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1 章
一时间, 场面很是安静,徐瑾瑜缓缓走到那为首老者的身边,声音温和:
“方才我观老人家说话带有几分文气, 大家伙也愿意听您的,想必您在常州也有几分声望。”
原本一众老者看到话事的只是一个少年郎,心中是有些轻视的,这会儿徐瑾瑜这话一说,一旁的尚毅也附和道:
“元帅看人真准,刘老他年轻时曾以一人之力,挑了十个进村的劫匪, 咱们常州人都知道!”
刘老听了尚毅这话, 抚了抚须, 看着徐瑾瑜道:
“元帅大人, 您也不用给小老儿戴什么高帽,这没滋没味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小老儿一辈子没怕过死, 可是不能让我那小孙孙一出生就是个怪物。常州之地,唉……”
徐瑾瑜闻言笑了笑:
“您说的是, 这事儿确实是朝廷做的不好。”
徐瑾瑜这话一出, 刘老不由一顿, 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徐瑾瑜。
这少年郎生的那般贵气,看着虽然温温和和的,可是刘老打心眼里不相信这样的人会向着他们说话, 却没想到徐瑾瑜第一句便直接认下了朝廷做事不妥。
徐瑾瑜随后平心静气道:
“但如今晋州传出反叛之言不胜枚举, 圣上特命我前来剿灭逆贼, 今日诸位意欲入晋,个中顾忌我心中明白, 但我也应与诸位列清其中利弊。”
徐瑾瑜这话一出,刘老看了一眼众人,随后又和几个老人低语几句,随后道:
“左右也不差这会儿了,元帅大人请说吧。”
“诸位只知那晋州有盐,那诸位可只入了晋州,你们会是什么?”
“我们,就还是普通的小老百姓呗!”
“就是元帅大人这话说的,好像我们换个地方,就不是大盛人一样。”
人群中,众人议论纷纷,一些年轻人也走到近前。
徐瑾瑜看了一眼那人,慢条斯理道:
“你说的不错,入晋州者,与谋反叛逆者同罪论处。”
徐瑾瑜话音刚落,众人顿时脸色巨变:
“尔等以为尚将军为何这般阻止?只要尔等踏入晋州地界,弓箭手随时有权射杀!”
此言一出,众人直接哗然。
有人立刻道:
“常州无盐,还不准我们自己笑出路了吗?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晋州也是大盛的国土,我们去晋州有何不可?!”
徐瑾瑜淡淡的看向质疑声音发出的方向:
“诡辩的不错,但我不信尚将军及此地兵将不曾告诉过你们晋州如今什么情况。
在明知晋州有逆党谋反叛乱之时,尔等还要加入晋州,此为明知故犯!
依我大盛律,凡谋反或大逆者,皆可斩立决,尔等可有异议?!”
徐瑾瑜声音一下子沉了下来,他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众人不由的低下了头。
“法,法不责众……”
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随后徐瑾瑜冷冷一笑,方才还温暖如阳的少年不知怎的,浑身上下散发出冷冽逼人的气势:
“好一个法不责众!尔等也是这么想的?”
徐瑾瑜看向众人,大部分人眼神躲闪,倒是刘老不躲不避,他慢吞吞道:
“徐元帅,我老了,去年我们村十年无子的夫妻俩,好容易怀了,结果……生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孩子。我如何能看我的儿孙落到那般境地?”
刘老说着,涕不成声,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哀泣哭声。
随着刘老话音刚落,人群中有人一拍大腿,哭喊道:
“哎呦喂!这是不给咱们普通老百姓活路呦!什么大盛律,尽是些逼死人的话!”
这话一出,一些普通百姓又哀又惧之下,眼看着骚动又要开始,徐瑾瑜抿了抿唇:
“诸位莫急,方才说的是入晋州的弊端,当然,这利也不是没有。”
徐瑾瑜话锋一转,一旁刚还有些红眼睛的尚毅都不由诧异的看向了徐瑾瑜,这徐元帅没发烧吧,百姓投敌怎么能有礼呢?
徐瑾瑜等众人安静下来,继续道:
“国法不可违,但若是诸位中有幸逃过射杀,进入晋州,自然可以如晋州当初的风声,食盐随便吃,或许以后也不会为了盐奔波风雨……”
徐瑾瑜的话让众人直接一懵,随后,徐瑾瑜垂下眼帘,淡淡道:
“不过,在这好处之上,我想请诸位想一个简单的问题。常州有大盛最大的昌遥盐场,连诸位都没有盐吃,晋州那据说可以无偿吃一辈子的盐,又来自哪里?那些盐,当真够诸位,乃至子子孙孙吃一辈子吗?”
对啊,晋州的盐从哪里来?
他们又到底有多少盐,谁也不知道!
众人一下子陷入了沉思,而这时有人嘀嘀咕咕道:
“那人家也不至于骗我们普通老百姓啊!最起码,人家说了,过去就给十斤盐,够吃很久了!”
“吾乃朝廷命官,便会骗诸位吗?不妨告诉诸位,晋州的盐,便是他们伙同朝中贪官污吏,从诸位口中夺下的。
他们此时此刻,不过是用从诸位口中夺来的盐,来诱使诸位做他们的马前卒罢了。
朝廷自不忍见这样的事儿发生,这就是吾今日站在这里的原因。但若是诸位执意如此,关卡已开,诸位请便。”
徐瑾瑜说完,便打了一个手势,尚毅等人也纷纷退开,方才严防死守的关卡这会儿毫无阻碍,可是所有人在这一刻都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我不去了!我不去了!”
有胆小之人被吓得慌慌张张的直接逃跑了。
刘老听到这里,也不由面色难看起来,这位徐元帅的话不无道理,晋州离他们不远,从来不是产盐的地方,他们的盐又从哪里来?
可为今之计,他一直放在心上记挂的,还是盐和家里身怀有孕的孙媳妇。
徐瑾瑜自然看出了还在此地犹豫的诸人是何想法,当下直接道:
“当然,既然今日发生了这事,吾也知淡食长久会让人身体不适,故而在得知常州之事后,便已上奏圣上,请圣上准许昌遥盐场的盐专供常州一月,届时盐价自会下跌,意图哄抬物价者,必将自取灭亡。
只不过,信件来回至多需要十日,也不知诸位可能等得了这十日?”
哪里等不得十日了,曾经他们淡食了快三年,现在不过是十日!
众人只觉得生活一下子有了希望,纷纷道:
“十日便十日,三年都等了也不差这十日!”
“就是,原来去晋州是去当叛国贼啊,我还是不去了!”
“我听我爷说,前朝的时候,别说盐了,连饭都吃不饱,其实朝廷也挺好的……”
……
而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徐瑾瑜和赵庆阳对视一眼,赵庆阳直接将方才在人群里挑唆的两人抓了出来,一时惹的众人惊呼:
“这是咋了?好端端的,官爷怎么抓了二虎子?”
“就是,大牛一向老实,官爷您……”
二虎和大牛这会儿也连忙道:
“就是啊!官爷,我们可没有犯事儿,您好端端抓我们作甚?”
“我们都是普通百姓,您不会是因方才的事儿,报复我们吧……”
徐瑾瑜闻言冷笑一声,随后走过去,赵庆阳直接卸了两人
依譁
的下巴,以防不测。
徐瑾瑜直接抬手在他二人的脖颈处一撕,但见一张人皮—面具飘然而落。
“嘶——他不是二虎子!”
“他也不是大牛!”
“我说怎么他们家悄悄的要往晋州搬,结果最后闹的一个城的人都知道了!”
“他们这是骗大伙儿去送死啊!”
随后,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拼凑出这二人两月前都曾出过一趟远门的事实,只怕从那时候,真正的二虎子和大牛就已经被害了!
而徐瑾瑜眼看众人群情激奋,也直接负手朗声道:
“诸位,谋逆之人诡计多端,但我更相信诸位的眼睛是雪亮了,自今日起,凡有如此二人的可惜之人,诸位皆可报官,查实之后,皆赏盐十斤!”
徐瑾瑜这话一出,所有人的情绪一下子高昂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热火朝天,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尚毅在一旁看的傻眼了,不是,这些百姓这就走了?
他们之前不是还以命相逼吗?
尚毅还懵着,人便已经去的七七八八了,而一旁的赵庆阳看着这一幕,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瑜弟,看来我在处理此事上还是有些欠缺,幸好没有闹出太大的乱子。”
徐瑾瑜闻言摆了摆手:
“庆阳兄这是哪里话,圣上派你前来,乃是为查昌遥盐场之事,事后料理事宜,本应是常州知府之责。
只不过,此前常州知府才被更替,新任知府还未彻底建立威望,如此才给了黎氏钻空子的机会。”
赵庆阳闻言抿了抿唇,心中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没有考虑到之后安抚常州百姓之事,一时兴致不高。
而一旁的尚毅回过神后,这才有些稀奇道:
“下官等把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也没有见百姓松口,怎么您的话他们就那么听。”
尚毅说起这事儿,还有些委屈。
他此前也和常州百姓算是军民一家亲,谁成想竟然因为盐闹的差点儿反目成仇了。
徐瑾瑜闻言微微一笑:
“不过是百姓们也并非真的是非不分罢了,他们从始至终,想要的只是好好的活下去,可奈何……总有人要用这些最无辜的百姓做筏子。”
徐瑾瑜轻轻一叹,看向不远处的晋州。
也不知如今晋州城中的百姓如何了。
随后,徐瑾瑜与几位值守的兵将说起晋州近来的异动。
而一旁的赵庆阳调整好心情后,冲着尚毅拱了拱手道:
“尚将军,又见面了。”
当初,赵庆阳能那么快将一干贪官污吏绳之以法,离不开这位尚将军的鼎力相助,二人也算有些交情。
这会儿尚毅也连忙回了一礼:
“我就说方才是何人那么俊的身手,原来是赵大人!”
赵庆阳此前一路来常州遭遇多次刺杀后,自然少不得做些掩饰,还是方才赵庆阳那熟悉的声音,终于让尚毅认了出来。
旧友相逢,自是欢喜。
赵庆阳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徐瑾瑜,不由小声道:
“尚将军啊,您快别听瑜弟谦虚了,我前头那些三脚猫的本事,都是这些年跟瑜弟学的。
今个这事儿,瑜弟也告诉我了,可是吧,就算瑜弟说了怎么做,但那些挑唆之人的话有多刁钻你也看到了,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先直接开关卡布下疑云,随后恩威并施让百姓心悦诚服,如此种种,换成是他一时半刻也应对不来。
尚毅早就知道徐瑾瑜的大名,可他却不像赵庆阳近距离观察,这会儿一下子支楞起来,立刻道:
“那是!徐元帅两次赴边疆的事儿我都听说了,就是这宁州之战到底怎么回事儿啊,赵大人,听说你一直跟着徐元帅,前头没有机会,今日好好与我说一说呗。”
转悠回来的徐瑾瑜,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幽幽看向赵庆阳。
他这个正主还在呢,这两人当着他的面儿吃他的瓜!
赵庆阳也看向徐瑾瑜,连忙整了整面色:
“咳咳,那什么,咱们先回营中商议晋州之事吧,其余之事,不着急。”
尚毅也发现了一旁的徐瑾瑜,摸着脑袋笑了笑:
“赵大人说的对,其余的事儿,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徐瑾瑜沉默了一下,有些没眼看。
这两人是当他有目盲之症不成,还用口型做了一个抵足夜谈……啧!
赵庆阳看着徐瑾瑜面色松快了几分,心里也不由一松,随后三人回到营中,徐瑾瑜问起晋州之事后,尚毅立刻道:
“徐元帅,晋州在三日前便已经直接闭城,当时里面倒是传出了一阵喊杀胜,但最后晋州城墙上还是换了人。
根据斥候探查,目前晋州之中驻军约有五万兵马,这五万,对于晋州来说,着实不小了,也不知是如何集了这么多人。”
尚毅如是说着,不由叹息一声。
晋州乃是圣上的母族,又在腹地,谁能想到竟然早早便有人在此处筹谋起来,以当时晋州的守备,自然无法和突如其来的黎氏余孽的军队抗衡。
可徐瑾瑜却清楚,这怕是锦州的疏漏,偌大的锦州,千沟万壑,本时大盛的屏障,可奈何左边一个窟窿泄给越国,右边一个窟窿让晋州有了可乘之机,以至于到了现在让大盛陷入被动的局面。
纵使这些疏漏被探查补上,可却也是为时已晚了。
“只有晋州府城如此吗?”
尚毅点了点头,徐瑾瑜想起自己问过值守兵将,有关晋州异动之事,并未蔓延至晋州周边郡县……黎氏仿佛只准备占据晋州这块腹地,负隅顽抗。
可是,根据徐瑾瑜这些年和黎氏打交道的经验,这只怕是缓兵之计。
他们在此闭城,便如同一个亮堂的靶子,吸引着四面八方的注意,为的不过是暗度陈仓。
不过,徐瑾瑜对这事儿早有预料。
“尚将军,本帅命你即刻与锦州、连州二州兵马,共同向晋州府城推进!”
“是!”
尚毅早就在晋州搞出这种骚操作的时候,便有些忍不住了,这会儿他直接一口应下,立刻转身冲了出去。
五日之后,原本晋州府城外散落的参与黎军丢盔弃甲而逃,三军并行,不过五日,便已经兵临晋州城下!
与此同时,晋州城内,黎越依旧有条不紊的练字,一旁的侍女一脸焦急,可却只能耐心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黎越这才开始净手,侍女一边侍奉,一边道:
“少主,徐瑾瑜带着大军已经打到城下了!他们来的太快了!”
原本常州百姓便是他们准备拖住徐瑾瑜的第一步,可是派去的人实在太过无用,那些本应当做炮灰的常州百姓,竟然直接被他劝了回去。
谁料他上午刚到常州,下午三军便开始攻占周边郡县,完全不给他们一丁点儿反应的时间!
“来就来了,急什么。开阳啊,你没事儿也练练字吧,你这心性有些浮躁了。”
“好少主,属下倒是想要心平气和,可是那徐瑾瑜开始汹汹,属下实在害怕……”
“怕什么?他们来就来,让人把李家人直接挂去城外,除非盛成帝想要他母族血脉尽断,否则徐瑾瑜绝不敢轻举妄动。”
“是!”
开阳即刻去办,黎越则缓步走到窗外,他斜倚窗台,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徐瑾瑜来了,他的阿兄应当也近了。
算算时间,他已经数年没有正儿八经看到阿兄了。
徐瑾瑜,这一次,成王败寇,你终究算不过我。
“报——”
小兵直接冲进来禀报:
“元帅!晋州城上挂了百余人,据说……他们都是李氏一族的族人,是否继续攻城,请元帅示下!”
小兵这话一出,尚毅直接一掌拍在桌子上:
“卑鄙!”
而一旁的锦州抚宁军的抚宁将军孙致闻言也不由皱了皱眉:
“虽然卑鄙,可却行之有效。那可是圣上的母族,若是不管不顾,只怕圣上……”
孙致看了一眼徐瑾瑜,圣上派这么一个少年郎过来时,他本是有些不情愿的。
可是,那武安侯连夜过来给他上了一课,他心里才勉强有些信服。
到了如今这样两难之地,他又会如何选?
徐瑾瑜方才正在喝茶,这会儿他慢悠悠的将茶碗放回了桌子上,随后道:
“告诉那黎氏余孽,本帅欲用一人来换,他若是不愿,本帅便用此人祭旗。”
徐瑾瑜这话一出,尚毅和孙致不由一愣,一旁的连州平泰军的平泰将军高烨直接道:
“元帅,那可是百余人,黎氏余孽又不是昏了头了,怎么会换?!”
更何况,只要有那批李氏族人,他们和黎氏只有硬耗的份儿!
徐瑾瑜笑而不语,赵庆阳在一旁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也并未发表什么意见。
而后,一个做陈为民寻常打扮的人直接被推到了三军阵前,绑在了一根柱子之上。
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黎越的耳中,素来沉稳的黎越听了这个消息后,直接将手中的毛笔丢在一旁,疾步向城墙而去。
他先是快走,随后很快便改成了跑,等被城墙上的秋风一吹,黎越这才勉强平静下来。
耳边是李氏族人痛苦的□□声,可是黎越却充耳不闻,他愣愣的看着原本的人影。
“少主,杀了他!主上说过,我们的基业只怕会从他手中毁去!杀了他,您他日便是……”
下一刻,一向情绪稳定的黎越直接拔剑出鞘,锋利的剑刃在开阳的脖颈间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线,洇红了雪白的剑锋。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谁说伤他,人头落地!”
“次啦——”
一声过后,黎越收剑入鞘,他深深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身影,吩咐道:
“让人把李氏族人拉上来,丢进牢里。”
开阳捂着脖颈的伤口,沙哑颤抖的应了一声是,黎越脚步一顿,将袖中的素帕递给她:
“这一战,主战场不在这里。”
黎越的话像是解释,又像是安慰,而开阳听了这话,不由有些失神。
可即便如此,少主也会为了那人不顾他们的大计,那人当真值得少主那般吗?
她在花楼这么多年,见过的所为情爱不胜枚举,那人对少主从未有过半分情谊。
而今正值秋日,有道是秋雨绵绵,黎氏族人刚被投入大牢没有多久,天空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不过半个时辰,暴雨倾盆而下,黎越却再一次不顾开阳的劝阻登上了城墙。
“这么大的雨,他怎么还在哪里?徐瑾瑜!你好的很!”
“传信徐瑾瑜,问他,他要的人我都已经安置妥当,我要的人也得好好的给我送过来!”
黎越一掌拍在湿漉漉的砖石之上,看着那被绑在阵前的身影,眼中闪过一抹担忧。
第 252 章
开阳撑着伞, 出神的看着那被绑在盛军阵前的“陈为民”,突然觉得浑身一寒。
她突然发现,主上当初所有的推算都在此刻, 一一应验。
天生将星徐瑾瑜,此刻兵临城下。
必亡黎氏者陈,此刻成了要挟少主的软肋。
开阳抿了抿唇,随后眼神渐渐变得飘忽。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当初,主上之所以放过“陈为民”,便是以为那时的他, 姓穆不姓陈。
可兜兜转转, 他最终还是成了亡黎者。
而另一边, 屋外雨落纷纷, 弹珠错节,徐瑾瑜听着雨声, 将之前没有看完的前朝风俗志细细阅读。
“元帅!黎氏余孽传信过来了!”
尚毅急急走了进来, 徐瑾瑜头也没抬道:
“告诉他,不见李氏族人, 外面那人便会一直绑在三军阵前。”
尚毅不由摸了摸脑袋:
“嘿, 我还没说呢, 元帅就知道黎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徐瑾瑜只是勾了勾唇,他本不想用陈为民威胁黎越,从陈为民的口中, 他知道黎越对他可能会有一种非比寻常的感觉, 用陈为民来算计黎越, 对其来说是一件残忍至极的事。
可自他来到常州之后,黎越的种种所为, 不惜用常州百姓,用李氏阖族来布这棋局之时,徐瑾瑜便已经准备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了。
尚毅嘟囔了一句,见徐瑾瑜没说话,他又道:
“不过,元帅,当真让那人就那么绑着吗?要是淋坏了,黎氏余孽能罢休?”
尚毅也不知道元帅从何处摸到了那黎氏余孽的老底,没想到,那黎氏余孽还真是一个冲冠一怒为蓝颜的人!
“就是要他淋坏。”
徐瑾瑜淡淡的说着:
“尚将军只管去传话便是。”
毕竟,那可不是真正的陈为民。
出身东辰书院学子的风仪可不是能随随便便学会的。
徐瑾瑜这话一出,尚毅直接应下,转身离开,徐瑾瑜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继续慢慢往下看去。
突然,他动作一顿,直接坐直了身子,扬声让人请来了赵庆阳。
赵庆阳来的很快,他虽然撑着伞,却也裹着一身浓重的凉气和水汽。
一进门,赵庆阳便自觉的去一旁的角落将寒气最重的斗篷卸下,纵使如今瑜弟已经成功拔毒,可是小心总无大错。
等赵庆阳坐定后,徐瑾瑜方才煮的茶也已经好了,赵庆阳端着温热的茶碗,笑着道:
“瑜弟此时请我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徐瑾瑜笑了笑道:
“庆阳兄,今日我翻看前朝风俗志时,偶然看到一则民间故事……”
那故事是有些老掉牙的佳人才子的故事,只不过佳人身份高贵,乃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偶然在外出时,与一书生一见钟情,之后书生高中,求娶公主,二人倒也是琴瑟和鸣。
奈何朝廷气数将近,叛军攻入京中,权贵乱做一团,还是公主告诉书生,宫中有一条逃跑的密道,二人约定趁乱逃出。
故事的结尾当然是二人双宿双飞,可徐瑾瑜却注意到了一个关键之处。
“庆阳兄,依你之见,皇宫之中,当真有密道吗?”
赵庆阳听了徐瑾瑜这话,冥思苦想片刻,这才摇了摇头:
“我并未听我家老头说过,再说,圣上和先帝登基以来,社稷安稳,自然不用考虑密道。”
“可前朝却不尽然。”
徐瑾瑜如是说着,看了一眼赵庆阳,赵庆阳随后眉头拧起:
“瑜弟是说,黎氏余孽可能会从密道入手?”
“庆阳兄不觉得这一次我们推进的太快了吗?只怕,这里并不是主战场。”
况且,那一次整顿京城之时,那些罪魁祸首跑的实在太快了。
赵庆阳听了徐瑾瑜这话,神情开始凝重起来,随后他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太祖登基之后,直接占据了原本黎氏的皇宫,可那到底也是黎氏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里面若有暗室密道,只怕他们是最清楚的。
随后,徐瑾瑜和赵庆阳对视一眼,徐瑾瑜直接起身:
“我这就给思武兄去信!”
信中,徐瑾瑜直接请魏思武和成帝细问皇宫构建之事,另对京城扩大范围至城外搜查。
除此之外,徐瑾瑜想起圣上如今为数不多的子嗣,他又加了一笔,请思武兄替他关照一下信兄。
宫中诸皇子,大皇子虽然出身不好又体弱,可其心计深重,自有自保之法。
二皇子乃是贵妃之子,天生贵重,自然可以安稳度过劫难。
而最不让徐瑾瑜放心的,却是当初无依无靠便回宫的信兄和曲姨了。
徐瑾瑜眼中闪过一抹担忧,将这封信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回京中。
而晋州府城中的黎越没有坚持过一个时辰,便直接冒雨让人将所有李氏族人带了出来。
天沉云低,乌压压的黑云覆压百余里,黎越一身玄色滚金边的长袍,面色阴沉的坐在撵子之上,只有明灭不定的电光映亮天空之时,才能隐隐窥见他的面容和衣袍的金光。
但即使如此,而今黎越举手投足间,已经带上了属于曾经皇室的霸气尊贵。
他那双冷玉般的手,这会儿正一派威仪的搭在椅臂之上,风雨大作,一旁抬撵的侍从被吹的脚下不稳,颠簸不已。
“都抬稳些!颠了少主,你们的贱命便不必留了!”
开阳冷声呵斥,黎越只抬了抬手道:
“好了,走快些,这雨还有的下。”
若是阿兄有个万一,必将是他此生憾事。
开阳张口无言,但随后又沉默下去。
其实,这种小事少主何必来此?
这次交换,黎越要求在晋州城外五里之处,且盛军必须退至二十里外,但直接被徐瑾瑜驳回。
最后,在一番纠缠之下,二人决定各自距离的五里之处作为交换处。
而等黎越到的时候,远远的,便看到昏黄的油纸伞下,那一抹如同烈火般的绯色身影,风吹衫动,少年的身影如同一团火,在他眼中跳跃燃烧,烧的他怒火攻心。
黎越缓缓走下撵子,从开阳手中接过伞,二人遥遥对视,一黑一红,两道身影立于这天地之间。
两位执棋手,终于在这一刻真正面对面的看到了彼此。
大雨让彼此的面容都变得模糊不清,就连声音也在轰隆的雷声之下,难辨非常。
天地在这一刻静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黎越才道:
“换人吧。”
两方的旗手用旗语一番交流之后,徐瑾瑜终于让人将躺着的“陈为民”直接抬出来放到了不远处。
而黎越看到这里,直接面色微变,但还是沉着脸,抬手让人将李氏族人推出来。
双方在指定地点彼此交换,开阳带着一众叛军压着李氏族人,终于走到了交换之地。
随后,两支队伍在旗官的指示下,开始进行交换。
但“陈为民”只有一个,所以在大部分李氏族人被送过来后,“陈为民”这才被抬了过去。
开阳和盛军陌生的领队目光彼此对视了一下,很快,李氏族人便只有剩下的一两个了。
而陈为民也已经到了开阳的手中。
说时迟,那时快,开阳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起刀落,直接一剑将担架上的“陈为民”捅了一个对穿!
“亡黎氏者陈!现在陈氏子已死!”
随后,开阳直接振臂一呼,语气冷冽:
“诸将随我杀!杀了徐瑾瑜!破了盛朝江山气数!”
“杀杀杀!”
“冲!”
叛军直接拔刀冲了上前,而那陌生领队口中直接发出了赵庆阳的声音:
“瑜弟所料果然不错!兄弟们,撤——”
赵庆阳一声令下,兵将直接带着李氏族人按既定路线撤退,开阳见势,乘胜追击!
这一次为交换而来,双方所带兵马都是少之又少。
而此时,离那么绯色身影也越发逼近,自有骁勇善战的兵将直接冲杀上去,谁能想到,下一刻一声震天巨响响起!
“轰隆——”
与此同时,电闪雷鸣,仿佛是为了应和这一幕,一道闪电直接映亮天地,细细密密的雨丝如同一根根银针,扎的开阳直接透心凉。
就在刚刚,她的同伴在她眼前炸了个四分五裂!
断裂的手臂骨碌骨碌滚到了开阳的脚下,而不远处的徐瑾瑜却从始至终都不曾动过分毫。
他明明是有恃无恐!
可开阳却为眼前一幕,心底一片冰凉。
这就是连主上都要避其锋芒的天生将星啊!
“天要亡我!”
开阳大喊一声,一咬牙,道:
“撤!快撤!”
可是,此前赵庆阳等人的撤退路线本就是有意将他们引过来,这会儿又是两声轰鸣,所有人都僵立在原地。
而远处的黎越却是早早便跌跌撞撞的跪倒在了那已死的“陈为民”身侧,他的脚下是被吹落的油纸伞,玄衣之上的金光也早已黯淡无光。
哪怕是不远处手下之人不断被炸得四分五裂,也难以让他分神!
“阿兄,不——”
一声响彻天地的哀恸之声响起,黎越的面上满是水迹,让人不知是雨是泪。
而开阳这会儿正带着残余兵将奔来,她看到站在“陈为民”尸身旁的黎越,连忙冲过去,抓住黎越的手:
“来不及多说了!少主快走!此地有诈!”
开阳早就已经想好了,她是少主如今最倚重的属下,那陈为民与少主已经数年未见,少主只不过是念及旧情罢了。
可只要人死了,断了这后顾之忧,自己再诛杀徐瑾瑜,辅佐少主登基,将功折罪,也未尝不可。
只不过,那徐瑾瑜实在奸诈非常!
否则,此时狼狈窜逃之人,便不应是自己了!
随后,开阳一声胡哨,一匹骏马飞驰过来,开阳直接带着黎越上了马。
可下一刻寒光一闪,开阳的身体便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从马上落了下去,在开阳绝望的目光中,黎越直接反身回去寻找“陈为民”的尸身。
第 253 章
阿兄。
阿兄!
黎越在马上的呼吸越发急促, 他死死的盯着那个躺在地上,被暴雨冲刷,却毫无生息的身影, 狂奔而去。
当初,也是这么一个雨夜。
娘去找爹却一去不回,她等了三天三夜,最后饿的受不了,只能在泥地里找能吃的草根。
那时年纪小,不知道躲雨,还是穆阿娘趁着下雨洗衣服, 出来摘两个皂角时, 这才看到被水淋的湿漉漉的自己。
她将自己带回家, 给她烧热水, 换了阿兄以前的旧衣,还给她吃了满满一碗的稀粥。
“月月以后就留下来吧。”
“也好, 给衡儿做个伴儿。衡儿, 以后你就是哥哥了,可要好好照顾妹妹!”
“我有妹妹了?妹妹, 要叫阿兄!”
那一夜, 她吃的饱饱的, 呼吸间是皂角的香气,在爹娘走后多日,终于得以安寝。
纵使多年以后, 她找回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那一夜的安心, 才是真真正正支撑她一路走下来的支柱。
可现在,她仅有的支柱, 塌了。
黎越翻身下马,雨水飞入眼睛里,让他又蛰又疼,但他却三步并作两步,将那具尸身抱起。
“阿兄,回家,我们回家。”
其实,最开始,他只想要和阿兄过无人欺压的日子罢了。
黎越走的深一脚浅一脚,而这时,方才散去的盛军已经直接围了过来。
兵刃在这一刻迸发出刺眼的寒光,兵将们步步紧逼,直到将黎越围了起来。
可是,黎越却目不斜视,他只是看着不远处,撑伞而来的少年郎君。
“徐瑾瑜,你满意了?明明,他曾经那么信任你,帮你,助你,可我没有想到……你竟也是如此卑劣之人。”
“阁下这话便有失偏颇了。”
雨滴顺着伞檐落下,少年的声音依旧温润如水:
“宁州,锦州,凉州,晋州,常州……不知多少百姓因为阁下一己私欲家破人亡,究竟是谁更卑劣?”
“那些人又关我什么事儿?我孤苦无依,快要饿死的时候,他们从未助我!只有阿兄,只有阿兄他们。”
“若你是普通百姓,甚至是一方悍将,你说这话,我挑不出理。穷则独善其身,将者谋胜不择手段。
可你黎氏是为谋国。因为百姓与你无关,你们便用他们的血肉为你们铺平脚下之路,你们究竟是在复国,还是造孽?
况且,小小稚儿却能在你父母双亡之后,等到被穆家收养……你又怎知,是否有隔壁人家为你轻掩屋门护你一夜安宁?你又怎知,是否是邻家的大黄狗吓退了心怀叵测之人?”
徐瑾瑜语气平淡,可却句句质问,黎越抱着“陈为民”的尸身,却不禁后退一步。
他虽早慧,可是当初年岁太小,他已经有些记不大清楚了。
可徐瑾瑜这么一说,他似乎想起当初他真的听到门响动的声音,他当初吓得缩在柜子里,一觉到天明。
有似乎真有那么几声洪亮的犬吠响起,他又怕又惧,却也一夜安好。
可是,他在回到太孙手下后,曾亲自下令,屠村。
“徐瑾瑜,你究竟如何知道的。”
黎越终于冷静下来,他差一点儿便陷入了徐瑾瑜的言语陷阱: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黎越无愧天下,而今不过是成王败寇!”
“你出生的村庄被人屠村的命令是你下的吧?那你以为,此间种种,我又从何知道?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之所为哪怕是与你自幼长大的阿兄都觉得罄竹难书,你敢对着他的尸身发誓,你无愧于他吗?”
“原来,原来如此……”
黎越冷不防,只觉得冰冷的面上有热意滑过。
阿兄。
背叛我的人,竟然是你!
他知道阿兄心向仕途,又怕祖父对他起了杀心,故而在祖父刚一过世,便不顾京中突然戒严,不惜暴露他们暗藏京中的势力,送他离京,让他改头换面,又给他新的身份,使他得以入仕。
可没想到,当初种种,换来今日背叛!
可即使如此,黎越也没有选择放下“陈为民”的尸体,让他泡在冰冷的泥水之中。
黎越喃喃几句,随后看向徐瑾瑜,他突然道:
“徐瑾瑜,你以为你赢了吗?今日我若是有丝毫差池,盛成帝也得与我陪葬!”
黎越这话一出,赵庆阳直接将手中的剑刃压了下去,几滴被水冲淡的血也落了下去。
徐瑾瑜看着他冥顽不灵的样子,淡淡道:
“那我们,拭目以待。陈大人说你素来早慧,我不妨告诉你,今日之事中,有一事是假的,接下来的时日,你可以好好猜一猜。”
“来人,将叛军首领压下,派兵即刻镇压晋州府城叛军!”
徐瑾瑜看着黎越被压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黎越此人着实重情而又凉薄,偏执而又狂妄,也难怪陈大人要离开他了。
不过,今日种种布置,也正是因为徐瑾瑜看穿了黎越的性格弱点。
他赌黎越会亲自来。
既然来了,那就不必走了。
当初,徐瑾瑜从陈为民口中得知,陈为民之所以会在京中戒严之时被青衣人使计送出,是因为前朝太孙已死,这才被送出京。
可或许陈为民并不知道这背后的保护之意,对于一个视人命如草芥之人来说,这丝保护,便是他最大的弱点。
接下来,这一仗,打了整整七日,群龙无首的叛军终于在七日后尽数缴械投降。
他们之中,有曾经逼上梁山的平民,也有穷凶极恶之徒,此前有黎越在尚能镇住,可黎越被俘之后,他们纷纷要争首领之位,可利益之争岂能平顺。
晋州城有八门,他们彼此各自为政,很快便被逐个击破。
尚毅兴冲冲的冲进主帐:
“启禀元帅!晋州府城战旗已下!”
徐瑾瑜微微颔首,可却并无多么高兴,他心中还是有些不安稳的。
不过尚毅神经粗,这会儿高兴道:
“怪不得大家伙都喜欢让您带着打仗,我这辈子都没有打过这么痛快的仗!
元帅,您是不知道,那晋州府城的库里,现在堆了满满一库的盐和粮草!”
尚毅连比带划,语气激动的说着。
逐个击破,势如破竹!
这一仗,对盛军来说,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徐瑾瑜被尚毅吵到了耳朵,他不由揉了揉眉心,道:
“尚将军此番功劳匪浅,他日回京我会如实呈报圣上,粮草在清点数目后,我会禀告圣上,分给此番来此的三军。
不过此战虽胜,但晋州知府殉国,晋州百姓仍然需要安抚,故而还请尚将军费心调度,莫要惊扰普通百姓。
另,晋州城中那些当初从昌遥等盐场贪墨的官盐,一律不许轻举妄动。
我会派属官将其记录在册,过些时日将是盐贩来此运盐之时,这个关头还要尚将军操劳,不可出现差错。”
尚毅一听这话,高兴的眉开眼笑,他干脆的应了一声是,便风风火火的冲了出去。
徐瑾瑜随后让他退下,晋州虽平,可其还需善后。
尤其是那批盐,常州百姓苦盐已久,这批盐可解燃眉之急,但却不能随意售卖,否则原本便被哄抬而起的盐价只怕会跌入谷底。
可盐政乃是国之根本,不可轻乎,此事也需要徐瑾瑜彻底筹谋妥当才能离开。
然而,突入起来的一封密信让徐瑾瑜不由变了面色。
彼时,赵庆阳正察觉徐瑾瑜近日心情有异,不惜牺牲自己那张浓眉大眼的俊脸和徐瑾瑜玩下棋贴纸条的游戏。
可谁成想,徐瑾瑜看了过信后,原本闲闲捻在指尖的棋子直接砸在了棋盘之上。
这可是下棋大忌!
可还不待赵庆阳说什么,徐瑾瑜便直接站了起来:
“庆阳兄,即刻整队回京!京中,出事了!”
徐瑾瑜还从未有过这样焦急的面色,赵庆阳连忙一边起身,一边道:
“瑜弟,发生什么事儿了?”
徐瑾瑜顿了一下,有些艰难道:
“京中,大疫。”
赵庆阳一听,只觉得一阵晕眩,随后几乎同手同脚的走了出去,而徐瑾瑜在经过一瞬的紧张之后,却突然安定了下来。
他甚至有条不紊的将接下来的晋州事宜安排一一写了下来,请尚毅等人共同执行。
而赵庆阳的动作也极快,不过两个时辰,便已经调度结束,他沙哑着声音道:
“瑜弟,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快些回京吧。”
徐瑾瑜也没有含糊,直接与尚毅等人告辞后,便上了马车直奔京城而去。
这一路上,心情抑郁的人从徐瑾瑜换成了赵庆阳,赵庆阳不由苦笑:
“瑜弟,你是不是早知便会如此?”
徐瑾瑜将手里由长宁公主送出来的书信看过后,轻轻松了一口气,这才道:
“从一开始,黎氏余孽便没有想要真正与我们交战,他们的目标便是京城。
晋州乃是腹地,没有任何补给,且周世耀也被我先一步处理,他们却在没有后援之时,这般嚣张本就是不正常的。
而京城,恰恰是他们的最好目标。只要京城乱了,师氏无人,届时举国无首,才是他们浑水摸鱼之时。”
徐瑾瑜如是说着,赵庆阳不由攥紧了手掌,直接便要提剑冲出去:
“我这就砍了他去!”
“庆阳兄,我既知道,便不会没有准备。黎氏余孽牵扯甚广,还需请圣上定夺。”
赵庆阳听了徐瑾瑜这话,眼睛突然有光芒一亮:
“瑜弟当真有安排?瑜弟怎么知道……”
“我说是梦,庆阳兄信吗?”
徐瑾瑜如是说着,赵庆阳却不由道:
“瑜弟就知道逗我!”
徐瑾瑜不由摇了摇头,他可是说实话,奈何庆阳兄不信。第 254 章
赵庆阳因为徐瑾瑜的话, 得到了一丝慰藉,随后又道:
“也不知瑜弟的安排,可否足够我们支撑到回京。”
徐瑾瑜思索了一下, 道:
“应是足够的。哪怕是我,面对大疫也只有眼下仅有的法子可以使用。”
徐瑾瑜随后将长宁公主递出来的书信交给赵庆阳:
“此前,我已经请公主购置了防治疫病的草药,石灰粉等,虽然如今只有半月有余,但公主已经准备了足够京中人使用的物资。
其余之物,可以由周边府城调度, 正所谓, 一方有难, 八方支援, 更何况那是京都。”
徐瑾瑜缓缓的说着,大概是徐瑾瑜平静的语气感染了赵庆阳, 赵庆阳听后也终于松了松绷紧的身体。
而此时, 京城之中,百姓不事生产, 家家闭锁门户, 只有面巾覆面的兵将正在每家每户的门外撒着石灰粉。
纵使这会儿天已经凉了, 可几乎所有人家都在门口挂着驱病的艾草。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三日了。
而从三日前,一家医馆便聚集起了起了一群高热,咳血的病患。
不管大夫用药还是施针, 那高热始终退不下去, 于是大夫不得不请出了自己早就已经停医的师父。
可谁料那老大夫只搭了一下脉, 便直接变了脸色,一边喝令人不得随意走动, 一边关了医馆的门。
这么一来,自然惹的病患不满,还引来了金吾卫,大夫隔着门对金吾卫将军道:
“大人!馆内有疫症病人!”
疫症二字一出,医馆内的所有人直接炸了,有一抱着三岁小儿的妇人直接不顾一切的朝外冲去:
“我儿就是吃不下饭,他没有疫病,不要让他在这儿!不要让他在这儿!”
可疫病之下,谁也不敢轻乎,金吾卫先封锁了医馆,随后立刻进宫禀告成帝。
成帝听了这话,当机立断下了禁令,疫病不除,京城只进不出,由魏思武派人驻守皇宫,陈为民即刻入宫伴驾!
京中之人,若有造次不服者,一应斩首示众,京中供给一应由专人运送……
等一条条命令飞出去后,成帝整个人才像是脱力一般靠坐在椅子上,他并未选择出京避险,一是这鼠疫来的太突然,只怕京外还有别的阴谋,二则是这些年大盛的动荡实在太多了,他身为帝王若是不能以身作则,京城只怕真要动荡起来。
成帝绝不想看到这样的事儿。
而成帝万万没有想到,徐瑾瑜当真料事如神,他留下的后手全部都被用上了。
而彼时尚在郊外的长宁公主也毅然决然的带着一批物资入宫,成帝本不许她入内,还是长宁公主说那批物资乃是徐瑾瑜离京前要求的,这才得以入内。
京中突发疫症,不管是草药还是消杀驱毒之物都不够用,长宁公主的到来如同一场及时雨。
成帝心中不由有些感叹,那前朝太孙确实算无遗策,可天怜大盛!
因为成帝及时下了命令,再加上长宁公主带来的物资,京城之中虽然戒严,但并未有混乱之举。
为了应对突如其来的疫病,京中特设庵庐,以此来隔离染病之人。
但即使如此,京中染病之人的数量却在与日俱增,不过短短三日,新起的二十座庵庐便已经住满了人。
陈为民自知自己身份有疑,索性直接亲自进入庵庐,仔细观察与染病的病患的病情,及时做出应对。
而他也发现了长宁公主带来的那批物资里面,面巾的神奇之处。
庵庐之中,有那性子急躁的大夫不愿意用面巾覆面,结果不到两日便病倒了。
反而是那些坚持使用面巾的大夫却只有个别染了病。
随后,长宁公主还按照徐瑾瑜信上的法子,请大夫们将用过的面巾蒸煮,提高利用率。
除此之外,长宁公主此前独特的商业天赋在此刻也展示的淋漓尽致,她配合京兆尹调度京中药粮,对于临时被留在京中的普通百姓,直接开了别院并供应米粮请他们住下。
因为她考虑细心周到,故而这次突入起来的疫病并未导致京中太大的动荡。
与此同时,陈为民经过仔细诊断,断定这次疫病的病原为鼠疫。
可京中此前戒严不说,对于老鼠的防治也是很有一手,且此前京中从未有过这样的事发生,一时让人摸不着头脑。
故而排查鼠疫之源,也成了当务之急。
魏思武直接找上成帝,要求在宫中开始查找有无密道之地。
城外现在是出不去了,但可以从内往外。
而这两日,宫中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已经都染了疫病,现在都留在他们的宫中。
成帝心中焦急,却也知道此事必须立刻下决心:
“可,思武你觉得应该让谁来搜?”
京中这般情状,自不可带兵入宫大动干戈。
但成帝能相信的人,太少了。
“舅舅,我亲自来。您曾庇佑我与长姐,今日我为您探查宫中。”
成帝一时动容,随后他道:
“你这孩子,你还是个孩子呢,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这是长姐唯二的血脉,成帝自不会看着他冒险,现在宫中也有几处疫点,不可轻乎。
成帝最后还是召了林寒肃来搜宫,可让众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还真的在如今二皇子的鸿安宫中搜到了一条被打开了的密室入口!
而等二皇子宫中之人仔细回忆之后,才想起那间屋子曾经有一位来自民间美妾住过,只不过之后她突然暴毙而亡,死相惨烈,于是那屋子便被封了起来。
谁能想到,恰恰是那屋子里存了一条密道。
林寒肃入内一看,里面的老鼠子子孙孙,几乎占满了地面,在火光之中,它们的眼睛仿佛冒着红光!
随后,林寒肃直接让人用取火油过来,将那些老鼠一路烧一路赶。
“圣上,在那密道的出口,有一间不起眼的屋子,里面还有许多豢养老鼠的笼子,这次的鼠疫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林寒肃的话,让成帝气的直接拍案而起:
“好一个黎氏余孽!他这是那京中百姓的性命当什么?!”
成帝怒归怒,随后一面督促城中百姓将老鼠赶尽杀绝,一面督促陈为民制药。
太医院也在这一刻不再含糊,奔走于两宫之中,不敢停歇。
而长宁公主在连续三日的高强度工作下,一个起身差点儿栽倒,兰青连忙扶着:
“殿下!您且睡一会儿吧,婢子给您盯着。”
长宁公主头疼欲裂,她揉了揉,苦笑道:
“京中事宜好容易安置妥当,我想要去看一看婶子他们。”
“世子昨个都已经去过了,徐大人府上现在一切安稳。”
“思武去,和我去自然不一样。”
“哪有什么不一样,况且,殿下,都到了这时候了,您做了再多,若是不说徐大人也不会知道的。”
兰青看着长宁公主眼下的青黑,直接说着,随后,她跪了下来:
“殿下,您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长宁公主沉默了一下,塔看向兰青,轻声道:
“你说的对。”
她身在其中,自然知道京中大疫平静之下的动荡,如今随着染病之人越来越多,她甚至不知道她会不会染病,会不会……死。
随后,长宁公主抬步走到书房,写了一封信,她道:
“这封信,你派人交给婶子。若是我能安安稳稳等到瑜郎君回来,这封信我便取回,亲口告诉他一些事;若是不能,我总要叫他记得我。”
兰青听了后,眼圈不由一红。
殿下也太委屈自己了,可那是徐大人,兰青一时憋闷,随后从长宁公主手里接过了信。
“徐府,我便不去了。瑜郎君既然信我,还特特将一应物资交给我来筹办,我自不能让瑜郎君失望。”
随后,长宁公主靠着软榻假寐了一会儿,又开始忙碌了。
徐瑾瑜是在疫病爆发的第十日回到京中的,彼时正是疫病爆发之时,城中的庵庐早就已经不够用了,十家有九家都有病倒的人。
但面巾的作用也在这一刻体现出来,有条件的用纱布,没有的便是用碎布续一层薄棉。
如今已经到了深秋,这样倒没有那么燥热。
等徐瑾瑜回来的时候,成帝直接让他留在城外,不许他入城。
隔着城门,成帝直接来一个不听不看不问,反正死命令一下,就算中间魏思武过来看了一眼,都没法把徐瑾瑜放进去。
徐瑾瑜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只能隔着城门与魏思武说话:
“瑾瑜你就放宽心吧,长姐入城后给家里送了一批东西,够用个把月。
陈大人这两日调配的方子已经初见成效,你一直身子弱,舅舅不让你进来,也是为了你好。”
“烦请思武兄告诉圣上,普天之下,哪有君危臣安的道理?圣上若不让我入城,那我便守在这里,不走了。”
徐瑾瑜知道圣上怕是被当初周世耀的话说的心有避讳,可纵使是天生将星又如何?
他一路走来,少不得圣上的支持,此时此刻,不管是君还是亲,都在城中,他如何能安坐?
魏思武见劝不住徐瑾瑜,只得去告知了成帝这事。
成帝一面笑骂应允,一面湿润了眼眶。
徐瑾瑜一进城便去见了成帝,成帝一看到徐瑾瑜便像是看到了主心骨,等徐瑾瑜解了斗篷后,便抓着徐瑾瑜的手臂坐在了一旁。
如今的成帝,面上都已经覆上了厚厚的面巾,徐瑾瑜亦是如此,二人大眼瞪小眼一番后,成帝不由道:
“人人都对京城避如蛇蝎,徐爱卿倒好,巴巴要进来!都说你聪明,怎么在这事儿上一点儿聪明劲儿都没有!”
徐瑾瑜看着成帝眼底的疲惫,不由眼眶一热:
“那圣上便当臣是个憨的,傻的便是。”
“你啊。”
成帝叹了一声,小声道:
“别说,徐爱卿一回来,这么心里都踏实……”
成帝话还没有说完,头便一点一点的睡了过去。
随后,冯卓等成帝睡踏实了,让两个小太监抬着成帝上了龙床,这才出来对徐瑾瑜道:
“徐大人呐,这两日圣上时时只睡半个时辰便会惊醒,今个这还是头一日白日入睡!”
“冯大人谬赞了。”
随后,徐瑾瑜抬眼看了一眼勤政殿紧闭的门窗,道:
“虽有疫病,但圣上宫中也应开窗通风,在香炉中点些安神香,且让圣上好好睡一觉。”
“徐大人说的是。”
随后,徐瑾瑜和冯卓说了一会儿话,得知宫中还真有一条密道之后,不由眉头一皱。
但此刻徐瑾瑜也没空计较这些,他又马不停蹄的去了一趟京兆尹府,询问京中如今的情况。
而等徐瑾瑜走进京兆尹府的那一刻,顾世璋看到徐瑾瑜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
“徐大人,您可算回来了!现在京中勋贵有些都坐不住了,我这还不知如何应对。”
平民百姓倒是好说,可是这些勋贵却不好伺候。
等徐瑾瑜从顾世璋口中问出了最不老实的那家勋贵之后,直接找上了门。
这家勋贵便是从顺国公降为静安侯的郑家,如今二皇子病重,静安侯不知从何处听说蜀州有神医,发了疯的闹腾着要出去。
郑家虽然降爵,可是二皇子还在,顾世璋心有顾忌,却一时心里没有章程。
且最近他几乎都要忙的脚打后脑勺了,若不是徐瑾瑜回来,他都想要直接请圣上定夺了。
“这件事,顾大人不必理会,我来处理。”
顾世璋连连点头,却不想徐瑾瑜只去了郑府一刻钟,随后郑家便一整个安静如鸡。
就连魏思武听了这事儿,都不由纳罕:
“瑾瑜是不知道,当初舅舅下了禁令后,最闹腾的就是郑家了,你用了什么法子,让他们一下子安生下来了?”
徐瑾瑜与魏思武边走边说:
“思武兄,可还记得钱氏母子?”
别人魏思武可能不认识,可是他之前才讨了徐钰琬欢心的玉容粉便出自他们,魏思武立刻道:
“当然认识了!那钱家当初被人算计,那钱氏母子还曾为了讨好郑家,送了一个花魁……等等,花魁,美妾?”
魏思武面色一顿,徐瑾瑜微微一笑:
“思武兄想通了,那花魁便是黎氏余孽之人,可郑家却曾经将其送入宫中。”
换言之,郑家才是导致这次鼠疫的导火索。
他们便是这会儿安安静静,等到来日风波平息都少不得被成帝重罚,可况他们还想要闹腾?
随着徐瑾瑜用短短一刻让郑家安静,其余在观望状态的勋贵看到这位勋贵收割者回京后,也纷纷夹起尾巴做人,京中那叫一个风平浪静。
而陈为民在两日后,成功研制出了可以疗愈鼠疫的药剂,如今已经有十名最严重的病人离开了庵庐。
徐瑾瑜随之在成帝的授意下,坐镇京中,负责调度京中事宜,协调各州草药供应等。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疫,在半个月后,终于渐渐平息。
而徐瑾瑜也终于继回京后,第一次回到了家中。
“奶,娘,爹,长姐,小妹,我回来了!”
徐瑾瑜一进门,便被亲人红着眼围住,徐母捂着嘴巴,却止不住哭:
“你个傻孩子,明明京里这么危险,你还进来!”
徐母说着,眼泪直接落了下来:
“进来也不知道回家看看,娘都怕,都怕见不到你啊!”
徐老婆子抹了把泪,用拐杖戳了一下徐元帅:
“你个木头,还不扶住芸芸,大郎累了这么些天了,现在疫病全消,莫要哭哭啼啼,这是喜事儿!今个咱们家里好好张罗一桌!”
徐老婆子平日不言不语,但是这会儿倒是有了些主心骨的味道,她一声令下,徐母也止住了哭,立刻去张罗饭食了。
徐钰琬和徐钰瑶二人则是拉着徐瑾瑜说了好一会儿话,这些时日京中实在动荡,等到徐瑾瑜回京,她们心里才安定下来。
“武郎君来过几次,他来的头一日,夜里外头还有不知名的声音呢。”
“长宁姐姐也来过三次,不过长宁姐姐每次都看着好累啊,后面娘便不让长宁姐姐过来受累了。”
两个女娘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家里的情况,徐瑾瑜听着也渐渐松快下来。
等一家人热热闹闹的用了一顿丰盛的午饭后,徐瑾瑜回了自己的院子休息,却不想看到了桌上了一封书信。
徐瑾瑜看着上面长宁公主熟悉的字迹,直接翻开一看,等他看完,却下意识的攥紧了手中的信件。
正在这时,一抹倩影冲了进来,素来沉稳的长宁公主这会儿提着裙子,看着徐瑾瑜手中的信件,不由涨红了脸,她支支吾吾着:
“瑜郎君,我可以,我可以解释……”
“公主想要解释什么?”
徐瑾瑜走上前去,将手中的信件轻轻放到长宁公主掌心,声音暖若温玉:
“公主,有些话应由郎君来说。”
“我有些迟钝,若非今日公主点破,只怕还不知要磋磨光阴到何时。”
“公主,我心悦你,不知公主之意?”
长宁公主将徐瑾瑜攥的皱皱巴巴的信件重新攥紧,她重重的点头:
“我,我也是。”
徐瑾瑜微微一笑,随后如常的请长宁公主入座喝茶,映着日光,长宁公主看着徐瑾瑜那通红的耳尖,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还以为,紧张的只有一人。
……
三日后,成帝恢复大朝,朝上,成帝将近来之事作以总结,众人才知道原来这些年一直都有一股前朝余孽的力量在暗地里为虎作伥,就连这次的鼠疫也是他们刻意为之。
而最令人拍案叫绝的时,悄悄离京的徐大人,不但剿灭了那群前朝余孽,还对本次突如其来的鼠疫提前做出了及时的应对。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纷纷汇聚在徐瑾瑜身上,成帝看着徐瑾瑜的目光柔和中带着一丝不容掩饰的欣赏:
“徐爱卿为我大盛之江山社稷,立下汗马功劳,若无徐爱卿,当无天下太平,朕意欲复辟相制,请拜徐爱卿为相!”
成帝话音落下,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息,众臣纷纷拱手:
“下官等,见过徐相!”
晨曦之下,那抹年轻的身影缓缓站在了首位。
这一日,大盛朝最年轻的丞相诞生。
在之后数百年,亦无人能望其项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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