宁如意看清那轿子上垂下的标记之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徐瑾瑜他还活着?!
下人恭敬的掀起帘子,轿帘半开,徐瑾瑜那苍白的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劳驾让让,这宅子圣上做主分给我了。”
楚清晏闻言一时呼吸一滞,铺天盖地的晕眩感压了下来,让他差点喘不过气:
“你,你,你没有事儿?!”
楚清晏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一刻直接破音了,他本以为这是圣上送给徐瑾瑜的最后一场富贵,可是,可是徐瑾瑜他竟然还好好的!!!
徐瑾瑜缓步走出轿子,一步一步的朝楚清晏走去,楚清晏看着不断逼近的徐瑾瑜,不知为何竟然控制不住自己那两股颤颤。
这一刻,徐瑾瑜那张肖似老临安侯的脸带着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楚清晏竟克制不住,直接跪了下来!
徐瑾瑜步子一顿,但随后却堂而皇之的站在原地,这一跪,是楚清晏欠曾经那个生而便背负孽债的孩子的。
他应该跪。
而一旁的宁如意这会儿看到徐瑾瑜后,眼睛却一下子亮了:
“瑾瑜!瑾瑜!我是娘啊!我是娘!娘从未想过害你,都是他自作主张!都是他!
娘知道你有本事,你带娘回去吧!娘不会和你那养母争的,只要能给娘一口饭就行了。瑾瑜,娘想你想的好苦啊!”
“娘?”
徐瑾瑜终于出声,宁如意眼中光芒大作,连连点头:
“对!我是娘啊!”
徐瑾瑜笑了,声音却带着几分冷意:
“凭你也配?你虽无害人之心,却又为虎作伥之意,今日惺惺作态,不过是为了富贵荣华罢了。”
如若宁如意真如它口中所言,是一个慈母,那他初见凌绝之时,凌绝便不该那般清瘦。
做不到明面照顾,难道连暗中一星半点的照应也不能有吗?
那到底也是她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可她呢?
宁如意听了徐瑾瑜这话,直接破口大骂起来,左不过是什么徐瑾瑜没有良心云云,可是作为当日亲眼目睹全程的顾世璋听了这话,直接让人将他们压走了。
“徐兄弟。”
顾世璋向徐瑾瑜拱了拱手,徐瑾瑜点了点头:
“飞白兄,辛苦你了。”
“哪里,今日手下人动作慢,让徐兄弟受了惊扰。徐兄弟放心,今日徐兄弟来此之事,不会被人知道。”
顾世璋如是说着,他看到如今无恙,心中自然开心,但他隐隐约约可以感受到,徐兄弟并不想被人知道。
徐瑾瑜听了这话,抿了抿唇:
“飞白兄费心。”
徐瑾瑜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今日要来一趟,但等他看到楚清晏夫妻二人被衙役驱赶着离开后,心中终于定了下来。
随后,顾世璋引着徐瑾瑜在府中行走,府里的一应花草树木、家具摆设皆纹丝未动,徐瑾瑜看着周围的一切,笑着对顾世璋道:
“这里保护的很好,有劳飞白兄了。”
毕竟,以楚清晏和宁如意的性格,知道这座宅子落在自己手里还能忍着不动,着实不易了。
顾世璋听了徐瑾瑜这话,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
“徐兄弟言重了,此番终于能为徐兄弟做点儿子事儿,我这心里终于能舒坦一些了。”
此前,徐兄弟帮了他何止一次?
二人在前院转了转,徐瑾瑜忽而看到一条有些偏僻的小道,借故独自前往。
那条小道狭窄且长,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才终于到了一座破败不堪,半边围墙都倾倒的小院外。
门楣之上,寒院两个字歪歪斜斜,摇摇欲坠,虽是夏日,可是里面乌糟漆黑,还未进去便有一种凉意刺骨。
哪怕不知那书中院落的名字,徐瑾瑜也无比确定,这里便是他本应命绝之地。
徐瑾瑜定了定神,随后上前一步,推开了那扇并未上锁的院门。
院中只有一棵枯树,上面一只麻雀正歪着头看了看徐瑾瑜,随后它扑闪些翅膀离开。
院中只剩下徐瑾瑜一人,安安静静,恍若死地。
徐瑾瑜从进屋中,窗户纸由于年代久远,变黄变脆,夏风穿堂而过,让人一阵颤栗。
徐瑾瑜终于走到了里屋,明明那上面空无一人,可是他却仿佛可以看到那榻上曾有一个少年,在寒冷的冬夜里,一只手无力的垂了下去,呼吸渐渐消失。
……
“徐大人!”
“徐大人——”
外面远远的传来一阵呼唤,徐瑾瑜回过了神,他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床榻,正欲转身,却见床沿下一抹陈旧的黄色。
徐瑾瑜上前抽出,这才发现那是一张很古老的符纸,正贴在床板之下。
许是时间久了,有些脱落,这才被徐瑾瑜无意看到。
随后,徐瑾瑜收好符纸,朝外走去。
刚一出门,便看到陈为民和顾世璋在不远处四下寻着,陈为民看到徐瑾瑜终于眼睛一亮:
“徐大人怎么在这里,倒是让我们好找!”
“走的有些累了,看到这里有屋子,想要歇一歇,没想到偌大的侯府竟有这样荒凉的地方。”
这事儿顾世璋倒是知道:
“这里啊,据说是早年老临安侯故去后,其夫人经营不善,侯府中有一批需要修缮的院落没有修缮结果留下来的。
这里偏僻,便是临安侯自己都轻易不愿意来此,一来二去也就彻底荒废了。这次他们离开,连这里看都没有看一眼。”
徐瑾瑜一边听顾世璋说话,一边朝外走去,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告辞离去。
等回了家,徐瑾瑜拿出那张符纸仔细端详,他曾经是无神论者,可这一切都在穿越这样离奇的事发生后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而这会儿,徐瑾瑜捻了捻那张符纸,其纸柔而不脆,虽然落了一层灰,可却不像是放了数年了。
最多,也不过是一年时间样子。
而这一年,实在是有些微妙。
徐瑾瑜抿了抿唇,一面用帕子擦去灰尘,一面回忆曾经的记忆细节。
可却一无所获。
最终,徐瑾瑜将那道符的笔画记下后,便直接点火烧去。
不知为何,在符纸化为灰烬的刹那,徐瑾瑜只觉得浑身上下前所未有的轻松,但随后困顿席卷而来。
徐瑾瑜硬撑着躺到了榻上,随后眼皮子便如同抹了胶一样合住。
梦中,他又回到了那个寒院,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那个和自己一样的少年,在寒风凌冽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窗外的那轮明月,口中喃喃:
“奶,娘,长姐,小妹,我好想你们啊……”
只见那枯瘦苍白的手滑落下去,少年仍未合眼,可却呼吸全无。
是为,死不瞑目。
徐瑾瑜下意识的想要抬手为少年合住眼,可下一刻,一道幽光便如同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将少年覆盖其中。
再之后,徐瑾瑜一直留在了这座院子,哪里也不能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了楚凌绝,准确的说,是已经蓄了胡子的楚凌绝。
他那双眼睛没有半分赤诚,驳杂浑浊,只是每每回来这里坐一坐,却不说一句话。
终于等到一日,已经鬓间染上白色的楚凌绝走了进来,他带着酒和钱纸。
“也不知你能不能收到,但我总想为你做些什么。”
“我从未想过,他会那般狠毒,我本以为我听话,我们都会好好的,可我错的离谱。
今日是你走后的第二十年,我终于替你我报了仇,娘她们的尸骸我也已经收敛妥当,不知你们可曾泉下相逢?”
楚凌绝灌了一口酒,眼睛通红的看着虚空,手边的纸钱燃烧的亮光映着他的侧脸:
“是不是当初我没有那么贪慕虚荣,你我的命运也不会这样惨烈?我多想此刻去见一见你们……可你们会怪我的吧?”
楚凌绝喃喃的,一口接一口的灌着自己酒水,最后,他抱着酒坛蜷缩睡去,散下的发丝被火苗烤出蜷曲的弧度,可他却睡的分外安心。
天亮了,外面传来了下人急促的喊声:
“侯爷!出事了!大疫来了!!”
随后,脚步声急急远去。
梦醒了,徐瑾瑜看着天光大亮的窗外,忍不住皱眉抚胸。
“大郎,您可算醒了,您已经睡了一整夜,若非陈大人瞧过,娘还以为,还以为……”
徐母一听见动静便走了进来,看到徐瑾瑜醒了,顿时眼泪便落了下来。
徐瑾瑜平复了一下呼吸,这才笑着道:
“娘,我没事儿,可能是这两日拔毒太耗费血气了,一时贪睡。”
“嗯,陈大人也那般说的,正好娘炖了不血的药膳,大郎快来吃。”
“呃……要不娘我还是喝药吧?”
徐瑾瑜犹豫的说着,徐母哼了一声:
“那可不行,药补不如食补,大郎听话,只要你这些日子把身体调理好,你要吃啥娘都给你做!”
徐母就差拍着胸脯打包票了,那哄孩子的语气让徐瑾瑜不由勾了勾唇。
“好,我听娘的。”
徐母随后便让人给徐瑾瑜准备了洗漱的用具,自己则手脚利索的将药膳取了出来。
温热粘稠的药膳送入口中,真实感也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具现化,徐瑾瑜难得将最不喜欢的药膳吃光,让徐母一时纳罕不已:
“大郎这是准备吃啥龙肝凤髓,竟然这么听话的?”
“娘!”
徐瑾瑜装作生气的唤了一声,徐母不由一乐。
而就在母子二人说笑之际,小石子前来禀报:
“太夫人,侯爷,袁夫人来了。”
既是女眷,便需要徐母前去一见,徐瑾瑜目送徐母离开。
徐母这会儿心里不大痛快,大郎病了这几日,好容易脸上有个笑模样,这袁夫人来的真不是时候!
袁夫人看着徐母那守了一夜,有些憔悴的面色后,心中对于自己今日的来意便有了些把握。
“太夫人,这两日京中传言你可有听过?”
徐母有些茫然,她这些时日可没有功夫听人说一些闲言碎语,而袁夫人看着徐母迷茫的眼神,用帕子掩唇一笑:
“一看便知是太夫人这两日贵人事忙,不曾听说。不过,此事关乎平海候的安危,我想请太夫人拿个主意。”
“你请说。”
一听关于徐瑾瑜的安危,徐母正色起来,袁夫人这才将京中这两日的冲喜传言一一道来,最后这才看向徐母:
“不知太夫人以为如何?平海候年纪轻轻,若是这般去了,岂不可惜?”
徐母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但想到徐瑾瑜这段时日一直称病,便只道:
“你的意思是,让我家大郎找人冲喜?可你也说了,我家大郎他……有什么人家的好姑娘愿意?”
徐母故意这般说着,袁夫人脸上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
“不知太夫人看我家女娘如何?不过,若是冲喜那咱们之前所说的那些条件可就要改一改了。”
“你待如何?”
徐母这两日见这些人面蛇心的人多了,养气功夫也深了,这会儿只深深看了一眼袁夫人,想看看她还能说什么无耻至极的话。
袁夫人随后看了看四周,明明屋子不大,可是这里头的摆设确实无一不精,便是那随意摆放的一架屏风,都是价值连城的双面异色绣,更不必提其他宫中赏赐。
无一不精,无一不美。
处处皆彰显圣宠之隆。
袁夫人故作为难道:
“我家女娘是做了冲喜新娘,这名声便不太好了,为了不让人笑话,太夫人这聘礼要厚重一倍。
除此之外,我家二郎还念着前头那个,徐大娘子可以先做贵妾,他日生下孩子,我便做主为她扶正如何?”
徐母一听这话,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袁夫人却不怵:
“太夫人呐,你可要知道你们现在的主心骨是谁,若是平海候不再了,徐大娘子那样的年岁,那样的出身,便是续弦只怕都没人要呐!”
袁夫人这话一出,徐母还没有发作,便听一声冷斥:
“放肆!”
袁夫人回身看去,随后直接双腿一软,从凳子上滑下来跪在地上:
“臣妇,参见,参见长,长宁公主!”
长宁公主这会儿面颊微红,眸子染着怒气:
“你方才说什么?要以何人为妾?你可敢在本宫面前再说一遍?”
袁夫人闻言心里不由叫苦不迭,都说长宁公主温婉可人,怎么今日跟个胭脂虎似的。
况且,她哪里想到今日会在这里碰到长宁公主。
要知道,徐府虽然称得上朝中新贵,可是谁人不知道此前徐家是做什么的?
一个乡下民女,如今乍然有了显赫的身份,可在袁夫人眼里,做一个贵妾都是抬举。
可是这话她哪里敢对长宁公主直言,只看长宁公主那生气的模样,下一刻就能发作了她!
“这,这,这……殿下今日何故来此?”
袁夫人眼珠子骨碌一转,想要转移话题:
“平海候病重,殿下今日来此只怕是有些不合规矩吧?”
“本宫去何处还需要袁夫人管着了?”
长宁公主冷冷瞥了袁夫人一眼,徐母随后起身请长宁公主坐下:
“殿下,您先坐着,别为了这种小人生气,我都不气。”
“婶子您就是太好性儿了,这才被这些人这样欺负!”
长宁公主语气中带着袁夫人从未见过的亲近之意,这会儿她只傻傻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随后长宁公主让她跪了好一会儿,这才仿佛重新看到她一般,淡淡道:
“你方才问本宫为何来此?”
袁夫人呐呐的点了点头,在她看来,平海侯府已是大厦将倾,长宁公主来此实在奇怪。
随后,长宁公主看了他一眼,目光含着冷意:
“本官来此,是为议亲之事。”
长宁公主看向徐母,起身恭敬道:
“婶子,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思武托我来此,想要先问一问您,您以为他如何?”
徐母虽然早有徐瑾瑜打过招呼。可是今日长宁公主来的时间太过及时,这会儿徐母不免有些激动,她紧张的笑了笑道:
“我,我觉得思武是极好的。”
长宁公主随后一笑:
“那便好。我欲为思武求娶徐家大娘子徐钰琬为……正妻。”
长宁公主素来温软,可是今日却颇有气势,而等长宁公主这话一出,袁夫人直接懵了。
“正,正妻?!”
要知道,那魏世子虽然与长乐伯交恶,可只要有圣上在,他的爵位跑不了。
但倘若徐尚书一旦故去,平海侯府眼看就要不成了,徐家女娘在京中的地位可以想象,长宁公主这莫不是昏了头了?
第 244 章
“徐家女何堪为妻?”
袁夫人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原本还算平静的徐母听了这话,直接砸了了手里的茶碗。
飞溅的碎瓷在袁夫人脚边溅起,她立刻尖叫一声, 徐母整个人几乎气的的发抖:
“什么叫我家琬琬不堪为妻?你袁家不要脸,当所有人都跟你们一样?
我家大郎好的时候,你硬塞着把你家姑娘要给我家大郎做妾,现在又想做正妻,又想聘财丰厚,还想要让我家琬琬给你们做妾?
你袁家的妾是什么很荣耀的事儿?不若我老婆子也去给你袁家做妾好了,也不知你袁夫人敢不敢收?!”
“你!你!你!”
袁夫人何曾见过这阵仗, 登时被吓得浑身哆嗦, 长宁公主喝了一口茶, 淡淡道:
“正好本宫许久不曾见过舅舅的, 不知舅舅若是知道为国南下北上,小小年纪便荡平边疆危难的徐大人尚还卧床, 便被人欺到头上, 要以其姊为妾的事儿会如何!”
“殿下,殿下, 方才是臣妇失言!方才是臣妇失言, 臣妇这就走!这就走!”
袁夫人从地上爬起来, 踉踉跄跄的跑走了,长宁公主看着她的身影,闪过了一丝冷漠。
徐母等袁夫人走后, 这才直接靠在椅子上, 叹了口气:
“大郎中毒后, 这些勋贵们一个个倒是跑的快,当初那袁夫人还说什么娶琬琬为妻, 只求嫡女为妾的话,也不知她把膝下儿女当成了什么。
今个来这儿净说些作践人的话,便是公主方才不发作,我也要将她赶了出去!”
长宁公主听了徐母这话,眼中闪过了一丝担忧:
“婶子不若闭门不见客好了,免得平白气坏了身子。”
“好公主,若是以前我不见也就不见了,这会儿若是不见,没得让人家以为我们大郎非她们不可,索性都打发了!”
徐母如是说着,可却不免头痛的揉了揉额角,在小石村时倒不必这些繁琐的社交,可是大郎一步步往上走,她们这些人岂能拖大郎的后腿。
徐母这话说完,一旁此后的丫鬟不由小声道:
“若是太夫人能让大人早些娶了夫人,也不必这般作难了。”
徐母待人和善,几个下人都是从一开始便伺候身侧的,这丫鬟名唤灵月,大胆伶俐,这话一出,徐母也没有怪罪,只道:
“你当我不想?可我瞧着大郎那就个冷玉人儿,也不知何人能暖化了他。”
长宁公主听了徐母的话,只是垂眸一笑:
“瑜郎君外冷内热,是个重情义的人,怎就是冷玉了,婶子这话我可不能依。”
“公主说的不错,可是你瞧瞧大郎他,满打满算见过的女娘就那么几个,哪一个不是待人家冷冰冰的?我都不知道我这辈子什么时候能喝到媳妇茶!”
徐母忍不住碎碎念着,长宁公主在一旁静静的陪着,手中凉扇轻摇,唇角含笑。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徐母这才反应过来:
“公主今日来此可不是和我这老婆子说闲话的吧?”
“我的来意已经告诉您了呀,您若是点头,三日后我便请荣华大长公主做媒,上门提亲您看可好?”
徐母听了这话,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在京中这么多年,倒是知道这位荣华大长公主。
荣华大长公主乃是先帝最年长却最长寿的妹妹,距今已经九十岁的高龄了,有她从出生开始便是掌上明珠,之后与当时的镇国大将军结了姻亲,生下两子一女,夫妻恩爱白头。
可惜十年前大将军过世,但即使如此,荣华大长公主依然精神矍铄,便是长宁公主手里爆火的岁华园,荣华大长公主都去了数次,乐此不疲。
无论出身,姻缘,亲缘,荣华大长公主都称得上是皇室里数一数二的福气之人,长宁公主请她来保媒,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这,荣华大长公主年事已高,便是两位将军都不愿意吧?”
“没有的事儿!荣华大长公主一听说是为徐大人的姐姐保媒,立刻便应了下来呢!”
长宁公主看着徐母那有些担忧的神情,笑吟吟道。
徐母听后,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后也笑道:
“还是大郎厉害!”
“瑜郎君……自然是顶顶厉害的,只不过,是如今京中风气不大好罢了。”
长宁公主如是说着,语气中的欣赏不容掩饰,徐母听后也不由骄傲道:
“那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儿,便是一直听大郎的!”
若是当初大郎没有顶着病弱之躯,也要迈上科举这条路,那她们一家子现在还不知如何呢?
或许,不会一家团聚。
或许,早已命丧黄泉。
如此种种,都从当初大郎一念改变了。
长宁公主安静的听着,与徐母坐了一会儿,随后这才表示:
“婶子,我听说瑜郎君他有些不大好,不知我能否看一看他?”
长宁公主如是说着,可是捏着茶碗的指节却因紧张有些微微发白,兰青看了长宁公主一眼,心里不由叹了一口气。
徐母不觉什么,直接道:
“当然能了!公主现在怎么也跟我客气起来?大郎又不是什么小姑娘,不给外人看,还能不给咱们自己人看?”
徐母逗趣的一句,让长宁公主不由抿唇笑了出来。
随后,二人相携着去了徐瑾瑜的院子。
方才的空档,陈为民正好过来为徐瑾瑜行针,毒血放过之后,后面的行针便不必那般骇人。
等徐母和长宁公主到的时候,陈为民还未收针,二人只得在明堂坐着等了片刻。
所幸徐瑾瑜这里并不是寻常人家自持身份,只有些待客用的名贵摆件的枯燥乏味。
但见桌子上摆着两盘糕点,皆是喜欢的咸口,里头少了一块,下人本要撤走,长宁公主却表示无碍。
里头徐瑾瑜还让人再端两盘府上新做的八珍糕和云腿小饼,因为趴着的原因,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这低沉又混着温润,让人不由失神。
长宁公主隔着层叠的帘子屏风谢过之后,这才抬眼看向四周,但见那周围挂着的字画皆是出于徐瑾瑜之手。
用笔内敛,却自有筋骨,墨色丰沛,隐隐可见挥毫泼墨的洒脱,此间种种,长宁公主一一看去,倒是难得在一枝墨梅图处停了下来。
那墨梅图的所作时间,乃是在去岁冬日,正值徐瑾瑜在凉州之时。
其上并无题字,但长宁公主却仿佛可以感受到里面的情绪,她不由抿唇轻笑。
“公主笑什么?”
徐瑾瑜的声音传来,原来他已经收了针,穿好衣服走了出来。
这会儿屋内只有几个下人在一旁站着,徐母方才被丫鬟请走了,陈为民则去休息了。
长宁公主忽觉精神一松,随后巧笑嫣然道:
“我只是没想到瑜郎君,竟也是个念家之人。”
偏偏少年又别扭不愿表露,故而并未题词。
只是,凉州一代不生梅花,也难为少年可以凭着记忆便将这墨梅画的这般活灵活现了。
徐瑾瑜看向那副墨梅图,难得有些脸热,那时什么事儿都已经处理妥当,偏偏因为天寒他不能启程,他想回京,想家人,想娘做的好吃的。
可是,他堂堂节度使,总不能提笔画一碗红烧肉吧?
只得一支京中才有的墨梅,寄托思念之情。
可徐瑾瑜又不愿被人知道,故而索性直接免了题词,任谁也不知道他们以为的威风凛凛、扶大厦于将倾的徐大人,内里还是一个恋家无比的少年,柔软的不可思议。
可偏偏长宁公主倒是眼利,一语道破,徐瑾瑜不由轻咳一声,小声道:
“公主可知看破不说破,且为我留些颜面吧。”
长宁公主笑了笑,没有再看下去,而是与徐瑾瑜相对而坐,看着徐瑾瑜那依旧苍白的面色,长宁公主眼底的笑意消散,有些担忧道:
“瑜郎君如今……可还好?”
“我很好,公主放心吧。”
徐瑾瑜亲手烹煮起了茶水,可长宁公主生怕出了什么意外,毕竟徐瑾瑜面上病气并未散去,便是让他提一壶水,总让人怕他把自己累到了。
“我来吧,瑜郎君正好尝尝我烹的茶,如何?”
徐瑾瑜听了长宁公主这话,笑道:
“那我今日可有口福了。”
随后,长宁公主从徐瑾瑜手中接过茶匙,不经意间指腹相碰,二人不由一愣。
长宁公主镇定下来,倒是若无其事的开始烹茶,并与徐瑾瑜说起近日京中之事。
京中事本不过是些各家的八卦,可长宁公主的语气实在温和,用笔又妙趣横生,倒是让徐瑾瑜听出了几分趣味。
之后二人气氛倒是一派和乐融融,只不过等徐瑾瑜问起今日袁夫人上门之事,长宁公主却不由一顿:
“此事,乃是与京中流言有些关系的。”
随后,长宁公主简单说了一下京中之人对于冲喜的风言风语,徐瑾瑜听后,抿了抿唇:
“看来,我中毒这些日子,有人是坐不住了。”
长宁公主点了点头,随后道:
“对了,瑜郎君,那袁家女或许真有助瑜郎君的东西……”
长宁公主说到这里,唇瓣有些发白,但她还是继续道:
“方才在婶子处,我并未直言,乃是我想请瑜郎君自己拿个主意。
丰登楼传了消息过来,那周大人和袁大人私下曾经说起,他们手里有当初的临安侯交给他们的秘药,可以暂时延缓瑜郎君现在的毒。”
“他们是那么说的?”
徐瑾瑜笑了一下,可是眸色却直接冷了下来:
“一个个的如意算盘打的还真响,我还没死呢,便惦记起我家的东西了!”
“瑜郎君!”
长宁公主声音高了一度,随后看着徐瑾瑜,平缓了呼吸:
“慎言。民间有传闻,若是经常提起……只怕会被阎王点去。”
徐瑾瑜听了长宁公主这话,不由失笑:
“此前倒不知公主竟也听信这些。”
长宁公主只抿紧了唇瓣,低低道:
“原是不信的。”
“那……”
徐瑾瑜正要再说什么,长宁公主却低下头忙碌起来,不多时,一碗画了一枝白梅的点茶便映入眼帘。
倒是完全复刻了徐瑾瑜方才画的那枝墨梅。
“点茶之法,如今已不大盛行,却不想公主技艺竟是如此精湛!”
徐瑾瑜不由有些惊艳,长宁公主确实微微一笑:
“雕虫小技罢了,夏日无梅,今日以茶送瑜郎君。”
长宁公主这话一出,徐瑾瑜愣了一下,随后笑道:
“多谢公主。”
待二人吃过一盏茶,长宁公主起身告辞,转头便去成帝处告了袁夫人一状。
成帝听了长宁公主的话,本来心里就因为当初没有处置了楚清晏而对徐瑾瑜心怀愧疚,随后直接气的下旨痛批了袁平信一顿,还降了袁平信的官,直接跌为四品官员,倒是可以名正言顺的称周世耀一声大人了。
不提袁平信冷不防被这道旨意砸到头上时有多么惊慌失措,这边徐瑾瑜送走了长宁公主后,倒是失神了一阵。
但没多久,陈为民便走了进来:
“徐大人,今日您说要回书院,我这边都已经准备好了,您看您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陈为民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这语气之中已经带了几分催促之意,徐瑾瑜回过神后,笑着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走吧。”
重新站到书院的大门前,徐瑾瑜只觉得心间微微有些怅然,曾经在自己最势单力薄的时候,是这座书院庇护了自己,如今重返心中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这位郎君您……是徐郎君,不,现在该称一句徐大人了啊!”
守门人一直未换,这会儿看到徐瑾瑜不由惊喜出声,徐瑾瑜也含笑道:
“哪里,我如今回了书院,便不是什么大人,是一个普普通通,回来看看书院的学子罢了,您还是按以前的称呼就好。
许久不见您了,不知您近来可好?今日天色阴沉,许是要落雨,您的腿还疼的厉害吗?”
徐瑾瑜这话一出,守门人却不由激动的眼冒泪花:
“您还记得呢?山长每逢冬日便会拨些炭火,只要冬日养的好,其他时候都好过。”
随后,徐瑾瑜和守门人说了两句话,这才继续朝里面走去。
前面的大校场上,这会儿倒是安静,唯有几个备懒的学子正在被罚跑,看到徐瑾瑜一行人进来,不免有些奇怪。
要知道,东辰书院可是出了名的严格,怎么会让外人入内?
原本想要呵斥的叶全走到进前,发现是徐瑾瑜,又是好一通亲近,这才放人离去。
徐瑾瑜在前面走着,并未介绍,可是陈为民却像是早就已经知道路线一般,倒是没有初次来此的迷茫。
这会儿,陈为民跟着徐瑾瑜,亦步亦趋,身后的几个下人倒是好奇的张扬着。
徐瑾瑜对于身后的一幕,并未放在心上,二人走走停停,不知过了多久,徐瑾瑜明显感觉到身旁的陈为民陡然呼吸一阵急促,随后这才淡笑道:
“陈大人,既是回书院,便该先拜访山长大人,不知陈大人可愿于我一道?”
陈为民犹豫了一下,那一瞬间他的脸上闪过了诸如犹豫,彷徨,挣扎等等情绪,但很快他便平静下来:
“自无不可。”
可只有陈为民自己知道,他袖中的手指正不住轻颤。
随后,徐瑾瑜微微颔首,上前叩门。
不多时,里面传来了翠微居士那熟悉的声音:
“谁呀?门没关,自己进来!”
徐瑾瑜推门而入,入目便是翠微居士正在树荫下的躺椅上,悠哉悠哉的午歇。
等看到徐瑾瑜那张言笑晏晏的脸时,翠微居士直接从椅子上下来,踉跄着扑过来:
“徐小友?!”
徐瑾瑜含笑点头,亲热道:
“山长,今日贸然来此,多有打扰!”
“什么话!你这孩子入了官场,说话都不可爱了!”
翠微居士还是那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这会儿吹胡子瞪眼的,等着徐瑾瑜哄他。
徐瑾瑜听了这话,连忙告饶,好一阵儿翠微居士这才转怒为喜,碎碎念道:
“你啊,现在回书院就跟回自己家一样,还跟老头子我客气!要是这样,当初咱们那些情分有算什么?”
“是是是,我不跟您客气,这不,这两日圣上给了几日假,我便在咱们书院住些时日,可好?”
翠微居士哼了一声:
“什么可好,这还用你徐大人请示?”
“您这是哪的话啊,若是我一个人也就罢了,这不,我还带了一位陈大人呢,当然得您同意了!”
“那便去我隔壁的院子,宽敞,现在还没有人住!”
翠微居士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一旁的陈为民,他端详了一阵,冲着徐瑾瑜笑道:
“这孩子倒是有些面善!”
陈为民行了一礼:
“陈为民,见过翠微居士。”
翠微居士看了他一眼,随意的点了点头,又与徐瑾瑜说话。
二人这话,一说便是一晌午,等到吃过了午饭,不知是谁将徐瑾瑜这个连中六元的前辈回书院的事儿传扬出去,徐瑾瑜跟前那叫一个热闹。
这让徐瑾瑜不由求助的看向翠微居士,偏偏这时候翠微居士只是抚了抚须,哈哈一笑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除了学子们外,等到晚间,先生们也纷纷上门,翠微居士索性破例张罗了一桌酒菜,师生同座,好不自在。
曾经最不苟言笑的林浓熙林先生抓着徐瑾瑜的手,几度哽咽,随后便是一些勉励祝福的话。
云霄先生温温和和的和徐瑾瑜说起这些年发生的种种事,京中对于徐瑾瑜的功绩传的神乎其神,可是等听徐瑾瑜轻描淡写的用简洁的语言概括后,云霄还是觉得十分惊奇。
而醉的最快的,却是看起来最放荡不羁的洛书越洛先生,他一面饮酒,一面高歌,歌声之中满是祝福之意,可等一曲罢,洛书越脸上才闪过一丝怅然。
徐瑾瑜听一旁的云霄先生说起,才知道原来洛先生也有一颗向往朝堂之心,少时还曾因诗词入宫搬家,可奈何官场倾轧,这才黯然退下。
如今看到徐瑾瑜步步高升,他心中很是为徐瑾瑜高兴,也为自己当初的一意孤行而失意。
一桌宴席,万般情绪。
等到月上中空,也到了尽散之时。
徐瑾瑜并未饮酒,故而与陈为民和几个下人安顿好先生们后,这才回到院中就寝。
子时时分,一声鸦啼,伴随的是一声微不可查的关门声。
陈为民抬步离开了小院,朝隔壁而去,在那院门在犹豫徘徊了许久,正要上前叩门,却发现门并未上锁。
陈为民愣了愣,随后轻轻的退开了那扇门,明明已至子时,可是翠微居士的屋中还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那油灯散发着暖暖的光晕,豆大的火苗却照亮了大半屋子,它静静的燃烧,仿佛是在等待晚归的孩子。
陈为民缓步上前,屋门也并未上锁,夏季暑热,许是翠微居士贪凉之故?
陈为民不敢深想,只悄悄的走了进去,那盏油灯正在翠微居士的寝屋,待陈为民走进去后,入目便是翠微居士那安静的睡颜。
翠微居士看着精神抖擞,利索非常,可是陈为民却仍记得记忆中的老师,鬓间并未有那么多的白霜。
这么多年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里的每分每秒。
老师曾经的心意他不是不知,他只恨自己当初太过要强,这才沦落到如此地步。
师生见面不相识,若无当初前往西宿,或许,他现在也该在老师身边侍奉左右,而不是看着他多年后老去的容颜,痛彻心扉。
陈为民垂眸静静的看着翠微居士,不知不觉的出了神,还是油灯的灯芯炸起时的微弱声音让他回过神来。
随后,陈为民拾起衣摆,轻轻跪了下去。
三个响头结束,陈为民已经眼含热泪,他这辈子只怕再无与老师重新相认的可能。
如今,只能用这三个响头,来还老师昔日教导之恩了。
陈为民跪在地上,只觉得心如刀割,可他不能为老师招惹麻烦,故而,他缓缓的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站稳后,深深的看了翠微居士一眼,便准备转身离开。
“孽徒,你想去何处?”
身后,翠微居士居士的声音陡然响起,陈为民直接浑身僵住。
老师,老师他一直没有睡去?!
陈为民整个人将自己绷成了一块木板,呆呆的站在原地,翠微居士无奈道:
“还不转过来,让为师看看你?怎么出去一趟,连眉眼都变了模样?”
翠微居士的语气中,并无责怪,只有心疼,陈为民一霎时落下泪来。
“老师,我……”
第 245 章
陈为民终于忍不住, 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冲过去伏在翠微居士的膝上痛哭起来。
“老师!对不起!对不起!”
陈为民哭的不能自己,他素来内敛温和, 可是这一刻,在老师面前,他只是一个在外受尽委屈却无处倾诉的孩子!
陈为民只知道不停的说着对不起,翠微居士则轻轻拍着他的背脊,什么也没有说,但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温暖力量,在抚慰着陈为民这些年所有痛苦的经历。
不知过了多久, 陈为民终于冷静下来, 他不好意思的抹了把脸上的水迹, 腼腆道:
“让, 让老师见笑了。”
翠微居士听了这话,不由道:
“哼, 一个两个都这么客气!”
陈为民张口无言, 只能低下头去。
翠微居士这才叹了一口气,又细细问了陈为民的近况, 得知陈为民近来过得不错, 还曾与徐瑾瑜北上赚了不少功绩, 如今已经位居六品之时,翠微居士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恍然。
他一时竟不知道,以徐小友的聪慧, 为何偏偏能将陈为民带来此处。
“山长, 穆学子之事牵扯颇深, 但今日学生既然遇到,若是他当真被逼深陷泥潭, 那学生必不会坐视,定会想办法助其脱困,您且宽心吧。”
“定不负,山长之托。”
少年声声字字犹在耳畔,而他似乎也真的践行了他的诺言。
“老师?”
陈为民察觉到翠微居士有些恍惚,轻轻唤了一声,翠微居士蓦然回神:
“你说,徐小友请你为他拔毒,故而带你来此?”
陈为民点了点头,道:
“老师有所不知,我在外遇到了一位熟人,正是书院的吴孟医师,彼时正值我科举无门,且心情抑郁。
是吴孟医师一直从旁教导我,我想着,若不能科举入仕安万民,那便……以医入世解民苦,方不负您此前种种教导。
而那位吴孟医师,若是我没有猜错,他便是曾经大名鼎鼎的吴子敏医师。”
翠微居士听到了这里,不由眼睛微睁:
“你说什么?你在那边儿遇到了吴孟?”
翠微居士这会儿面色微变,陈为民有些不解的看着翠微居士:
“老师,发生什么了吗?”
翠微居士缓缓的摇了摇头:
“无事,只是觉得这世上,似乎有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陈为民闻言有些恍然,他并不知那群青衣人中太多的个中细节,毕竟,他对那些人来说,只是他们主上的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宠儿罢了。
可是,此前与徐大人北上之时,所遇种种,他皆感觉到其有一种青衣人从中作梗的影子。
翠微居士说着,不由起身,缓步踱步至窗外,他犹豫了许久,道:
“阿衡,你如今与那边……”
陈为民抬起头,没有想到老师竟然也知道青衣人之事,他一时羞愧,随后才一脸正色道:
“老师放心,我如今只是孑然一身之人罢了。”
翠微居士听了这话,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后这才看向陈为民,道:
“既然如此,你只管过好以后,不必在来见我。”
“老师!”
陈为民有些急了,翠微居士却抬了抬手,示意他冷静,随后这才淡淡道:
“我不知徐小友是否是还记得当初与我的约定,这才让你我重聚,但为防万一,阿衡,从今以后,你只能是陈家子。”
“好了,夜深了,你且回去吧,知道你安好,我心里也放心了。”
翠微居士说完,便直接冷酷无情的背过身去,陈为民看着翠微居士愣神片刻,终于正儿八经的叩了三个响头。
“老师,此一别,不知何时才有再会之期……穆衡叩别!”
陈为民说完,缓缓退出了翠微居士的院子。
从今以后,他只是陈为民,只能是陈为民。
他无法再称老师一句老师了。
他没有老师了。
这厢才出院子,陈为民刚一回去,便看到那月夜如水的庭院中,一抹清瘦的身影正在树下静坐。
“陈大人,你回来了。”
徐瑾瑜察觉到脚步声后,缓缓睁开了眼睛,少年面容隐没在阴影之下,语气更是波澜不兴,仿佛在与陈为民闲话几许。
陈为民看到徐瑾瑜在这里,倒是没有什么惊讶,他冷静上前,拱了拱手:
“让徐大人久候。”
“不久,只不过眼下看来,此行不止是我,陈大人亦收获匪浅。”
“是,多谢徐大人成全。”
二人一言一答,倒是分外平静。
“陈大人妙手回春,但当初本不该救我。”
徐瑾瑜看着走到近前的陈为民,不疾不徐的说着。
陈为民闻言,却是淡淡一笑:
“徐大人聪慧,用人不疑,我自当竭尽全力。更何况……徐大人又怎知我重来一次,便会应与徐大人拔剑相向?”
陈为民几乎已经自己将马甲撕了个半开,而徐瑾瑜闻言,只顿了顿,他之所以敢用陈为民,便是因为陈为民无论是医术、脾气,秉性,与那青衣人毫无相似之处。
明珠藏秽,可明珠依旧是明珠。
但更多的是,陈为民所透漏的身份信息。
“陈大人言重了,你我共事这么多年,于情于理,我自然信陈大人,不过……”
徐瑾瑜面露犹豫之色,陈为民是个聪明人,他明白徐瑾瑜的顾虑所在,故而他思索了一下,随后道:
“徐大人,我前半生蒙恩师提携,此生唯愿报国安民,如此方不违恩师之意,否则他日九泉之下,我亦难安。”
陈为民,为民,是他要时时刻刻用这个字眼提醒自己。
提醒自己,勿忘初心。
而陈为民能在头一日来此,便控制不住去了翠微居士的院子,足以想象他对翠微居士的看重。
这会儿,陈为民这话无异于拿翠微居士起誓。
徐瑾瑜听罢后,面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淡笑:
“陈大人有心了,若是尊师知道,当以陈大人为傲。”
陈为民听了徐瑾瑜这话,笑了笑,只是笑容泛起了一抹苦涩:
“那便借徐大人吉言了,只不过我命贱福薄,只怕此生再无这样的机会。”
他无比清楚的知道,此生都无法让老师可以光明正大的以自己为傲了。
“陈大人此言差矣,事在人为。”
徐瑾瑜意味深长的说着,随后与陈为民告别安寝。
今日为了等陈为民,他硬是挨过了生物钟,这会儿真是困顿极了。
徐瑾瑜并未急着逼迫陈为民陈情青衣人队伍的详细信息,在徐瑾瑜看来,青衣人虽然助陈为民改名换姓,重入朝堂,可是二者之间从无任何联系。
如若不是徐瑾瑜曾经在城门在见过青衣人是如何为了陈为民铺路,他很难将二者联系起来。
且陈为民外柔内刚,贸然逼迫,只会让他升起逆反之心。
倒不如,徐徐图之。
徐瑾瑜有预感,陈为民手中有着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而另一边的陈为民也十分意外徐瑾瑜并未逼迫他说一些曾经的旧事,一时心中一动。
若说当初他愿意在这位徐大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医术,便是因为钦佩他能为了一介平民以身涉险的品格。
今日,二人一番对话,却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或许,徐大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度。
之后在东辰书院的几日,因为徐瑾瑜来此的消息传了过去,于是徐瑾瑜被迫多了一个时辰的解惑课。
也就是东辰书院规矩森严,否则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不知惹的多少学子羡慕的眼睛都绿了。
而陈为民也像是专门来照看徐瑾瑜的身体,一直跟在徐瑾瑜身侧,有时候徐瑾瑜忙不过时也会提点一二。
对于东辰学子来说,能得去岁的状元郎和榜眼郎的提点,那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儿,是以等到最后,这一个时辰的解惑使得人越聚越多。
酷暑难耐,也无法击退学子们的求学之心,看着眼前热血赤诚的学子们,徐瑾瑜倒是仿佛回到了自己当初读书的时候。
约莫过了七日,陈为民为徐瑾瑜诊脉过后,笑着道:
“徐大人这两日虽然忙碌,可却心情极佳,倒是有助于拔毒。”
“那看来这一次,却是歪打正着了?”
徐瑾瑜也是心情颇好的的说着,徐瑾瑜这厢话音落下,陈为民却不由一顿。
看来,徐大人果真是为了让自己见老师一面,所以这才托词来此的。
而就在二人说话的间隙,一只鸽子飞了进来,徐瑾瑜一抬手,其便在徐瑾瑜的掌心落下。
徐瑾瑜取下鸽腿上的信件,给鸽子喂了把小米,这才展开信件,一字一字的看了下去,随后笑意一顿:
“陈大人,我们该回去了。”
徐瑾瑜随后抬起眼看着京城的方向,他薄唇微抿,眸中一抹冷色闪过。
该收网了!
陈为民听了徐瑾瑜这话,当下也不敢耽搁,二人与翠微居士告别离去,临行前,陈为民再度克制的看了一眼翠微居士,这才迈开腿,大步离开。
软轿一路缓行,等行至徐府的时候,已经到了晌午,偏徐瑾瑜刚一进门,便与魏思武撞了个正着。
“思武兄,你怎么在这儿?”
魏思武闻言,小麦色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
“这个,长姐下面的铺子制了新玩意儿,我来……来,给婶子送些东西。”
“送东西?”
徐瑾瑜轻轻一嗅,空气中一股甜香弥漫,徐瑾瑜似笑非笑的看了魏思武一眼道:
“是玉容粉的味道,娘她向来喜欢素面朝天,思武兄这是……”
魏思武重重的咳嗽了一声,随后立刻转移话题:
“瑾瑜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魏思武是知道徐瑾瑜想要会书院看看的事儿,在魏思武看来,东辰书院安静无比,正适合调养,徐瑾瑜此去怕是要待好些日子。
却没想到……
“时候到了,自然就回来了。”
徐瑾瑜平静的说着,魏思武却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感觉,随后他面上的羞涩褪去:
“那,我们书房说?”
徐瑾瑜微微颔首,陈为民见状正要告辞,徐瑾瑜却道:
“陈大人,也一道来吧。”
魏思武面上闪过一丝惊疑不定,随后却也面色如常的冲着陈为民点了点头。
陈为民有些不解的跟了上去,等三人在书房坐下后,徐瑾瑜这才将自己这些时日整理好的由赵庆阳寄来的密文展示出来。
“根据庆阳兄的打探,昌遥盐场一直官盐与私盐同售,私盐甚至以官盐的半价出售。”
徐瑾瑜这话一出,魏思武直接一拳砸在桌子上:
“难怪此前各地军费有所短缺,原来是这里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一旁的陈为民虽然没有说话,可是绷紧的背脊,微皱的眉头无一不在说明他的厌恶。
徐瑾瑜看了一眼二人,继续道:
“不光如此,常州一代亦有死刑犯靠偷取盐池碱土,来获利赚取赎身或是替死银两。
从三年前,常州便被低价盐冲击了盐市,等到盐户纷纷撤离常州之后,私盐价格居高不下,产盐之地无盐可吃,已成为如今常州的现状。”
“荒唐!若百姓被迫淡食,长此以往,常州便要,便要废了!”
盐,乃是关乎生存之物,长期没有吃到足够的盐,将会让原本充满活力的城池变成一座死城!
陈为民身为医者,自然知道盐的重要性,这会儿听到徐瑾瑜这话,心中痛心非常,他抬眼看向徐瑾瑜,不由道:
“徐大人,您方才说这样的境况持续多久了?”
“若是不算此前私盐贩子布局的半年,现在也有两年半了。”
徐瑾瑜如是说着,陈为民忍不住攥紧了手掌,喃喃道:
“我曾听一位医师说过,他在连州云游之时,路经一个偏僻的小村子,那个村子里的人生下来便不吃盐,故而他们生下来的孩子都是,都是怪胎。
除此之外,那个村子的人,几乎没有活过不惑之年的,待医师离开的时候,村子里还有十余名村民,三载归来后,便只有一座荒村了。”
陈为民的声音一下子沉重下来,徐瑾瑜听罢,也不由叹息一声:
“正因如此,才有人打上了犯私盐的主意,甚至试图垄断。二位有所不知,据庆阳兄的打探,现在无盐可吃之地,已经不止是常州。”
徐瑾瑜这话一出,陈为民和魏思武二人心中具是一紧,随后魏思武思索片刻,这才道:
“那这些盐,去了何处?”
“是啊,这些盐去了何处?”
徐瑾瑜看了一眼陈为民,而陈为民这会儿还在兀自失神,徐瑾瑜随后却道:
“纵观大盛上下,对盐需求量最多的,出了百姓日常食用外,便是军队。
这些私盐从中收到了比拟官盐的银两,那这多出来的盐……足够兵将多少人食用了?”
魏思武听了这话,面色一变:
“瑾瑜,你是说……”
“此事可以过后再议,不过,昌遥盐场作为我大盛最大的盐场,却有如此黑幕,可圣上却一直被遮蔽耳目……朝廷之中自有其袒护之人。
庆阳兄来信中说,他已经掌握了数位关键证人,如今只差最关键的账本,但……账本的去向,指向京城。”
徐瑾瑜如是说着,随后含笑看向二人:
“而现在,为今之计,便是请二位相助了。”
徐瑾瑜这话一出,陈为民不由蹙了蹙眉,他有些犹豫:
“徐大人此言……何意?”
“户部左侍郎周世耀于此事之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知陈大人可愿意替我们一探虚实?”
陈为民听了徐瑾瑜这话,只觉得呼吸一滞,豆大的汗水从他的额头滑落。
他本想做一个局外人。
可是此时此刻,一想起那整整一州的百姓都被迫淡食……
他的理智容不得他做这个局外人。
可若要入局,他又该站在那一边?
陈为民不知道自己考虑了多久,可一旁的徐瑾瑜从未有过催促,这样的举动更是让他觉得一阵脸热。
“陈大人若是一时思虑不及,也可慢慢考虑。”
徐瑾瑜如是说着,可是陈为民却不由想起徐瑾瑜那句“产盐之地无盐可吃”,整个心脏就仿佛被一只大手不断揉捏,良知让他无法,让这件事耽搁下去。
“徐大人,只需要探一探虚实即可吗?”
“自然,陈大人一介文臣,又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不会让陈大人以身涉险。”
徐瑾瑜这话一出,陈为民面色微白,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声音有些微弱道:
“好,我愿助徐大人一臂之力。”
只当,是谢徐大人借故让他再见老师一面了。
徐瑾瑜见陈为民点了头,眼中笑意加深。
陈大人,入了局,可就不能离开了。
随后,陈为民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而等陈为民离开后,魏思武这才低声道:
“瑾瑜,陈大人方才那般……可是我们做的太过分了?”
“我只是让陈大人能睁眼看看,那些青衣人究竟是一群怎样丧心病狂的人。
当初青衣人能不顾暴露,也要送陈大人出城……若我没有猜错,便是为了让他踩实这个身份。
换骨之术,远非一朝一夕而成,最少一年,甚至三五年才可以彻底成功。
可是,陈大人为何值得他们这样做呢?我猜,陈大人身上还有一些很有趣的故事。
不过,陈大人并没有那群青衣人谋逆之心,我也应守诺助他离开泥潭才是。”
徐瑾瑜如是说着,魏思武缓慢的眨了眨眼,受教的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魏思武这才朝门外走去,不多时,他走回来道:
“瑾瑜,人走了。”
徐瑾瑜点了点头,随后请魏思武坐下喝茶:
“陈大人太过重情,好也不好,但此事涉及国事,还需当断则断。”
若徐瑾瑜没有猜错,陈为民在青衣人中,也有一位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人。
所以,在得知方才种种时,陈大人才那般失了稳重。
之后的两日,倒是分外平静。
只不过,是在一条小巷中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彼时正值休沐,周世耀照旧前往丰登楼宴饮,却不想与一六品官员的轿子堵在了巷子里。
那官员身后,则是平海侯府的仪仗,自然压了周世耀一头,故而周世耀只得被迫退开,请那六品官先行。
这个小插曲,让周世耀心中憋闷不已,他当然知道那平海侯府的仪仗之后的轿子里空无一人,可一想到自己先是让了位卑之人,之后更是向自己那要死不活的死对头低头,他便心里呕的慌。
等到傍晚,周世耀带着一身酒气回府,便看到那不知在自己府门外守了多久的六品官,顿时便沉下脸来。
可还不待他发作,那六品官便是一通致歉,随后周世耀更是从他的腰间看到了一枚颇为眼熟的玉佩。
一时间,周世耀的表情颇为精彩,他打量了一下那六品官,眼中顿时泛起了喜色。
他倒是没想到,那位竟然把手能伸这么长。
“本官听说,你颇通岐黄之术,不知徐大人如今如何了?”
“徐大人一切安好,劳,劳周大人记挂。”
但陈为民如是说着,又打了几个手势:
外强中干。
这个消息让周世耀脸上的表情顿时更加高兴了:
“那可真是恭喜徐大人了!好了,你一心为徐大人操劳,我便不怪你今日的冲撞了,你走吧!”
周世耀心情颇好的说着,这是继袁平信被贬官后,他收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若是消息无异,徐家迟早会求上袁家。
袁家女娘,再不济也是个官家小姐呢!
而心情正好的周世耀,此刻自然没有留意到陈为民那有些苍白的面色。
陈为民向周世耀告辞离去,耳边却不断想起徐瑾瑜此前告知他的话:
“周大人为人善妒量小,在衙门当差时从不许位低于自己者与自己同座。
陈大人若能在迫得周大人避让后,还能通过某种手段,得到周大人的宽宥,那周大人只怕……”
陈为民看了看自己腰间的玉佩,面色苍白。
他从未想过,竟然还有如此朝廷高官与他们勾结!
而正因如此,他们已经不知道害了多少百姓的性命!
陈为民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到了巷子里,而巷子之中,一座并不起眼的软轿被人掀开了帘子,徐瑾瑜看着陈为民那般模样,心中有些不忍,但只能硬下心肠。
“陈大人,结果如何?”
陈为民嚅了嚅唇,看着赤红晚霞下,少年那有些不大明晰的眉眼,轻之又轻道:
“一切,皆如徐大人所料。”
陈为民说完这话后,一个恍惚,整个人就要踉跄倒地,却被徐瑾瑜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抓住徐瑾瑜有些温热的手,如同抓住了救命浮木。
“徐大人,我不知道他们会如此,我真不知道他们会如此……”
第 246 章
徐瑾瑜托住陈为民, 却一直没有开口,他清楚,此时此刻的陈为民想要的不是什么安慰, 而是能让他冷静的时间。
果然,过了约莫一刻钟,陈为民终于冷静下来,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松开自己的手,看着徐瑾瑜的手被他攥的微红,陈为民一时有些羞愧:
“让徐大人见笑了。”
“陈大人这是哪里话?事发突然,且又是我强逼陈大人……应是我要谢陈大人不怪才是。”
徐瑾瑜这话一出, 陈为民心中愧意更加浓重, 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徐大人, 您所为皆是为了我, 我岂能那等不识好歹之辈?”
陈为民当初本想入仕,一展抱负, 可是真等他做了官, 方才知道做官和读书完全是两码事。
国尚在风雨飘摇,却依旧有不知多少人醉生梦死。
他于心不忍, 心中难安, 故而在徐瑾瑜以少年之身, 愿远赴边疆之时,前往追随。
但他意外的是,这一行收获着实不小。
若不去边关, 他不会知道何为“海内沸腾, 苍生涂炭”。
若未见乌人肆虐, 他不会知道何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然而, 他从未将这所有的一切,与他所熟识的那个人联系起来。
以至于到了今日,亲眼看到那位大名鼎鼎,把持户部的前任尚书,现任侍郎在看到自己腰间带有那人印记的玉佩,更懂青衣人暗语之时,陈为民只觉得自己曾经被纱蒙住,只能懵懵懂懂,朦朦胧胧看这世间的自己,这一刻头脑出乎意料的清醒起来。
二人回到了徐府,这一路,陈为民面上闪过千万种情绪,可是徐瑾瑜都仿佛没有看到一般。
少年的身影笔挺若修竹,却更如旗帜一般,在他迷茫之际,引他拨开迷障。
等回到了徐府,刚一进书房,陈为民便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
“徐大人,我有罪,我有罪啊!”
徐瑾瑜闻言忙扶起陈为民,温声道:
“陈大人快快请起,自我与陈大人相识至今,陈大人从未有过逾矩之处,甚至多有助益,又何罪之有?”
陈为民愣愣的被徐瑾瑜扶起后,他坐在徐瑾瑜的对面,思索了良久,这才终于道:
“我知道徐大人此前是顾及山长的情谊,这才未曾逼迫于我直言旧事。但,今日种种,若我再不直言,只恐他日铸成大错!”
“陈大人请说。”
徐瑾瑜随后请下人送了一壶冰镇酸梅汤进来,这会儿陈为民的面色着实不大好看。
等到冰凉可口的酸梅汤咽下,陈为民的眼睛彻底清明,他端着半碗酸梅汤,整个人却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徐大人既然知道我与山长此前的交集,便该知道,我有一个妹妹。”
陈为民闭了闭眼:
“可是,我那妹妹,直到那群青衣人找上门来,我才知道她乃是……前朝太子之后。”
前朝皇帝当初沉湎长生之术,已至朝政乌烟瘴气,百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后太祖皇帝起事,带兵在皇宫将前朝皇帝斩下首级后,其太子、皇后妃嫔等也皆被处决。
可谁也没有想到,前朝世家并不甘心就此沉寂,再加上一众保皇党支持,在二者的合力之下,曾买通过行刑者,用移花接木之术,保下了太子的嫡子。
这位太孙虽年幼早慧,却被当初血染皇宫之事吓破了胆子,等到年长之时,竟然对一直侍奉自己的侍女起了恋慕之心。
世家岂能容他肆意妄为,但又怕太孙他日登高记挂,这便只将那侍女只赶了出去。
可谁也没想到,侍女离开之后,这位太孙竟也开始效仿其祖,寻长生之术,不近女
YH
色,竟是直接以一己之力让前朝皇室血脉彻底断绝。
保皇党与世家一直藕断丝连,再加上当初先帝一直在外征战,内政空虚,若有人领头,焉知不能光复旧朝。
可奈和嫡子的不配合,让这些人束手无策,但在他们的不懈努力下,终于追查到,当初那侍女离府后,诞下过一名男婴,是为前朝太曾孙。
谁也没有想到,被前朝世家和保皇党苦苦寻找的前朝太曾孙在十几年前,便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在京郊的一座小村庄里和一个民妇生下了一个女婴。
后,女婴三岁之时,太曾孙在上山砍柴时被野兽叼走,其妻寻上山也不知所踪。
陈家夫妻可怜女婴无依,这便收养膝下,与刚六岁的陈为民成为兄妹。
“我一直都知道,妹妹不是爹娘的孩子,可是爹娘故去之时,是妹妹一直陪着我。
她本就先天不足,走两步都要缓一步,却在我哀思过甚,发起高热时,跌跌撞撞为我寻来草药。
从那时起,我便告诉自己,月娘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亲人,我唯一的妹妹,可奈何,造化弄人。”
陈为民无法忘记,当初他在西宿崭露头角后,兴冲冲的回家想要告诉妹妹,自己可以为她买几幅名贵药材调养身体时,那群青衣人找上门的那天。
青衣人一脸严肃的用刀逼问他妹妹踪迹,妹妹却一身男装,从屋中走出,面色冷淡:
“莫伤我兄,你们找的该是我,可你们来的太迟了。”
“请少主恕罪!”
话落,青衣人直接跪倒一片。
这一刻,陈为民十分恍惚。
明明妹妹是女娘,为何要做男装打扮?
而青衣人看到这样的妹妹,又为何那般高兴?
他还想要问,妹妹是不是想要离他而去?
可直到妹妹被青衣人带走,他也不得不跟着青衣人离开后,他自然没有这些问题的答案。
陈为民知道自己求学之时,疏忽了妹妹,可是他从未想过,他的妹妹,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了青衣人的少主。
“也就是说,陈大人的妹妹,便是青衣人如今的少主?”
陈为民抿了抿唇:
“我不知道,可是,当初她送我离开京城的时候,那位前朝太孙已经行将就木,她这才能放我离开。”
陈为民一直都知道,当初自己被那群青衣人带走之后,却一直不曾如同一些与他一道离开,却不知去向的学子一般,是因为妹妹。
可是,他一个人被关在院子里的日子实在是太过压抑,幸好有吴子敏医师,他才得以在醉心医术之时,忘却生活的苦痛。
徐瑾瑜看着陈为民,眼中也不由带着几分惋惜,在山长口中,陈为民是一个天资与勤奋俱全的学生。
他那样努力的生活,为自己和妹妹争得一片立足之地,可一夕天翻地覆,妹妹没有了,就连曾经的恩师也只能见面不相识,更不必提那多年的近乎囚禁的生涯。
“那,陈大人是如何知道前朝旧事?”
徐瑾瑜看向陈为民,陈为民犹豫了一下,道:
“我曾经在看守宽松时,试图从青衣人手中逃出,却侥幸听到前朝太孙和旁人的对话,他们口中有过哀帝和太子的字眼。”
不过,那次偷听却差一点儿要了他的命。
那太孙虽然年迈,可是感知极强,甚至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便对身旁之人直接下了绝杀令。
“此人必将毁去我等大计,立刻就地处决!”
刀锋抵在脖颈之时,陈为民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可正在这时,一柄长剑直接将那动手之人钉死在原地。
“勿动我兄。”
是妹妹。
陈为民张口欲言,却发不出声音,之后便是太孙和妹妹的争执。
“黎越!你莫要执迷不悟!我这一生,都在为我大燕谋图天机一缕,此子他日必将害我大燕基业毁于一旦,非杀不可!”
彼时,太孙已经年逾百岁,竟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意,他所言更如同仙人施令,让人生不起丝毫违背之意!
然后,那道曾经病弱不堪,现在缺已经挺拔笔直的身影挡在了他的身前:
“他亡我死,他生我活。”
“你!”
太孙被生生气的晕了过去,最后,那件事也不了了之了。
徐瑾瑜听到陈为民说到这里,看着陈为民又变得挣扎的神色,他为陈为民添了些酸梅汤,随后这才继续道:
“我大概理解陈大人的纠结之处了,令妹确实是一位女中豪杰,只可惜……他们所要做的,是天下大不韪之事。
他们若要起事,便不该在前朝暴虐的基础之上,还要在本朝用普通百姓的性命来填补。”
陈为民听了徐瑾瑜的话,有些失神,他喃喃道:
“月娘她原来不是这样的,徐大人,我求您,求您若是他日月娘当真在青衣人中,求您容她自辩一二,我不相信月娘会是那样草菅人命之人!”
陈为民说着,便要跪下,被徐瑾瑜拉住:
“陈大人应该知道,我大盛律法讲究证据确凿,此事我自可应下。”
“多谢,徐大人!”
陈为民不由掩面而泣,他没有想到,那位太孙确实算无遗策,多年之后,他竟是一语成谶。
可他,万不可看着月娘一错再错。
徐瑾瑜等陈为民冷静后,半开玩笑道:
“不知我可否问一句,当初陈大人为我解毒,可是存了试验之心?”
陈为民愣了一下,不由低下了头:
“徐大人怎么知道……”
徐瑾瑜勾了勾唇:
“令妹先天不足,可之后却能习武,再加上陈大人在青衣人处还有吴子敏医师的教导,此间种种,还需要细思吗?”
“徐大人,我……”
陈为民面露愧色,他没有想到自己原本最想要隐瞒的事儿竟然被徐瑾瑜发现了。
而徐瑾瑜听后,却摆摆手:
“无妨的,陈大人,所幸结果是好的不是吗?在一点上,我或许应该感谢令妹。”
若无陈为民,待楚清晏施计之时,他似乎除了赴死别无选择了。
或许,那位前朝太孙还真通几分卜算之术?
之后,陈为民又说了一些枝叶末节的小事,包括后来他医术有所小成后,在那些被他略施恩惠的下人口中听到的消息也一一印证了他当初猜测的前朝皇室的猜想等。
待重头戏说完后,其余的事儿便也没有那么重要了,陈为民索性一口气倒了个干净。
该说的都说完后,陈为民这才认真的看向徐瑾瑜:
“徐大人,我知道您聪慧过人,只凭我三言两语,便可以推测出诸多事宜,我只盼您能替大盛百姓,早日结束这场苦难。”
只是一个“产盐之地无盐可吃”便已经足够他痛心,更不必提当初青州硫磺矿之事。
他不知青衣人还做了什么,不敢深思。
徐瑾瑜听了陈为民这话,也正了面色:
“定不负,陈大人所托!”
待陈为民走后,徐瑾瑜便直接请魏思武过来,与他仔细商议一番,这才将其送走。
等魏思武走后,徐瑾瑜这才揉了揉额角,青衣人背后是前朝皇室这个猜想他其实早有推测。
毕竟,前朝之所以亡国,便是因为他们的暴虐妄为,而今为了复朝更是不顾百姓生死,与其祖先堪称一脉相承。
只不过,这里面的世家和保皇党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
可他们或许还藏在京城之中。
当初,陈为民被送出京,便变相的说明,他曾经是在京城被幽禁。
如此一来,便是整个京城,如今只怕都有些岌岌可危了。
故而,徐瑾瑜请魏思武一面密查京中之人,一面搜寻前朝文书、风物志等记载的书文查看。
……
翌日,大朝会上,徐瑾瑜未至,周世耀将自己站在了户部之首,这段时日是周世耀过得最舒心的一段日子。
尤其是,昨日从“线人”口中得知徐瑾瑜即将命不久矣这件事后,让周世耀高兴的连夜又喝了一壶酒,这会儿虽然喝了醒酒汤,可是眼睛还是有些发红。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周世耀心情愉悦的时候,门外走进来一个绯色身影。
但见绯衣少年面色苍白,可却抬眼看过来时,却是目光如电,让周世耀忍不住退了两步,正好空出了前面的位置。
随后,徐瑾瑜抬步上去,当仁不让的站在了首位,身后的周世耀忍不住打了一个磕巴:
“徐,徐大人今日怎么来了?”
那楚清晏当初所言究竟有几分真?!
他说徐瑾瑜可是命不久矣,怎的徐瑾瑜的命不久矣就是能好端端的站在朝堂之上?!
周世耀心中越发的惊疑不定,原本的笑意不知何时隐去,看着徐瑾瑜的背影一时心中惴惴不安起来。
徐瑾瑜闻言,回身看了周世耀一眼,淡淡一笑:
“我来,自有我来的道理。”
周世耀闻言,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无法想象,究竟有什么事儿,能让这位徐大人抱病上朝。
正在这时,成帝临朝,众人纷纷行礼,等直起身子后,成帝惊喜的发现了徐瑾瑜的身影,但随后他又冷静下来。
徐爱卿从不做毫无干系之事,今日他来此只怕另有要事!
随后,成帝看向一旁的冯卓,做了一个手势。
龙椅旁,冯卓高声唱道: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金銮殿中静了一息,随后,便见徐瑾瑜直接站了出来,朗声道:
“启禀圣上,臣有事要奏。”
徐瑾瑜拱了拱手,成帝随即道:
“徐爱卿快快免礼,你还在病中,怎能劳累,冯卓,让人看座。”
如此圣宠,自是惹的众人纷纷羡慕嫉妒。
待徐瑾瑜坐下后,这才继续道:
“启奏圣上,臣要参户部左侍郎周世耀周大人渎职贪墨,共计三亿七千六百九十八万两白银!”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哗然。
三亿七千六百九十八万两白银?!
想大盛历年税收也不过九千万两,这足足是大盛举国上下,整整三年的税收!
徐瑾瑜这话一出,成帝直接震怒,拍案而起:
“周世耀,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贪污如此巨款!”
周世耀闻言立刻跪倒在地,他涕泪横流:
“圣上明鉴啊!臣这一生,在先帝座下鞍前马后,之后又为您效犬马之劳,如何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圣上,只怕是徐大人如今命不久矣,又与臣有旧仇,这才借此报复啊!求圣上您明察!”
周世耀一面说,一面哭,狠狠将头砸在地上,倒是显得他分外诚心。
而徐瑾瑜听了周世耀这话,却是笑了出来:
“周大人这话倒是让本官不解,究竟是谁告诉周大人,本官命不久矣了?
况且,若与那等贪污受贿的罪人一同下了黄泉,本官还怕脏了本官的轮回路。”
徐瑾瑜这话一出,周世耀勃然色变,一旁的官员们纷纷侧目,他们还从未见过这位年纪轻轻便已经登高的徐大人这般言辞犀利的时候。
这怕是气狠了!
“徐瑾瑜!你有没有你自己知道!在户部你排挤我也就算了,如今你竟然仗着圣上宠信,妄图蒙蔽圣听,排除异己,该当何罪?!”
周世耀这话一出,乍一听倒是有几分道理,一旁的右侍郎也站出来附和道:
“不错,徐大人,做事要讲证据,周大人一生兢兢业业,岂能做下那等糊涂事?”
不光如此,兵部、礼部、刑部、工部,甚至吏部的不少官员在这一刻都纷纷站了出来:
“是啊,徐大人这莫不是病了一场,病糊涂了不成?”
“周大人与下官府邸相隔不远,若是周大人真敢侵吞如此巨款,下官岂能不知?”
“周大人的为人吾等有目共睹,倒是徐大人,才进户部多久,便如此胆大妄为……”
“……”
朝臣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却没有发现,他们说的越多,最上面的成帝面色越发难看。
他从一开始,便知道这些人沆瀣一气,却从未想过,他们在这一刻会如此心齐!
他们这样拱卫一个小小侍郎,又把自己这个圣上当成什么?!
众人字字句句都在谴责徐瑾瑜,若是寻常人只怕早就坐立难安,可徐瑾瑜这会儿却仿若在庭中闲闲赏花一般,若是手里有一杯香茗,便是那等赏花偷闲的如玉公子。
这会儿,少年抬眸淡淡看了过来,他扫视着众人,明明是坐着,可却让众人有种被俯视的感觉。
“一,二,三……十九。”
徐瑾瑜勾了勾唇:
“不错嘛,看来周大人还是有些人缘的。本官别无所长,只有一个过目不忘罢了。方才出言之人,本官已经一一记下。”
徐瑾瑜这话一出,众人心下一凌,还不待他们开口,徐瑾瑜便道:
“不过,诸位以为本官能说出如此精确的数字,乃是信口开河吗?”
徐瑾瑜随后起身恭请:
“圣上,户部积年旧账皆已经整理妥当,负责账册的属官们已再外等候回话,恳请圣上请诸属官入内。”
成帝听了徐瑾瑜这话,顿时眼睛一亮,培养了数年的人才,如今一鸣惊人!
“快传!”
随后,众人纷纷朝外看去,只见二十名属官这会儿一身白衣,缓步走了进来,他们身后,是足足五只大箱子。
这会儿,属官们眼下一片乌青,可是所有人眼中都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他们先向成帝行了一礼,随后这才恭敬对徐瑾瑜道:
“大人,属下等已将您吩咐账册整理完毕,新账册在此。”
随后,成帝抬了抬手,冯卓立刻下去取了一本账册上来,但见属官中为首之人侃侃而谈:
“这些账册,乃是自周大人在任三十七年间的所有账册经重新整理后的新账册。”
大盛开国后,太祖忙于巩固朝纲,安抚旧贵,平定叛逆,至先帝,则四处征讨,无瑕内政,且彼时周世耀与原卸任户部尚书交接后,处事使先帝满意,一连任尚书九年。
已至今上,幼年登基,直至亲政,统御大盛也不可越过先帝贸然处置周世耀。
是以至今周世耀已经把控户部整整三十七了,那整整五只大箱子里,每一只便可以放下上百本账册。
这会儿,这些账册被重新书写之后展现在众人眼前。
成帝也翻开了一本,一一看过去后,他不由怒目圆睁:
“连州的商税为何从景庆三年起,便从原本的七十万两直接锐减为二十万两?”
随后,冯卓又取上来几本,成帝越看越气:
“桑州的桑税不过三年便被加加减减,比之原来少了足足一百四十万两!”
“还有牧州……”
之后,不等成帝继续说,便有官员直接从箱子里取出一本账册,起初那官员先是因为账册的格式惊讶了一下,但很快就适应了。
待他翻阅完成后,也不由道:
“杂税便不说了,何故景庆十三年时,连淮州的粮税也少了三分之一?周大人,你这账不对啊!”
周世耀这会儿大脑一阵翁鸣,随后他直接尖声道:
“这些旧账都是早就封存起来的,断不会随意被人盘查!徐瑾瑜你现在拿着捏造的假账想要置我于死地,我不认!”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事儿他竟然一无所知!
周世耀说完这话之后,徐瑾瑜只是淡淡道:
“是吗?若是此事不只是本官一手促成呢?”
周世耀有些茫然的看向徐瑾瑜,随后徐瑾瑜看向了一个角落,但见平日不声不响的户部给事中缓缓走上前来。
“徐大人,我在户部忍辱负重多年,终于得见今日。”
张煜一时激动的落下泪来,他早就想要和徐大人亲近一二,可奈何他的任务还未完成,只能默默远离徐大人。
今日开始,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向徐大人谢恩了!
可是周世耀这会儿却如同泄了气的面口袋一样,整个人浑身一软。
竟然是张煜!
此人在户部任给事中已经两年有余,他从未发现其有不对劲的地方,其从未欺下媚上过,纵使当初徐瑾瑜得势,他也不曾凑上去,他本以为其是可信之人……
如此一来,户部旧账泄密,纵使他近十年的账册做的完美无瑕,也已经无力回天。
当初他将这近十年的假账交给徐瑾瑜时,从未想过他会釜底抽薪!
随着周世耀逐渐失魂落魄起来,越来越多的官员上前打开了新账本,账本的存在就是为了追根溯源,这会儿看着里面的种种漏洞,方才为周世耀求情之人顿时鸦雀无声。
除了曾经的积年旧账外,属官还直接与前朝尚书在位时的账册一一比照过后重新整理出一个大致数据。
而这个大致数据之和,便是徐瑾瑜开始所言的数字。
账本一个个看过去,一看一个不吱声,到了最后所有人一下子都安静下来,金銮殿内,只剩下纸张翻阅的声音。
第 247 章
即便是方才想要为周世耀请命的众人, 这会儿纷纷看着周世耀的眼神都带着几分谴责。
他们是知道周世耀私底下不干净,可是不干净成这幅模样,还能被人锤的死死的, 他们还是头一次见。
这会儿,一个个张口无言,随后叹息一声,纷纷不再多言。
而成帝冷静下来后,直接下令:
“来人!周世耀贪墨巨大,实乃国之蛀虫,即刻押入刑狱司大牢受审!林寒肃听命!”
林寒肃立刻站了出来, 成帝冷声道:
“朕命你刑狱司在三日之内, 务必让周世耀吐口贪墨银两去处, 不得有误!”
“臣遵旨!”
“京兆尹何在?!”
顾世璋出列, 成帝继续道:
“即日起,加强京中守备, 所有入京、出京的马车、箱匣等一切藏纳之物必须严加检查, 京中不得将赃银流出,否则朕唯你是问!”
“是!”
“金吾卫何在?尔等立刻出发, 将周世耀府邸抄没, 其阖族皆投入天牢, 三日后于菜市口斩首示众,不得有误!”
成帝一条接一条的下令,可这一次, 无一人敢在这时候为周世耀求情。
几十年的旧账被重新归置整理好, 周世耀却对此一无所知, 足以想象这位徐大人内里究竟是何等智珠在握,他们岂敢在这时候冒头?
尤其是, 方才徐瑾瑜那一通震慑,面对被捶死的周世耀,更是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周世耀抬眼看去,看着众人纷纷躲避他看过去的眼神,一时手指颤抖:
“你,你们……”
周世耀随后面色灰败的被人压了下去。
而后,成帝站在上首,环视众人,方才为周世耀说过话的众人纷纷将头低的更低了一些
随后,成帝直接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成帝一走,徐瑾瑜刚站起来,林寒肃便走到徐瑾瑜面前,却是抱拳一礼:
“徐大人,你乃吾辈楷模,林某佩服!”
周世耀贪污渎职,圣上不知,他们都不知吗?
不是。
而是他们没有办法找到周世耀的证据,无法堵住悠悠之口。
现在,徐大人却能在周世耀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直接掀了他的老底,来了一个釜底抽薪,如何能不让人佩服?
林寒肃走后,纪怀仁、余鹤等也纷纷上前,冲着徐瑾瑜拱手一礼。
随后,官员们离开竟是都要纷纷冲着徐瑾瑜拱手一拜,徐瑾瑜具是回了一礼,只是等轮到户部文侍郎时,徐瑾瑜似笑非笑道:
“文大人便不必如此了吧?方才文大人还情感真挚的向罪臣说话,文大人这礼,本官可受不起。”
文侍郎听罢,掩面而逃。
其余十几个方才为周世耀说话的官员这会儿面面相觑一番,随后立刻夹着尾巴,灰溜溜的离开了。
等徐瑾瑜出了大殿,冯卓已经等候多时了。
“徐大人,皇上有请。”
徐瑾瑜微微一笑:
“正好,我也有事想要上奏圣上。”
青衣人之事迫在眉睫,但徐瑾瑜不知京中是否还有青衣人的眼线,为了不为陈为民招灾,索性提前处置了周世耀。
冯卓这会儿也是满面喜色,不由道:
“方才皇上一下朝,便笑得开怀,徐大人替皇上,替大盛除了一个毒瘤啊!”
三亿多两白银,那周世耀简直可恶至极!
幸好徐大人明察秋毫,这才能将其一举拿下!
徐瑾瑜闻言笑了笑,圣上这会儿是开心,希望一会儿听了他的话,不要太生气才是。
这厢徐瑾瑜才进了勤政殿的大门,成帝便疾步过来,直接抓住徐瑾瑜的手,激动的不知怎么是好啊:
“徐爱卿,你来了,快,快坐!”
徐瑾瑜礼还没有行下去,便被成帝直接按在了椅子上,成帝这会儿几乎都要喜极而泣了,他抹了抹眼角,随后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气:
“徐爱卿啊,你这一次真是不声不响的办了一件大事,朕真不知道要怎么赏你了!”
徐瑾瑜听罢,却是不顾成帝阻拦,起身拱手:
“回圣上,臣不过是做些分内之事罢了,不敢居功。周世耀本是户部中人,臣于情于理对他有监督之责,岂敢受赏?”
成帝听了徐瑾瑜这话,不由笑道:
“胡闹,三亿两的亏空,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朕若是一毛不拔,那才是惹天下人笑话。徐爱卿,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道来!”
成帝这话一出,徐瑾瑜思索了一下,随后无奈道:
“臣此时但倒是有一个心愿。”
“爱卿不妨直言。”
成帝正了面色,认真的看向徐瑾瑜,徐瑾瑜随后开口道:
“按理来说,臣本不该在这时候扫您兴致,可此事事关重大,臣只盼您接下来可以稳住心神,莫要动气。”
徐瑾瑜此言一出,成帝不由一愣,如今四海升平,朝中最大的蛀虫也终于被挖了出来,他一时倒不知还有什么事儿会让他动气。
可能被徐瑾瑜在今日这个时候单独拎出来,只怕不是一件小事。
“好,徐爱卿但说无妨。”
随后,徐瑾瑜将陈为民讲述之事简单告知成帝,成帝听后,半晌回不过神。
“徐爱卿是说……此前种种,包括越国进犯,粮草失窃一干事宜都是这群前朝余孽所为?!”
成帝听到这里,只觉得无形中有一根大棒狠狠的砸在了他的头上,这会儿他几乎呼吸不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执政这些年,竟会有如此多的事儿,一件接着一件,让他几乎喘息不得。
徐瑾瑜微微颔首,有些担忧的看了成帝一眼:
“此事非同小可,臣不敢耽搁,故而特在今日告知圣上,如若陈大人所言不错,那只怕如今的京城也不安全。”
徐瑾瑜这话一出,成帝眉头立刻紧锁起来。
徐瑾瑜继续道:
“圣上,周世耀贪污的三亿多两白银,不必如您需要抚民安邦,当初失窃的粮草被藏在锦州群山之中,可若是寻常人不若一把火烧了,也好过废那么多周折……”
“徐爱卿是说,他们在养兵?”
成帝有些不敢相信,但是他仔细思索了一番徐瑾瑜的话后,不得不承认徐瑾瑜的推测十有八九是真的。
而这三亿两白银,若是用来养兵……也不知时至今日,那些余孽手中又有多少兵将?
成帝如是想着,浑身的血都在此刻凝固了。
“徐爱卿,你可有主意?”
徐瑾瑜听到成帝这话,点了点头:
“自然,这也是臣为何今日便要将周世耀一举解决的原因。周世耀是青衣人的钱袋子,若要谋国,他们这些年的花销不少,如今周世耀伏法,青衣人没了钱袋子,其内部只怕无法继续运转,他们必将狗急跳墙。”
徐瑾瑜就是故意打草惊蛇,他不但要打草惊蛇,还要步步紧逼。
若周世耀是大盛的毒瘤,那这群青衣人便是大盛的心腹大患!
青衣人一日不除,他日大盛若有衰弱之时,只怕要被其成功窃国。
徐瑾瑜说完,顿了顿,随后道:
“圣上,周世耀为青衣人敛财,已经使得整个常州乃至周边郡县皆无盐可吃,若是长此以往,只怕会让国内动荡。是以,青衣人之事须得尽快处置才是。”
成帝听到这里,神色也慎重起来:
“可徐爱卿,如今户部的银两皆已经尽数发放,库中无银,且青衣人内部情况不明,若是有个万一,可如何是好?”
成帝的顾虑不无道理,也难怪此前成帝总觉得银子不够用,他便是有喜欢的菜肴在下面人的蒙蔽之下,得知价贵也不敢多食。
原来,这里头的蛀虫不止一条。
徐瑾瑜沉吟一番,随后道:
“圣上的担忧臣明白,周世耀手里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账本,臣以为,若是从此账本入手,将涉事中人一一查办,大事大惩,小事小诫。
待到他日青衣人反应过来,也至秋后,届时银粮收回,自可平顺度过。”
“徐爱卿所言极是。”
随后,成帝抿了抿唇,对徐瑾瑜道:
“对了,徐爱卿,朕的私库还有五百万两银子,可以应对不急之需,徐爱卿不必太过忧心。”
这银子还是当初张煜替成帝挖了皇庄那些蛀虫得来的,共计六百万余两。
当初卫家军的军费,成帝拿出了一百万两,后面没有那些蛀虫,皇庄之上倒也是支出平衡,是以这些银两是成帝为数不多的小金库了。
徐瑾瑜听了成帝这话,不由哑然失笑:
“圣上,哪里需要动您私库的银子了?如今周世耀乍然伏法,本就打了青衣人一个措手不及。
且陈大人又转投圣上麾下,曾经敌暗我明的态势已然扭转,用个把月来喘一口气的时间却是有的。”
待到秋后,有银有粮,自可以与其好好较量一番!
成帝听了徐瑾瑜这话,终于松了一口气:
“朕有徐爱卿,实乃朕之幸矣!”
“臣只愿大盛四海升平,时和岁丰。”
“那陈为民……”
成帝笑了笑,随后这才想起陈为民之事,他不由看向徐瑾瑜,徐瑾瑜却不看成帝只拱手道:
“陈大人如何处置,臣全听圣上的。”
成帝:“……”
成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上一次徐爱卿说什么听他的,转手就把楚凌绝交给自己。
徐爱卿都开口了,他能随意处置?
“徐爱卿,你一天天净给朕出难题!”
成帝不由点了点徐瑾瑜,徐瑾瑜笑着道:
“圣上这话可冤煞臣了,臣还需要十日拔毒,实在是兹事体大,这才向您禀报。
至于陈大人的事儿,臣实在没有精力了,您是圣上,臣自然要求您帮臣了。”
徐瑾瑜如是说着,面上也露出了几分疲态,方才朝堂上的对峙,看上去波澜不兴,可实则不管是言语还是威势都颇耗心力。
“也罢,徐爱卿既然开口了,此事朕来帮你解决,总不好要徐爱卿一人操劳才是。”
徐瑾瑜每次总给成帝留一些不大不小的问题,可是成帝虽然每每嘴上抱怨,实则心里不知多么愿意呢。
徐瑾瑜听到成帝这话,随后勾唇一笑:
“那便辛苦圣上了。”
“不及徐爱卿辛苦。”
随后,成帝又与徐瑾瑜说了一些关于徐瑾瑜身体的话,得知徐瑾瑜即便是拔毒之后,身体也需要好生保养,才能延长寿数,成帝一时面色严肃。
待成帝斟酌一番后,直接点了一名太医每旬去为徐瑾瑜请一次平安脉。
徐瑾瑜推拒不得,只得谢恩,临行前,成帝突然道:
“徐爱卿,朕此前所言依旧作数,朕欠你一个要求,除开大不韪之事,朕皆允了。”
徐瑾瑜闻言一笑,随后道:
“那,便请圣上先欠着吧。”
君臣二人随后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
陈为民并不知道徐瑾瑜还在圣上面前为他求情之事,心中惴惴的度过了两日,这才逐渐放松的紧绷的心神。
可陈为民不知道的是,他住处周围一直有刑狱司人暗中盯着。
成帝虽然应了徐瑾瑜的话,不会直接处置了陈为民,可是陈为民毕竟和前朝余孽有所牵扯,故而他需要知道陈为民的一举一动。
陈为民这边在悬崖边儿走了一遭却不知道,而另一边的周世耀却是真真正正的体会了一把极刑之苦。
林寒肃执掌刑狱司整整十八年,手中过过的贪官污吏数不胜数,他精通的各种刑罚也是不胜枚举。
可是,这一次林寒肃那严酷的刑罚仿佛头一次失去了作用。
周世耀那么一个看着意志力不坚定的人,却是在被折磨道奄奄一息之际,也并未吐口,这让林寒肃的脸色越发难看。
正在这时,徐瑾瑜前来刑狱司衙门拜访,林寒肃立刻出门迎接,少年今日的气色比之大朝之时好了不少,一身霜色夏衫,手中折扇轻摇,倒像是今日正经八百前来拜访一般。
可是林寒肃却十分慎重的将徐瑾瑜请了进去,这才开口道:
“徐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您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徐瑾瑜含笑看着林寒肃,道:
“林大人今日眼下青黑浓重,可是未曾好好休息?”
林寒肃闻言一顿,随后顺着徐瑾瑜的话道:
“还是徐大人知我,那周世耀不光贪污之时下手狠,这会儿嘴也紧的不得了。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能在我手里撑过两天的,不过,周世耀也不能再受刑了,否则他只怕真要变成一具尸体了。
徐大人来的巧,若是再晚来片刻,我怕是都要去想圣上请罪了。”
林寒肃如是说着,自从当初周世耀被下狱后,一向待人冷漠,沉默寡言的林寒肃便独独对他另眼想看。
一旁的刑狱司属官看到自己上峰对着一个少年郎说了这么一大串话,语气还是那么温和,这会儿眼珠子都快要掉到地上了。
而徐瑾瑜听了林寒肃这话,也笑着道:
“有道是来得早不如来的巧,今日我上门正是有一件事要与林大人商议一番。”
“徐大人,还请直言。”
林寒肃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若是他不曾猜错,徐瑾瑜接下来的话,或可解他燃眉之急。
“林大人,这两日金吾卫抄了周世耀的家,里面只不过有三百万两的存银,这还是今年春税中被其贪墨部分,还未来得及转离。
而周世耀只要咬死不松嘴,这么一笔巨额款项去处不明,圣上自然舍不得杀他,故而林大人只怕一时半刻真不能从他口中套出话来。”
徐瑾瑜这话一出,林寒肃这才一阵恍然,随后便皱眉道:
“若是如此,那这些银子,岂不是永世不能得见天日了?”
徐瑾瑜闻言微微一笑:
“林大人,莫急。周世耀虽然不愿意吐口,可是他手里有一本账册,这些账册记录着他所有贪墨银两的去向。
毕竟,那么大一笔银子,便是周世耀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将其全部堂而皇之的贪下来。”
“若是能找到账册,那便有机会找到被贪的银子了?!”
林寒肃顿时眼睛一亮,徐瑾瑜却不忍告诉他,这些银两只怕早就被挥霍一空了。
不过,若是找到账册,林大人也能算是将功补过了。
随后,林寒肃立刻眼睛晶亮的看着徐瑾瑜:
“徐大人,还请您不吝赐教!”
“林大人,要达成目的,除了你我二人通力合作外,还需要借助一人帮助……”
傍晚时分,周世耀忍着浑身的伤痛靠在墙上,这会儿他身上早已经千疮百孔,就算是脸上都被留下了一个永远也无法抹去的贼字。
周世耀微微皱眉,那里灼烧一般的痛感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这辈子晚节不保,已经无力回天了!
“咣当——”
是刑狱司大牢的门被落锁的声音,这座大牢被设在地下,目之所及只有一片黑暗,更不知今昔何时,让人顿时觉出了几分绝望之感。
随着一阵饭菜香味传来,周世耀不由浑身一僵,他挣扎着坐起来,不顾浑身上下一动便流血不止的伤口,爬到了牢门处,看着外面难得多了一碗肉的饭菜,不由惊慌起来。
这么快三日便已经过去了吗?
圣上为何还不下旨见他?
难道那三亿两白银,圣上当真不想再要了?!
一个个疑惑,几乎将周世耀击垮,这会儿周世耀看着那盘已经因为凉透了而凝固的油腻的白肉,突然几欲作呕起来。
他不能死!
最起码,他不能就这样去死!
他手中还有一本暗账,这一次他入狱却无一人搭救,他们不会以为自己死了,他们便清清白白了吧?
周世耀如是想着,那同样肥腻失了血色的脸上,小小的眼睛里迸发处惊人的贼光!
随后,周世耀抬起满是鞭痕的手,囫囵抓着那白肉送入口中,一边嚼,一边思索这事儿该如何办。
月上中天,已是子夜时分,故而一声微不可查的落锁响起,周世耀直接睁开了眼睛,随后便看到一个裹着黑斗篷的人来到了他的牢房前。
“你是……”
牢房里并无烛火,只有外面墙上嵌着的火把映过来的光芒。
“是我啊,大人!”
那黑衣人直接卸了斗篷,露出真容,里面的文侍郎让周世耀一时惊喜非常。
周世耀直接踉跄着爬过去,文侍郎亦是激动的想要抓住周世耀的手,可是看着周世耀那双满是伤痕的手,他只能将手僵在空中,却眼含泪水道:
“大人真是受苦了!”
周世耀有些不敢相信的抓住了文侍郎的手,他又惊又喜道:
“文大人,文大人怎么来此了?”
文侍郎随后道:
“大人许是不知,这几日,因为当初我为大人说话,结果后却被徐大人当庭斥责后,一直想要为大人奔走,可是那些人全都,全都以此为借口,不见我,也不愿意出手一二。就连这一次能进来,也是,也是……”
文侍郎说着,却没有再说下去,反倒是周世耀打量了一下文侍郎,这才道:
“你的家传玉佩何在?”
文侍郎立刻浑身一僵,过了许久,才低低道:
“大人怎么问起这个了?都在家中,今日出来不方便。”
“你素来宝贝那块玉佩,怎么舍得放它在家中,你可是,可是变卖家产了?”
文侍郎一听周世耀这话,整个人直接绷住,过了许久,他才道:
“没,没有的事儿!”
可正因为文侍郎这态度,让周世耀更加确定文侍郎为他奔走,做到了何种地步,当下不由动容:
“这一次,都是我连累了你啊!”
文侍郎也是一脸动容的看着周世耀:
“大人,都是我无能!”
二人隔着牢门抱头痛哭,随后周世耀这才叮嘱文侍郎:
“呈明,你去流花巷第七十六号的院子,去讨他们家孩子长命锁的钥匙拓印。
隔壁的院子是我府上管家名下的房产,里面有一间暗室,暗室里面便是我曾经记下的暗账。
你将第九十三页的记录撕去,剩下的,你誊写下来,去问问那些贪生怕死的家伙,没有我周世耀,他们当真可以安寝?”
周世耀靠在牢门之上,语气狠厉的说出这话的时候,倒是让人不容小觑。
而一旁的文侍郎在听了周世耀的话后,激动的浑身颤抖,轻轻吸了几口气,这才平静下来。
幸而这会儿周世耀都在算计那些吃了拿了他的好处却不帮他的人,一时没有察觉。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到了文侍郎该走的时候了,周世耀看着文侍郎的背影,叮嘱道:
“记住,先把你的那页烧了!”
文侍郎背对着周世耀,瓮声瓮气道:
“大人放心吧,只管交给我。”
周世耀希望文侍郎能快一些,这样他还能活下去,现在,他唯一能指望的,也只有文侍郎了。
只不过,文侍郎素日不声不响,倒能在今日叫开了刑狱司大牢的牢门,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
周世耀一面想着,一面突然身子一僵,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他不会中计了吧?!
周世耀忍不住抱头思索文侍郎平日的一言一行,确定他和徐瑾瑜没有半点儿瓜葛,这才靠着冰冷墙面睡了过去。
可周世耀不知道,有些仇恨,早在十数年前便已经结下。
一门之隔,文侍郎刚一出去,便看到正在等着的徐瑾瑜和林寒肃,与徐瑾瑜的云淡风轻不同的,便是林寒肃那难得掩饰的焦虑。
“徐大人,文大人当真可以从周世耀口中探到账本的下落吗?”
“林大人且稍安勿躁,文大人是如今周世耀唯一能信之人,况且,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徐瑾瑜淡淡垂下眼帘,毕竟,在周世耀的时间中,他可是要明日问斩了。
这时候,文侍郎突如其来,给了他一丝生的希望。
那账本本就是周世耀想要钳制与他同流合污的官员特意记录的,这么好的保命利器,他怎么舍得不用?
尤其是,此时前来的,还是一个一腔孤勇,为他奔走的下属。
在生死压力和求生欲望之下,他无路可走!
正在这时,文侍郎也走了过来,林寒肃立刻走过去:
“文大人,如何?”
文侍郎却没有看林寒肃,而是看向徐瑾瑜,哑声道:
“徐大人,我终于替您做了一件有用的事儿了。”
“事,成了。”
徐瑾瑜闻言,看着文侍郎激动不能自己的模样,他轻轻拍了拍文侍郎的肩膀:
“文大人,今日之后,令师当年的仇,也可以报了。”
文侍郎闻言,却不由涕泪纵横,直接跪下来道:
“多谢徐大人!若无徐大人,老师只能带着遗憾离世了!”
文侍郎哭的眼睛红通通的,随后将账册之处告知了徐瑾瑜。
也让徐瑾瑜见识到了大盛贪官道藏匿之术。
谁能想到,暗室的钥匙竟然会藏在邻居家中?
林寒肃立刻带人连夜将账本搜了出来,而那暗室不大,里面账册可不少。
那上面全都无比清楚的记录了朝中大臣在他处得到好处的信息,银两、官位、举荐等等,一应俱全。
看着那白纸黑字的账册,只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贪污受贿,同流合污,结党营私,一切的一切都在周世耀的有意推进之下进行着。
他将京中的消息无偿送给地方官员,地方官员便在一些事宜上给他方便。
就连景庆五年,平州旱灾的种种事宜,也都是他私下操作,让此前拜他为座师的平州知府压制百姓,二人共合力贪墨赈灾银两一百二十万。
平州知府得了二十万两。
在短短一月之内。
这样的消息很快便送到了成帝的案头,昔日的平州知府,凭借当年漂亮的政绩,如今已是吏部左侍郎。
吏部尚书已经老迈,只待今年告老还乡,届时便要提他接任自己的尚书之位。
可,谁也不曾想到,他的三品官位之下,乃是多少血肉白骨拼凑而成的登云梯。
得到账本的第一时间,成帝直接将诸如吏部左侍郎在内的一干犯下重大之事的大臣纷纷下狱。
彼时,他们还在衙门里当值,随后便被金吾卫联手刑狱司兵将直接如同拖着一只只猪羊之物一样带离了衙门。
接下来,抄家、问罪、斩首,菜市口外,一片血流成河。
成帝杀了他们也并非师出无名,而是直接让人昭告百姓所有罪臣的罪名。
侵吞赈灾钱粮、践踏律法、强抢民女、卖官鬻爵等等所有罪名,骇人听闻,更是让百姓们在这些罪臣被斩首之时,纷纷群起攻之。
这期间,还曾下过一次雨,可似乎是这些罪人的血太过脏污,连老天爷也不愿意太过轻易的洗去了,以至于多日过去,那菜市口的石板还依稀带着红色。
那段时日,在后世被成为大盛上下最彻底的一次清洗,也为之后明帝登基而形成的政治清明、文化昌盛、百姓安居乐业的成明之治打下了坚实基础。
当然,徐瑾瑜并不知道后世人的评说,这些日子处决了曾经与周世耀纠葛最深的朝中之人后,周世耀也已经被关了好些时候。
也到了最后用他的时候了。
刑狱司的牢房依旧是那么不见天日的黑沉,徐瑾瑜提着一壶酒,悠然走了进去,狱卒恭敬的为他打开了周世耀的牢门。
周世耀现在的反应已经很慢了,在他之后的几日,一直没有得到一星半点儿消息时,他便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可能被骗了。
是以,周世耀已经开始不饮不食三日了。
与其让敌人杀了自己,倒不如自己解决了自己!
徐瑾瑜看着被绑在床上,口中塞着破布的周世耀,对一旁的狱卒温声道:
“劳驾,松开罪臣周世耀。”
狱卒忙不迭的应了,林大人说了,他们只管听徐大人的即可。
不光如此,还有狱卒发现牢房太过简陋,立刻搬了一把椅子,并点亮了烛火。
周世耀的眼睛麻木的转动了一下,等到嘴里的破布被取出后,他这才声音沙哑道:
“你,是来看我,笑话吗?”
“你有什么笑话可看?”
徐瑾瑜淡淡的说着,随后倒了一杯酒在桌子上,只不过牢房内只有一把椅子,周世耀只得慢吞吞的爬起来,站在桌旁。
周世耀在一旁看着那杯水酒,故而笑了出来:
“没想到,没想到啊,我英明一世,糊涂一时!枉我当初以为你只是盛成帝震慑我的工具……也难怪主上当初为了你废了那么多心思。”
徐瑾瑜听了周世耀这话,眉梢微动,却头也不抬道:
“主上?那群青衣人吗?一群只能躲在暗地里使坏的虫子罢了,倒也难为你这般推崇,应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徐瑾瑜这话一出,仿佛触碰到了周世耀最敏感的底线,他张牙舞爪着冲着徐瑾瑜冲了过去,最后却被脚下的镣铐绊倒,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徐瑾瑜脚下。
但即使如此,他口中也不住道:
“不许你污蔑主上!”
“你口中的主上,便是前朝太孙?”
徐瑾瑜这话一出,周世耀愕然抬头,徐瑾瑜眼神冷淡的看着周世耀:
“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人?”
“我?”
周世耀突然笑了起来:
“我乃周氏嫡长子,当初若非师家动乱,我现在还是周氏一族的少族长,一个小小的户部尚书罢了!”
前朝世家与本朝勋贵一般无二,甚至世家更加蛮横霸道,便是当朝官员对其也要退避三舍。
也难怪周世耀这会儿这般倨傲。
“前朝□□,覆灭乃是民意所向,你若有心名利,以你之能,何必要与那些前朝余孽纠缠?”
少年的口吻带着几分惋惜的说着,周世耀闻言晃了晃神,随后这才道:
“我周氏一族,誓死为黎氏效忠!徐瑾瑜,你莫要在这里蛊惑人心!”
“蛊惑人心吗?周、大、人……一夕沦为阶下囚的滋味如何?而你信重仰赖的黎氏皇族又在何处?
现在已经是你下狱的第十三日了,便是鸽子都可以抵达大盛的最南最北之地,可有人救你?
从头到尾,你只能自救,可你曾经做过多少孽你不知道吗?这里面有多少孽又是为了黎氏皇族所做?”
徐瑾瑜语气不疾不徐,可是却仿佛织就了一张细细密密的大网,铺天盖地而来,让周世耀几乎难以喘息。
“我,我,我……”
徐瑾瑜却不待周世耀说话,便直接道:
“文侍郎待你可好?”
“文呈明,他就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周世耀气的狠狠一拳砸在地上,有些腐烂的皮肉让他竟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随后,徐瑾瑜嗤笑一声:
“是吗?那不知你可还记得景庆五年的平州大旱?你贪了他们的赈灾银,他们只能易子而食。
文侍郎视为父亲的老师,他仅有的两个孩子,他的妻子都被人分吃!如此血海深仇,他如何对不住你?”
周世耀听了这话,直接大脑空白,他愣愣的看着徐瑾瑜,过了许久,他才沉默的低下头去。
“可是,你本就是大盛的户部尚书,你本不必手染鲜血,我看过你府中的公账,你的俸禄完全足够花用,你说你这一生,都是为了谁?”
周世耀用自己有些混沌的脑子思索了一下自己这一生,他从出生便知道自己肩负着匡扶黎氏的众人。
师氏一族,谋反叛逆,毁了他原本的富贵荣华,他自然不能让师氏好过。
可是,方才徐瑾瑜的话,才让他突然意识到,若是不必去襄助黎氏,他堂堂二品大员,又有什么不好?
不,不对,父亲不是这样教导他的。
周世耀难得的,脸上露出茫然之色。
“到了这一步,你还不知道你错在何处吗?!”
徐瑾瑜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周世耀整个人抖了一下,随后这才硬邦邦道:
“你又知道什么?!助黎氏复位,是我父的遗愿,谁也无法阻止我!”
“我倒是不曾知道,对普通百姓心狠手辣的你,竟也是个愚孝的木头疙瘩。”
“你!”
徐瑾瑜随后直接站了起来,冷冷道:
“因你之故,圣上下令屠尽周氏阖族,你可以在此静候,看看用你周氏血脉喂养出来的黎氏,可会为救下你一二族人。”
徐瑾瑜说完,便要转身离去,却不想,他还没有走出牢门,周世耀便道:
“等等!”
徐瑾瑜脚步一顿,却没有转过身来,周世耀道:
“你究竟想要什么?”
徐瑾瑜缓缓转身,眼神冰冷的看着周世耀:
“我想要什么?我想要因你们贪欲而亡之人死而复生,你可能做到?
你本就罪大恶极,如今不过是在为你周氏一族积功德罢了,既然这功德,你不愿意要,那便没有什么好谈的。”
周世耀听了徐瑾瑜这话,不由沉默了一下。
这徐瑾瑜真的很会抓人软肋。
他用文侍郎攻心,之后更是在自己只言片语之下,敏锐的抓住自己家族情怀的软肋。
他可以死,可是周氏一族的血脉不能因他断绝,否则他将无颜去见父亲!
“若是我说了,我周氏一族的族人……”
周世耀想要挣扎一下:
“你需要保证他们毫发无损,每年还要为他们送些银子。”
“周世耀,你这话不觉得荒谬吗?你要不要我再给你周氏一族建个祠堂?”
周世耀沉吟了一下,竟是有些期待的看向徐瑾瑜,徐瑾瑜见状,冷笑一声:
“我看还是菜市口的石板不够红,周氏一族的血,应当能让其久不褪色!”
徐瑾瑜这话一出,周世耀顿时脸色一变:
“不要!”
徐瑾瑜没有说话,只是漠然的看着周世耀:
“你没有讨价还价的地步,周氏出了你这个谋反叛逆的大贪官,能保住一条性命,也是圣上仁慈。
更何况,还要看你手里有多少我不知道消息,否则……”
徐瑾瑜很少对人升起这样浓烈的厌恶,周世耀当真是贪得无厌!
第 248 章
周世耀听了徐瑾瑜的话后, 直接跪坐在原地,思索起来。
他没有怀疑徐瑾瑜是否会说话不算话,最起码这个少年虽然年岁尚轻, 可除开私怨,他心里还是有几分信服的。
徐瑾瑜也重新坐在了椅子上,他并未催促,周世耀抚了抚自己乱蓬蓬的头发,颤抖着手,端起酒杯,啜饮一口, 这才道:
“让我想想, 要从哪里说。”
周世耀思索片刻, 随后道:
“就从熙禾末年说起吧, 彼时我学成离家,侥幸入了先帝的眼, 与他调度粮草、整理内政, 他信我,故而在我二十一岁时, 便直接让我顶了告老还乡的户部尚书的缺。那时候, 我和你一样年轻。”
周世耀的眼神带着回忆, 徐瑾瑜并未打断,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周世耀继续道:
“起初, 我也想要好好做出一份自己的事业的, 可是, 就在我当上户部尚书的那一日,我父亲告诉我, 我们周氏,乃是前朝世家。
当时,师氏一族为了占据京城,屠杀了我周氏不知多少儿郎,这才站住脚跟。
之后,父亲要我一定要拨乱反正,黎氏正统之位不容改变,他要我一定辅佐黎氏成为明主。”
周世耀慢吞吞的说着,徐瑾瑜叩了叩桌子:
“说重点。”
“徐瑾瑜,你倒是心急。也是,你这样的小娃娃,几时在这样阴森地方待过?
啧,辅佐黎氏是从父亲在时,便开始了,父亲借我这户部尚书之名,曾将皇商之位倒卖,过后我怕事发,只得开始讨好宫正监。
如此,便开始一发不可收拾,等到父亲故去,我手里已经有了一堆不小的人脉。
父亲的遗愿让我夜不能寐,适逢先帝驾崩,我独揽财政大权,一览众山小。再至景庆五年,圣上长成,想要亲政。”
周世耀说到这里,顿了顿,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癫狂:
“徐瑾瑜,帝王之术,讲究卧榻枕边,岂容他人酣睡!你今日灯风光又如何,待你功高盖主之时,你便有千般万般锦囊妙计,也无济于事!
圣上以为我不知道,当初他想要借平州大旱来夺我的权吗?那我偏要让他知道,这户部只我周世耀能掌!
我不但能拿了他的钱粮,还能让他,让朝廷知道我周世耀非比寻常!让他不得不服!
你看,他这么多年,不也还要倚仗我吗?要是没有你,我必能寿终正寝!”
周世耀说着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徐瑾瑜,徐瑾瑜只淡淡道:
“多行不义必自毙,即便没有我,也会有别人。文侍郎在你身边那么久,你不会以为文侍郎对你一概不知吧?
这一次的账本,便是你酒后喝醉吐口,你能保证你身边时时刻刻都没有异心之人吗?”
周世耀不愿意听,也不愿意信,这会儿他疯狂摇头:
“不!不!不怪我!都怪你,徐瑾瑜!将星之命便这般厉害吗?明明主上已经让人废了你的出身,废了你的武身,你凭什么还能回来?!”
周世耀死死盯着徐瑾瑜,徐瑾瑜听到这里才终于给了周世耀一个正眼,随后,他抿了抿唇:
“所以,给楚清晏下毒的人,是你们。”
“哈哈哈,父子反目,血脉尽断!那老临安侯昔日如何骁勇善战又如何?可他生了一个怂包儿子!
奈何那楚清晏虽然怂包,却是天赐贵子之命,竟然命带贵子,可为师氏再续江山气数,主上岂能容他?”
周世耀哈哈大笑,看着徐瑾瑜的眼神带着几分嘲讽:
“徐瑾瑜,你也莫要怪主上,谁让主上算出,临安侯府继老临安侯后还会有将星降生?
将星者,文武两相宜,你既挡了主上的路,留你一条性命已是主上仁慈!”
可是,周世耀也没有想到,徐瑾瑜明明已经被打入泥地,几近半废,却还能爬起来。
难道将星之命,便是如此锐不可当?
明明,他们筹谋这么久,只待内忧外患一并爆发,届时便可直接推翻师氏!
“那楚凌绝呢?”
徐瑾瑜八风不动的坐在原地,却出乎意料的冷静,让周世耀都觉得诧异:
“你竟然可以想到这一点。不错,那楚凌绝也是有大气运之人,主上本想让楚清晏将其收养,他日也好留在新朝,谁曾想……”
周世耀如是说着,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几分憎恶之意。
徐瑾瑜对此视而不见,道:
“这就完了?你们做下的事儿,恐怕不止这些吧?当初的平阳侯世子为何染上阿芙蓉;曾经平阴侯嫡女流落风尘,最后却机缘巧合入了宫,如此桩桩件件,当真与你们没有关系?”
徐瑾瑜的眼神锐利如刀,周世耀心下一凌,没想到他只开了头,徐瑾瑜便已经猜到了主上在京中的布置。
“那是他们该死!他们与我们同为世家,就因为他们府里出了倒戈之人,便可再续荣华富贵,那我们周氏就活该给杀吗?
他们图谋富贵,我们便引他们后辈子孙一步一步走上不归路,要是有朝一日,他们能知道这件事,那表情一定很美妙!”
周世耀说着,随后嗬嗬的笑了起来:
“亲眼看着他们偷来的富贵被子孙挥霍一空的滋味,想想我便觉得痛快!”
徐瑾瑜听到这里,都不由皱了皱眉:
“你之所以不对平阳侯他们动手,不过是你们没有能力罢了,这才将注意力转向他们无心管教的孩子,引着他们走上歧途罢了。
简而言之,便是你们无能,所以才只能做这种偷偷摸摸,阴险小人之举罢了,何必套上一个复仇的壳子?”
“你!”
周世耀看着徐瑾瑜云淡风轻的模样,恨得牙痒痒,却也只能愤愤灌下一杯酒:
“随你怎么说,我痛快了就成!”
“哦?那你且说说黎氏一族在何处屯兵?”
徐瑾瑜眸子动了动,周世耀手中的酒杯一个没有捏稳,直接滚落下去:
“你怎么知道?”
“锦州群山里的钱粮,常州消失过半的官盐,你还要我说的再明确点吗?
周世耀你可想清楚了,这些东西若是有心推算,也可以顺藤摸瓜,反倒是你……方才你所言种种,可不足以让你周氏一族留下活口!”
徐瑾瑜这话一出,周世耀心间狠狠一震,他忘记了嘲讽徐瑾瑜,过了许久,他低低道:
“有道是灯下黑,那锦州群山你们只以为与宁州相接,却不知它有一小道,可至晋州。”
晋州。
徐瑾瑜愣了一下,这里可是圣上母族的祖地!
周世耀兀自继续说道:
“左右现在主上已不在,少主如何安排我近来并未过问,主上在时,晋州曾屯兵三万,我所有得来的银钱全部都交给少主养兵和在各地布置,所以那些银子你们就不必想了!”
周世耀说着这里,有些恶劣的想要从徐瑾瑜脸上窥探到不一样的表情,可是徐瑾瑜却一直面不改色:
“你知道的,就只有这些吗?”
“怎么,这已经不少了,徐大人。你又能知道多少呢?”
周世耀嘲讽的看了徐瑾瑜一下,徐瑾瑜笑了笑:
“不多,但比你多一点。你一直所追随的少主,乃是一位女娘。”
而周世耀生平最讲究规矩,他可没有那等开明到可以奉女君登基的想法。
徐瑾瑜这话话音落地,周世耀整个人都懵了:
“你说什么?!”
徐瑾瑜却不再理他,直接朝门外走去,只是在走出去前,顿了顿:
“我所言你可以不信,不过,若是我的消息没有错,你们的少主乃是在京郊村落寻回的,你说说,你们当时怎么没有多打听打听?”
徐瑾瑜说完,便干脆利落的离开了,而周世耀这会儿抓心挠肝的回忆当初找回少主的细节,差点儿把他自己逼疯。
徐瑾瑜这厢出了牢房,随后在不远处的拐角处,拱了拱手:
“委屈圣上了。”
成帝摆了摆手,深深看了徐瑾瑜一眼,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老觉得徐爱卿是自己的福将了。
连那活了三朝的太孙都亲口断言,徐爱卿乃是天生将星,本该助大盛国运更上一层楼,奈何小人作祟!
“里面湿冷,徐爱卿身子还未好全,咱们且先出去说吧。”
“是,圣上请。”
徐瑾瑜跟在成帝身后,等到外面,天光亮起,让人只觉得刺目不已,但徐瑾瑜很快便感觉到光线变得柔和,他一睁眼,才发现是冯卓正给他和成帝撑了一把伞。
“圣上,这于礼不合。”
“哪有那么多破规矩,若非今日周世耀吐口,朕还不知道,原来当初楚清晏之所以干下那等糊涂事,也是有那群前朝余孽的影子。”
最重要的是,仅仅因为那些命格之说,徐爱卿可是差点儿就真的在外一命呜呼了。
徐瑾瑜静静听着,随后道:
“黎氏余孽在晋州屯兵,京中却没有丝毫消息,只怕永新侯府有异,不知圣上意欲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你替朕去查,好好的查,彻彻底底的查!别说这次不关永新侯府的事儿,他们李氏连自己的祖地都看不住,这个永新侯,他不当也罢!”
成帝冷声说着,那群黎氏余孽还真是胆大妄为极了!
不过,就算是成帝也没想到青衣人会将大本营驻扎在自己的母族祖地之处。
他这算是被偷家了。
成帝一声令下,由徐瑾瑜亲自带人去永新侯府盘查,时隔一年,永新侯再度看到少年那张熟悉的脸时,半张歪斜的脸上一片祈求之色:
“徐,徐大人,高,高抬贵手……”
永新侯当初的中风并未被仔细调理,以至于现在越发严重,幸而这会儿是夏季,永新侯被人抬出屋子倒是不必遭罪。
徐瑾瑜还未开口,一旁的属官直接搬来桌椅请徐瑾瑜坐下,徐瑾瑜这才淡淡一笑:
“永新侯,非是本官要与你为难,乃是圣上知道了一些与贵府有关之事,故而派本官前来搜查一番。”
徐瑾瑜的声音一片温和,可是却听的永新侯心都凉了,林寒肃还在,刑狱司也非无人可用,可是圣上却派了曾经让他从云端坠落的徐瑾瑜前来搜查,这不是刁难又是什么?
永新侯面上一片惨白,不多时,永新侯府中人皆被赶到了院子里,这会儿所有人都一脸惊慌的看着坐在院子中间的徐瑾瑜。
而曾经娇蛮张扬的李六娘也在人群之中,这会儿面色苍白。
这位在永新侯大张旗鼓之下,在众多贡生之中挑挑拣拣的女娘如今已经许了人家,只不过那人年方二十七,是永新侯夫人母家的一位俊才,而今是平州一郡的五品太守。
她本在家中待嫁,可却不想自己原本一落千丈的生活,还能跌落谷底!
“诸位不必惊慌,来人,为几位体弱的夫人女君看座。”
徐瑾瑜的态度还算和缓,永新侯微松了一口气,随后竟也与徐瑾瑜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话来。
谈话间,徐瑾瑜不着痕迹的提起了晋州:
“听圣上说,太后娘娘常在圣上幼时为圣上唱起晋州的童谣,圣上昨夜还曾梦到过。”
“晋,晋州啊。”
永新侯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但他还是努力说着:
“晋,晋州是个好地方,山,山明水秀,也,也不知我还,还有没有,机会看看,看看晋州的山水?”
永新侯看向徐瑾瑜,似乎想要从徐瑾瑜脸上看出回答,可是徐瑾瑜听了永新侯的话,只是淡淡一笑:
“那便要看圣心了。永新侯也是念旧之人,不知府中可有晋州之物?”
永新侯有些不解徐瑾瑜的意思,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夫人,永新侯夫人立刻起身道:
“妾身记得,晋州李氏一族每年都会送一些家乡特产来京,都被放在库中。”
永新侯夫人如是说着,心里却有些惴惴不安。
那些乡下来的东西,他们又用不上,只能放到库房吃灰了,也不知这位徐大人问起所为何事?
徐瑾瑜不语,眼睛却看向身旁的属官,属官立刻飞快去库房中,按照册子将晋州之物带了过来。
晋州最有名的,乃是花饽饽。
晋州李氏送来最多的也是花饽饽,而属官带来的这一筐花饽饽,因为放的久,又无人打理,早就已经不见其鲜艳颜色,上面落了一层黑灰,硬如岩石。
徐瑾瑜拿起一块,只觉得沉的坠手:
“劈开它。”
徐瑾瑜交给一旁的兵将,兵将手起刀落,但见那花饽饽里赫然是一枚石符。
上面龙飞凤舞刻着一个偌大的黎字,更有前朝黎氏的龙纹印记。
永新侯看着这一幕,差点儿从椅子上栽了下来。
随后,一筐子的花饽饽被劈开之后,里面赫然是八块石符:
盛将衰亡,黎氏复兴。
永新侯一看到这八个字,整个人浑身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只这八个字,便足够要了他的命!
而徐瑾瑜看到这八个字后,也不由抿了抿唇。
如若黎氏起事,这样的东西从永新侯府流出来,对于圣上来说,将会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打击!
徐瑾瑜看到这里,也不由沉下面色:
“永新侯,还请你随本官入宫回话。”
徐瑾瑜说完,永新侯便被不容拒绝的直接抬了出去。
等成帝看到徐瑾瑜呈上的八字石符时,直接将里面刻有黎字的那块石符狠狠砸在了永新侯的额头上,砸的永新侯头破血流,却连忙跪地流泪:
“圣,圣上,臣,臣,臣不知!臣,真的,不知啊!”
永新侯话说不利索,整个人急的跟什么似的,偏他这话说完,成帝直接怒而拍案:
“你不知!你不知!人家将谋反之物送到你的府中你也不知,你告诉朕,你能知道什么?!”
徐瑾瑜方才所想,成帝也在看到石符之时便直接意识到了,这会儿他气的恨不得直接将永新侯拉下去砍了!
永新侯整个人哆哆嗦嗦的窝在一旁,嗓音变得含混不清,只能发出一些支吾难辨的气声,最后竟是直接给自己憋的差点儿昏了过去。
成帝看着永新侯这幅没有一点儿担当的模样,也是气的不轻,等永新侯被人拖下去后,成帝直接下令:
“永新侯府谋逆不忠,革其爵位,家眷拘于原永新侯府,听候处置!”
成帝冷声下令,冯卓立刻领旨离去。
而等冯卓走后,成帝看向一旁的徐瑾瑜,有些勉强的笑了笑:
“徐爱卿,陪朕坐坐吧。”
成帝话虽如此,可是二人却相对无言,永新侯府身为他的母族,竟然可以放任那等谋逆之言在自己府中那么久,待到他日那里面的东西被搜出来,世人只会说,是他立身不正。
母族尚且如此,何况百姓?
那群黎氏余孽当真是好歹毒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徐瑾瑜手边的茶已经换了两茬了,成帝这才开口:
“朕当初登基之时,朝中上下除了勋贵便是周世耀之流,朕确实不如父皇厚待母族,可李氏阖族上下无一人出色,朕如何能将一樗栎庸材扶上高位?
朕亦知道他们心中一直颇有微词,朕也曾让李氏子弟入朝为官,可是他们实在才疏学浅,不堪重任,故而朕只能想办法让他们在晋州富贵安乐的过完一辈子。
可谁曾想……朕养了这么多年的母族,竟然是那等背后插刀的阴险之辈!”
成帝说到这里,声音有些沙哑,可是更多的却是疲倦。
幼帝登基,个中艰难无人知,母族无力襄助也就罢了,却还要在他无力之时,求他施舍血肉,他一旦不应,其便与外人合谋,准备反咬他一口。
这让成帝如何能不寒心?
而今正值七月,可成帝只觉得遍体生凉。
徐瑾瑜安静的听完成帝的话,过了许久,这才淡淡开口道:
“即是如此,圣上不妨亲自问问他们。”
“亲自问问他们?”
成帝愣了愣,随后眼神渐渐坚定起来:
“对,朕是该亲自开口问问他们!朕要好好问问,朕究竟如何对不住他们,竟是养出了这么一群白眼狼!”
随后,成帝振作起来,与徐瑾瑜围着舆图讨论了一晌,才终于敲定了完善的行军路线。
但,这些都还受限于粮草银钱,故而只得暂且按耐不发,朝中气氛还是一直保持着原有的低气压。
以至于即便是大朝会,朝臣们也鲜少开口。
一连一整月,明明是最燥热也最躁动的季节,京城却分外安静。
这些时日,京中一时腥风血雨,以至人人自危,气氛很是压抑,徐瑾瑜虽处风暴中心,得以短暂平静,可还是觉得心神疲倦。
直到这日,徐瑾瑜收到了来自赵庆阳的信件后,倒是难得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原是徐瑾瑜将常蜀两州部分与周世耀有勾结的官员名单连并在成帝处求的便宜行事的圣旨一道寄去后,蛰伏多日的赵庆阳直接联手常州驻军,将一干贪官污吏包了饺子,一网打尽!
而当初巡盐时被贪墨的银两,他们竟然该没有转移,现在有八百万两银子等待被运回!
徐瑾瑜已经在心里算起了这笔银子的去处。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声,徐瑾瑜闻声走出去,原来今日是魏家前来过定之日,徐母特意让人来请徐瑾瑜过去。
等徐瑾瑜到的时候,荣华大长公主及四位全福人已经徐母相谈甚欢,只是态度之间的热络比之之前还要更上一层楼。
毕竟,这京城上下,谁人不知如今的平海侯又一次立下大功,一力铲除朝廷蛀虫,搅动风云无数,以后的前程不知如何远大!
看到徐瑾瑜来了,荣华大长公主笑吟吟道:
“老身还是头一次见到平海侯,果然不似凡俗之人!”
徐瑾瑜忙上前行礼:
“见过荣华大长公主,小子来迟,失礼了。”
荣华大长公主不在乎的摆了摆手:
“哪里的话,老身可是听说,平海侯近日很是辛劳,应该是老身等叨扰才是。”
徐瑾瑜闻言很是有礼的谦虚了几句,随后这才落座。
却不想,徐瑾瑜刚一落座,其中一位全福人便笑道:
“平海侯如今今非昔比,不知可有定亲?”
徐母一听这话,眉头下意识的便皱了起来,这些日子,京中的贵女可是把她弄怕了。
徐瑾瑜听了这话,也是淡淡道:
“劳您记挂,长幼有序,今日以长姐为重。”
徐瑾瑜这话一出,那位全福人还想要说些什么,荣华大长公主警告的扫过一眼,随后这才拿出了这次由长宁公主特意准备的聘金单子。
有道是,长姐如母,那聘财单子她看过一眼,长宁那孩子很是废了一番心思呢!
“这是魏家准备的聘财单子,还请过目。”
第 249 章
徐瑾瑜没有接过, 而是请徐母先行过目,徐母这些日子为着这事儿可是没少做功课,这会儿聘财单子打开一眼, 便不由轻吸一口凉气。
魏家这出手着实大方!
只聘金便有足足五百金,这可是律法规定的最高聘金!
之后那一对活雁更是让人拍案叫绝,要知道,这时候的大雁已经开始北去,寻常人能打到已是不易,何况是活生生的一对大雁?
后面的详单上的鹿皮,漆器等等, 全部都是最高规格的精品, 如此一一看下来, 竟是用了足足两刻钟。
徐母看完之后, 合上单子道:
“荣华大长公主,这礼……是不是有些太重了?”
荣华大长公主倒是没想到徐母竟是这般老实的性格, 寻常勋贵结亲, 那是恨不得聘财能多贵重便有多贵重,红玛瑙的换成红珊瑚, 绿松石的换成蓝松石, 黑檀木换成紫檀木云云。
哪有人会嫌聘财多的?
但是荣华大长公主活到现在这个岁数, 最喜欢与这样的人打交道,这会儿只是亲近的拍了拍徐母的手:
“太夫人啊,徐大娘子无论人品德行, 都是人中翘楚, 重礼聘佳妇, 这是规矩!”
“话虽如此,可是思武那孩子我也是知道的, 难为那孩子这般费心了。”
徐母如是说着,荣华大长公主也不由乐呵呵道:
“这是思武的福气,京中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他呢。”
荣华大长公主这话一出,徐母有些错愕。
要知道,前些日子那袁夫人还句句鄙夷,想要让琬琬给她家做妾,怎么这才几日,京中风向又变了?
荣华大长公主看着徐母那生涩的应对以及不必遮掩的情绪,心中都不由叹了一口气。
要不怎么说,人人都盼好儿郎?
只这一个月,放眼望去,京中为数不多能坐住的,也就只有与平海侯府交好的几户人家了。
其余人等,皆是人人自危,便是她这个早就出降的公主都不免为子孙担忧。
反而这位平海侯太夫人却能高高兴兴操持女儿婚事,这等福气她做梦都不敢想!
荣华大长公主如是想着,看了一眼静静在一旁喝茶的少年,明明他什么都没有说,可只要他往那里一坐,便让人不敢对他和他的家人生出轻乎慢待之心。
随后,荣华大长公主笑着道:
“平海侯乃人中龙凤,他的姊妹自然也不是凡人,一家好女百家求也是常事。”
荣华大长公主这话一出,徐母才后知后觉的看向徐瑾瑜,徐瑾瑜只是冲着徐母笑了笑,没有多言。
随后,几位全福人又冲着徐母说了好些吉利话,听的徐母通身舒泰,笑容满面。
等聘财一应交接清楚后,荣华大长公主这才带着四位全福人离开,出了徐府大门,荣华大长公主点了方才想要给徐瑾瑜说亲的全福人随自己上了马车。
“娘。”
这全福人乃是荣华大长公主的二儿媳孙氏,这会儿低眉顺眼的跪在一旁给荣华大长公主捶着腿,荣华大长公主却直接拨开了她的手。
“你如今主意倒是越来越大了。”
孙氏连道不敢,荣华大长公主淡淡瞥了一眼孙氏:
“让本宫听听,你准备给平海侯说个什么样的亲事?”
明明荣华大长公主并未呵斥,可是孙氏却紧张的手心里满是汗水,她跪在一旁,小声道:
“娘,我想着咱们五娘她如今年岁正合适,五娘又自幼长在您膝下,受您教导,掌家理事是一把好手。
那平海侯到底出身不佳,正需要一个撑得起门户的正妻,和五娘也算相配……”
荣华大长公主听了孙氏这话,只淡声道:
“你倒是眼利,可到了平海侯如今的地步,他那正妻的位置便是公主也当的,五娘配他……是咱们高攀了,这话你以后不必再提。”
荣华大长公主这话一出,孙氏直接目瞪口呆,荣华大长公主继续道:
“况且,我瞧着平海侯至今未娶,怕不是圣上想要将公主许给他。”
荣华大长公主这话一出,孙氏傻眼了。
她方才虽然口中嫌弃,可也知道这是一门顶好的亲事,可却没想到,一眨眼她们家连资格都没有了。
大盛的公主素来不多,是以从未有过和亲的规矩,皇室女娘少,宫里上下都宠着,到了年岁也都是在京中直接出降,故而她们的生活在历朝历代的公主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大盛也没有驸马不得入仕的规矩,所以公主出降,乃是圣上对宠臣的锦上添花。
昔日荣华大长公主与镇国大将军的结亲便是如此,今日徐府的盛况,倒是让荣华大长公主想起了当初。
“罢了,你若是有心与徐府交好,徐家还有一位二娘子,你且好好教导家中郎君就是了。”
孙氏闻言,恭声应下,可心里还是有些可惜的。
姻亲哪有正儿八经的结亲好?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婆婆是公主又如何,还是和圣上隔着。
荣华大长公主对叹息和孙氏的失意,徐母并不知道,只是让人取了那对儿活雁,让人送给徐钰琬赏玩。
旁的死物,可比不上这对儿活雁的心意。
果不其然,徐钰琬见此十分欢喜,侍女也在一旁说起今日荣华大长公主等人和徐母的对话:
“荣华大长公主那话说完,太夫人便让小石子拿了拜贴匣子一看,才知道这两日原先那些说姑娘不好人一个个都巴巴的凑了上来,还有人想要连二姑娘的婚事也一并说了呢!
当初,侯爷出了事儿后,一个个跑的比兔子还快,如今看侯爷好了,又受圣上倚重,又舔着脸凑回来了!真真是不要脸皮了!”
徐钰琬听了这话,只是笑了笑:
“大郎得圣上看重,是大郎的本事,有些人没有这样的本事,便只能想一些旁门左道了。
只不过,他们都高估了自己,也小看了大郎。若无大郎,只怕我早早便嫁于痴傻之人,了此残生了。”
徐钰琬如是说着,却不由得想起当初大郎那笔挺消瘦的身影挡在自己面前的一幕,只觉得心中踏实。
随后,徐钰琬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庆幸当初大郎那样坚定的保护了自己。
荣华大长公主亲自带人向徐家替魏家下定的消息成帝是第二日才知道,他沉吟了一下,直接封徐钰琬为郡主,准她以郡主规制出嫁。
这道旨意一下来,原本便心里酸溜溜的京中儿郎这下子更是后悔不迭。
尤其是当初的袁家,周世耀倒下后,第一个处置的便是袁家,在经过抄家之后,袁平信直接斩首,其家眷流放三千里。
而就在他们被押出京城的时候,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袁二郎闻言,恨恨的对袁夫人道:
“娘!都怪你!要不是你,现在娶郡主的人就是我了!那可是郡主,你怎么敢让她给我当妾?!”
袁夫人面对儿子的怨怼,心里也是叫苦不迭,若是当初她没有那般倨傲,是不是现在他们一家也不必受这流放之苦了?
袁夫人不由流下悔恨的泪水。
……
时光如流水,一晃已是金秋九月。
徐钰琬和魏思武的婚事定在了明年四月,正是春暖花开的日子。
而赵庆阳也在八月底终于从昌遥归京,一回来便被这个消息炸的目瞪口呆。
“好你个魏思武!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竟是趁着我和瑜弟不在,起了这等心思!”
赵庆阳一听原委之后,气的便直接提剑揍了魏思武一顿,他当初在徐家呆了很长一段时间,早就把徐家姐妹当成自己的妹妹了,谁成想他就是出去了一段时间,魏思武那厮便起了心思。
徐瑾瑜这会儿坐在一旁,只是笑着看,也不说话。
魏思武这段时日也没有疏忽练武,二人倒是打的旗鼓相当,可是魏思武今日来此还存着能远远看一眼徐钰琬的心思,自然不愿意和赵庆阳耽搁下去。
“瑾瑜,你以后可得喊我一声姊夫,你也不帮帮我!”
徐瑾瑜悠哉的倒了一杯茶,这才慢条斯理微笑道:
“思武兄,莫急,莫急,庆阳兄如今所为,便是当初我想做而没有做的。”
魏思武:“……”
等二人闹了一通后,这才安安静静的坐下来喝茶,赵庆阳看着魏思武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魏思武竟然都要娶妻了,啧,估计回去老头子又要唠叨了!”
“庆阳兄这一次差事办的漂亮,圣上只怕另有重赏,届时自有好亲事寻上门来。”
赵庆阳哼了一下,随后将目光放在徐瑾瑜身上:
“我才不要那么早娶妻,除了两位徐家妹妹,我看京中的贵女们,一个个跟风一吹就倒似的,我都怕我一口气能把她们吹倒,太麻烦了!
倒是瑜弟你……我这一进京,便听到不知多少你的名字,你是不是也要好事降近了啊?”
徐瑾瑜闻言却摇了摇头:
“还不曾。”
“不曾,哎呦喂,婶子怎么也不着急?还是因为瑜弟你挑花了眼?啧啧,改明我可要和婶子说说了。”
赵庆阳促狭的看着徐瑾瑜,徐瑾瑜将茶碗放到桌子上,平心静气道:
“哦?既然如此,镇国公前两日邀我前去府上下棋,正好我可以与镇国公他老人家提一提庆阳兄的婚事,毕竟,庆阳兄可是我们三人中年岁最长的。”
赵庆阳立刻告饶:
“别别别,瑜弟你可千万莫开尊口!我家老头子现在对你的话,那是和圣上都差不了多少,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赵庆阳几次升官,都和徐瑾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镇国公就差直接给徐瑾瑜腰上拴着挂着赵庆阳的绳了。
赵庆阳深深怀疑,要是瑜弟给他家老头子这话一放,只怕明个他的新妇人选就要定下了。
徐瑾瑜见状,这才轻哼一声。
随后,赵庆阳又说起了自己当初在昌遥的种种际遇,到底是前面经过两次边疆之战,赵庆阳学到的东西不止一星半点儿。
“当时我一手敲山震虎,又反手来一个暗度陈仓,直接便把关键证人留了下来。
后面瑜弟的名单更是一场及时雨,圣上的明旨一出,嘿嘿,你们是不知道那些国之蛀虫被从被窝里拉出来的表情有多么好看!”
若是赵庆阳没有记错的话,还有一个大私盐商,正在和美妾翻云覆雨时,被兵将破门而入,结果直接被吓成了筷子粗细。
不过,幸运的是,他不必为此发愁,左右以后他也用不到了。
总之,这场由赵庆阳一手解决的昌遥盐事,让赵庆阳现在想来,仍然觉得胸腔之中鼓鼓囊囊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了似的。
赵庆阳这会儿眼睛晶亮,说话声音洪亮,一看便是真的高兴,徐瑾瑜和魏思武也纷纷替他高兴,三人在别院宴饮至夜半,这才睡去。
只不过,这一夜徐瑾瑜睡的并不安稳,他又一次梦到了当初他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到自己的身体凋零衰败。
楚凌绝不过而立,便已两鬓微霜。
一声鸡啼,徐瑾瑜直接惊醒,可脑中却不由会想起梦中楚凌绝匆匆离开前的一句话:
“大疫来了!”
徐瑾瑜拥着被子,靠坐在床上,不由在心中将这些年自己经历的与青衣人有关的事宜一一分析过去。
这些事,桩桩件件都是奔着耗费大盛国力而去。
若是此前种种事宜没有得到妥善解决,越国吞下宁锦二州,乌国占据凉州,图谋青州,大盛十三州先去四州。
而后,又有周世耀一众乌合之众从盐场入手,从常州开始辐射到腹地的百姓都无盐可吃。
国家动荡,百姓不宁。
若是这时再来一场大疫,那便是君主失德,天要降罪!
前面所有埋下的引线,最终都会逐个爆炸,直到大盛覆没!
徐瑾瑜想到这里,背脊都不由沁出了凉意。
这样的一盘棋,可不是一夕之间便可以埋下的。
若是黎氏余孽被逼上绝路,他们会不会……提前那场大疫?
外面天光尚未放亮,朦胧的晨光照在徐瑾瑜的脸上,徐瑾瑜一时陷入沉思。
这只是一场梦,若不是他知道自己是书中人,他只怕会单纯的一位那只是一场梦。
可是,此时此刻,他清楚的知道,这并非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梦,它或许是未来,或许是下一刻。
还不待徐瑾瑜斟酌好如何处理这件事,成帝便直接派人来请。
赵庆阳带回来了八百万两的盐税让成帝原本便战意勃勃的心一下变得火热起来,他一看到徐瑾瑜便直接道:
“哈哈哈,徐爱卿,如今时机已经成熟了!锦、常、连三州兵马已经调遣完成,只待发兵晋州!
探子来报,晋州城中已有骚动,还传出种种谋逆流言,如今那黎氏余孽只怕是撑不住了!”
没有谁比成帝清楚养兵有多么废银子了,大盛十三州,每年只军费支出便有整整五千万两,哪怕是后面周世耀一直克扣,每年也在两千万至三千万。
周世耀贪下的三亿两白银听着触目惊心,可若是让黎氏余孽用来谋国,其远远不够。
如今,周世耀已经死了两个月了,黎氏余孽手里的存银只怕已经所剩无几了。
不得不说,打仗先断粮,周世耀一倒,黎氏余孽直接命脉被断,现在那些谋逆流言传出可不是最好的时候。
这只能说明,他们急了!
徐瑾瑜闻言也不由点头道:
“圣上所言极是,现在正是用兵的好时机!”
成帝听了徐瑾瑜这话,抚了抚须,随后他面色一整:
“徐瑾瑜听令,朕命你领平叛大军元帅之职,赵庆阳、魏思武为副帅,张煜为押粮官,陈为民、李寻等人皆由你调遣,明日离京出发,为朕剿灭晋州叛军,朕在京中等你凯旋!”
“臣领旨!”
徐瑾瑜拱手应下,但随后,徐瑾瑜便直起身子,道:
“圣上,如今晋州虽有反叛之意,但若是臣一下子将那么多人带离京中,只恐京中空虚。
故而,臣欲请思武兄,陈大人留京,以防不测,还请圣上准许。”
成帝信任徐瑾瑜,委派给徐瑾瑜的都是与他有几分交集之人,而徐瑾瑜亦是不放心京中没有自己信任的人照看,这会儿君臣二人的出发点倒是出奇的一致。
“徐爱卿是怕黎氏余孽从京中下手?”
“围魏救赵,兵中之事常有。”
徐瑾瑜如是说着,可却眼含担忧的看着成帝,成帝闻言不由心下一暖:
“那思武留下便是,但那陈为民徐爱卿还是带着吧。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连太医院都不如。”
徐瑾瑜摇了摇头:
“圣上,陈大人必须留下,若是黎氏余孽狗急跳墙,陈大人或许还有牵制作用。”
徐瑾瑜如是说着,眼中的担心却并未消散,成帝从未见过徐瑾瑜这般模样,一时也不由慎重起来。
“可徐爱卿你身边岂能无人照看?”
“臣可以借庆阳兄府上的府医,其医术虽逊色陈大人一些,可却也是一位杏林高手。”
黎氏余孽又不是第一次偷家,防着他们总是没错。
若是自己梦中之景当真成真,陈为民或许有奇效。
临别之际,君臣二人絮絮说了许多,直到傍晚,徐瑾瑜才被放出宫。
回到府中,徐母刚好准备好了饭菜,徐远山和徐瑾瑜前后脚回了家,徐钰琬和徐钰瑶两人一个倒茶,一个准备洗手的水。
虽然现在所有人的身份都已经非比寻常,可是这样家人之前温情脉脉的互动,他们从未改变。
徐瑾瑜镇定的和家人吃了一顿饭,今日不知为何,徐母竟是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
这会儿,徐母含笑看着众人:
“今日不知怎的,我这心里燥的慌,只有进厨房拿起锅铲才能舒心。”
徐瑾瑜闻言,不由笑着道:
“娘这是与我母子连心,正好今日我馋娘做的红烧肉了!”
“好好好,大郎多多的吃些!陈大人可是说了,大郎这身子要好好的补,以后啊,咱们大郎就会越来越好!”
徐母一边说,一边给徐瑾瑜连放了好几块红烧肉。
“对!越来越好!”
徐远山也给徐瑾瑜夹了一块最大的红烧肉,笑眯眯的说着。
一旁的徐老婆子也准备动手,徐瑾瑜连忙道:
“够吃了,够吃了,奶可不能再来了!”
徐瑾瑜连忙挡住盘子,逗的众人不由哈哈一笑。
等到一餐用毕,众人喝茶的喝茶,做绣活的做绣活,倒是难得的安逸。
徐瑾瑜喝完了一碗茶后,深吸一口气,这才道:
“奶,爹,娘,长姐,小妹,明日我便要离京了。”
“什么?”
徐母差点儿打翻了手中的茶碗:
“怎么,怎么好端端的便要离京了?”
“圣上有旨,不可耽误。”
徐瑾瑜低声说着,一旁的徐母搓了搓手,喃喃道:
“难怪我今日怎么都心神不宁,原来是,原来是……大郎明日便要走是吧?我给大郎准备些吃食去!”
徐母说着,便风风火火的朝厨房走去,徐瑾瑜并未阻拦,他知道徐母要借此事平缓心情。
而一旁的徐远山这会儿也沉默了一会儿:
“非要大郎去吗?危不危险?要不,让爹替你去吧。”
徐远山见徐瑾瑜没有明说,便知道这次之事非同小可,当下很是担忧的看着徐瑾瑜。
徐瑾瑜倒是轻轻一笑:
“瞧爹您说的,以前那些事儿哪件不危险,我不也没事儿吗?您啊,便不必担心了。
不过,现在家中有您坐镇,我在外面也能放心一些了。”
“唉,大郎啊……”
徐远山叹息一声,想要说些什么,可又不知应该如何说,他只低低道:
“好,大郎只管放心,家里的事儿有爹在!”
徐远山说完,却是不由得湿了眼眶,这一刻,他突然明白当初家人送他从军时的感受了。
“好了,爹,我一定早点儿回来!再说,我明个才走,您今日伤怀就有些太早了。”
“你小子——”
徐瑾瑜如是说着,直接让徐远山升起的伤心不舍之意消散。
随后,徐瑾瑜又与徐老婆子她们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但即使回到自己的屋子,徐瑾瑜也并未闲着,而是一连写了三封信,交代小石子在自己走后送出去。
这三封信分别是给魏思武、陈为民和长宁公主的。
凡是大疫,除非在京城爆发,否则绝不可能任其轻易蔓延到京城,故而徐瑾瑜怀疑,梦中的那场大疫的源头便来自京城。
但此时的他,只能请思武兄在京城仔细探查,请陈大人现在开始研究有关疫病的药房。
最后,则是请长宁公主借她行商的身份,来筹备应对疫病之物。
如此种种安排妥当,徐瑾瑜这才沉沉睡去。
他希望自己猜测不会成真,否则那对京城百姓来说,将是一场灭顶之灾。
第 250 章
晋州, 一处别院内,一个面容平静的青年正在伏案练字,可若是仔细去看, 便会发现他写的乃是春秋时期许穆夫人的《鄘风·载驰》。
他的字迹大开大合,用笔极重,锋芒毕漏,唯有细微之处隐约可见一丝娟秀婉约。
而他如今所写的许穆夫人的名篇,乃是当初许穆夫人嫁入卫国,却一朝得知故国被狄人强占之后,义无反顾前往漕邑时所作。
随着最后一个“之”字收尾, 青年终于搁置了手中笔, 他直起身子, 看向一旁的侍女:
“说吧, 京城那边如何了?”
“回少主,盛成帝暂时该没有意动, 不过……今日辰时由原户部尚书徐瑾瑜亲笔写了一篇檄文。”
侍女如是说到, 若是二皇子在这里,便会发现此女与他后宅中一位暴毙的美妾有几分相似。
少主黎越“嗯”了一声, 淡淡道:
“盛成帝素来倚重他, 此事让他去办, 也属正常。”
“除此之外,晋州相接的锦州、常州、连州三州近来有些过于安静了。”
“哦?周世耀倒了到现在已经两月有余了,他们倒是反应快。”
黎越嗤笑了一下, 一旁的侍女也不由道:
“都是那个徐瑾瑜, 若不是他坏了我们这么多布置, 天权也不会这么快便为主上尽忠了。”
“他可是连祖父观星卜算之后都要忌讳颇深之人,祖父应当在其尚在摇篮之时, 便将其杀死!”
黎越顿了一下,随后漫不经心道:
“说什么天命不可违,现在好了,他百年的谋算都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主上此前谋算过三次,那徐瑾瑜乃是天生将星,能杀他者,唯有血脉至亲。
若是那楚清晏听话将徐瑾瑜召回临安侯府,自不会有现在这些事,可惜楚清晏夫妇实在短视。”
侍女如是说着,也不由叹了一口气。
“也罢,如今城中的兵马粮草可有准备妥当?”
“回少主,按您的命令,已经囤够了足够大军三月的粮草!”
“好,你即刻让人再添一把火,动用天权留在盛朝所有人脉,务必让徐瑾瑜前来与我们对垒。
如今,虽然不是最好时机,可田忌赛马,焉知非福?”
只要徐瑾瑜来了,他便可以将他拖在此处,而京中那些人,黎越从未放在心上。
他怕的,只有那么一个变数。
“是!”
侍女一口应下,看着黎越的眼中满是敬仰。
自从主上在此前种种布置失利之后,惊怒之下,气绝身亡,便是少主一直为他们执掌方向,惊险的避开了危险,比之主上更有甚之,他日他们必将成就大业!
黎越对于侍女的敬仰没有放在心上,等侍女离开后,他抿了抿唇,将方才晾好的诗篇仔细端详,可却渐渐出了神。
那徐瑾瑜当真是他们的克星,还未彻底长成便屡屡坏了他们的大计。
不过,这样也好,否则能到时机成熟,只怕还需十几年……那时候,他也没有几年好活了。
黎越如是想着,眼中闪过了一抹决绝。
阿兄,你既喜仕途,他日便做我一人的臣子吧。
……
徐瑾瑜并不知黎越也要使一出调虎离山之计,让自己远赴晋州,这会儿已经是他离京的第四日,也不知是否是青衣人要养精蓄锐,他这一次出行倒是一路平静。
这会儿,徐瑾瑜正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此前那场梦境,让他如今颇有些心神不宁。
虽然他自认自己已经都安排妥当了,可是那可是疫病,还是在这样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一想起这一点,徐瑾瑜便觉得头疼。
这样的事儿,他无法告诉圣上,那等怪力乱神之事,且不说圣上会不会信,即便圣上信了,朝廷亦有应对之策,却也少不得人心惶惶,消息泄露。
到时候,焉知不会有更加可怕的事发生。
思武兄和陈大人,是他留给京城最关键的防线,而公主那边……其实徐瑾瑜是有些没有把握的。
毕竟,他信中要求的东西实在太过奇怪,生石灰,中药材也就罢了,还有一批六层细纱制成的挂耳面巾。
虽然他也将图纸画了出来,但也不知公主会不会觉得他是失心疯了。
可到了这时候,公主是最适合采集这些东西的人。
徐瑾瑜想到这里,不由叹了一口气,这还是他头一次离京这么不安心。
但这些时日,黎氏余孽的气焰实在嚣张,檄文发布之后,成帝直接下了明令,镇压前朝余孽。
民间对此事也议论纷纷,随后,黎氏余孽还将此前边疆不稳,导致周边两国屡屡进犯以师氏无德来解释。
又在常州等地宣扬淡食的危害和加入晋州,便可以子子孙孙无常吃盐的言论,一时有不少人心情浮动。
若非是常州兵马早已经驻扎在与晋州交接之处,只怕会有不少常州百姓涌入晋州,成为黎氏手下炮灰。
“邦邦邦——”
赵庆阳在马车外敲了两下,随后飞身进来,笑着道:
“瑜弟这是怎么了?此前咱们去打越乌两国时,你可都没有这般兴致不高,这眼看都快要到常晋州边界了,要不下去跑跑马?”
徐瑾瑜摇了摇头:
“庆阳兄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方才看到常州镇安军送来的消息,现下并无玩乐之心。”
“镇安军的消息?”
徐瑾瑜随后将信纸递给赵庆阳,赵庆阳还没有看完便直接一拳砸在了车壁之上:
“好一个入晋州者,永世不愁食盐!若不是周世耀一直给他们从各大盐场偷盐,他们哪里来的脸说这些话?!
也不知道常州百姓若是知道,从始至终都是黎氏偷了本该属于他们的盐,有会如何!”
当初,赵庆阳在昌遥处置贪官和私盐贩子时,周世耀还未正式吐口,故而虽然朝廷已经先处置了犯事之人,百姓虽然拍手称快,可心里也会起嘀咕。
赵庆阳越想越气,甚至气起了自己当初没有将这件事协调好。
徐瑾瑜拍了拍赵庆阳的手臂,温声道:
“庆阳兄莫气,百姓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他们苦无盐已久。黎氏可以用舆论诱惑百姓,我们也自有应对之法。”
徐瑾瑜如是说着,随后微微一笑,冲着赵庆阳低语几句,赵庆阳听了后,不由一乐:
“瑜弟,你这一手怕是要将那些黎氏余孽气的夜里都睡不着了!”
徐瑾瑜只是笑笑,反倒是赵庆阳看了信后,立刻兴冲冲的去外面整顿队伍去了。
他还想要早点抵达常州去看黎氏的笑话!
而另一边,常州镇安军的镇安将军尚毅这会儿也在营中负手转圈,不多时,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
“将军!”
尚毅连忙一脸焦急的看过去:
“如何,百姓可回去了?”
那副将一脸苦涩的摇了摇头:
“将军,咱们常州最看重的便是子嗣传承,那黎氏余孽说什么淡食会生出痴傻儿,怪物的事儿在常州也曾有过几例,现在是一群年过花甲的老者在前……意图闯关。”
副将顿了顿,看了一眼尚毅,这才低低道:
“他们说,他们这些老家伙死就死了,可是他们要为后代争一条活路!”
副将这话一出,尚毅只觉得一阵晕眩:
“他们,他们这是叛国谋逆啊!按律,按律……”
按律,当斩。
可是,今日来的是一群老者,明日会不会又是青壮?
无论什么时候,人口都是一个国家的基础,便是成帝在这里,也不会轻易下令将眼下这群普通百姓直接屠杀。
尚毅迟迟拿不定主意,一旁的副将却突然福至心灵道:
“将军,算着时间,此番平叛大军的徐元帅可快要到了,此事可以请他来拿主意。”
尚毅听了这话,也不由眼前一亮。
此事涉及一州百姓,他一个武将可没有那嘴皮子可以劝说百姓,可是这位徐元帅不一样啊!
别的不说,听说徐元帅在打乌国的时候,直接给乌国干的换了王,而且新王还对徐元帅那叫一个礼敬有加。
如今这百姓暴动,徐元帅一定有法子。
“你说的不错,这里的情况我已经去信告知徐元帅了,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二人正说着话,小兵便前来禀告:
“启禀将军,徐元帅至!”
尚毅激动的不能自己,连忙对副将道:
“我这样子可还成?这徐元帅来的太快了,咱们快快出去迎接!”
副将为尚毅整了整盔甲后,二人立刻匆匆的走了出去。
而此时,常晋凉州边界之处,一辆低调的马车已经稳稳停住,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挑起帘子,但见一绯衣少年缓步而出,因为离得远,有些看不大清楚,可是少年那通身的贵气让人不敢生出丝毫怠慢之心。
“常州镇安军尚毅,见过徐元帅!徐元帅这边请——”
等尚毅走到进前,看着徐瑾瑜的脸不由愣了一下,忍不住心里嘀咕:
传言也没有说,这位徐元帅还生的这么好啊?
文能信手撸贪官,武能妙计定边疆,这老天爷真不给人活路!
尤其是这会儿近距离看到这位徐元帅,那可真真是玉质温润到浸透骨子了,让人真想不到他能做下那般丰功伟绩。
“尚将军。”
徐瑾瑜微微颔首,随后便直接道:
“尚将军,我们直接去关卡处吧,常州百姓之事,需要尽快解决。”
尚毅还以为自己少不得要先将徐元帅照顾舒服了才能请他出手,没想到他倒是心怀百姓。
“是是是,您这边请。是我无能,叨扰了元帅。”
尚毅打小便活泛,办不成的事儿先认错,便是被罚也不会那么严重。
徐瑾瑜淡淡看了一眼尚毅,没有揭穿,只道:
“无妨,不知百姓可有伤亡?”
“并无。元帅是不知道,前头咱们在常州百姓那儿还是有几分威信的,实在是黎氏余孽用心歹毒,蛊惑了百姓!”
尚毅愤愤的说着,起初百姓可没有像今天这么激烈,实在是那些淡食会生出怪物孩子的流言甚嚣尘上,这才让百姓们心中惶恐不已。
徐瑾瑜听到这里,点了点头:
“那就好,官民矛盾尚未到不可调节之时,看来还是尚将军治兵有方,抚民有术。”
徐瑾瑜这话一出,尚毅一时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元帅谬赞了,都是咱们替百姓们剿了几次匪,这一来二去的……”
二人一边说,一边走,走了约莫一刻钟,便看到了这会儿乌泱泱人满为患的关卡处。
而今日负责值守一众兵将这会儿也是焦头烂额,只见一个老者直接就要往兵将的刀刃上撞:
“小老儿死不足惜,只要能为子孙后代谋一个健健康康,小老儿便死而无憾了!
你们都说那晋州是叛逆之人的地界,可是他们有盐啊!我孙媳妇已经怀了三月了,全家都把盐紧着她吃,可是一两银三两盐,实在是吃不起了啊!官爷啊,你就行行好,让我们过去吧!”
老者涕泪横流,一旁的老人们也纷纷抹了把眼泪,他们有自愿来此的,也有无奈来此的,可是这会儿老者的话却让他们不由悲从中来。
值守兵将看着这一幕也十分不好受,但这些百姓都是他们曾经豁出命来守护的百姓,他们怎么能看着百姓们自己跳进火坑?
“叔,婶儿,不是咱们不让你们过去,实在是那边去不得啊!过去了,那可是杀头的罪!”
“死就死,好好的孩子,十月怀胎生下来不是死了就是个怪胎,原来不知道也就罢了,现下知道了,我们怎么能让我们的孩子继续过那样的日子?”
“就是啊,官爷,求求你就让我们过去吧!”
“我们这些棺材瓤子也没几年好活了,可是不能看着后辈子子孙孙都是怪胎吧?”
……
老人们起初还好声好气的说着,但随着一个老人先伸出了手,推搡了一下兵将,接下来像是产生了连锁反应一般,所有老人直接不顾自身安危的开始冲击起了阻拦他们的兵将。
等徐瑾瑜他们到的时候,场面已经乱作一团,方才在徐瑾瑜面前还说常州军民一家亲的尚毅这会儿脸上火辣辣的疼。
“都住手!都住手!这位是京里来的徐元帅,你们有什么话都可以让徐元帅为你们做主!”
尚毅高呼一声,那些百姓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后,还真的停止了一下,只是他们看了一眼徐瑾瑜后,便又开始不顾一切的撞击兵将。
甭管他是京里来的还是海里来的,他们现在只想要盐!
兵将们碍于这些老人年迈,连手都不敢伸,可奈何老人们这会儿满心满眼为儿孙谋福祉,对于这些视而不见。
很快,便有人发现了一条缝隙。
“快啊!这里可以过去!”
原本便疯狂的众人一下子更加疯狂了,看的尚毅焦急不已,连连看向徐瑾瑜。
徐元帅说他要来此解决此事,怎么还不出手?
却不想,下一刻徐瑾瑜直接高声道:
“尚将军听令,放行!”
尚毅正要应下,随后反应过来顿时瞪大了眼睛:
“元帅!这……”
“放行!”
徐瑾瑜看向尚毅,语气冷冽,尚毅见状不由后悔不迭,他这真是给自己找了一个祖宗,他守了好几日的百姓!
尚毅大手一挥,值守的兵将沉默了一下,选择放行。
可谁也没有想到,他们这一放行,所有人竟是直接在原地一动不动。
徐瑾瑜随后才踱步过去,语气冷淡:
“诸位怎么不过了?本帅以令人放行,前方一片坦途,你们便是要带上亲朋也无碍。”
徐瑾瑜这话一出,一干人顿时面面相觑。
明明他们磨了今日的关卡终于开了,可是这会儿他们竟是没有了冲过去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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