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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我陪你去找花灯

    裴铮看着推到自己面前的那一碗酒, 有一些受宠若惊,像是没有料到,朝朝竟然会有这样的举动。

    故而傻愣愣的问了一句, “这是…给我的吗?”

    朝朝也没觉察出他的话有什么问题, 轻声的回应他, “是给你的。”

    裴铮送的礼, 送到了她的心坎里, 朝朝并没有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两个人坐在一块儿,看着面前的那一碗酒。

    朝朝不知道裴铮这会儿心里是怎样的惊涛骇浪,但是她端起了那碗酒, 轻轻的喝了一口。

    和雍州的酒很不一样,有一股奇特的清香。

    朝朝不知道这是什么酒,也没有要追问的意思,只是自顾自的喝着, 她起初只觉得这个酒有一些不太一样, 喝了之后才觉得,这味道极好。

    裴铮一直都在观察朝朝的模样,见她喜欢,终于放下心来了。

    “你喜欢就好。”

    “谢谢。”朝朝垂眸说着感谢的话。

    他们两个人交谈的时候, 总没有太多的话, 很多的时候都是裴铮在说,朝朝偶尔的会应付一句。

    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既然不知道, 那就索性不说。

    玖玖坐在一旁, 小心的吃着桌上的菜, 还时不时的给朝朝和裴铮夹菜,他们一家三口坐在一块儿吃饭的时候少之又少。

    不知道他们关系的人, 只会觉得这一幕非常的奇怪,可知情人知道以后,只会觉得他们不容易。

    每一个知情人,都会那么想。

    如今在场的三人,对彼此之间的关系心知肚明,却偏偏要伪装成什么都不知道。

    朝朝明明不想去想这些复杂的问题,但这些问题却时时刻刻的存在着,让她不得不去思考。

    玖玖这会儿看着朝朝碗里的酒,很是好奇,“姨姨,你在喝什么?”

    “是酒。”朝朝冲着玖玖浅笑,“等你长大了之后,就可以喝了。”

    玖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很及时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玖玖更多的时候,是喜欢和父亲说话,他总觉得爹爹在娘亲面前,太过可怜了,如果不是自己说话,娘亲是一句话都不愿意和父亲说的。

    他不清楚他们两个之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但是玖玖做事,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于是操碎了心的孩子就一直在和父亲说话。

    以期可以得到母亲的注意。

    “爹爹,今□□朝姨姨给我做了元宵,是水果馅儿的。”玖玖的声音兴奋不已。

    本意是想和父亲多说说话,免得他们俩谁都不说话,显得很冷清,但玖玖根本没想到,自己这话说出来之后,情况就变得有些糟糕起来。

    首先,是一直都不怎么说话的父亲,听到这句话之后,愈发的沉默下来了。

    玖玖有点儿疑惑,傻乎乎的问爹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裴铮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默默道:“没事。”

    还能有什么事情?不过是觉得嫉妒而已,他嫉妒朝朝如今对玖玖的好,也嫉妒朝朝对玖玖的爱护。

    这份嫉妒来的莫名其妙,更因为嫉妒的对象是自己的孩子,裴铮更觉得自己不可理喻,但这份心情,自己却没有办法阻止。

    只能拼命的扼制,“我只是在好奇,水果馅儿的元宵,究竟是什么味道。”

    玖玖也形容不出那是什么味道,因为是头一回吃,他翻来覆去脑子里只能冒出两个字,“好吃。”

    玖玖回味了一番,然后很高兴的告诉裴铮,“真的很好吃。”

    裴铮听完之后,整个人的心情就愈发的郁闷。

    他其实也没有想知道很多的细节,只是玖玖看起来很兴奋,裴铮也不好打断他,只是听他说的越来越多,裴铮的这个心情就变得愈发微妙。

    最后实在是忍不住,只能夹了一筷子菜到玖玖的碗里,“吃饭的时候,少说一些话。”

    说的都是一些让人不开心的话,还不如不说。

    玖玖感觉到父亲的不开心,很乖巧的停下了话茬,开始安静的扒饭。

    朝朝看着他们父子相处的一幕,心中有着微微的触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很好,这是朝朝一早就知道的事情,如今看的更加仔细。

    她愈发的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好。

    玖玖在裴铮的面前,一点儿也不会拘谨,这是朝朝仔细观察之后才发现的,但是玖玖在自己的面前,就有些不一样。

    朝朝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看到的时候,心中多少是有一些羡慕的。

    只是这份情绪被她隐藏的很好,所以很多人都觉得她是不在乎的。

    若是在乎,当初为什么能够抛下玖玖?

    便是现在,都不见得她有多喜欢。

    就连裴铮偶尔都会觉得,朝朝是不在乎的,只是裴铮更知道朝朝不在乎的人是自己,她还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因为什么不言而喻。

    “尝一尝这个。”裴铮给玖玖夹了另外一道菜,开口解释这道菜是什么。

    实则,玖玖早就知道这是什么,他疑惑的看了一眼父亲,愣是没闹明白爹爹想做什么。

    “爹爹,我知道这个的。”玖玖万分认真的看着裴铮,面露好奇,“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玖玖的这番话,当真是让裴铮无法招架。

    他看着朝朝,面露尴尬之色。

    “我…”

    朝朝冲着裴铮露出了一个还算温和的笑容,“你不用解释什么的。”

    有些话也不适合在这个时候来解释。

    朝朝给了裴铮一个台阶,他便这么顺势的踩了上去。

    玖玖在吃东西的同时,又时不时的观察着他们两个人,他忽然想起了父亲失忆时候的事情,这会儿忽然有些不太靠谱的想着,其实爹爹失忆的时候,也挺好的。

    至少那会儿娘亲和爹爹还能多说说话。

    小小的孩子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也觉得很遗憾,遗憾父亲怎么没有早一点儿求得母亲的原谅。

    这样他也不用那么的辛苦。

    每天喊着朝朝姨姨,玖玖的心中也是很不好受的,他更想喊娘亲,只是玖玖不确定娘亲愿不愿意。

    因为裴铮的教育,玖玖很小的时候就明白,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强迫。

    所以,玖玖只是等着。

    这顿饭吃得最多的人就是玖玖,裴铮不过是随意的夹了几筷子,朝朝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坛酒上面,她喝了不少,虽不知这酒的后劲大不大,但是朝朝却没有刻意的克制自己。

    她只觉得这酒的味道很好。

    想要喝一碗,再喝一碗。

    直到最后,整坛酒都空了,朝朝的眼神里带着一点儿遗憾,裴铮看的分明,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买少了。

    “你…还想要喝酒吗?”裴铮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问出了这么一句话来,但好像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又非常的合适。

    朝朝歪着头看他,仿佛是在确认眼前的人是谁。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话,“想。”

    裴铮听到这话之后,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着要满足朝朝,便让福财又去找了店小二,点了许多的酒来。

    酒楼里的每一种酒都上了,只希望可以找到朝朝喜欢的。

    他的行为并不好。

    这就像是个溺爱孩子的长辈,想要弥补什么,却不知对错,只想着一味的满足。

    而且还是这种无伤大雅的事情。

    只是裴铮对朝朝的满足,日益变化。

    若非朝朝已经长大成人,心智足够的健全,再这样的溺爱之下,当真不知会发生什么。

    朝朝的神智还有一些清明,她看着裴铮问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裴铮看了一眼朝朝,心中那些莫名其妙的谨慎又冒了出来,他不知道要解释什么才是最正确的,但有些问题,不解释也不行。

    但当着孩子的面,裴铮到底是犹豫的。

    他犯了难,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让福财带玖玖出去玩,“我和你朝朝姨姨还有一些话要说,玖玖先出去玩好不好?”

    裴铮用商量的语气询问着玖玖。

    玖玖早就知晓他们的关系,并不会在这个时候闹脾气,乖乖的答应下来,但走到门边还是有一点儿不放心,“爹爹,朝朝姨姨是喝醉了吗?”

    裴铮的模样有点儿谨慎,他想了一会儿才回答玖玖,“爹爹还不确定。”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的了解过朝朝,从前的了解,仿佛都已经成为了过去,他无法做出最正确的判断,至少昔日的朝朝,并不会那么爱喝酒。

    对于这样的转变,裴铮却没有任何的反感,只是觉得有些心疼。

    迫切的想要知道她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想着想着,挫败感油然而生,便是他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有些事情早就已经发生。

    他根本什么都改变不了。

    到底还是遗憾的。

    “那,爹爹你好好的照顾姨姨。”玖玖的话说的很是直白,裴铮想怪不得朝朝会怀疑,因为这实在是太值得被怀疑了。

    孩子被福财带出去之后,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朝朝很有耐心的看着裴铮,很久都没有说话,她看了一眼面前的酒坛子,甩了甩自己还算清明的脑子,出声问他,“裴铮,你是在补偿我吗?”

    “什么?”裴铮觉得自己跟不上朝朝的思绪,她心中的想法,和自己的想法,仿佛就是两回事。

    朝朝见他有些听不明白,便换了一个问法,“如今,我说什么,你都不会说一个不字了吗?”

    这不是补偿,是什么呢?

    “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裴铮轻声的回答,“只要是你觉得开心的事情,我都不想阻止。”

    他的想法就是这么的简单。

    朝朝听到这些话,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她看着裴铮,似乎想和他说点什么,但沉默了好一会儿,依旧不知该说什么。

    仿佛说什么都是不合适的。

    “任何事情吗?”

    裴铮听到这里,缓缓的摇了摇头,“作奸犯科自然是不成的。”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很快就自己进行了反驳,“是我想岔了,你怎么会干这样的事情呢?”

    朝朝听到这话,又浅浅的笑了起来,这个笑容要比之前的真诚许多,她没有想到在裴铮的心目当中,居然是这么想自己的。

    “是吗?”

    “我倒是没有想到,你是这么想的。”

    作奸犯科的事情,朝朝似乎也做过,她离开京城的时候,还烧掉了裴家的别院,虽说屋子里没有什么人,但损失也还是存在的。

    “裴铮…”朝朝出声喊他,这一声让裴铮的精神愈发的紧绷起来。

    他甚至都有一点紧张,“怎,怎么了?”

    “我想尝一尝,这里的酒。”朝朝垂眸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裴铮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反应过来之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我给你点了酒,你想喝什么都可以。”

    裴铮对朝朝的态度,就是纵容的。

    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朝朝感觉到快乐,感觉本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词,所以他想做的只是顺着她。

    让她尽量的感觉到开心,感觉到快乐。

    他当真没有办法,把阿阳还给朝朝,他唯一可以想到的办法,都已经被朝朝亲口否决。

    “好。”朝朝轻轻的笑了笑,对着裴铮说了一句谢谢。

    这是很新奇的体验,裴铮听到这句谢谢的时候,甚至有些恍惚的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开始变得缓和起来?

    至少不会那么的针锋相对。

    酒很快就上了桌,摆了许许多多,朝朝并没有吝啬,自己面前有,裴铮的面前也有。

    之后,裴铮喝下了一杯酒,朝朝就给他续上一杯。

    朝朝以为裴铮很快就会醉过去,但裴铮没有。

    同样的,裴铮也以为朝朝会醉,但朝朝一样没有。

    两个人的眼神都是清明的,这酒像是喝不醉一般。

    “你觉得这酒的味道如何?”

    “不如你送我的。”朝朝答得飞快,她的眼神虽然还是清明的,但这么多的酒喝下去,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点的影响?

    只是这影响可大可小而已。

    “你喜欢就好。”裴铮轻声的说道,“如果你喜欢,日后再送你别的。”

    裴铮想,自己已经变得贪心起来了,他明明得到了默许的答案,却在这个时候,想要得到她亲口所说的答案。

    果然,人是最贪心的。

    只要有一点点的机会,就会抓住,怎么都不肯放手。

    “好。”朝朝并没有太吝啬,她像是知道裴铮想要什么,从而决定满足他,“到了雍州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喜欢酒的。”

    她甚至都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

    只是当初真的觉得,这是一个好东西,可以让人忘记很多很多的事情,一些说不出口的话,做不出来的决定,想不明白的事情。

    都可以通过一些途径发泄出来。

    她和裴铮不太一样,裴铮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从而喝不醉。

    而朝朝,只会变得迷迷糊糊的,完全喝醉也是在难为她。

    裴铮并不反驳她的爱好,反而很是支持,朝朝喜欢酒,他就去给朝朝搜罗各种各样的美酒,“也许时间会晚一点,毕竟路途遥远。”

    朝朝却不怎么介意。

    没有太大的关系,她可以等待。

    一个话题结束之后,两人又归于沉默,朝朝自顾自的喝着酒,裴铮也是不甘示弱,只是两人都不怎么喝得醉,喝到最后都有些折磨。

    朝朝摇摇晃晃的起来,走到窗户边上,说要去吹吹风。

    裴铮也没有拦着她,只是小声的提点了一句要当心。

    朝朝冲着他笑了笑。

    她今天笑的次数有一点多,裴铮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就是这一点改变,让裴铮的心情骤然变得好了起来,“朝朝,要不要出去看花灯?”

    他忽然问道。

    朝朝愣了许久,她一直看着裴铮,看了很久。

    久到裴铮都开始忐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其实他们之间,并没有很好的缓和关系。

    朝朝才出声应下,“好—”

    她想,再去看看花灯。

    两人结伴而行走下了楼,不远处福财正裴铮玖玖做游戏,他一边尽职尽责的照顾着玖玖,一边还分神去关注厢房里发生的一切。

    直到看见朝朝和裴铮走出来,福财下意识的睁大了眼睛。

    可还没等他迎上去,福全就出来拦住了他,“世子和柳姑娘他们要出去看花灯,你别跟着去添乱。”

    福财听到这话,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出,出去看花灯?”福财不敢相信的重复了一句,“这个时候?就他们两个人吗?”

    福全其实也不相信的,但事实就在眼前,不相信也只能相信。

    “他们两个刚才喝了那么多的酒,真的没有关系吗?”福财忧心忡忡。

    福全无奈的看了福财一眼,任谁都知道这是有关系的,只不过他们俩都觉得没有关系,福全还能说什么?

    “你好好的照顾小少爷,我会一直跟着他们俩的。”福全当真觉得有些心累,全然不知那两个人到底要做什么。

    福全原本只觉得他们家世子爷有些不太正常。

    如今看来,柳姑娘也不见得有多正常。

    只是福全的这些话,只能放在心里想想,他依旧尽职尽责的跟在裴铮和朝朝的身后,甚至都来不及和福财多说两句,因为福全发现,再不跟上去,就不知道他们俩跑去哪里了。

    福全很快就走出酒楼。

    在人群中找到了裴铮和朝朝。

    这两个完全就不像是喝醉酒的,两人站在前头,看着琳琅满目的花灯,朝朝没有说话,但是裴铮却问出了一句和玖玖一模一样的话。

    “你可有喜欢的花灯,我去赢来给你。”

    朝朝的外表很是艳丽,裴铮同样不予多让,两个人站在一块儿,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何况凉州城不太大,漂亮的花灯也只有几个摊位才有,摊主方才见过朝朝,只不过那个时候,她是和一个小男孩过来的。

    “姑娘,你又来了?”摊主笑眯眯的和朝朝打着招呼,方才他们俩过来的时候,的确是赢走了一些花灯,但也是托他们俩的福,有很多人来他这儿看花灯,今晚上的收成很是不错。

    朝朝冲着摊主点了点头。

    摊主愈发高兴,便询问其玖玖来,“方才的孩子回家去了吗?”

    他看了看朝朝,又看了看裴铮,联想起刚才的孩子,一个模糊的想法诞生了。

    又听见裴铮说的这些话,摊主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位郎君,您家里的小公子已经赢了许多个花灯。”

    裴铮听见这话之后,却没有打消念头,在他的心中,玖玖是玖玖,他是他。

    裴铮冲着摊主轻轻的笑了笑,耐心的回答了一番,“孩子送孩子的,我要送我的。”

    摊主笑了起来,眼中是温和的善意,便招呼裴铮,看看有没有什么更好看的。

    朝朝却是兴致缺缺的,之后便礼貌的和摊主告别,去了别处,“我不喜欢花灯,再漂亮的东西,最后也会坏掉的。”

    她的心中,一直有很悲观的想法。

    平时不会说出来,但这会儿意识模糊不清,便说了出来。

    裴铮想要反驳,但又说不出反驳的话,只是固执的告诉她,有些东西存在,就是有存在的价值。

    朝朝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和裴铮吵架。

    只是因为裴铮,朝朝想起了一件事情,她本来会藏在心里,变成过去的事情。

    “刚才和玖玖走在一块儿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特别漂亮的花灯。”朝朝用手和裴铮比划了一下,“特别特别的漂亮。”

    她强调了好几次。

    “我很喜欢那个花灯,只是看上了一眼,就移不开视线的那种喜欢。”

    朝朝很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尤其还是说起一个花灯。

    裴铮认认真真的听着,然后跟着朝朝一块儿走在街市上,“是什么样的花灯?”

    他问的仔细。

    但朝朝却好像不记得那么多了,她很努力的回想,却只能想起自己很喜欢那个花灯,具体长得什么模样,在什么地方。

    朝朝却记不清楚,“我不知道了。”

    “我只知道,那个花灯真的很漂亮很漂亮。”

    却只是匆匆一瞥,若是当时就找到,也许还能找到,可是现在再去看,自然是找不到的。

    她本来不会觉得遗憾,可是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问起,那些放在自己心底的欲·望就这么被无限的放大。

    因为有一个人,会想要满足她。

    那些原本以为无法被满足的心愿,忽然有一天可以被满足,但她的记忆却已经开始模糊,朝朝的心情有些失落。

    裴铮却没有放弃,反而牵着朝朝的手往前走,“那我们就去找找看,也许能找到也说不定。”

    朝朝就被裴铮牵着走,走了许多的路,她都没有看到那个花灯,“…找不到的。”

    “找得到。”裴铮轻声说道,努力的安抚着朝朝,“就算找不到,也还会遇到更漂亮的花灯。”

    裴铮心心念念的要替朝朝找到花灯,而朝朝却看着面前的裴铮,不知在想些什么。

    找到了更漂亮更好的花灯,又能怎么样呢?

    “…可不是我喜欢的。”

    裴铮听见这话,毫不犹豫的停下了脚步,他看着朝朝,想起了刚才她说过的那些话,很喜欢很喜欢。

    “既然那么喜欢,那就一直找下去,今天找不到,明天还可以找,今年找不到,明年也可以找。”裴铮的话很平静,他这么想着,同样也是那么做的,一盏花灯,总是会找到的。

    朝朝又开始看着裴铮,她今日做过很多很多次的行为,她一直看着他,裴铮坦坦荡荡的任由她看着,没有丝毫的躲闪。

    “一定可以找到那盏花灯的。”

    记不住那花灯的样子,但还是能够记住看到花灯时候的感觉。

    所以,一定可以找到的。

    无论多久,终有一天会找到。

    第112章 我要如何原谅?

    裴铮和朝朝两个人, 说着只有他们自己才听得懂的话。

    如果这个时候有其他的人经过他们的身边,听到这些话只会觉得奇怪,甚至觉得这两个人, 神神叨叨的。

    但他们俩却奇迹般的交流顺畅, 甚至还能听明白彼此的意思。

    其实按照朝朝原本的打算, 她是不会和裴铮说那么多话的。

    但有些先例开启了之后。

    再发生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都不会有任何奇怪的感觉。

    他们两个就是如此。

    朝朝和裴铮在一处, 说了许久关于花灯的话。

    裴铮听懂了, 并且给了回应,朝朝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这会儿的心情,她想自己应该是高兴的才对。

    因为, 裴铮听懂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悲伤蔓延着。

    她总是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想法,她想裴铮这会儿能听明白她说的话,能从她的一些细微动作和表情当中, 觉察到她是不是不高兴。

    那为什么从前不知道?

    是从前不想懂, 还是觉得,没有必要懂?

    这些想法,总是会时不时的冒出来,明明她是不想这么去想的。

    朝朝又一次的沉默下来, 她和裴铮在一处的时候, 沉默是常态,裴铮也早就已经习惯。

    只是人总会贪心, 裴铮也不例外。

    他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所缓和, 便希望听到朝朝说更多的话。

    “我们去找花灯。”

    裴铮思索了许久, 也只找到这么一个理由,这仿佛是唯一的突破口。

    除此之外, 他也不知道该和朝朝说一些什么。

    朝朝自然是应下的,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只是两人走了许久,都没有找到那花灯。

    朝朝渐渐的都有些烦躁起来,她已经不想再找下去。

    可裴铮却耐心十足,“总会找到的。”

    他一直都相信,自己肯定可以找到花灯。

    朝朝的情绪被裴铮感染,渐渐收起了烦躁,走在他的身后。

    两人穿行在闹市当中,走过许许多多的摊位,见识到了很多很多漂亮的花灯。

    有些相似,有些神似。

    花灯大多都是大同小异的,可朝朝却没有找到自己心中喜欢的那一盏花灯。

    她不知道还可不可以找得到。

    只是渐渐的心中染上了些许失望。

    “朝朝,你累不累?”裴铮时不时的停下脚步问她,朝朝想了想,却冲着裴铮摇了摇头。

    “不妨事,不累。”

    朝朝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却也是真的不累。

    只是走了那么久,都没有达成目的,心中的挫败倒是不少。

    她甚至都开始担心,是不是找不到这花灯了。

    时间越来越晚,街市上越来越热闹,朝朝和裴铮循声看过去,发现是比试才艺的。

    彩头是一盏非常漂亮的荷花灯。

    那盏花灯很大很大,高高的立在中央,惹得许多人纷纷侧目。

    朝朝的视线也不可避免的被吸引过去。

    裴铮看的分明,低声询问她是否喜欢。

    他想着若是朝朝喜欢,他也能去试一试将那盏灯赢下来。

    朝朝却是摇头,“我不喜欢。”

    她是一个很固执的人,喜欢和不喜欢,很是分明,不过是觉得那花灯漂亮些,故而多看了几眼。

    而裴铮的神情却分外的失落,“你不喜欢吗?”

    “那花灯明明那么好看。”

    语气中的遗憾清晰可见。

    朝朝依旧摇头,告诉裴铮并不是所有漂亮的东西,她都是喜欢的。

    裴铮知道她的心意之后,也没有多言什么,只是眼睛不停的往那盏花灯看过去。

    若是放在以前,朝朝也许会心软,哪怕是裴铮送她一株路边的野花,她都会高高兴兴的接回来。

    但是如今,朝朝一点也不想为难和勉强自己。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的。

    至于裴铮眼中的遗憾,朝朝只当看不见。

    她不想要花灯,却不妨碍她去看热闹,两人就这么溜溜哒哒的站在看台下,看着他们比试。

    辰国幅员辽阔,九州大陆从不缺青年才俊,才高八斗的有之,能人异士也有之。

    今日一个个凑在一块儿,好不热闹。

    看台上的竞争越来越激烈,朝朝只不过是去看个热闹,他们说的那些诗词歌赋,绝大多数她都是听不懂的。

    朝朝心中倒也没有多少的遗憾,只是听着听着便有变的索然无味起来。

    听不明白之后,朝朝就想要走。

    可还没等她有所行动。

    便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这话的意思是,夸赞天上的月亮好看。”裴铮适时的开口,说出来的话也是浅显易懂,朝朝很容易就可以听的明白。

    她有些诧异的转头,看向认真解释的人,“你…”

    朝朝想问他这是在做什么,但这话问出来,半点意思都没有,他分明就是在给她解释这些人说的话。

    “这句话的意思是…”裴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想出什么更好的解释,“也还是夸月亮好看。”

    朝朝听到这儿,忍不住的笑了起来,“都是夸月亮的吗?”

    “还有一些是夸花灯的…就像刚才的那句话,便是夸花灯的形状和颜色。”

    裴铮将这些话揉碎掰开,一点一点的和朝朝讲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些诗句又是引用了什么典故,出自何处。

    说起这些典故的时候,裴铮又会和朝朝说起趣闻轶事来。

    不仅仅是朝朝听的失神,就连站在他们身边的百姓们也都听的入迷起来。

    等到裴铮说完,周围就有人壮着胆子请裴铮再说一些。

    裴铮瞧着这一双双期待的眼睛,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他明明只是想说给朝朝听,又不是要当什么说书先生。

    裴大人明显有些不乐意,脸色算不上难看,但也绝对不好看。

    只不过因为朝朝在他的身边,他多少还克制一些。

    拒绝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朝朝也和众人一样,抬起头看他,显然也是很有兴趣的样子。

    她的眼眸亮晶晶的,明显是有所期待,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裴铮见状,再无半点情绪,高高兴兴的和朝朝说起故事来。

    也许是哄孩子哄成了习惯,裴铮说的故事,很是生动风趣。

    越来越多的人被他讲的故事吸引,都忽略了看台上的比试。

    普通的百姓们,大多都只能够听明白裴铮说的那些故事,被吸引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里围着的人越来越多,朝朝和裴铮两人在不知不觉当中,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于是,比试的也停了下来,看热闹的也停了下来,纷纷的看向裴铮和朝朝。

    等到裴铮讲完之后,就热烈的鼓起掌来。

    裴铮:“……”

    就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的。

    他们分明就是过来看热闹的,怎么忽然间就变成了热闹?

    他到底是不喜欢被这么多人瞩目着,随后就拉着朝朝走了。

    “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看一看?你可是饿了?要不要去吃一些元宵?”裴铮一边走一边说,飞快的拉着朝朝离开这个地方。

    围观的百姓们还有些意犹未尽,就连看台上的那些青年才俊们,都有些想知道裴铮到底讲了些什么。

    为何感觉这般的吸引人?

    两人走出了老远,裴铮还能够感觉到身后有闹哄哄的声音,他的模样看起来都有些狼狈。

    “你做什么要跑?”朝朝轻声的问道。

    “他们都很喜欢你讲的故事,浅显易懂又幽默风趣。”朝朝没有吝啬自己的夸赞。

    因为不仅仅是百姓们听懂了,便是朝朝也听的很清楚,甚至都被裴铮讲的故事所吸引。

    沉溺其中久久无法自拔。

    但裴铮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虽然高兴朝朝在夸奖自己,可又不太乐意,“我只愿意给你和玖玖讲故事。”

    除此之外,他是半点兴趣都没有的。

    “他们在喜欢也没有用的,今日不过是沾了你的光。”

    裴铮的神情愈发的郁闷起来,方才找了一个借口带朝朝离开。

    可走出一段距离,又不知可以做什么。

    不管是酒楼还是茶肆都已经人满为患,先前的酒楼倒是还留着位置在。

    但裴铮并不想那么快回去。

    他还想要陪一陪朝朝。

    “原是沾了我的光?”朝朝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

    裴铮不知她是以什么心情说出这句话来的,他已经无暇去顾及太多,只是认真的回应她,“的确是沾了你的光,朝朝,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裴铮想,自己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大概都给了朝朝和玖玖。

    除此之外,其他人当真是没有见过裴珍温柔的那一面。

    这些话听得多了,人就会变的恍惚起来。

    朝朝每次听到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的想要反驳,只是每每在思考的时候,都放弃了这一举动。

    只觉得很没有意思。

    说出口的话,总是伤人的,更多的是伤人伤己。

    朝朝想,何必呢。

    他们不过在街边伫足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此处。

    街市上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朝朝找不到喜欢的花灯,自然没有了凑热闹的心思。

    裴铮也不想再陷入方才的尴尬之中。

    两人便沿着不太热闹的路开始散步,走走停停,谁都没有说话,但谁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晚上的风还有些冷,裴铮总担心朝朝会受寒,时不时的询问她一句。

    朝朝总是不厌其烦的回答他,自己并不冷。

    闲话说不过两三句,便又会停下,裴铮恰好想起了别的事情,开始一本正经的和朝朝谈话。

    “元宵过后,玖玖便要去书院念书,日后玩闹的日子就会少很多。”

    裴铮和朝朝提及玖玖要去书院的事情,这是在除夕之前就已经定下的。

    这事儿,朝朝也很清楚。

    “也不知道玖玖能不能适应书院。”朝朝的心中多少是有一些担忧的,玖玖毕竟还小,先前根本就没有去过书院。

    “那间书院的位置很不错,距离刺史府也很近,若是有什么事情,我也可以尽快的赶过去。”

    “何况,玖玖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孩子,山长和夫子们一定会很喜欢他的。”

    裴铮对于这件事情,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自信,朝朝有时候都觉得奇怪。

    裴铮和朝朝说了许多的话,说了关于自己的打算,关于玖玖的未来。

    事无巨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朝朝都是默默的听着,听到最后也逐渐的明白了裴铮的苦心。

    他为玖玖选的书院,当真是深谋远虑。

    朝朝每一次听见,神情都会变的很恍惚,她好像错过了很多很多。

    “玖玖小的时候,是怎么样的?”朝朝忽然问道。

    裴铮乍一听见这话,着实愣了好一会儿,缓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的笑了起来。

    心中很是高兴。

    “玖玖小的时候,是很贴心的一个孩子,不哭不闹的,不管是谁哄他,他都开开心心的。”裴铮回忆起从前的事,素来都是有些恍惚的。

    明明不过那么几年,但就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现在回忆起来,都有点儿记不住,“他从小就不是一个爱哭的孩子,我当年一意孤行带他来雍州,其实并不知道照顾一个孩子到底有多么的艰难。”

    “就算带上了大夫,乳母,和照顾他的人,可真当要上手照顾他的时候,才知道有多么的手忙脚乱。”裴铮说起往事,总是有诸多感慨。

    玖玖其实已经算得上是一个非常乖巧的孩子,不哭不闹的,唯有难受的狠了,才会哼唧两声。

    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娱自乐的。

    裴铮处理公务时,他总是一个人玩耍,或是练字,或是看书。

    比起一些哭闹不休的孩子,他实在是太过乖巧。

    饶是如此裴铮都有些受不住。

    因为血缘关系,因为他是他的父亲,所以玖玖很喜欢缠着他。

    裴铮的确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面对一个奶娃娃,自然更加没有耐心。

    可谁让,玖玖是他的亲生子。

    是他为之珍爱的孩子。

    是朝朝留给他的孩子。

    只要想到这一点,那狠硬的心肠,就变的柔软起来。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想好好的照顾他,好好的陪伴者他长大。

    为他挡住一切的挫折和痛苦。

    “他生病的时候,会不会很磨人?”朝朝原本是不会问的,她的心中总是下意识的排斥知道这些事。

    因为知道的越多,她就会越揪心,知道的越清楚,就会愈发的想入非非。

    这些心思,自然是瞒不住裴铮的,有些事儿只需要稍稍的想一想,就可以明白。

    朝朝从前不愿意去了解,如今愿意了解了,裴铮自然是高兴的。

    只是她问的这些问题,又让裴铮为难起来。

    担心朝朝知道了以后,会不会难受。

    “其实也没有很折腾,他就算是病了,也不会太怎么闹腾的,玖玖一直都是一个很乖的孩子。”裴铮不算说谎话。

    诚然,玖玖在自己的面前,会撒娇耍赖,也会使一使小性子,但见过玖玖的人都会说他是一个很乖的孩子。

    “那时候,你把生病的他安置在徐府,玖玖很配合岑大夫的治疗,让喝什么苦药,就喝什么苦药,什么不让吃,他就根本不碰。”朝朝回忆起这些事情时,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心想着,哪有孩子是这样子的?

    无论是谁见了玖玖,都会觉得他乖巧可爱。

    就连徐云那么不喜欢孩子的人,见了玖玖都会被蛊惑。

    徐云曾亲口告诉过朝朝,若是能有一个玖玖这样的孩子,她也是愿意生孩子的。

    足见玖玖到底有多讨人喜欢。

    “朝朝,你是在难过吗?”裴铮敏锐的问道。

    朝朝自认并未暴露自己的心思,她有些不明白,裴铮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觉得玖玖这么乖巧,是因为,他平时过得不好吗?”

    裴铮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比一个犀利。

    朝朝根本就招架不住,因为她的心中,的确有这样的念头。

    这好与不好,并不是物质上的。

    而是……

    “不必有这样的担心,他过的很好。”裴铮冲着朝朝笑起,“他只是在你面前的时候,才会异常的乖巧。”

    朝朝听见这话,像是有些明白,又像是有些不明白。

    分明听懂了,却又不敢懂。

    玖玖为什么会在自己的面前异常乖巧。

    朝朝问自己,是真的不懂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我教会过玖玖很多事情,却唯独没有教过他委屈自己。”裴铮说起这些的时候,心中又开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他没有教过玖玖委屈自己,也从未委屈过玖玖。

    可见,他知道什么事会委屈人。

    可从前,他一直都在委屈朝朝。

    这是他的过错。

    裴铮并不否认自己的错。

    “朝朝,对不起。”

    朝朝听的有些恍惚,像是美闹明白,裴铮好端端的,为什么又开始道歉了。

    他们不是在说玖玖的事情?

    为何要来同自己道歉?

    “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朝朝甚至都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今晚上喝多了酒。

    神智开始不甚清明起来。

    不然怎么会在此处,和裴铮一问一答?

    甚至还愿意回答这些先前根本就不愿意提及的事。

    “我从前,是不是很过分?”

    裴铮问起了从前。

    朝朝顺着他的思绪,同样想到了从前。

    那些过去,到底有没有过去,她心里清楚明白。

    先前不说,是因为不想提。

    但接二连三的被人追问,朝朝自然也是受不住的。

    他从前是不是很过分?

    裴铮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

    他当然很过分。

    “是啊…”朝朝轻声的应道,并未给裴铮什么脸面。

    “和你回京城的每一天,我都很难受。”朝朝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她回忆起在镇南侯府度过的每一天。

    那锦衣玉食的生活,都变成了一个虚晃晃的影子,她并没有记住多少。

    朝朝不在乎镇南侯府的人,那些奴才丫鬟,她通通都不在乎。

    就连阮氏,朝朝也不见得有多在乎。

    她的确想要讨好婆婆,想要讨好裴铮的母亲,倘若办不到,朝朝也并不强求。

    她最在乎的人是裴铮。

    最在乎的,是裴铮的态度。

    那些流言蜚语,那些风言风语,早就已经消散到天边去,唯有裴铮给的伤害,一直都在。

    就像是烙印在她心尖的伤疤,只是结了一层浅浅的痂,只要一碰就会脱落。

    “我每一天,都很痛苦,这痛苦都是你给我的。”

    “你就那么看着我痛苦…”朝朝想到了什么,抬眸看向裴铮,问出了一只藏在心中的疑惑,“裴铮,你当真不知道我难受吗?”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淡,甚至连表情都只是淡淡的哀伤,并未有太多的变化。

    但她的质问,却如利刃一般的刺进裴铮的心里。

    裴铮也很想问自己,当真不知道朝朝的痛苦吗?

    他也许知道,只是选择了忽略。

    他也许明白,只是没有很很在意。

    他自以为是,她是不难受的。

    甚至时间一久,就当真以为朝朝是不难受的。

    暮然回首,才知自己错的到底有多离谱。

    所以,他在忏悔,在道歉。

    “我想原谅你,可是我办不到。”

    朝朝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

    她想不到任何解决的办法,所以,她将问题直接抛给了裴铮。

    她抬起头看他,冷静的问道,“裴铮,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样才能原谅你?”

    第113章 朝朝,不要害怕

    有一些从前难以说出口的话, 就这么轻而易举的问了出来,朝朝藏在心里很久很久,但从前却一直都问不出口, 如今问了出来。

    朝朝的心中仿佛少了一道枷锁似得, 一切都变得不一样起来, 她看着裴铮, 目光中带上了不少的审视, 见他一直不说话, 便又问了一句。

    这些话听在裴铮的耳朵里,不亚于凌迟,他其实一直都知道, 朝朝还有许多话,没有对着他说过,但从不知道,当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

    自己才是最无力招架的那一个。

    朝朝问他要怎么办, 裴铮其实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她的问题, 仿佛没有人可以回答,但裴铮却开始仔细的思考起来。

    朝朝说她不知道要怎么原谅,裴铮起初听见这话的时候,自然是大为震撼的, 可冷静下来之后, 却觉得,朝朝会有这样的想法, 也实属正常, 裴铮并不能左右什么。

    “朝朝…”裴铮看着朝朝, 心中泛起密密的疼痛,他心中难受, 可找不到任何解决的办法。

    他知道,朝朝也同样不好受,可他同样不知要怎么办。

    无论是劝说,还是安慰,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朝朝不清楚自己说这些话,是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复,见裴铮久久不说话,也没有强求什么,只是默默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她自己都找不到答案,同样不会想要裴铮给自己答案。

    “回去吧。”朝朝轻声开口,她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上元节的月亮,自然是很漂亮的,这会儿月上中天,已经很晚。

    外头的热闹也渐渐的安静下来。

    而他们也该到了分别的时候,“玖玖还在等你,我们早些回去吧。”

    一直在此处僵持,本就不是什么合适的事情。

    裴铮看着朝朝,但朝朝却没有看他,有些事情其实只会有那么一次勇气,过了也就过了。

    她不禁在想,若是裴铮方才说了什么,自己会是什么表情?

    想入非非要不得,因为不是真实的。

    朝朝率先离开此处,打破这令人难堪和窒息的境况,但还没等她走出几步,裴铮就率先的抓住她的手不放,“朝朝。”

    裴铮的动作很快,仿佛再不行动,就会失去什么似得。

    朝朝没有挣扎,反而看向了裴铮,“有什么事情吗?”

    “我找不到答案。”裴铮的诚实,是朝朝始料未及的,她本以为裴铮又会在自己的面前朝许多的理由和借口,就如同以前一样,但是没有想到,这一次居然没有?

    朝朝有些意外的看向裴铮,“什么?”

    “我说,我找不到答案。”裴铮看着朝朝,没有丝毫的退缩,“你问我要怎么办,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也很想你可以原谅我。”

    裴铮说的每一句话,都出乎朝朝的意料之外,她根本就没有想过会听见裴铮说这样的话,一时之间有些愣然。

    她皱起眉头,想要反驳什么,可朝朝没有说话,反而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之前说过,希望你可以过得快乐一点,这都是我的心里话。”裴铮知道眼前的这是一个机会,但这个机会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握的住,只是比起机会来,他最关心的其实还是朝朝。

    “你方才问我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这件事情,只是我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答案,越是了解过去,越是站在你的立场去思考问题,我就越能够明白,你当初是什么样的心情。”

    感同身受这个词,自然是假的,若非当初他做的太过分,惹得朝朝反感到给他的母亲写信,裴铮根本不会知道什么是感同身受,因为自己的切身体会,所以才能够理解那份委屈。

    “朝朝,我也不知道你要怎么样才可以原谅我。”裴铮说出了一句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但是这些话说出来之后,他却觉得,理应如此才对。

    “但是…我可以等。”裴铮想这么多年来,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大概就是耐心多了许多。

    他原本的耐心都放在了朝朝和玖玖的身上,如今也是一样的。

    他面对他们两人的时候,耐心只会越来越多,像是永远都不知疲倦一般,“我可以等你到你愿意原谅我的那一天。”

    “也许运气好,很快就可以找到解决的法子。”

    “我相信,我的运气应该不会太差的。”裴铮说起这些的时候,很是自信,朝朝看着他却又一次的失了言语。

    她看着裴铮,不得不提醒他一件事,“我也许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谁都不知道,未来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朝朝却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她就是没有办法原谅裴铮。

    永远是一个很沉重的词,谁都不知道永远有多远,大概是能想象到的未来的极限,在这想象的未来当中,她说,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只需要想一想,就足够让人觉得崩溃了。

    但裴铮却没有被打击到,他听见这个词,却罕见的冲着朝朝笑了笑,“永远吗?”

    和他们之前的山盟海誓相比,是不是一样的?

    裴铮甚至忍不住的开始想入非非,面对着朝朝的时候,甚至还能冲着她笑,“这样也很好不是吗?”

    裴铮看见了朝朝的疑惑,但是却并不想去解答,只是温和的笑着,“这样也很好,至少,你永远都会记得我。”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朝朝猛然的抬起头来,像是根本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看着裴铮,已经说不出话来。

    许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些话,他是真心的吗?

    他是真的,那么想的吗?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裴铮的情绪看起来很稳定,并没有什么问题,他看着朝朝,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我只是越来越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越来越明白,在自己的心目当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裴铮经历过许多。

    经历了从拥有到失去。

    他遇到过很多很多的事情,早就已经明白,在他的心目当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知道了,就绝对没有放弃的意思。

    “我如今才知道,永远这个词,是这般的动听。”

    裴铮说的那些话,朝朝竟觉得自己一个字都听不懂,她只觉得这个人有点儿不对劲,可若让她说出裴铮什么地方不对劲,又找不到个合适的理由来。

    永远那个词,的确是很动听的。

    就像他们曾经说过的那样。

    “朝朝,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裴铮虔诚的说出这句话,并且真的那么以为。

    只是谁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到底是哪一个先到来的。

    朝朝还在愣神的时候,漆黑的巷子里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个醉汉,朝朝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那醉汉就跑到了他们的跟前。

    裴铮下意识的挡在了朝朝面前,将人拦在身后,警惕的看着他,“你是什么人?”

    醉汉是没有理智可言的,他看见裴铮和朝朝,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越走越前,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污言秽语。

    裴铮本能的皱起眉头,朝朝的脸色也不见得有多好看,只是两人尚且还有理智在,并不想和一个醉汉过多的纠缠,他护着朝朝就想离开。

    谁知醉汉却纠缠不休,就在这时候,福全出现了,“世子,柳姑娘,这里就交给属下来应付。”

    福全一直都跟在朝朝和裴铮的不远处,遇到这样的事情自然是第一时间就跑出来了。

    对付一个醉鬼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这醉鬼根本就没有什么能耐,三两下就被福全给制服了。

    裴铮嫌弃的看了一眼,“送去牢里关起来。”

    他随口吩咐完,转身才看见朝朝的眼神,担心朝朝误会,便下意识的开口解释,“这醉汉的力气很大,今日是我们碰上,若不是我们碰上,是寻常女子碰上,事情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以我打算将他暂时收押,等到明日酒醒了以后,再另行审问。”裴铮轻声说道,已经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朝朝默默的点头,并没有反驳的意思,这个地方看起来有些人迹罕至,平时也不会有什么人过来,黑漆漆的。

    若是当真有人走过,被这醉汉缠上,的确谁都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我没有误会你的意思。”朝朝看了一眼裴铮,轻声说道,“我在怀远县的时候,就听百姓们说过,他们说刺史大人一直都是很为百姓着想的。”

    这一点朝朝很早就知道了,也一直都没有怀疑过。

    他方才做出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选择,都是尽职尽责的,朝朝的心中很清楚。

    裴铮见她没有误会,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朝朝的心情却有些微妙。

    她在想,裴铮为什么会担心自己误会。

    也许是今日的月色太过于明媚,也许是今日的美酒太过于醉人,朝朝便没了太多的束缚,想要问什么的时候,也能毫不犹豫的问出来,“裴铮,你在担心我误会吗?”

    裴铮听见了朝朝的称呼,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不再冷冰冰的喊着他世子爷,也不再装模作样的喊着他裴大人,虽然对着他的时候态度不是很好。

    但是裴铮已经很满足。

    “百姓们对于当官的,大多都是畏惧的态度,我第一天来到雍州的时候,当地的百姓看着我,便是害怕的。”裴铮回忆起从前,心中有着诸多的感慨,裴铮当时万念俱灰。

    选择来到雍州,当时的雍州是怎么样的,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贫瘠的土地,困苦的百姓。

    哪里有如今这欣欣向荣的景象?

    郡守和师爷都非常的感激裴铮,若是没有裴铮,雍州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诚然裴铮有身份的便利,可若是不作为,同样不会有什么改变。

    “但现在不会了。”朝朝轻声说道,“雍州的百姓们,都很感激你,我从前不知道雍州刺史是你,但是也听说过很多关于你的事迹。”

    那些听说,基本上都是徐云跟她说的,朝朝不是一个爱交际的人,但因为要随着徐云一块儿做生意,所以多多少少也会强迫着自己去交际,融入人群。

    那时候她就听到了很多关于雍州刺史的传言。

    比起丰功伟绩,大家其实更喜欢听的是一些秘密,比如刺史大人的夫人,比如刺史大人为什么独自带着孩子。

    也因此闹出过不少的笑话来。

    朝朝回忆起这些事儿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要告诉裴铮昔日自己的误会,只是和他说起百姓们对他的爱戴。

    朝朝本以为,裴铮是不会在乎这些事情的,但他亲眼看到裴铮的脸色一点一点的有所改变,以肉眼可见的有了变化,耳根处染上了浅浅的粉色。

    朝朝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点儿想笑。

    她可还记得,方才和裴铮一块儿喝酒的时候,他是一点儿变化都没有的。

    没想到竟然是在这个时候。

    “咳,我们还是回去吧,别让玖玖等着急。”裴铮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走在了前面,那模样怎么看都有些狼狈。

    朝朝本来是不想笑的,但是看着这样的裴铮,到底是没能忍住的。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头一回是裴铮走在前头,朝朝在身后跟着,和以往很不一样,裴铮仿佛是在躲避什么似得,“朝朝,你走快一点,我们要快些回去了。”

    裴铮如此说道。

    朝朝也没有反驳,她也的确是要快一点回去,做好的元宵还没有下锅,徐兴文夫妻俩也应该回来了。

    朝朝的除夕夜就没有和他们一块儿过,上元节的时候,自然是想着一块儿过的,自从母亲离世之后,徐兴文夫妻俩在她的心目当中,就和父母没有什么差别。

    只是平日,朝朝从不会说出口。

    朝朝也很想念徐兴文夫妻俩。

    她脚步轻快的往前走去,只是这条路今夜实在是不怎么太平,前面刚刚走了一个醉汉,这会儿又从阴影处走出了一个歹徒。

    他举着一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抽出来的匕首,对着朝朝直直的刺了过来,朝朝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便这么愣愣的看着他,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在前头的裴铮,他听见动静之后转身,瞧见的便是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朝朝——”

    裴铮在喊她,他一边喊着她,一边飞快的从前面跑了过来,如同每一次危险降临的时候一样,裴铮都是会挡在她的面前的,从前是,现在也是。

    她听得见裴铮的声音,也知道现在是很危险的处境,可朝朝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迈不动步子,只能傻傻的等待着危险降临,看着对方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直面那恶意。

    “朝朝——快点离开。”裴铮声嘶力竭的声音还言犹在耳,朝朝听得清清楚楚,却浑身冰冷。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接近,对方的速度很快,但是裴铮的速度很快,他顾不得别的,紧紧的搂着朝朝,将那些铺天盖地的恶意全部隔绝。

    裴铮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以一种拥护的姿态。

    朝朝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视线被人阻挡。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但却在这个时候听到了利刃割破皮肤的声音,那声音近在咫尺,仿佛就在自己的耳边,朝朝想动。

    但耳朵却被人温柔的捂住,“朝朝,不要害怕。”

    裴铮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那把匕首刺进了他的身体,他闷哼一身感觉到了疼痛,匕首在身后,他看不清确切的位置。

    怀中的身躯在微微的颤抖,她虽然没说一句话,但裴铮可以很清楚的感知到她的害怕。

    身后的匕首被那人拔·了出去,裴铮能够感觉到血液喷涌而出,朝朝仿佛觉察到了意外,一个劲的在他怀中挣扎,“裴铮?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事。”裴铮感觉到后心处传来尖锐的疼痛,那把匕首被拔出之后,很快又对着裴铮刺了过去。

    他的时间并没有很多,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躲在暗中的侍卫很快就过来了,只不过他的目标太明确,行动的速度太快,根本就不给人反应的机会,才会让他有机可乘。

    朝朝自然是听得见动静的,也知道那人已经被制服,只是这会儿她的心去开始狂跳,“裴铮,你没事吧?”

    她的声音透露着许多的不确定,她方才分明听见了动静,但心中还抱有一丝侥幸,只是裴铮没有回应她,一直都没有。

    这让朝朝开始担心起来,“裴铮,你回答我,裴铮?”

    朝朝的声音越来越急,裴铮的后心处还有一把利刃,方才他堪堪的避过,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是还在担心朝朝,“我…没事的。”

    裴铮轻声开口,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只不过他早就已经没了太多的力气,鲜血染红了整件长衫,裴铮稍稍的侧目看了一眼,昏迷之前他唯一能够想到的事情就是遗憾今日出门的时候没有穿氅衣。

    要是那样,也不至于会看起来那么的凄惨。

    “裴铮——”

    随着裴铮的昏迷,朝朝终于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她搂着裴铮,看见了他背后的伤,伤口如何她并未看见,但她却看到了长衫上的血迹…

    怎么会变成这样?

    “裴铮?裴铮你醒醒。”朝朝的思绪再也没有办法清明,她看着裴铮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冰冷,她伸出手覆盖住裴铮的伤口,可是伤口那么深,流了那么多的血,她根本就没有办法阻止。

    朝朝没有办法冷静,没有办法思考,甚至都不记得这里到底是哪里,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呼唤着他的名字。

    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冷静,但是朝朝根本没法冷静,最终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夫,大夫呢?”

    甲一和甲二制服了那暴徒,很快福全也赶了过来,看见这一幕直接愣住,“柳姑娘,这…”

    “岑大夫呢?岑大夫在哪里?”朝朝看着福全,仿佛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她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落满了眼泪,但声音还是清晰可见。

    她在问福全,“我们现在,是回去更好,还是在这里等岑大夫更好?”

    福全也不清楚。

    朝朝拿不定主意,唯一能够知晓的就是要等大夫。

    马车颠簸,可裴铮的伤却拖不得,朝朝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泪,她奋力的擦去眼泪,鲜血沾染到了她的脸上,但是朝朝却半点都不在乎,见福全没说话,便自己想法子解决。

    无论做点什么都比困在此处要好,“前面不远处有一家客栈,福全,把裴铮带过去。”

    朝朝从自己的荷包中摸索出了一些银票,将银票递给一旁的甲一,“想法子把客栈包下来。”

    甲一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飞快的去办,那歹徒早就被捆了起来,手脚不能动,但那双眼睛里却还是闪着怨毒的光,朝朝看了好一会儿,可以确认自己是不认识他的。

    朝朝也无暇顾及这人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她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裴铮。

    客栈开在比较偏远的地方,本就没有什么人,裴铮的伤不能颠簸,朝朝当机立断的作出决定,是最好的决定。

    朝朝为了避免麻烦,才让甲一出面,她都已经想好,若是掌柜的不愿意,她就要去找裴铮的令牌,好在一切都很顺利。

    等他们在客栈安顿好之后,岑大夫也被找来了,朝朝剪开了裴铮身上的衣裳,想法子止住了血,只是匕首却不敢轻易去动,她坐在一旁,呆呆的看着这一切。

    “这是怎么回事?”岑大夫过来之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整个人都傻了。

    朝朝抬起头,看向岑大夫,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像是终于有了一丝神采,“岑大夫,你救救他。”

    “我求求你,救救他。”

    朝朝看着岑大夫,喃喃低语,最后的几句话,岑大夫只能听到几个模糊的字,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些低语,唯有朝朝自己明白。

    “裴铮…我不想要这样的永远。”

    这样的永远,要来做什么?

    第114章 裴铮,你要好起来

    朝朝的喃喃低语, 没有一个人听见,岑大夫听了一耳朵,但心中更关心的是裴铮的伤势, 便将这事情抛诸脑后。

    朝朝原本, 是不会在这种时候想这些事情的, 裴铮伤的那么重, 她担心都还来不及, 如何还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可有些事情, 往往出乎意料,并非朝朝不在乎裴铮的死活,要在这儿想些有的没得, 只因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朝朝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裴铮在昏迷之前和她说过的话。

    她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是谁疯了。

    什么叫做,如果他就这样死了,那他们之间也是永远了。

    朝朝听到这话的时候, 直接愣在了当场, 她看着裴铮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只觉得荒诞。

    这算什么永远?

    她为何要这样的永远?

    裴铮又为什么,这么说?

    客栈的屋子不算差,三个算不上好, 屋子里很暖和, 因为福全使了大把的银子,让掌柜的准备了好几个炭盆。

    里头温暖如春, 朝朝的心却很冷很冷, 她坐在一旁, 目光空灵,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呆呆的看着裴铮的方向, 眼神却没有准心,像是在看裴铮,又像是在看别处。

    可即便如此,朝朝还能说出心中所想,“岑大夫,求求你救救他。”

    岑大夫如今也顾不得朝朝,只是上前去查看裴铮的伤势。

    裴铮伤的很重,朝朝是知道的,在给裴铮止血的时候,她看到过伤口,很深很深。

    那血怎么都止不住。

    她倒了整整一瓶的止血药才勉强的止住,朝朝只求岑大夫救救裴铮,却一直都没有问他到底怎么了。

    有些话一旦问出口,恐惧就会随之而来,所以朝朝并不想问这些。

    岑大夫的脸色非常凝重,里里外外的忙碌起来,而朝朝一直就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福全焦急的在一旁侯着,至于甲一和甲二,早就按耐不住的要去审问歹徒。

    他们没有选择第一时间把人送去大牢,是因为他们想要先审问一番。

    他二人是裴铮的侍卫,若是将歹徒送去大牢,他们俩是没有资格审问的。

    这当然是不符合规矩的,可裴铮尚未醒来,福全对他们俩的态度当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和不和规矩的另算,今日总要问出点有用的东西来才成。

    岑大夫给裴铮施针止血的时候,福全去外头看过甲一和甲二两人一次,询问过一些事情,但这人的嘴巴很硬,根本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福全担心把人给弄死了,便让甲一和甲二住手,这歹徒的动机非常的明确。

    福全命他二人严加看管,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福全总觉得背后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福全去审问歹徒的时候,朝朝也在想这件事情。

    那一刻的恐惧还深深的刻在脑海之中那歹徒的目的非常明确,从黑暗处冲出来,便是冲着她来的。

    眼神冰冷,看着她的时候仿佛是在看一件死物。

    她从未遇见过这般不加掩饰的恶意。

    惊慌之下朝朝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才会给对方可乘之机,只是没有想到,裴铮竟然会扑上去阻挡。

    朝朝那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算是现在,也没有好太多。她很努力的回忆起之前的事情,劝说自己不要害怕。

    仔仔细细的回忆那个人的面容,发现她真的不认识这个男人的。

    朝朝的心中充满了疑惑,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无数次的回想着当时发生的一切,一切都在一瞬间,朝朝无比的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呆呆傻傻的站着,为何不跑?

    那一刻她只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没有办法去控制。

    在那双充满恶意的目光下,她仿佛被牢牢的钉在了地面上…

    甚至这会儿想到也会忍不住的颤抖。

    这也是朝朝不敢面对裴铮的主要原因。

    她为什么就没有跑呢?

    只要她躲开,裴铮就不会有事,就算受伤也许只会是小伤。明明是那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只要她稍稍的往边上躲开就好。

    朝朝越想越想不明白,越想就越觉得难受,这份愧疚一直折磨着朝朝,以至于她根本就不敢走过去看裴铮的情况。

    就算岑大夫告诉朝朝,裴铮没有什么大碍,就算他告诉她,裴铮很辛运,那把匕首没有戳中要害,只是还有一些为难的事情。

    “柳姑娘,老夫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忙。”岑大夫忽然开口,朝朝原本的眼神是茫然空洞的。

    听到岑大夫的声音,才总算回过神来,“您说。”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迫切,“若是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上忙的,您尽管说。”

    “柳姑娘太客气了。”岑大夫看了她一眼,告诉朝朝,裴铮的伤其实没有大碍,只是匕首需要拔出来,岑大夫需得全神贯注的拔出匕首。

    自然需要有人帮忙,稳住裴铮的身子。

    “福全他们几个都是大老粗,比不得姑娘心灵手巧,不如就姑娘来吧。”

    岑大夫说的很轻松,朝朝一愣,心中有些为难,但岑大夫只当没瞧见。

    他说的本来也就是事实,何况像世子这般挑剔的人,自然也是不想旁人近身的。

    岑大夫越说越觉得自己想的很有道理。

    朝朝不疑有他,照着岑大夫的吩咐,抱住裴铮不让他挣扎。

    虽然他这会儿没有醒,可匕首拔出来的那一刻,一定会有痛觉传来,若是挣扎乱动,碰到伤口可就不好了。

    朝朝知道事情的重要性,认真的点了点头,“您说,要怎么办。”

    在岑大夫的说明之下,朝朝用力的点点头,紧紧的抱着裴铮的上半身。

    他身上的衣服尽数被剪开,露出了狰狞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但还没有完全的止住。

    匕首周围撒了一圈的止血药,但殷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渗了出来,渐渐的浸润了止血药。

    朝朝的手上被塞了一块儿帕子,上头涂满了药。

    岑大夫吩咐着朝朝,“等老夫将匕首拔出来,就将这药摁上去。”

    朝朝用力的点点头,不敢分出丝毫精力去想别的事情,生怕这个时候又做错了什么。

    裴铮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的关系变的非常苍白,朝朝抱着他,忍不住的用力。

    岑大夫没有去理会别的,聚精会神的盯着匕首,瞅准时机将匕首拔了出来,“柳姑娘,快!”

    朝朝这一回的反应很迅速,直接将帕子捂在了裴铮的伤口上,也许是有一些太用力。

    昏迷中的裴铮都忍不住的闷哼一声。

    朝朝听见这动静,下意识的松开了一些力道,但帕子还是被她牢牢的捂在上头,那些药粉一点儿也没有碰落。

    朝朝看着裴铮,看到他微微的挣扎着,一股强烈的担忧和愧疚,萦绕在朝朝的心上,她看向岑大夫,有些哽咽,“岑大夫,他真的没事吗?”

    “柳姑娘放心,世子福大命大,并未伤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这些日子一定要卧床静养,才能保证不会落下病根。”

    岑大夫没有危言耸听,只是将事情的真相系数告知,朝朝看着岑大夫,又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裴铮。

    问出了一个所有大夫都为之头疼的问题,“那他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

    岑大夫看向朝朝的眼神,多少是有些无奈的,他也很想让裴铮快些醒过来,但他当真是办不到。

    他只是个大夫,又不是神仙。

    “这个,老夫也没有办法保证。”岑大夫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有些无奈的说道,“早一些的话,也许今日醒来,若是晚一些…大抵就要明日,或者是后日…”

    岑大夫将所有的情况都说了一遍,希望朝朝可以有一个心理准备。

    但他发现自己越说,朝朝的脸色就越是难看,惹得岑大夫很是担忧,“柳姑娘,你可别哭啊…世子他没有大碍,只是失血过多,伤口只是看着吓人,真没太严重。”

    “就是会有些疼,受一些皮肉之苦,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朝朝听见岑大夫说话,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泪流满面。

    她明明是不想哭的。

    怎么就哭了呢?

    “让您见笑了…”朝朝飞快的用手背擦掉了自己脸上的泪,岑大夫看的分明,只觉得有些心疼。

    但岑大夫知道这时候劝什么都不管用,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柳姑娘,帮老夫一个忙,我要给世子包扎伤口…”岑大夫轻声说道。

    其实这些事情,他一个人也是可以完成的,只不过为了不让朝朝胡思乱想,岑大夫才会有这样的提议。

    在两人的通力合作之下,伤口总算是包扎好了。

    朝朝扶着裴铮躺下,刚刚要转身离开,手就被他紧紧的抓住。

    因为裴铮的这个举动,朝朝下意识的看了过去,心中涌现出一个想法,她惊喜的抬头:“裴…”

    朝朝顺着力道看过去,又将视线移到裴铮的脸上,发现他还是昏迷不醒。

    所有要说出口的话都戛然而止,脸上的欣喜很快就消失不见。原来,裴铮没有醒过来。

    这不过是他潜意识的行为,朝朝的眼神一瞬间变的黯淡下来。

    这个时候,她其实应该掰开裴铮的手才对,这个姿势,无论对裴铮还是朝朝,都很难受,但是朝朝伸出了手,几次三番的比划着,都没有办法去掰开他的手。

    心中有一股不舍的情绪蔓延着。

    朝朝便坐在了裴铮的床边,她的左手,被裴铮紧紧的抓着,这感觉很是陌生。

    岑大夫看着裴铮那面无血色的脸,无奈的摇了摇头,“世子这些日子,当真是多灾多难,这才几日,竟然又变成了这样。”

    这句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朝朝听着,心中很不是滋味,裴铮的这几次受伤,或多或少,都是因为她。

    “柳姑娘,你可有伤到,让老夫给你瞧一瞧。”岑大夫照看完裴铮,也没有厚此薄彼,让朝朝伸出手腕给她把脉。

    朝朝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裴铮的身上,闻言不过是把自己的右手递了过去。

    朝朝其实觉得没有必要,因为她觉得自己一点儿事情都没有。

    但岑大夫却非常的坚持,要替她把脉。

    最后还是给她开了安神的汤药,嘱咐她一定要好好的喝。

    朝朝胡乱的点了点头。

    裴铮身上的伤口处理好了,接下去便要考虑别的问题。

    他们这会儿在客栈里头,是因为裴铮的伤起初并不适合挪动,他们才但是这会儿匕首已经拔了,若是要回刺史府,也不是不可以。

    岑大夫去问了福全的意思。

    福全这会儿头疼的不行,“府里头还有小少爷在。”

    他们可以想象得到,如果玖玖知道了这事儿,该有多伤心。

    “可这件事情能够隐瞒多久?小少爷肯定会知道的。”岑大夫无奈的说道,孩子越长大就越不容易忽悠。

    何况今日上元节,他们高高兴兴的出来,如今也已经到了要归家的时候。

    总不至于说裴铮这时候要去处理公务…

    这话说出去给谁听,谁都不能够相信啊。

    何况他们的小少爷,那么聪明。

    “我去找柳姑娘商量商量。”福全头疼不已。

    如今找朝朝商量是最好的法子,但岑大夫想到朝朝如今的情况。

    也不知道能不能商量出个妥善的解决办法。

    福全在外头敲了敲门,轻声的喊道,“柳姑娘?”

    朝朝听见动静,才恍然的看向门外,“请进。”

    福全得了准许进屋,却也非常的克制,只在外围站着,保证这个距离可以让朝朝听到他说话。

    “柳姑娘,世子如今也趋于稳定,您看我们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回刺史府?”福全的声音透露着些许无奈。

    朝朝听到这儿才恍惚的想起,这里只是一家客栈。

    一家他们临时找来落脚的客栈。

    会找到这里是因为一开始裴铮的伤势不能挪动,如今这隐患已经没了。

    自然是回刺史府更加方便。

    但朝朝很容易就想明白福全为什么为难。

    因为…… 府中还有玖玖。

    若玖玖知道裴铮又受了伤,这…

    朝朝简直有些不敢想下去。

    “玖玖他…”

    “小少爷如今还不知道,这会儿还和福财在一处,但是这事情…”

    福全的话还没说完,可朝朝听的分明,这事情是隐瞒不了的。

    时间一久,玖玖肯定会知道的。

    “容我想一想。”朝朝轻轻的开口,她没有立刻的答应,也没有立刻的反对。

    而是当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是最合适的。

    应该让玖玖知道吗?

    岑大夫说的那句话,一直都在朝朝的脑海中回响,这些日子以来,裴铮遭的罪已经够多了。

    仔细的算一算日子,甚至都不足一个月。

    她要怎么样才能和玖玖开这个口。

    朝朝一直都在思考要怎么办才好,但她很快就有了决定,让福全备车回刺史府。

    客栈到底是不怎么方便的,只有在刺史府,裴铮才能够得到最好的照顾。

    玖玖那边,若是瞒不住,也只能坦诚告诉。

    朝朝虽然心中忐忑,可一直瞒着他总不是事儿。

    福全立刻就去准备马车,而朝朝的手却一直都被裴铮牵着,他拉的很紧很紧,朝朝根本就挣脱不开,她尝试了一两次,也就放弃了。

    福全在外面张罗着马车,朝朝的所有注意力都在裴铮的身上。

    裴铮最终是被福全弄上马车的,马车里头已经铺满了厚厚的褥子,肉眼可见的柔软舒适。

    在这期间,裴铮一直都没有放开朝朝的手,所以朝朝只能被迫和他待在一块儿。

    她如今并没有什么反感,只是看着裴铮,思绪万千。

    马车上的确柔软舒适,只是街道上的路也并不平坦。

    总会有着轻微的颠簸,朝朝的注意力都在裴铮的身上,敏锐的感觉到他在睡梦中受到了影响。

    裴铮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

    朝朝只是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的做出了决定,将裴铮抱在怀里,以其减少颠簸,让他睡的更加安稳一些。

    这感觉让朝朝觉得怪异极了,印象当中,他们这般亲近的时候还是在几年前。

    那时候的他们,总是亲密无间的。

    裴铮身上的温度,通过肢体接触源源不断的传送到她的身上。

    熟悉又陌生的温度,她将人揽在怀中,根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恍惚之间,朝朝想起了今日意外发生的时候,裴铮抱着自己的感觉。

    那拥护的姿态,那久违的温暖,让朝朝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因为裴铮一直都护着她,就算在那么危险的时候也一如既往的关心着她。

    身上仿佛还残留着裴铮的体温,那温度太过熟悉。

    午夜梦回,不知多少次,朝朝会想起那些记忆,只是那个时候,裴铮从不在自己的身边。

    她低头,看向被她抱在怀中的人,如今的状况让她觉得非常的奇怪,心中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适感。

    但朝朝看着裴铮难受,却下意识的维护着他…

    朝朝不知道这样的转变算是什么,但是她竟发现,自己没有太大的反感。

    “裴铮…你要快点好起来。”

    “下次,不要这么傻了。”

    朝朝至今还觉得心悸有余,如何能想到裴铮竟有这样的举动,匕首若是再偏一点,后果将不堪设想…

    “你如果有什么事…你让玖玖怎么办?我是保护不了他的。”朝朝当时根本就没有想到玖玖,知晓裴铮受伤的那一刻。

    她满脑子想的只是希望他没事,想要裴铮赶快好起来。

    如今朝朝说起玖玖来,这些话里面,多少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如果…这样就是你说的永远,那我是不要的。”

    她看着裴铮,脸色近乎麻木的说出这些话来。

    没有人知道,裴铮受伤之后,在她耳边和她说起永远的时候,朝朝是怎样的心情。

    愤怒有之,伤心有之,更多的则是恐惧和害怕。

    她害怕裴铮一语成谶,她恐惧自己好不容易愿意尝试放下过去给彼此一个机会,而裴铮却…

    朝朝在他耳边说这话,也不知尚未醒来的裴铮到底能不能听得见。

    但她却忍不住的想要说,“裴铮,你不能有事…你若是有事,我就永远都不原谅你了。”

    这些话,朝朝是附在他耳边低语,除了裴铮,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朝朝说完之后,便抬起头,再也没有去看裴铮一眼。

    她只怕一低头,眼泪就会掉下来。

    马车摇摇晃晃的,终于来到了刺史府。

    玖玖和福财久等不到裴铮和朝朝,玖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以为是上元节太热闹,爹爹和娘亲终于放下误会,去看了漂亮的花灯。

    他虽然很想快些见到父母,却很克制的没有去打扰。

    在福财硬着头皮想要带玖玖回府的时候,根本没有遭受到任何的阻挠。

    玖玖痛痛快快的跟他回去,一路上他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显然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玖玖越是高兴,福财就愈发的苦恼。

    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世子爷和柳姑娘去看一趟花灯,竟然会遇到这么多的事情。

    先前遇见了醉汉也就罢了,之后竟还会出事,这回更加的离谱,遇见了歹徒。

    世子受伤,柳姑娘虽是毫发无损。

    但听说情况也不是很好。

    福财头疼的不得了,但自家主子还未回来,他只能先陪着小少爷。

    玖玖之后又拉着福财去买了不少的花灯,他全然没有在朝朝面前那么乖巧。

    为了得到自己心爱的花灯,那是十八般武艺全部用上了,能够猜灯谜的就努力猜,若是实在猜不出,那就买…

    于是,玖玖的院子里,就多了很多朝朝从未见过的花灯。

    玖玖回来之后却一直都没有睡觉,想要让爹爹看一看漂亮的花灯。

    本着这个念头。

    就算困的不行,打着哈欠流下了眼泪,他也还是没有放弃。

    眼看子时都过了,福财没了法子,只能让人传假消息过来,先把孩子给哄睡着。

    谁曾想他刚刚把孩子哄睡下,还没一炷香的功夫,外头就传来了动静。

    福财瞧见自家世子爷那模样时,心中也生出了和岑大夫一模一样的感慨。

    心说这委实也太时运不济,怎么又受伤了。

    福财的眼睛都不敢乱瞥,飞快的跟在身后,跟着去正院伺候。

    到了这里之后,应当就没有朝朝的事儿了,但是她今日却和以往有很大的不同。

    没有被动的站在外间,反而来到了裴铮的床边,安安静的看着裴铮。

    这一举动让许多人都吃了一惊。

    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福财看的莫名,慢吞吞挪步到福全的身边,捅了捅他,“这是怎么回事?柳姑娘今日是转性了?”

    “就是你看到的这么一回事。”福全随口回答。

    这番话惹的福财愈发的好奇起来,难道是他们世子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福财的心中多少是有一点激动的。

    只不过福财也没有看见朝朝的进一步举动,她只是坐在一旁,以一种守护的姿态看着裴铮。

    比起之前来,的确有一些不一样,但仔细瞧着却没有太大的不一样。

    福财不方便去问朝朝,只能去折磨福全。

    福全被他缠的没有办法,直接赏了他几个白眼,“我如何能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要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世子还需要这么凄惨吗?”

    福财被噎的不行。

    只是他的心里,实在是太好奇了,以至于一直在观察着朝朝。

    朝朝原本对旁人的视线很是敏感,可如今她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个上头,任由福财怎么打量都没有发现。

    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福财观察了许久之后终于发现有什么不一样的了。

    原是朝朝眼眸中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稍稍的退散了一些。

    虽然极淡,却很是分明。

    福财的心中忍不住泛起期待,他们的小少爷是不是很快就不会孤单了?

    第115章 朝朝,不要自责

    屋子里很安静, 烛火在缓慢的燃烧着,刻漏尽职尽责的记录着时间,就在朝朝的身边, 她只要一转身, 就可以看的清楚。

    但她自从来到这里, 就再也没有看那刻漏一眼。

    裴铮的情况早已经趋于稳定, 他的伤更多的是看起来凶险, 但实际上并没有太可怕, 只是失血过多,需要好好的修养。

    何况裴铮还有失眠的毛病,岑大夫治疗他的时候, 自然会想让他更好的休息。

    他告诉朝朝,只要裴铮没有伴随着高烧,便不会有事。

    有了岑大夫的肯定,福全和福财统统都松了一口气, 甲一和甲二已经自行去领罚, 但福全以现在人手不够,让他们不要白白折腾为由拦下了,一切都等裴铮醒来再做打算。

    福财和福全知道裴铮没有事,都去做自己的事情, 刺史府一切如常, 仿佛裴铮受伤是一件很微不足道的事情,他们并没有慌乱, 反而有条不紊。

    这认知让朝朝皱起了眉头, 她坐在裴铮的身边, 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很多人都告诉朝朝, 裴铮没事,他只是还没有醒过来。

    也有不少人劝她好好的休息,但朝朝都没有,她只是愣愣的看着裴铮,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朝朝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裴铮。

    这对她来说,是很奇怪的经历,在很久之前,他们还在扬州的时候,朝朝第一次发现裴铮,当时裴铮也是这么一动不动的躺着,东水乡的房子里没有柔软舒适的锦被,又的只是又厚又硬的床板。

    那个时候裴铮躺在上面,朝朝看着他,一直在想,这个人能不能活下来。

    他醒过来的时候是什么模样的。

    裴铮的脸色很苍白,睡着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无害的,他有一张摄人心魄的容颜,很多人都觉得,朝朝救下裴铮是因为被皮囊所俘,但他们哪里知道,当时的裴铮到底伤的有多么的严重。

    很多时候就连呼吸都要没了。

    朝朝只是很单纯的希望有个人可以陪陪她,她太孤独。

    后来裴铮失忆了,朝朝就想,他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之后裴铮恢复了记忆,他们回到了京城,朝朝总是会想,裴铮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他们之间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

    ……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朝朝看着裴铮,都会克制不住的去想,只有现在,她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裴铮,就这么一直看着,什么都没有想,也什么都不愿意去想。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这举动有些奇怪,直到朝朝终于看累了,她才闭上自己的眼睛,试图让自己休息一会儿。

    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朝朝都已经说了,裴铮到底有没有听见,朝朝一点儿也不知道。

    她不想要那样的永远,所以裴铮如果不会醒过来,那么朝朝一定会恨他的。

    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

    如果裴铮给自己选择的永远是死亡。

    那朝朝给自己选择的永远便是不原谅。

    在某种程度上,竟然是殊途同归的。

    朝朝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便继续的看着裴铮,那模样怪异极了,但谁都没有打扰朝朝,谁都能够看的出来,那双眼眸中的情绪,她在担心。

    担心谁不言而喻。

    好在,裴铮并没有让朝朝等多久。

    翌日一早,就在朝朝撑不住快要睡过去的时候,裴铮醒过来了,他茫然的转头,看向了身边的朝朝。

    她的模样看起来很不好,一个晚上没有睡,脸色肉眼可见的憔悴,整张脸惨白一片。

    身上的衣裳还是昨天夜里的。

    她是守了自己一晚上吗?

    裴铮飞快的在脑中做出了判断,他想要抬起手,却牵动了肩上的伤口,那拉扯的感觉让他的肩膀疼痛的厉害。

    裴铮的脸上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知道自己伤在什么地方,这般仰躺着,着实不利于伤口恢复,压迫着伤口,但裴铮办不到趴着。

    因为那会让他很难受,朝朝也曾质疑过这样是不是不好,但福全说,世子不喜欢。

    他们都会以裴铮的喜好来办事,没有人会忤逆他。

    他一醒来之后就控制不住的乱动,于是牵动了伤口,朝朝看了一眼,却没有动作,她看着他,缓缓的说了一句,“你不要乱动。”

    “你的身上还有伤口。”

    这是裴铮醒过来之后,朝朝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不是关心的问他好不好,也不是问他你是不是醒了。

    裴铮明明是想笑的,但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他却有些办不到,他的伤口不知缠绕了多少布条,若是他一动不动,应当不会那么的痛。

    “朝朝。”裴铮喊着她的名字,一如既往的温柔。

    朝朝轻轻的应了他一声。

    这让裴铮备受鼓舞,这么多年,这是朝朝头一回应他。

    从前,朝朝是不会说话的,她会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你,仿佛你是她的所有,只可惜当年的裴铮并不知道那究竟有多珍贵,将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柳朝朝伤的体无完肤。

    后来他们分开了,裴铮一直都在找她,苦寻不见终是疯魔。

    再后来,他们相遇。

    裴铮喊过无数次她的名字。

    但朝朝都不会回应他的,他早就知道,朝朝不会回应他。

    试过了一次又一次,早就已经失望,甚至变成了绝望。

    但是今日却…

    裴铮的心中是有一些欣喜的,但是欣喜过后便是深深的担忧,他开始变得患得患失,变得很容易想入非非,他在想朝朝为什么会忽然回应他?

    是因为自己现在伤的那么严重吗?

    裴铮忽然抬起眼看她,朝朝坐的很近,就在自己的身边,这个距离足够他把人看的很清楚。

    所有人都可以在朝朝的眼神里看出担忧,唯有裴铮不一样,他在朝朝的眼神里,看出来的是不解和愧疚。

    他忍不住的在想,朝朝到底在愧疚什么?是在愧疚他受了伤?还是在愧疚别的?

    裴铮想不明白,但因为看见了她的“愧疚”,而心中难受。

    “朝朝,我没事。”

    裴铮笑着开口,告诉朝朝自己如今的情况。

    “我已经醒过来了。”

    “身上的伤口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不能说是不痛,只能说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裴铮早就已经不太在乎这些事情了,这种情况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其实裴铮都已经说不清楚。

    他像是不太能够感知到疼痛。

    是因为那五年里,他过得并不好,时常会产生幻觉,分不清真实和虚假的时候,他也很痛苦。

    有时候幻觉看的多了,就会忍不住的自虐,只有疼痛会让佩珍清醒,他一边看着幻想出来的柳朝朝沉溺其中,一边又想要追寻真实,奇怪又矛盾。

    但这些事情,他从未告诉过别人。

    裴铮看着朝朝,而朝朝也在看着裴铮。

    “朝朝,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裴铮的声音很温和,也很温柔。

    事实上,朝朝见到的裴铮,素来都是这样的。

    他在自己的面前,从来都是这么温和,所有人都知道,裴铮是在乎柳朝朝的。

    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点,就连朝朝自己都不会怀疑。

    裴铮对着柳朝朝的时候,从来都是温柔的,他几乎没有对她恶语相向的时候,许多人都没有见过的一面,在朝朝的面前,却是最普通的样子。

    那是他们相处的常态。

    裴铮想,朝朝应该是没事的。

    但是他不确定,所以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确认,“你有没有受伤?”

    裴铮又问了一次,固执的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朝朝轻轻的摇头,“我没有事。”

    她是真的没有事,她被裴铮保护的很好,她想,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为什么要这样来保护她?

    把她推开不可以吗?

    非要拿自己来当肉盾,然后被伤成这样子。

    “我什么事情都没有。”

    朝朝轻声说道,一句假话都没有,她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裴铮将她保护的太好太好,挡住了她的眼睛,捂住了她的耳朵。

    那让她恐惧的眼神消失不见,让她难以接受的声音也听不真切,就算他倒下了,也还在护着他。

    朝朝甚至都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有人这样对待过她。

    裴铮的所作所为,让朝朝想到了阿阳,她的夫君也曾这么护着她,坚定的挡在她的面前…

    裴铮做了什么,他自己最清楚,于是这会儿他看着朝朝,了然了她的愧疚。

    明白了她心中的想法。

    裴铮的心中泛起了一些无奈。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像是维系着什么微妙的平衡,仿佛一开口这些平衡就会被破坏。

    朝朝的想法不得而知,但裴铮是不想破坏的,但其实早就不一样了。

    裴铮是不想让朝朝愧疚的,他不想让朝朝和他的关系,因为这愧疚而有所改变。

    朝朝也许会因为愧疚一时妥协,对他好一些。

    但假的终究是假的。

    那样对于裴铮而言,更像是怜悯,裴铮并不需要这样的怜悯。

    从前的疯狂,仿佛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消失不见,裴铮比起之前来,要清醒理智了许多。

    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想要起来,只可惜用不上力气,只要稍稍一动就会牵动背上的伤口,痛的裴铮冷汗直流。

    他试过几次,到底还是放弃了,裴铮只能看向朝朝,“能帮我一个忙吗?”

    朝朝的目光看向了他。

    裴铮的声音有点儿羞赧,“我起不来了。”

    “朝朝,你扶我一下。”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很是自然,但心中的忐忑唯有自己清楚,他担心自己会被拒绝。

    朝朝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她缓缓的站起身来,扶起了裴铮。

    朝朝的力气不小,只是顾及着裴铮的伤口,并不敢太用力,但伤者本人却半点都不在乎,甚至还冲着朝朝笑。

    “你,有话要对我说吗?”朝朝的仿佛有所猜测一般,裴铮冲着她点了点头。

    明明他不想打破这平衡,明明朝朝对他有所愧疚,更好不是吗?

    但裴铮就是不想。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想法,固执非常。

    裴铮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问朝朝,“朝朝,你是在难过吗?”

    他问的还算迂回,并没有太直白,可朝朝如今却半点都不想迂回,她点点头。

    算是回答。

    裴铮一直都在看她,这会儿又问她,为什么要这么看着他,那眼神太过于直白,让裴铮都很难接受。

    他很清楚的知道,朝朝在愧疚,因为他的伤势,而对他有所愧疚。

    “岑大夫不是说过,我没事吗。”裴铮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他这一次醒过来,除了身上有点疼以为,就连头疾都有所缓和,裴铮就知道了,岑大夫是趁着自己昏迷,又给自己用了什么安神的药,让他可以睡得久一点,睡得好一些。

    这是岑大夫的善意,裴铮就算不喜欢,也不能真的得罪一个大夫。

    “是,他说过,你没有事。”

    朝朝一板一眼的回答,很多很多人都告诉她,裴铮没事,但是昨日的那一幕却在朝朝的脑子里生根发芽,她无法抹去那一幕,只能一次次的回想,一次次的回忆。

    也因为如此,她才会那么的担心。

    朝朝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

    “朝朝,我没事了。”裴铮又一次的开口,试图告诉朝朝自己很好。

    但是朝朝显然是不相信的。

    她的思绪仿佛被什么东西困住了一样,说她固执还真的是很固执。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朝朝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她问裴铮为什么要冲上来。

    为什么要替她挡住那些扑面而来的恶意。

    问为什么其实很没有意思,朝朝的心中也许早就有了答案,但是她却是不相信的,所以才会等裴铮醒过来。

    她不相信,也不敢相信。

    “为什么?”裴铮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甚至都没有想过朝朝会这么问,他哪里能想到为什么呢?

    那一刻仿佛是本能而已。

    “我想保护你。”

    那是裴铮最真实的想法,他只是想保护朝朝不受伤害而已,至于自己会怎么样,他根本就顾不上。

    “朝朝,你为什么要这么问?”裴铮诧异的看向她,朝朝眼中的情绪一直都没有淡去。

    她的眼神很是复杂,裴铮看的清楚,但又觉得自己没有看清楚,他想要看的更仔细一点,但是看不真切,最终裴铮只能依靠追问,“朝朝,你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朝朝看着裴铮,一些问题仿佛都没有了意义,裴铮的想法很是简单,只是想要保护她而已,但是朝朝却不敢相信。

    她给自己铸就了很厚很厚的壳,但因为裴铮的举动,这些壳就要产生裂纹了。

    “朝朝,你在…愧疚吗?”裴铮想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答案,最合适的描述。

    朝朝听到这里,稍稍的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她的确是愧疚的,她担心裴铮就这么死去,她承担不起裴铮的生命。

    “岑大夫的确说过你没事,但你的伤势很棘手,只是运气好一点,如果匕首再偏一点,就会伤及肺腑,伤到心脉。”朝朝哪里会不知道那些都是安慰自己的话?

    只是他们那么说,她也就那么的听着。

    朝朝并不喜欢给别人带去麻烦,一丝一毫都不愿意,她曾经唯一愿意麻烦的人就是她的夫君,只是夫君不在之后,她再也不想麻烦别人了。

    徐云像是个例外,但她花了很多很多的时间,才让朝朝对她敞开心扉。

    朝朝其实,是一个很孤独的人。

    “只是运气好一点…”裴铮重复着这句话,大概知道朝朝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现,她不仅愧疚,也许还在自责。

    觉得是因为她的原因,才会让他受伤,但事实也许不是这样的。

    “福全。”裴铮对着外头喊了一声,福全就尽职尽责的出现了。

    “世子。”

    福全恭恭敬敬的站在裴铮面前,称呼还是一如既往,裴铮的打算他们是知道的,只是这件事情非同小可,镇南侯不答应,陛下也不会答应,便这么僵持和焦灼着。

    裴铮并没有阻止这个称呼,反而问他有没有查到什么。

    按照裴铮的猜测,这件事情,不,是那个歹徒,和朝朝根本就没有半点关系,也许是冲着自己来的。

    朝朝根本就不像是会惹到这种仇家的人。

    “对方是什么身份?”裴铮当着朝朝的面问道。

    福全一愣,很快就明白了主子的打算,于是他就当着朝朝的面说出了那歹徒的来历。

    “是温兴的人。”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道明白了真相,朝朝并不知道在裴铮没醒过来的时候福全做了什么,但如今却像是了解到了一点。

    她大概知道温兴是谁。

    “他不是…”

    朝朝想说,他不是被关着吗?这件事情还是裴铮告诉她,而后由她去告诉徐云的。

    裴铮先前失忆也是因为这个人。

    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朝朝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仿佛这样才可以解释的通,解释的明白。

    原来,是温兴的人。

    “他们要做什么?”朝朝问了一个傻傻的问题,还能做什么呢?自然是报复而已。

    报复裴铮不得,便想着来对付朝朝,因为很多人都知道在裴铮的心目当中,柳朝朝有多重要。

    “这次,是我连累的你。”

    裴铮笑着说出这句话来,朝朝却笑不出来,她看着裴铮,依旧不说话。

    “朝朝…我只是想保护你。”

    比起曾经那些虚无缥缈的保护,自以为是的为她好,裴铮反而觉得这样才是最好的。

    他真真切切的把面前的人护在自己的怀里,不让她收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在他看来,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这份心情,裴铮不知道要怎么样表达。

    但他却因为这件事心情变得极好,“只要你没事就好。”

    这就是裴铮唯一的愿望。

    “朝朝,那一天我感觉到了自己是真真切切的在保护你。”裴铮说的认真,也的确是那么想的,“朝朝,我很高兴。”

    “你平平安安的。”

    他的愿望在那一刻变得简单而纯粹。

    第116章 我来告诉玖玖真相

    裴铮说起这些话的时候, 心中是喜悦的。

    这份喜悦并没有隐藏,他的脸上同样也是喜悦的,他是笑着说起这些话的。

    真真切切的保护, 看得见, 摸得着, 谁都知道他在护着她。

    没有迂回, 没有七弯八拐, 没有那些阴谋和算计, 一切都浮在表面。

    裴铮知道自己很鲁莽,也很不理智,但他当时哪里还能想到那么多?

    虽然过程很是惨烈, 但是结局是好的。

    他说完这些话之后,平静下来,但朝朝却一点也不平静。

    她看着裴铮,只觉得裴铮这会儿有点凄惨。

    他的脸色很难看, 惨白一片, 因为失血过多的关系,他的脑子都不怎么清明,昨夜被岑大夫灌下了一碗又一碗的药,这会儿脑子还隐隐作痛, 可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候, 裴铮却想起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在想,那天如果他真的从贺兰山上面跳下来, 今日会变成什么样?

    从前还觉得有些遗憾的事情, 到了今天就变成了深深的庆幸。

    他庆幸自己最终因为顾及朝朝, 而没有做什么蠢事,也庆幸昨日保护了朝朝。

    裴铮的头有点疼, 像是头疾发作了,但他却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已经明白在朝朝的心目当中谁都不能取代阿阳,那是独一无二的。

    就连他也不能。

    但裴铮的心态却比从前好很多。

    因为他知道,那个阿阳也是他,无论朝朝承认不承认,至少永远不可能是别人。

    自己醋自己这种事儿,总比醋别人要能够接受一些。

    所以裴铮告诉她,不要自责,不要愧疚。

    裴铮并不需要怜悯,他没有办法把阿阳还给朝朝,就算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也不可能,除非朝朝也失忆。

    但失去的记忆总有一天会想起来,何必徒劳挣扎?

    这条路已经完完全全的没有了希望,裴铮也并不留恋什么。

    何况那并不是什么康庄大道,早早的放弃才是正途。

    “你怎么了?”朝朝敏锐的问道。

    裴铮随意的扯了扯唇角,同她说背上的伤口还有一些疼,“你放心,没有太大的事情,只是压着伤口了。”

    朝朝的反应其实并不在裴铮的预料之内,他曾经算计过很多人,每一次都能够将他们的反应预料到,只是每一回都不能预料到朝朝的反应。

    从前是,现在也是。

    “朝朝,我真的没事。”裴铮的声音很是温和,翻来覆去说的都是同样的话,虽然听多了会让人觉得奇怪,但裴铮却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朝朝。

    一次又一次的说着同样的话,说的多了朝朝总会相信。

    “嗯。”

    也许这样的方式不是最聪明的,但好歹是有效的,朝朝沉默了好久,到底是出声回应他了。

    “我知道你没事。”朝朝的这些话,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裴铮听的,“岑大夫和我说过,你的伤并不严重。”

    裴铮闻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只不过他看了眼自己的样子,总觉得有点儿惨兮兮的。

    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才对,但还没等裴铮想到,朝朝就率先开口。

    “你刚刚醒过来,可有什么想吃的?”

    裴铮听到这话,诧异的看向朝朝,心中稍稍的激动了些,“你…”

    “我去厨房找厨娘,让她给你做。”朝朝淡淡的开口,直接在裴铮的心上泼了一盆凉水。

    “哦…”他随便的应和了两句,不太在意的摆了摆手,“我也不知这会儿能吃什么,岑大夫会吩咐厨房的。”

    裴铮从前挑剔,但那也只是从前,如今的他早就没了挑剔的心情。

    只希望自己快些好起来,免得朝朝看了就是一脸愧疚。

    惹得裴铮心中也挺难受。

    裴铮说完这话,就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朝朝同样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甚至还记着给他倒了一杯水。

    裴铮瞧着这个架势,就知道朝朝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事儿他也能猜测一二,只是裴铮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压在心头。

    他看了一眼朝朝,开口问她,“你一夜没睡?”

    朝朝听到这话,轻轻的点了点头,坦诚的让人意想不到,“我有一些担心。”

    “我现在已经醒了,你一夜未眠总是伤身,早些去休息才是。”

    裴铮其实有很多的话想要对朝朝说,便是不说话,有朝朝陪着自己对他而言也是很值得高兴的事,裴铮知道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被拒绝。

    但裴铮却不想这么做。

    他下了逐客令。

    可朝朝却没想走,“我还有些事要同你说…玖玖他…”

    朝朝见裴铮没有出声阻止,便说起玖玖来,昨日他们归来时玖玖已经睡下,这会儿也不知醒没醒。

    但这些事情总没有那么好隐瞒,“等会儿玖玖醒来之后,我要据实以告吗?”

    裴铮听出了朝朝的弦外之音,这是她在和自己商量吗?

    裴铮听到这里,心中是高兴的,但到底是不想朝朝为难。

    “这件事情,就由我来告诉玖玖。”裴铮的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也想好了要怎么告诉玖玖。

    这个时候,他唯一想做的就是让朝朝好好的休息。

    “我还不困。”朝朝轻声说道,她还是固执的坐在裴铮的身边,无论他怎么说,都没能说服朝朝。

    裴铮正愁不知道要怎么说服朝朝去休息,刚好岑大夫提着药箱走了进来,裴铮眼前一亮。

    然后,岑大夫就瞧见了这些年从未见过的景象,他发现裴铮见到他的时候有些兴奋。

    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救星一般,这模样看的岑大夫两眼一黑。

    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朝朝,用眼神问道: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又失忆了吗?

    朝朝有些疑惑,岑大夫的眼神她只能看懂一点点,这会儿默默的摇头。

    至于别的事情,朝朝也不知道。

    但岑大夫不过看了一眼就把视线给收了回去,全程都在看裴铮,“世子,您…没事吧?”

    “什么?”裴铮被问的有点儿懵,心说他有事没事,岑大夫难道还不知道吗?

    心情激动的裴铮压根不知道岑大夫为什么这么看着他,面对岑大夫的打量,他忽然反应过来岑大夫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裴铮一时语塞,唯有冷着一张脸。

    岑大夫方才一直都在观察着裴铮,这会儿看见裴铮的脸色变了又变,心中更加疑惑,一个没忍住就问了出来,“世子,您是不是又失忆了?”

    裴铮:“……”

    朝朝:“……”

    裴铮听到这句话之后,脸色就变得愈发不好看起来,他看了一眼岑大夫,完全不知道岑大夫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朝朝差点儿没忍住笑了出来,但还是硬生生得忍住了,只不过忍得很辛苦,默默的别开脸,没有让人发现。

    裴铮的脸色愈发黑了,不太想搭理那个小老头,岑大夫观察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裴铮一点事儿都没有。

    但岑大夫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心道若是一点事儿都没有怎么可能见着自己的时候这么激动?

    要知道裴铮平日里最不愿意见的人就是自个儿。

    “世子爷,把手伸出来。”岑大夫虽然心中狐疑,可也没太深究,他毕竟还记得自己的职责。

    裴铮没有推诿,直接将手伸了过去,这般配合的模样看的岑大夫愈发狐疑,他本就觉得奇怪,这会儿就更加奇怪,“世子,您是不是趁着老夫不在的时候,又做了什么?”

    不然今日怎么会这么配合?

    难不成是打算做什么,这会儿要忽悠自己?

    岑大夫很是小心的应付着,裴铮只觉得这些话自己一个字都听不懂。

    说的都是什么话?

    他难道是这种人吗?

    “莫要说些有的没的,好好把脉即可。”裴铮木着一张脸说道。

    等到好不容易把完脉,岑大夫也没有搞明白裴铮闹得究竟是哪一出,随后又问了几个问题,发现裴铮没有事情之后,终于放下心来。

    但还是没能明白,方才是怎么一回事。

    岑大夫倒也没有太大的好奇心,见裴铮无恙,连话都没有多说几句,提着药箱就要告辞,临走的时候却被裴铮阻拦,“你给她瞧一瞧。”

    裴铮指的是一直站在一旁的朝朝。

    岑大夫看了一眼朝朝,立马就走了过来,“柳姑娘可有哪里不舒服?”

    朝朝有些疑惑的摇摇头,完全不知道话题怎么就扯到了她的身上来,“我没事。”

    “怎么可能会没事?”裴铮生怕岑大夫被朝朝就这么忽悠过去,毫不犹豫的揭露道:“她昨日没有睡。”

    朝朝很想说自己并不困,但裴铮却一直劝她去好好的休息,两个人僵持不下,声音渐渐的大了起来,朝朝一直都说自己什么事情都没有。

    但裴铮平日里就不会好好的休息,睡眠不足到底有什么危害,他比谁都要清楚。

    最后朝朝不愿和裴铮起争执,到底是答应了下来。

    裴铮见朝朝出去之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回过神来才发现,岑大夫就在不远处看着他。

    “原来,世子也是知道不好好休息,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岑大夫的声音有点儿冷,听在裴铮的耳朵里,只觉得有那么一点儿不大好。

    “我…”

    岑大夫无奈的摇了摇头,“世子,您这般处心积虑的要支开柳姑娘,可是有什么话要同老夫说?”

    裴铮并没有去回应这句话,只是问了一些别的事情,“我这伤,到底什么时候会好?”

    岑大夫摸了摸自己白花花的胡子,倒是一句话都没隐瞒,“好好养着,一个多月就会好。”

    “好好养着?”裴铮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他没有什么当病人的自觉,不知这好好养着大概是什么意思。

    岑大夫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哼声,“按时喝药,晚上早早的休息。”

    “莫要点灯熬夜。”

    裴铮随意的敷衍几句,岑大夫就知道裴铮根本没听进去,小老头说了几句之后,就不想搭理他,最后拂袖而去。

    裴铮并没有太在意,屋子里有些安静,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想要去碰一碰自己的伤口,却没有任何的办法。

    好在是一些皮肉伤。

    但也会行动受限,他这些日子说不准只能躺在床上修养。

    这让裴铮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

    不多时福财捧着一碗药走了进来,“世子,喝药了。”

    裴铮看也没看那碗药,接过来之后直接就喝了下去,“朝朝出门了吗?”

    “柳姑娘去了客栈。”福财有点儿疑惑裴铮是怎么知道的,“您是怎么知道的?”

    裴铮听到这话有些忍不住的想笑。

    他是怎么知道的?

    还不是因为这一年多以来观察出来的?

    朝朝心中惦记着徐云,只不过因为他受了伤不知所措,固执的想要守着他,他若是不找一个理由,恐怕朝朝这会儿还留在此处。

    “这样不是也挺好的。”

    裴铮轻声说道。

    她有了朋友,有了自己牵挂和在乎的人,若是心情不佳也有人可以倾诉,就像自己昔日遇见什么事情还有荀烈陪着自己一般。

    她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

    福财似懂非懂,只觉得自己愈发的看不明白,“柳姑娘说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嗯。”裴铮轻轻的应了一句,他面上无波无澜,心中却是很高兴的,人这种东西,往往就是口是心非的。

    “玖玖在什么地方?”裴铮忽然问道。

    “小少爷还在自己院子里,昨日睡得太晚,晚上睡得也不太安稳,这会儿还没有醒过来,春荷正守着他。”福财等人原本还在想着要怎么和小少爷解释。

    没曾想世子已经醒过来。

    “等玖玖醒了之后,就将他带过来。”裴铮当机立断道,有些事情,他需要自己亲自告诉玖玖。

    福财愣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下来。

    事情到这里之后,仿佛已经全部解决,但裴铮却并不是这么想的,他想的却是要亲自去审问那个歹徒。

    福全虽然已经撬开他的嘴,但裴铮终归是不放心的。

    只是这个念头刚出来,福财就立马摇头,“世子,您千万不要乱来,您的伤可千万不能乱动。”

    裴铮想说自己没事。

    但福财却捧着碗站到了老远,不怕死的“威胁”道:“您若是非要去,那奴才只能将这件事告诉柳姑娘去。”

    裴铮:“……”

    他听见这些话,第一反应是福财皮痒了,随后却又忍不住的想,朝朝是不是真的会在意。

    福财一看自家主子没了这个念头,便壮着胆子走过来同他说昨日发生的事情,“世子,奴才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裴铮随意的掀了掀眼皮子,总觉得自己最近太过和善,不然福财也不会那么大胆子,他轻嗤一声,“说。”

    “昨日您回来的时候,柳姑娘一块儿回来的,奴才亲眼瞧见柳姑娘很担心您。”福财这番话说的要多激动就有多激动,说到最后几乎是手舞足蹈。

    但裴铮却不怎么相信。

    总觉得福财是在哄他开心。

    可听到这话却还是忍不住的追问,“当真?”

    “自然是真的,奴才怎么可能骗您?”福财心说自己哪里有这个胆子胡说八道,若是被拆穿,不是要被扒一层皮。

    裴铮原本还能够装模作样一番,但是知晓这件事情之后,那是什么都装不下去了,忍不住的竖起了耳朵来。

    问自然是不会问的。

    但福财了解自己的主子,非常的主动,说了许许多多的细节,而后福财就发现,他们的世子爷好说话许多,基本不会故意折腾什么。

    主仆俩都非常的高兴。

    直到睡醒之后的玖玖揉着眼睛走了进来,一脸委屈的看着他,“爹爹,你怎么又受伤了?”

    裴铮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小的孩子就跑到他的面前。

    一脸紧张的看着他,“爹爹,你还认识玖玖吗?”

    裴铮:“……”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17章 要回一趟京城

    上元节一过。

    春节就算是彻底的过去了。百姓们恢复了农耕, 官员们也恢复了早朝。

    而镇南侯裴元勋,此时还在京城,没有离开侯府。

    他正想和阮氏在一块儿商议近日来家中发生的大事, 他们夫妻俩恩爱有加一向都是和和美美有商有量的。

    但最近府中的气氛实在是太过于尴尬, 主要是因为裴铮想做的事情, 太匪夷所思。

    裴元勋压根就不明白裴铮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阮氏一开始听到的时候, 根本就难以相信。

    本想着等裴元勋回来之后旁敲侧击的和他提一嘴, 结果不问不知道, 一问吓一跳,裴铮那逆子,竟然一点后路都没有给自己留下, 同样的也没有给他们留下。

    他给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写了书信。

    阮氏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裴铮能够做出来的事情,她仔仔细细的看了书信,只觉得万分无奈, 明白事情的原委之后, 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又是柳朝朝。

    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是柳朝朝。

    阮氏收到书信的那一日,独自枯坐在正院, 手里捏着那封信, 谁都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阮氏也并非是坐以待毙,她也曾经给裴铮写过信, 本以为是不会收到回信的, 可裴铮这一次却一反常态, 给了阮氏回信。

    他告诉她,自己是不会放弃的, 希望母亲可以成全。

    阮氏看到这些的时候,心中是无奈的,她在想成全什么呢?有什么好成全的?多年之前的错误,为什么裴铮到现在都还看不透?

    他们分开了那么久难道还不能让裴铮死心吗?

    她本是不知道柳朝朝的存在,但裴铮却没有丝毫的隐瞒,告诉自己,他已经找到了柳朝朝,并且希望阮氏可以成全他们。

    阮氏一直在心里想着这两个字,一直都默默的问自己,要成全什么,要怎么成全?

    裴铮送回来的那封信,阮氏翻来覆去的恶看过很多回,也因为看的太久太久,她都要认不得那些字了,她也曾经给柳朝朝送过信,只是还没有等到回信,送信的人就被裴铮给撵回来。

    从那之后,阮氏就不想提这件事。

    但这些事情并不是她不去提起就不存在的。

    每一个人都会过来问她,这件事情要怎么办,问她,裴铮到底要做什么。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问的多了,阮氏的心中就生出了一些厌烦,她心道裴铮是怎样的想法,她怎么会知道呢?

    自从五年前,裴铮遇到柳朝朝之后,那就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出现了,从那之后阮氏就觉得自己快要不认识这个儿子。

    只是当时阮氏并不想承认罢了。

    今年的除夕,裴铮同样没有回来,府邸空荡荡的,唯有他们老两口,镇南候的那些妾,根本没有资格陪着一块儿守岁,至多是那些庶子庶女们,还能得到阮氏的怜悯。

    得以在除夕这一天,见一见亲爹。

    但裴元勋并不是什么很考虑血缘关系的人,亲疏远近他看的非常明白,心中最在乎的当然还是裴铮,这会儿也忍不住的对着发妻道:“裴铮到底是想要做什么?难道是认真的吗?”

    阮氏淡淡的看了丈夫一眼,对于这些话,她已经听到过太多太多次,她也曾经想过很多很多次,但一直都没有想到合适的答案。

    阮氏对着所有人,都说不清楚。

    面对丈夫也同样如此。

    “他早已经过弱冠之年,再过几年就到了而立之年,他早就已经不是个孩子,我如何能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阮氏的这些话,听起来有一些怨怼。

    只不过她隐藏的很好,裴元勋根本就没有听出来。

    “可是他要放弃世子之位,他…”裴元勋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情,就觉得难以接受,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继承人,会变成这般模样。

    同样的气,阮氏早就已经生过了,所以这会儿她的表情要平静许多。

    “那就让他放弃好了。”阮氏淡淡的说道,“既然这么不愿意当镇南侯府的世子,那就不要当了。”

    阮氏的声音很冷,直到自己说出这句话之前,她都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裴铮可真是了不起,竟然能把自己气成这般模样。

    裴铮要放弃世子之位,阮氏绝对是比裴元勋更加震惊的,天知道她因为这个位置付出了多少。

    说白了,裴元勋还有别的儿子,但是阮氏只有裴铮一个儿子。

    “夫人,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他任性,你难道也要和他一般见识?”裴元勋无奈的看着妻子,试图劝她,但阮氏这一次的态度非常的坚决。

    根本就不想和丈夫讨论这件事情。

    只是面对丈夫说的话,心中多少有点恼怒,“赌气?任性?难不成在你的喜怒当中,这件事情错在我?”

    裴元勋方才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补救,这会儿怎么可能胡说八道?连忙开始给自己描补。

    “不不不,怎么会是夫人的错?明明就是那小兔崽子的错。”裴元勋坚决的认为是裴铮的错,并且告诉阮氏,一定要找机会好好的教训裴铮。

    只是这句话说出来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好好的教训裴铮一顿?

    裴铮自从五年前裴铮离开京城去雍州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他们要到什么地方去教训他?

    这些话说出来,也不过是徒增感伤而已。

    “侯爷,不必自欺欺人。”阮氏的声音很冷,也很硬,但唯有她自己清楚,心中究竟承受着怎样的痛楚。

    阮氏原本也以为,裴铮是赌气任性的,但这么多年了,就算要赌气这气也消了吧?

    她本以为裴铮消了气之后,会明白他们的良苦用心,但是没有想到,裴铮竟然…

    “侯爷,他并非是任性,而是想明白了。”阮氏轻声说道,早在柳朝朝离开的时候,阮氏就觉得裴铮的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只是那个时候,她还不愿意承认,只当裴铮是一时受了刺激难以接受。

    她一直都在等,等裴铮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然而阮氏知道了,她永远都等不到这一天。

    裴铮已经决心放弃一切,只是为了柳朝朝,阮氏想起了裴铮离开那一天发生的事情,过去了五年,她的记忆本应改变的逐渐模糊,但没有想到愈发的清晰。

    ’母亲,我曾经以为,权利地位和财富是最重要的,可朝朝离开我之后,我才明白这些东西于我而言,早已经不算什么。‘

    阮氏还记得裴铮说这句话时候的模样,他那么的冷静,那么的认真,眼眸中的情绪却是那么的疯狂。

    让阮氏看了都要害怕的疯狂。

    她本以为,裴铮只是一时糊涂,她一直都是这么劝说自己的。

    但其实这一切只是阮氏的自欺欺人,她当真不知道吗?当真不明白裴铮的想法吗?

    那是自己的孩子,一举一动她都是最了解的。

    只不过阮氏直到现在才愿意相信。

    “什么?”裴元勋显然是没有听懂,“什么叫做,他只是想明白了?”

    裴元勋显然好似不能理解的,在他看来裴铮就是离经叛道,孩子的叛逆期都还没有结束,只需要好好的引导就可以。

    但阮氏的目光却很残酷,她抬眸深深的看向别处,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很快阮氏就将目光收回,落到了裴元勋的身上。

    裴元勋被发妻看的一激灵:“夫人?”

    他很想问一问阮氏,到底是怎么了,但话到嘴边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口,阮氏好像是在看他,又好像是在透过他看别人。

    能让阮氏有这样举动的,裴元勋猜测,也唯有他们的孩子。

    但阮氏却是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对这件事情再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无论裴元勋问什么,阮氏都是闭口不言。

    裴元勋也着实无奈。

    过了正月之后,裴元勋便要启程离开京城,他和阮氏商议,要不要和裴铮好好的聊一聊,但阮氏的的脾气比起之前来要差的许多。

    坚决不同意,“他若是实在不想当这个世子,我们总不能逼着他当,他自个儿不是也说了吗?玖玖聪慧过人,可以堪当大任。”

    “刚好,我也是这么以为。”

    裴元勋听懂了妻子的意思,怕是被裴铮气的狠了。

    他虽然心疼孩子,但也是敬重发妻的,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索性就不去理会,省的到时候他们母子俩和好了,留下自己里外不是人。

    但裴元勋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变的恶劣,便给大女儿去了消息,让大女儿想想法子。

    而远在凉州的裴铮,并不知道父母之间的打算,他每日都在府中养伤,成日里脚不沾地,已经快要闲出毛病来。

    虽说郡守和师爷每日都会过来找裴铮,几人凑在一块儿,也会在书房商议公务,但他很多时候都是以静养为主,成日里不是吃饭就是喝药。

    明明裴铮觉得自己的伤势已经大好,但是府中没有一个人理会他,成日里让他喝药。

    更因为有朝朝在,裴铮当着朝朝的面并不会发难,于是有了靠山的岑大夫,变着法的给裴铮扎针喝补药。

    从前想做的不能做的,这会儿统统都做了。

    那药是要多苦就有多苦,要多难喝就有多难喝。

    裴铮好几次都要破口大骂。

    但因为是朝朝亲自端过来的,就算是黄连,裴铮也会咽下去。

    只是这苦药喝的多了,他也是受不住的,便忍不住开口求饶,“朝朝,今日能不能不喝?”

    朝朝看着碗里黑漆漆的药,又看了眼裴铮,很是坚定的摇头,“良药苦口利于病,岑大夫说你需要好好的喝药。”

    裴铮的身上多是陈年顽疾,从前裴铮算不上隐疾讳医,但绝对不是一个配合的病患,如今因为朝朝的缘故,他对岑大夫总是诸多忍耐。

    “但是这药也实在是太苦了些。”裴铮默默的别开眼,根本就不想去看,这些日子的药越来越苦,越来越苦,他有理由怀疑岑大夫是故意的。

    存了心的要折腾人。

    “玖玖都不会这么喊苦。”朝朝的声音稀疏平常,但裴铮分明就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嫌弃。

    裴铮:“……”

    这都是什么事儿?

    这些人是不是一个两个的,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裴铮无奈极了,“当真是因为这药太苦了,岑大夫他…”

    “岑大夫这些日子为了你付出了许多心血,你怎么好在背后说他坏话的?”朝朝的眼神里有着明显的不赞同。

    裴铮当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这都是什么话?他是这样的人吗?

    “可我真的好了。”

    “岑大夫说,你一定要好好的静养。”朝朝语气平淡,但态度却很坚决,裴铮在她的注视下,唯有把苦药喝完。

    随着春荷将药碗带出正院,躲在暗处的侍卫们便齐齐的失望。

    这些日子,刺史府的侍卫们都已经开始下注,他们的世子爷什么时候能够“反抗”柳姑娘一回,结果次次都是丢盔卸甲,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惹得一群侍卫恨铁不成钢。

    朝朝还是住在客栈,每日早早的来,很晚的走,刺史府的每一个人都很好奇,为什么裴铮不挽留朝朝住下。

    这样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会更近一步,可裴铮却没有那么做,他也曾试探的问过,但朝朝却只是沉默,他大概就明白了,朝朝的心还在犹豫。

    裴铮自然是做不出让她为难的事情。

    这么些年,裴铮察言观色的本领倒是愈发强了,他变得越来越有耐心,裴铮想,他总能够等到合适的机会。

    在他养伤的期间,裴铮收到了长姐的书信,从那日之后,裴铮就沉默了许多。

    每日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常会看着京城的方向发呆。

    更没有在喝药的时候多言什么,只是沉默的喝药,沉默的养伤。

    待在书房里的时候,写了许许多多的书信,那些书信连通公文一起送往京城。

    却迟迟的没有回信。

    朝朝只知道一个大概,并不知道太多。

    等到裴铮背上的伤口痊愈之后,他告诉朝朝,他要回京城一趟。

    朝朝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是震惊的,明明心中有千言万语想问,却能够忍住什么都不问。

    只不过手中的甜汤却怎么都握不住。

    裴铮看的分明,也在期待朝朝的追问,但她却什么都没说,眼中的情绪都快要溢出来,但还能够端着一张冷淡的皮子,装作什么都不在乎。

    其实朝朝改变了许多。

    虽然不大明显,但她到底是在意了,只是这在意有多有少。

    裴铮心中泛起隐秘的喜悦,回过神来却又觉得心疼,他不想看到朝朝这般模样,“朝朝,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的吗?”

    朝朝缓缓的抬眸,似在观察裴铮,听着裴铮的话,她总算是认真的想了想,而后又摇了摇头。

    始终龟缩着,不愿往前踏出一步。

    裴铮循循善诱,“什么都可以,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比如,我为什么要去京城?”

    “我什么时候回来?”

    裴铮简直就是在手把手的教着她,但朝朝还是没有如裴铮所愿。

    这些问题,她是不会问的。

    可朝朝却问了另一个问题,“你还会,回来吗?”

    裴铮一愣,随即眼眸中染上明媚的笑意。

    宛如晨曦的阳光,那么好看,那么温柔,置身其中会让人忘记一切的悲伤。

    裴铮郑重其事的点头,很肯定的告诉朝朝,他会回来。

    “我一定会回来的。”

    朝朝的眼中有着些许愁绪,很淡很淡,但还是被人被裴铮给捕捉到了,他浅浅的笑着,“玖玖会留在凉州陪你。”

    裴铮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仅仅是为了安抚朝朝,而是因为这一次回去,他要做的事情并不适合小孩子知道。

    朝朝看了裴铮许久,久到裴铮都以为朝朝不会再回答的时候。

    他终于听到了日思夜想的回应。

    “那…我就再相信你一回。”

    短短的一句话,朝朝却说的很是艰难,她并非沉默,也并非是矫情,只是说不出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嗓子,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声音都还是颤抖的。

    等到这话说完时,朝朝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了。

    她紧紧的捏着自己的手臂,感觉自己就快要坚持不住,仿佛连站立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但依旧勉强自己站着。

    “裴铮…我只,再相信你一回。”

    这句话,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她这一生,所有的勇气,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固执,都悉数的赌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朝朝想,她再也不会有这么疯狂的时候了。

    这辈子,她也不会再遇不到能让她这般不顾一切的人了。

    所以裴铮,我愿意再相信你一次。

    可我,只相信你这一回。

    第118章 近乡情怯

    裴铮和朝朝告别之后, 便带着福全回了京城,福财原本想跟着一块儿去的,但因为玖玖还在凉州, 故而福财留在了凉州照顾他们。

    同时留下来的人, 还有甲一和甲二。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裴铮的意思, 朝朝自然也是清楚的。

    他离开的那一日, 朝朝带着玖玖去凉州城外送他, 此情此景让裴铮不由的想起很多年前的腊八节。

    那时候朝朝也是站在门外送他, 然后等他回来的时候,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裴铮一瞬间变得紧张起来,看着朝朝欲言又止, 可话到嘴边又觉得难以启齿,他心中诸多纠结,一直绕不过心中郁结,到底还是开了口, “朝朝…”

    “怎么了?”朝朝皱起眉头问他, “可是有什么东西忘记了?”

    裴铮的行囊都是他自己收拾的,多了什么,少了什么,朝朝一概是不清楚的。

    这会儿听到裴铮说话, 还以为是忘记了什么事情要交代她, 哪里知道裴铮只是冲着她摇摇头,有些担心的看着她, “我回来的时候, 你会在吗?”

    裴铮并未掩饰自己的忐忑,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之后就会容易很多, 那些担忧也是不加掩饰。

    朝朝这才知道他为什么会停下来,她轻轻的点了点头,承诺道,“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办到的。”

    裴铮听到这话的时候,心中莫名的有了一些委屈,他看着朝朝,有些想要控诉她,“当真吗?”

    两人之间仿佛有了不一样的默契,一瞬间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朝朝明白了裴铮在想什么。

    记忆中,她这般目送裴铮离开,是在那年的腊八,只是那个时候,朝朝并没有等他回来。过去和现在渐渐地重合,朝朝看着裴铮,轻声开口,“我没有答应你。”

    裴铮抬起头,不敢相信的看着朝朝,“…你说,什么?”

    “我说,当年我没有答应你。”朝朝说起这些话的时候,仿佛是把自己坚硬的外壳一点一点的剥离,那些曾经不想说出来,一直藏在心中的话,全部都无所遁形。

    全部都被人所熟知。

    朝朝的心情,总有些微妙,可裴铮却一直看着她,看了许久许久,仿佛看着现在的她,就可以穿过时间,回到五年前,想要看一看清楚,她当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朝朝本以为裴铮会有什么话想要问她的,但没有想到,裴铮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冲着她笑了起来,那笑容纯粹而又好看,疑惑中又带着些微微的释然,“那…你现在答应我了,对不对?”

    朝朝下意识的点头。

    裴铮笑的愈发温和了,“你答应过我的,不能出尔反尔啊。”

    朝朝微微一愣,更加用力的点了点头,牵着玖玖的手目送裴铮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才收回了视线。

    她的确是答应了。

    答应了就不会反悔。

    玖玖见他们终于说完了话,原本是想和爹爹说几句话的,但他没有想到,爹爹就这么走了。

    走的干脆利落,毫无留恋。

    玖玖看了好一会儿,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人影子都看不见,才确认了一件事,他爹就这么走了,走了…

    玖玖只觉得自己什么都反应不过来,甚至都不清楚怎么会变成这样,“姨姨?爹爹他就这么走了吗?”

    随着玖玖的这句问话,朝朝才终于反应过来,裴铮还没有和孩子告别,裴铮好似只顾着和她说话,说完之后就离开,朝朝一时之间有点儿尴尬。

    “爹爹是忘记我了吗?”玖玖软乎乎的声音里,多多少少染上了一些委屈。

    朝朝也没有想到这一茬,一时之间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他,她本还可以安慰玖玖,裴铮也许是太过紧急,所以才会顾不得。

    但这些话很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因为裴铮和自己说了许多的话。

    他大概真的只是单纯的忘记了而已,这个道理朝朝懂,玖玖也懂。

    朝朝的心中没由来的多了一些愧疚,但是玖玖却恩怨分明,并未将这件事情迁怒到母亲的身上,却真真切切的开始生裴铮的气。

    气裴铮不和自己道别,每日里要说三四回自己在生裴铮的气。

    没有人去反驳玖玖,因为这件事情的确是裴铮做的不地道。

    也不怨玖玖。

    裴铮回去京城之后,又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徐兴文夫妻俩到底还是知道了朝朝和徐云背着他们老两口买宅子的事情。

    朝朝和徐云两个本以为会挨一顿数落,但结果却出乎意料,徐兴文夫妻俩竟然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还责怪她们俩怎么不买个大一些的。

    惹得朝朝和徐云面面相觑,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爹,你不是之前一直都不愿意朝朝搬出去住吗?”徐云壮着胆子问道,心说难道自己的亲爹这是转性了?

    徐兴文没好气的瞪了徐云一眼,“你既然知道你爹心里是什么想法,还非要怂恿朝朝去买宅子,是存心跟你爹过不去吗?”

    徐云不敢说话了,连忙走过来讨好亲爹,“爹,女儿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凉州发展一日赛一日的好,我和朝朝就想着多买一些宅子,以备不时之需。”

    “到时候我们可以把手里的宅子高价的卖出去。”

    “一来一回,不是又赚了一大笔?”

    这话说得要多假,就有多假。

    徐兴文根本就懒得听,对着徐云冷哼一声。

    他的心中自然是舍不得朝朝的,可徐兴文心中也有了别的考虑,他当然不会忍心朝朝孤独终老,而合适的人选,瞧来瞧去也唯有那一个,最要紧的是朝朝自己的心意。

    徐兴文并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他到底是希望朝朝能有一个容身之处,不至于再日后同丈夫发生矛盾的时候,无路可去。

    若是一直和他们老两口住在一块儿,还担心朝朝有所顾虑。

    “宅子怎么就不买的大一些?我们老两口同你阿姐想去做客,会不会有些挤得慌?”徐兴文的声音很温和。

    朝朝听到他的声音,心中似有暖流淌过,徐兴文总是用一种慈爱的目光看着朝朝,虽然很多事时候都不会说太多,但在亲爹那边从未得到过的父爱,都被徐兴文悉数补上。

    “徐伯伯,我并不是想要搬出去住,只是我从前就想要买自己的宅子。”

    朝朝的过去,他们一知半解,可一个姑娘家只身从京城来到雍州,想来是吃过很多的苦。

    朝朝不知道二老能不能理解她说的话,就在她不知道要怎么解释的时候,徐兴文开口了,“我和你伯母两个并没有生气,先前只是担心你搬出去住,我们二老会孤单,也担心你一个人无法照应。”

    “这会儿知道并非如此,我们俩也就放心了。”

    一件事情就那么说开了,徐云和朝朝也不用继续偷偷摸摸的,开始高高兴兴的布置宅子。

    乔迁是很大的一件喜事,徐兴文是打算热热闹闹的办,批了几个日子,都觉得不合适,徐云和朝朝有些莫名,不知道为什么徐兴文看不上。

    最终还是徐夫人过来解惑,提醒她们是有人还未归来。

    徐云这才知道亲爹是在想什么,朝朝更没有想到,徐兴文居然是在等裴铮。

    她尚不知裴铮什么时候归来,本想去同徐兴文提一句,但却被徐云给拦住了,“一年有那么多的好日子,哪里会在乎这些呢?在我爹爹看来,有些事情比千挑万选的好日子更要紧。”

    也许裴铮不怎么在乎,但徐兴文是在乎的,徐云虽然不在乎裴铮,却因为朝朝而支持徐兴文的举动。

    “阿姐…”

    徐云飞快的打断她的话,“我们家还是我爹做主,虽然我爹疼你,但这事儿你敢自己同他去说吗?”

    朝朝立马摇头,她当然也是不敢的。

    徐云见状满意的岔开话题,“你不是说那谁会回来的吗?”

    其实谁都知道裴铮会回来,谁都知道朝朝和玖玖还在雍州,裴铮不可能不回来,但朝朝并不敢太笃定,她的心中到底还是有忐忑的。

    实则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徐云并不怎么会和朝朝说起裴铮,只因为不想让朝朝为难、

    但是玖玖最近却一反常态,总是和徐云一块儿说裴铮的坏话,理由也是非常简单的,就因为亲爹回京城的时候,把他给忘记的干干净净的。

    玖玖还在气头上,但徐云是个理智的长辈,如何能真的和个孩子一块儿数落什么。

    但她也没见得有多成熟,因为徐云是和玖玖在一块儿,数落起自己的亲爹。

    两人各自说各自的亲爹坏话。

    把朝朝看的目瞪口呆,他们俩总能以一种很神奇的方式和谐共处。

    徐云和玖玖两个每次都说的兴致勃勃,朝朝虽然觉得这有些不太好,可每一次还是忍不住的想笑。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而离开凉州的裴铮,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了京城。

    *

    京城·郊外。

    护城河边上,临近城门。

    福全勒令队伍停下修整,此时不过是晌午,裴铮却停了下来,掀开了马车的帘子,抬眸看向城门,和记忆中的没有太大的差别,但裴铮已经忘记自己离开时候是什么模样。

    他离开的时候,疑惑和不解的情绪占据身心,只想着要离开,好似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裴铮此番想来,心中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微微蔓延,他掀开帘子看了许久,久到福全都忍不住上前询问,“世子,我们是回府吗?”

    裴铮微微颔首,“回府。”

    他的官袍还在马车上,这一回是奉召回京,直接去宫中见陛下也是说得过去的,但裴铮却没有那么的极端。

    陛下并未这么要求。

    而裴铮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已经势同水火,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

    裴铮放下了帘子,福全对着守城的士兵出示了文书,他们很快就通过了检查入了城。

    裴铮坐在马车里面,听着街道两旁传来热热闹闹的声音,夹杂着不少的乡音,本应该是很熟悉的场景,但裴铮此时此刻却觉得有些陌生。

    在凉州的时候,马车行驶到哪一处,他可以清楚的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置身于京城的繁华地段,他却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到底是离开太久了。

    裴铮的心中不知为何冒出了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马车行驶了半个时辰,来到了镇南侯府,福全驾停了马车,恭恭敬敬的问道,“世子,可要属下叫门?”

    裴铮听到这里,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微微点头,福全便去叫了门,时间太过于久远,以至于一些人甚至都没有认出裴铮和福全来。

    等到认出的时候,小厮惊愕的睁大眼睛,最后连滚带爬的进了屋,“管家,管家,嬷嬷…”

    大呼小叫的自然是不成体统不守规矩的,管家听到这声儿的时候,正在阮氏的院子里回禀铺子一月的收成。

    听到这里脸色变得难看极了。

    “夫人恕罪,小的这就去外头看看,是怎么回事。”管家躬身告退,怒不可遏的走了出去,“究竟出什么事情了,天塌下来了不成?值得你这般大呼小叫的?”

    “管,管家,世子,世子…”小厮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管家听到这两个字,倒也是见怪不怪的,还以为是收到了裴铮的书信。

    “又不是没收到过世子的书信,有什么好大呼小叫的?”管家冷冷的瞪了小厮一眼,让小厮将书信拿来,他好去夫人面前将功补过。

    但谁知道小厮只是一个劲的摇头,“不是,是,是世子爷回来了。”

    小厮心里那叫一个着急,生怕自己说的话,他们一句都听不懂,手舞足蹈的比划着。

    这回轮到管家开始不淡定了,抓着小厮的手就问,“此话当真?世子当真回来了?”

    “当,当然是真的。”小厮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此番冷静下来,终于可以完整顺利的说上一句话。

    “就在堂屋里候着,奴才是来找您的。”小厮说完了之后,就轮到管家不成体统,直接跑去了堂屋。

    想要亲眼看一看这到底是真是假。

    堂屋之中,裴铮安安静静的坐着,家中和他离开的时候很不一样,格局有了一些改变,应当是他离家之后有了些修缮,但还能够看见大致的轮廓。

    府中用的都是一些老人。

    大多都是父亲的旧部。

    莫说是过五年,便是十年,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只要裴铮归来,每一个人都会认得他,当这些慈爱的目光落在裴铮身上的时候,当真是奇迹般的缓解了他的忐忑。

    也许是近乡情怯,越是接近京城,裴铮的心中的情绪便愈发的波动,等到了镇南侯府之后,这番忐忑更是到达了顶点。

    如今坐在家中的堂屋里,他还觉得有一些陌生,甚至心中都有些紧张起来。

    管家健步如飞,身后的小厮看了只觉得惊讶非常,印象中从未见过管家有这般身手矫健的时候,他飞快的跑来裴铮身边,看着裴铮就差点儿要掉泪,“世子,您总算是回来了。”

    管家是侯府的老人,更是从小看着裴铮长大的老者,对于管家裴铮的心中多是敬重的,“福伯,母亲在何处?”

    “夫人?夫人在正院,世子您可要过去请安?”被裴铮称为福伯的人,虽然还激动着,但他已然想起了自己的责任,就要领着裴铮去请安。

    裴铮看了福伯一眼,并没有反驳什么,微微颔首让他在前头带路,福伯的心中还觉得有些惊讶,他根本没有想到竟会在这一天瞧见裴铮。

    “只可惜侯爷去了南边,若是侯爷瞧见世子您回来,一定会很开心的。”福伯一边说着话一边领着裴铮往前走。

    说得多了,他就会回头看一看人。

    裴铮是朝廷命官,就算久不在京城,对于一些官员的指派和调动也是略知一二的,何况他爹这般位高权重的,一举一动更是瞒不过世人的眼。

    说白了,裴铮早知道裴元勋不在京城,“我这次回来,是来看一看母亲的。”

    对着福伯,裴铮倒是放松许多,有些话也没有那么的难以启齿,他此番回来,还有一件事情便是过来阮氏的。

    镇南侯府家大业大,但人口简单,管家离去之后没有多久,阮氏就知道了裴铮回京的消息,一向稳重的贵妇人这会儿却是站都站不稳,手中的茶盏嘭的一下全部掉在了地上,身边的张嬷嬷立马走过去扶住她。

    “夫人,您当心身子。”

    阮氏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她看着身边的嬷嬷不敢相信的问道,“当真是亭瞳回来了?”

    张嬷嬷一直都陪在阮氏的身边,压根就没有出去,也并未亲眼见到裴铮,当然不止此事到底是真是假,但她同样明白,没有人敢在镇南侯府开这样的玩笑,十之八·九便是世子爷回来了,但这件事也有些奇怪,他们并没有收到任何的消息。

    “夫人,您小心一些,莫要着急,若是世子爷,他一定会过来请安。”张嬷嬷还算是稳重一些,将阮氏给稳住了,事情也的确不出她所料,裴铮的声音很快就响彻在正院。

    一墙之隔,阮氏亲耳听到了裴铮的声音,他在外头求见。

    这感觉让阮氏觉得很奇怪,裴铮虽然离家多年,但是他们并不是五年未见,明明这是她期待已久的一幕,可阮氏的心情却算不上多好,明明孩子近在咫尺,可阮氏却握着张嬷嬷的手,问了一句让众人疑惑的话,“裴铮这一次回来,是要做什么?”

    张嬷嬷只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懂,“夫人怎么会这么想?”

    “裴铮他一直都不愿意回来,怎会忽然有所改变?”阮氏的确很像见到裴铮,母亲思念孩子仿佛就是本能,可阮氏的本能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期待和失望当中,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夫人…”张嬷嬷说不出什么劝慰的话来,她是阮氏的陪嫁,自然一门心思都在自家姑娘的身上,阮氏这会儿的心情不悦,张嬷嬷自然是不想勉强她的,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知道阮氏的有多么想见裴铮。

    “世子长途跋涉归家,一回来就过来请安,您好歹见一见他。”张嬷嬷看着阮氏便开口劝她,“您说不知道世子为何要回来?说不准他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这才…”

    张嬷嬷的话说了一半,留了一半,也许不能打动一个高高在上的侯府夫人,却可以说服一个期盼游子归家的母亲。

    她稳了稳心神,终于开了口,“进来吧。”

    裴铮在外头也同样犹豫了许久,只因为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阮氏,前不久还在凉州的时候,裴铮收到了长姐的书信。

    他本以为长姐送来书信是责怪他的,因为自幼长姐和母亲的关系就极其的亲密,母亲因为自己的缘故劳心伤神,他累得母亲如此,也许长姐会因此不满。

    可谁曾想…

    长姐却告诉他,有些事情没有对和错,身为长姐她希望裴铮可以得偿所愿,可身为子女,她也同样的希望父母可以平安喜乐。

    这其中的平衡,大概就是所有人苦苦追寻的幸福。

    裴铮并不希望朝朝再受委屈,他的余生只希望和朝朝共度,可他身为人子同样不愿忤逆父母,所以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所以裴铮回了京城。

    母子相见,相顾无言。

    裴铮对着母亲叩首,行了大礼,阮氏看着裴铮,她原本觉得自己已经变得狠硬的心肠,在这一刻又变得柔软了起来。

    “亭瞳。”阮氏唤着他的字。

    离家几载,除了书信上的只言片语,竟再也没有人喊过裴铮的字。

    他捏着袖口,敛下心头的情绪,克制的喊道,“母亲。”

    阮氏看着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自己的孩子,无论孩子是什么年纪,在外头是什么模样取得了多大的成就,在父母的眼中只能看到他是不是瘦了,是不是累了。

    就连阮氏也不例外,“瘦了好些,可还是不习惯凉州的饮食?”

    阮氏问的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裴铮心道很多事情总会慢慢的习惯,但有些话他一句都没有说,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阮氏说话。

    母子俩之间怎么瞧着都有一些生疏。

    谁都不知道这话要怎么继续下去,但谁都没有想要停下,最终还是阮氏开了口,让他好好的休息。

    裴铮看着阮氏,心中有无数的话想要说,他尚未开口,就看到了阮氏的模样,生生的克制住,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里头的陈列并没有任何的改变。

    张嬷嬷陪同着一块儿过来,忍不住的告诉裴铮,这些都是夫人吩咐的,“自您离开京城之后,院子都是夫人亲自吩咐人打扫的。”

    “也是夫人吩咐要维持原样,不许旁人乱动。”

    裴铮沉默下来,显然是没有料到这些。

    张嬷嬷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不想他们母子之间有这样的隔阂,告诉裴铮,哪里都不例外。

    “就连柳姨娘住过的院子,也是原封不动的。”

    裴铮听到这话的时候,诧异的抬起了头,朝朝曾经住过的院子里,其实并没有什么东西,关于柳姨娘的一切,都被她留在了京城。

    她带走的,只有属于柳朝朝的东西。

    只是那里有许许多多的回忆,是裴铮所珍惜的,他看了张嬷嬷一眼,欲言又止。

    仿佛是没有想到。

    张嬷嬷见状便笑了起来,“世子若是不信,大可以去瞧一瞧。”

    裴铮并未有要去瞧一瞧的举动,张嬷嬷这么说自然是因为确有其事,“母亲这些年,可还好?”

    “世子若是想知晓,为何不亲自问呢?”张嬷嬷温和的看着裴铮,她只希望夫人和世子母子俩可以好好的,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心愿。

    裴铮回到川舒苑,明明是很熟悉的地方,但裴铮还是觉得有些茫然,裴铮回京的消息自然是瞒不过众人的。

    不出一个时辰,大多数人都已经知晓。

    裴铮虽然不在京城,可关于他的丰功伟绩,这些年朝臣们可没有少听,时常被陛下用来训斥他们,此番冷不丁要能见着活生生的人,一时之间新官老臣的心情都有些微妙,大家伙儿都知道裴铮和荀烈的关系好。

    于是拐弯抹角的问到荀烈的头上来。

    天可怜见的,荀烈竟然还是最后一个知道裴铮回来的人。

    他心中迷茫的要死,却又不能被人家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笑着打哈哈,心里一惊把裴铮骂个半死,结果人还没到家呢,半路就被福全给拦着去了酒楼。

    荀烈知道,这一定是裴铮授意的,心中的气总算是消了一些,可面上还要保持着气恼的模样,一路气鼓鼓的来到了酒楼,一进厢房就开始抱怨,“裴铮,你这么就太不够意思了。”

    结果荀烈瞧见了什么?

    他瞧见了把朝堂搅得宛如一滩浑水的裴铮,居然坐着喝茶?

    竟然还不是酒?

    “你来了?”裴铮冲着荀烈浅笑,那笑容看的荀烈心里毛毛的,有些疑惑的走到裴铮的身边,若非不合适,他都想伸出手去探一探他的额头。

    这冲动被扼制,荀烈只能出声问他,“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你没事怎么在这里喝茶?不是应该喝酒吗?”荀烈想起裴铮寄给自己的书信,是请他搜罗美酒的时候,给自己也带一些。

    荀烈还以为裴铮是要喝酒。

    裴铮本想问荀烈为何要喝酒,随后想到可能是因为自己的书信让荀烈误会,他轻轻的笑了笑,“那些是给朝朝的。”

    荀烈听到这里,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的,他看着裴铮是当真想骂人。

    “那你这一次回来京城是做什么?别告诉我是来京城寻酒送人的。”荀烈不太高兴的说了一句气话。

    谁知道裴铮竟然还真的点了点头,“你久居京城,一定对此很了解。”

    荀烈当真是想要骂人。

    但玩笑的话说归说,荀烈也不至于因为这些事情就误会裴铮,二人说了一些话,荀烈才知裴铮当真是奉诏入京的。

    一向不着调的荀烈,难得正经了一回,“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裴铮摇头,他回京也不过是顺势而为,尚未见到陛下,不便胡乱猜测。

    “不对啊,这些年陛下也不是头一回喊你回京,怎么从前没见你那么积极的回来?”荀烈一下子就发现了不对劲,忍不住问道。

    裴铮默默的横了荀烈一眼,心说这两者之间能一样?

    从前不过是陛下提及让他回京,而这一次是下了旨,若他不遵便是违抗圣命。

    “京城应当是没有什么大事,大抵是因为我要辞官。”裴铮语气平淡的说出这些话,把荀烈震惊的酒杯都快要拿不住。

    裴铮可知道他自己再说什么吗?

    辞官?

    他年纪轻轻尚未到致使的年纪,居然就想着辞官?

    “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荀烈有些疑惑的问道,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裴铮不仅仅年纪轻轻的就想着致使辞官。

    连通镇南侯府的爵位,都一并不要了。

    若是宣扬出去,只怕所有人都会以为镇南侯世子是疯了。

    第119章 母亲,我想的很清楚

    酒楼之中, 荀烈呆呆的握着酒杯,差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裴铮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为何每一句都听得懂, 但他却每一句都听不明白。

    “你是疯了吗?”寻猎没忍住问了这么一句。

    裴铮没有正面回应, 只是缓缓抬眸, 反问道, “你觉得呢?”

    荀烈心说就是看着不像, 所以才会惊讶。

    他想了许久, 都没能弄明白裴铮的想法,按捺了好一会儿,终是忍不住, “你真的想好了?”

    裴铮很是自然的点头,“已经想得很清楚。”

    要是换个人来问,裴铮压根就懒得搭理,也就是面前的人是荀烈, 他才愿意多说几句。

    但荀烈此时此刻却并没有感受到裴铮对他的特殊, 只是看着裴铮,一直在看他。

    他总觉得裴铮并不清醒,但又说不出他究竟哪里不清醒,只能一次又一次的问他, “你是当真的吗?”

    裴铮听见这话, 着实有些忍不住,“在你们的眼中, 我就是这么胡闹的人吗?”

    裴铮不答反问, 这番话不知道是在问荀烈, 还是在透过荀烈问别人,话语里面的“你们”所指代的事什么, 裴铮自己一清二楚。

    荀烈也是明白的。

    但…

    “你也不能怪我,你随便问个人,肯定都觉得你脑子不好。”荀烈说的肯定,裴铮虽然并不怎么乐意听到这话,但也明白荀烈说的都是实话。

    无论是谁,听到这些话,第一反应就是裴铮疯了,或是觉得他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要是更深一步了解他和朝朝的过往,就能够得出结论,说他是在赌气。

    也许会有好事者,将这一切都怪罪到朝朝的头上。

    他并不需要问都能够大致知晓他们的想法,可事实上根本不是如此,裴铮看着荀烈,很认真的告诉他,“我不是在赌气,只是想明白了。”

    过去五年他已经想的很明白,在自己的心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荀烈狐疑的看着他,总觉得他有些没想明白,但他也只是在心里想一想,再没问出声来。

    他见裴铮没有太多的兴趣讨论这个问题,便也没有自讨没趣。

    岔开话题说起别的来,“此番回京,是不是有些认不出?京城与你记忆当中相比,是不是变了很多?”

    裴铮听闻此言浅浅的点头。

    “今日刚到的时候,当真是觉得有些陌生。”裴铮想起了今日看到的那些热闹,只觉得分外不一样,“变了好多。”

    “裴铮,是凉州好一些,还是京城好一些?”荀烈晃了晃手中的酒,忽然问道。

    裴铮听见这话,第一反应是疑惑,像是不理解荀烈好端端的为何要问这些。

    但荀烈却不像在开玩笑,反而是很认真的想知道这件事。

    裴铮便仔细的想了想,认认真真的回应他,“京城繁华,但凉州是不一样的。”

    那是他付出了许多心血的地方,他一点一点的看着一个地方变得越来越好,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在慢慢的成长。

    看着它一点一点的变好,看着那边的百姓一点一点的生活富足。

    他曾经万分空虚的心灵,也得到了满足。

    荀烈去过凉州,自然知道裴铮心里对凉州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这些话问出来着实也没有太大的意思,于是说了两句之后,又忍不住换了个话题,“玖玖呢?”

    “你怎么没把孩子给带回来?”

    荀烈说起玖玖的时候,裴铮的表情终于变了,却不是想念,而是变得头疼起来。

    离开凉州之后,裴铮也没有改变自己的习惯,还是习惯每日给朝朝写信,书信是写出去了,朝朝有没有看裴铮不得而知,好歹是没有被退回。

    并且这一次也收到了回信。

    只是裴铮还没来得及高兴,看清楚书信的内容,只觉得头疼欲裂。

    书信是玖玖送过来的,玖玖不会阴阳怪气的讽刺他,只是问的很直白,问裴铮为什么不同他道别。

    是不是心中忘记了玖玖。

    裴铮这才想起来,自己当真是忘记了这回事。

    同朝朝告别以后,就自顾自的离开,沉静在莫名的喜悦当中,哪里还能记得自己有个儿子?

    收到书信之后,裴铮并没有反驳,也没有找借口,反而是诚诚恳恳的和玖玖道歉,希望他可以接受道歉。

    书信送出去之后,裴铮心中忐忑,结果书信也没了,回信也没了,一直到他来到了京城,还是什么都没有收到。

    “路途遥远,孩子并不适合长途跋涉。”裴铮找了一个不算理由的理由,虽然他说的都是实话,但荀烈是不相信的。

    “他今年五岁了不适合长途跋涉?当年几个月的时候怎么就适合长途跋涉的?”荀烈阴阳怪气的开口,对于这件事裴铮根本不想解释。

    当初属于一意孤行,这会儿是奉召回京,若是带一个孩子要走到猴年马月去?

    况且裴铮怎么会没有自己的私心?

    朝朝担心他不回凉州,裴铮也很担心朝朝会再一次不告而别,一走了之。

    两人之间都担心的不行。

    而玖玖,便是他们之间,最好的联系。

    “我原本还想介绍孩子们认识。”荀烈的声音里有一些遗憾,但裴铮却并不觉得遗憾,只是告诉他以后还会有很多的机会。

    基本这一次会面,基本都是荀烈问,裴铮回答,他出乎意料的耐心,便是荀烈问了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话,裴铮也只是浅浅的皱眉,基本都会回应他。

    惹的荀烈还以为裴铮出了什么事,喝酒的间隙朝着裴铮看了好几眼。

    差点误以为裴铮出了什么大事。

    非得裴铮不耐烦起来,荀烈才消停。

    但是这次的见面,也让荀烈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荀烈爱喝酒,但裴铮这一回,却只爱喝茶。

    被问及缘由的时候,裴铮便说京城的酒喝着并不怎么有滋味,这话听得荀烈心里有点儿不得劲,这酒都送到了嘴边,这会儿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当真让人无奈极了。

    二人喝了不少的酒,也说了不少的话,到最后两人的目的都已经不在眼前的美味佳肴之上,那些生疏仿佛都不存在一样,久别重逢,两人照样都有说不完的话。

    荀烈早就没了形象,歪在了一旁的柱子上看着裴铮,有点儿不大情愿的问道,“你这次回来打算什么时候走?”

    裴铮听见这话,随意的看了荀烈一眼,“不知。”

    荀烈听到这个答案,也没有多说什么,默默的喝掉了自己眼前的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就在裴铮以为荀烈要继续这么喝下去的时候,他却问道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帮忙的。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裴铮说的这些话并非是客套,若非荀烈寻来的洛阳美酒,说不准他和朝朝,并没有一同去上元节看花灯的机会。

    荀烈大概能听明白裴铮在说什么,但那些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故而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告诉他,若是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让他尽管说。

    荀烈一本正经的开口,着实让裴铮有些不习惯。

    他看着荀烈笑,“我还没学会怎么和你客气。”

    这句话听在荀烈的耳朵里,足以让他开心许久。

    但荀烈却不像表现出来,默默的别开眼佯装看着别处。

    裴铮和荀烈出来许久,两府的人相继出来寻人,两人于夜幕中分别,像极了多年以前,同样的景,同样的夜。

    他们也同样在夜幕之中分别。

    裴铮回到镇南侯府,换了一身衣裳之后便去见了阮氏。

    阮氏这会儿还没有休息,正跪在佛龛前头诵经,听见动静也没有回头,而裴铮则是安安静静的等在一旁,并未有任何打扰。

    直到阮氏诵经结束,他才走上前来扶起阮氏,“母亲。”

    “回来了?”阮氏早知道裴铮外出,会有此一问也实属正常。

    裴铮扶着阮氏坐下,告诉她自己去见了荀烈。

    “你不在的这些年,我同荀家的女眷时常有走动,荀烈是一个好孩子。”阮氏提及荀烈的时候,心中还是有许多欣慰,他和裴铮是挚友,裴铮不在京城,荀烈便三不五时的差人来问候。

    “这些年,让母亲担心了。”

    裴铮的话说的分外诚恳,但阮氏看着裴铮,却知道今日他并非只是过来和自己寒暄的而已,他还有些话要告诉自己。

    阮氏一直在等,裴铮一直都没有开口。

    只是关心阮氏好不好。

    而一向沉得住气的阮氏,这一回却有些沉不住气,“亭瞳,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和母亲说?”

    到底还是阮氏先开了口,但裴铮却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都没有顺坡而下,“想说的话,儿都已经告诉过您。”

    裴铮也没有想着要一直开口提及。

    他相信,母亲是明白的。

    阮氏看着裴铮,沉默了许久,她没有拒绝裴铮的亲近,但也不知道要和裴铮说什么才合适,母子俩之间的气氛有一些糟糕,也有一些尴尬。

    她已经知晓裴铮这一次为什么回来,同样也知道,他这次是一个人回来的。

    “玖玖呢?你回了京城怎么还把他一个人留在凉州?”阮氏也是许久未见玖玖甚是想念,她心中大概能猜测到缘由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路途遥远,带玖玖回来并不是很方便。”裴铮并没有隐瞒朝朝的存在,反而告诉母亲,玖玖有朝朝的照顾,他很是放心。

    这一番话听在阮氏的耳朵里,让她皱起了眉头,“是吗?”

    “是。”裴铮回答的干脆利落,一点都没有藏着掖着,裴铮本不欲这么快提及这些事情,但他们母子俩都清楚,这些事情是怎么逃避都绕不开的,母亲总会问起。

    而自己也总会提起。

    如今母亲主动,裴铮自然不好隐瞒。

    阮氏有心想要问些什么,却又觉得自己一旦问出之后,有些事情就无法挽回,她看着裴铮心中渐渐开始犹豫。

    但她很快就想明白了,有些事情早就已经没有办法挽回。

    就如裴铮所言,他早就将这些事情想得明明白白,该说的话也都已经说的清清楚楚。

    哪里是她不言语,就能够阻止得了?

    “你和她…又遇见了吗?”阮氏的声音带着一点儿疑惑,也带着一些探究。

    裴铮看着阮氏,认真的回答母亲的问话,“是,我和朝朝,我们俩又见面了。”

    遇见的很不容易,过去的五年里,裴铮一直都在找寻朝朝的下落,会遇见只能说是老天垂怜,天意弄人,最先见到朝朝的人还不是自己。

    明明他们算得上是近在咫尺,可就是没有遇见。

    裴铮不止一次的在想,若是没有玖玖,也许他这辈子都要见不到朝朝。

    “她在雍州?”

    “是。”裴铮回答的并不轻松,朝朝在雍州这件事阮氏其实已经知晓,但是阮氏却不敢相信,山高路远的,她想象不出柳朝朝到底是怎么去的雍州,辰国这么大,他们居然还能够遇见?

    “母亲,您可否成全我和朝朝?”

    有一些话,裴铮到底还是说了出来,他看着自己的母亲,心中有诸多的期待,裴铮不加掩饰,阮氏同样的,也没有办法忽略。

    她只是很想不明白,都已经这么久了,过去了那么多年为何裴铮还不放下?

    “亭瞳,你为何就不能放下?”

    “这世上并非只有她一个女子,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念念不忘的?”

    这大概是所有人都想不明白的地方。为何就是放不下?

    但又有谁能够相信,就连裴铮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放不下。

    “母亲,这个答案早在很多年以前,我就已经同您说过。”裴铮冲着阮氏浅笑,那笑容极淡,却很是放松,阮氏其实每一年都能见到裴铮,可这些年见到他的时候,他每一次都是愁眉不展,眉头紧锁。

    雍州的确花费了裴铮大量的精力,但阮氏同样明白,裴铮眼底的哀伤和愁绪是为何。

    “母亲,您若是非要问我为何念念不忘,我当真是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的。”这个问题,在夜深人静,孤独绝望的时候,裴铮也曾问过自己只是每一次他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答案。

    后来,裴铮明白了,他是找不出理由来的。

    “母亲…朝朝她变了很多。”裴铮就宛如话家常一般的将朝朝这些年来的变化全部都说了出来,他告诉阮氏,朝朝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她变得更加的勇敢,更加的果断,更加的坚强。

    这些美好的品质,从前在朝朝的身上也有,只是因为随他一块儿回京城,被他弄丢了,如今朝朝自己讲这些统统找了回来。

    她变得更好。

    只是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她没有以前那么爱他了。

    这件事儿,裴铮其实心里都清楚。

    起初知晓的时候,裴铮也是伤心绝望的,并且还做了许多疯狂的事情,但是…

    “母亲,我发现不管朝朝变成什么模样,变得有多么的陌生,我也会对她念念不忘的。”裴铮低下头,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心情。

    这些年来,他当然也不是不恐惧的。

    他恐惧自己找不到朝朝,恐惧自己寻寻觅觅也许无疾而终,可最深的恐惧还是源于自身,裴铮问过自己,他对那个人的渴望和思念,可会有尽头的时候?

    “没有任何的理由,只因为她是柳朝朝。”

    没有任何别的原因。

    只因为这个。

    他爱的是朝朝这个人。

    仅此而已。

    “我想和朝朝在一起。”裴铮说的笃定,也说的认真,半点都没有因为阮氏的眉头紧锁而退缩一步。

    “我只想和朝朝在一起。”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这就是裴铮唯一的心愿。

    “所以,你要忤逆我吗?”阮氏的声音很平静,她本以为自己会暴怒,结果临到头来,自己竟然会那么平静。

    也许是心中早有所觉,所以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她才会是这般态度。

    “亭瞳,你当真要为了她,忤逆我吗?”阮氏的语气很轻,说的话却很重,一顶忤逆的帽子扣下来,便是裴铮洗刷不掉的污点。

    “从前,你不会忤逆我。”

    阮氏的声音很冷,一直冷到裴铮的心中。

    “母亲,我从未先过要忤逆您。”

    “我只想和朝朝在一起。”这是裴铮的态度,而裴铮此番归来,同样也是因为这件事。

    “若是我不同意呢?”

    “若是我非要你们俩分开呢?”

    阮氏很平静并没有面对裴元勋时候的暴躁,也没有在张嬷嬷面前的无助,她只是很冷淡的讲这些话问了出来。

    “裴铮,你当如何?”

    这个问题压在阮氏的心中很久很久,只是她一直都没有问过,只是母子俩有着自己的默契。

    如今兜兜转转,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裴铮找到了柳朝朝,他们还是遇见了。

    “就像你喜欢她一样,我不喜欢她,没有什么理由。”阮氏并不讨厌柳朝朝,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她。

    甚至还很感激柳朝朝救了裴铮。

    但感激和喜欢是两回事。

    阮氏的声音骤然变得犀利起来,“裴铮,若是我现在要让你和柳朝朝分开,你当如何?”

    裴铮望向自己的母亲,眼眸中一片的平静,没有阮氏想象当中的愤怒,也没有她以为的惊慌失措。

    那眼神看的阮氏心中猛然一颤。

    “母亲是想要我承担镇南侯府的职责,还是单纯的想要拆散我和朝朝?”裴铮这话问的同样平静,但阮氏的心却一点也不能平静。

    “母亲若是要我承担镇南侯府的职责,儿也许办不到了。”裴铮甚至都为自己找好了后路。

    “若是单纯的想要拆散我和朝朝,请恕儿不能答应。”裴铮的声音不卑不亢。

    他早该勇敢的站出来,若房间他早早的想明白。

    也许他们之间就不会变的如此,但后悔已经来不及,裴铮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让自己的余生不要再后悔。

    “你不答应?”阮氏的声音骤然提高了几度,明明早就已经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但亲耳听到裴铮说起,阮氏心中还是不能接受。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自然知晓自己在说什么。”裴铮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平静,但阮氏已经听出了他心中的想法。

    无论如何,他都是不会放弃柳朝朝。

    阮氏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她在想,若是她一定要裴铮在二者之中选其一,又会如何?

    只是这念头不过是在阮氏的心中想了想。

    她不想将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再一次推入万丈深渊。

    “你既然已经又了决定,为何还要回京?”阮氏的声音冰冷,似有些难以理解。

    两个人山高水远,躲开他们,不是更好?

    “母亲,我并非是要忤逆不孝,古语有云养儿方知有父母恩,有了玖玖之后,我才知母亲昔日为我付出了多少。”裴铮从前哪里会去考虑这些事情。

    他自认是个孝顺儿子,却从未真正的站在母亲的立场上去思考问题。

    以至于让母亲和朝朝的矛盾越来越深,甚至都到了难以解决的地步。

    “昔日种种,都是我的错,只希望母亲莫要气坏了身子。”裴铮的语气比起从前来,要软和许多。

    裴铮其实一直都是个孝顺的孩子,只是性子莫名的有些冷,和谁都不怎么亲近,总是独来独往的。

    阮氏细细的想起从前,还是小时候的裴铮有几分可爱。

    倒也是稀奇,阮氏没有想到,自己如今还能听见裴铮用这般温和的语气说话。

    阮氏看着自己的孩子,总是会忍不住的心软,但她一想到裴铮转变的原因,这心里头就莫名堵得慌。

    “我倒是不知,你如今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裴铮知晓母亲如今心中不悦,自不会和阮氏过不去,只是好好的哄着她。

    阮氏看着这样的裴铮,也说不出太多的重话,“你回来京城,明日定要去上朝,便是不早朝,陛下也一定会召唤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母亲…”

    “我也乏了。”阮氏语气淡淡的开口。

    她瞧着态度平和,不像是故意赌气,裴铮看了眼刻漏,也觉察到时辰太晚。

    便辞了阮氏离开正院。

    等到裴铮离开以后,阮氏才唤张嬷嬷到跟前来伺候。

    主仆俩相伴多年,自有她们彼此的默契在,张嬷嬷眼看阮氏在发呆,便忍不住走上前来劝道,“夫人,夜深了,您也早些休息吧。”

    “你说,亭瞳到底,喜欢她什么?”阮氏忍不住的问道,“她到底有什么好的?”

    这大概是阮氏最想不明白的问题。

    阮氏从未真正的去了解过柳朝朝,知晓的都是一些只言片语。

    她不明白裴铮为什么就那么的喜欢她。

    “夫人,有一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张嬷嬷这些年陪在阮氏的身边,如何不知主子成日在纠结些什么。

    不过是因为世子喜欢的姑娘,不是她喜欢的,甚至都不是她看得上的。

    阮氏心中最理想的儿媳,是知书达理的世家贵女,而柳朝朝,和自己所期望的全然不符。

    这让她如何能够接受?

    阮氏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无奈的摇头,“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是说不得的?”

    张嬷嬷轻声的说道,“夫人,爱一个人和不爱一个人,都是没有理由的。”

    “世子连一个理由都说不出来,却是爱惨了他,您若执意要拆散他们,只怕是…”

    后面的话,张嬷嬷都已经不敢说了,身为奴婢这些话已是僭越。

    屋子里很安静,安静的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够听得见动静。

    桌上的烛火快要燃尽,一点一点的跳动着,阮氏看了许久,久到张嬷嬷都以为阮氏不会说话的时候。

    她却忽然出了声,“亭瞳说她一直都在雍州…在府中找几个明事理又不古板的,辛苦他们去雍州走一趟。”

    张嬷嬷心中一惊,诧异的抬起头来,“夫人这是…”

    “你且放心,我不会对她怎么样。”

    阮氏的眉头紧紧的皱着,始终都没有舒展,但她当真没有想过要去伤害柳朝朝。

    直到现在,阮氏依旧不喜欢柳朝朝,但她因为柳朝朝是裴铮爱着的人,是玖玖的生母,所以不会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我从未去了解过她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如今只想知道,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阮氏轻声开口。

    从前不了解,是因为没有必要。

    如今要求事无巨细,是想重新了解她。

    若她的孩子当真舍不得放不下。

    身为母亲,她总会选择让步。既如此,无论她能不能办到喜欢柳朝朝。

    至少,阮氏不想讨厌她。

    第120章 陛下,我要辞官

    裴铮回到川舒苑, 看着熟悉的地方,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朝朝来,他还记得他们在这里生活时候的点点滴滴。

    只是那个时候, 不好的回忆占据了很多很多。

    他们之间也有甜蜜的往事, 但那些记忆更加的遥远, 他现在想起来, 还觉得心中钝痛。

    裴铮呆呆的坐在一旁, 福全就在这个时候走进来, 将裴铮的朝服摆在一旁,“世子,夜深了, 您早一些休息。”

    裴铮随意的点了点头。

    之后,福财又做了许多,小厮会做的事情。

    他们俩谁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倒是镇南侯府的那些下人们, 开始议论纷纷, 他们怎么都没想明白,为何福全侍卫,还会做小厮的活了?

    难不成是因为雍州并没有什么人伺候,委屈了他们世子吗?

    川舒苑的下人们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看着裴铮的卧房时又多了一些心疼。

    福全对此一点儿也不清楚, 这一回福财和春荷都没有跟着回来,世子爷身边用的惯的人也只有他一个, 虽说这些事情不需要他来做, 但福全只希望裴铮可以过得舒心一些。

    裴铮的睡眠, 就算到了京城也没有太大的改变,他一直都睡不着, 直到天色渐渐亮了,裴铮才缓缓的合眼,笼统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福全就进来伺候他更衣。

    今日,裴铮要进宫。

    他已经许久未曾上朝,此番出现在宫门外,文武百官们纷纷侧目,一个个偷偷的打量着裴铮,只想看看这么多年过去,裴铮到底变得有什么不一样的。

    虽说镇南侯世子一直都在雍州,但朝堂之上关于他的传言是不会少的,雍州刺史并不是个很好当的官职。

    雍州一向都是贫瘠之地,这件事情众人皆知,任谁调职都是不会忘这些地方去,除非是实在没有法子。

    但裴铮却是自己主动去的雍州,放弃了京城的一切。

    只是这件事情没有什么人知道,众人只当他是被贬官的,当初那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起初有多羡慕,后面就有多庆幸。

    京城众人,看热闹的居多,纷纷等着裴铮跌落。

    只能说有能力的人,不管到什么地方,都是有能力的,他去了雍州之后,那贫瘠的地方日渐繁荣。

    陛下对裴铮更是赞不绝口。

    故而有许多人都想一睹裴铮的风采,尤其是新入仕的官员们,只可惜雍州刺史一直都待在雍州,怎么都不愿回京,他们的期望也就那么落空了。

    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一个个的心中都有了不少的计较。

    许多人都知道裴铮年轻,倒是不知道他会这么年轻。

    四面八方有不少视线汇聚到裴铮的身上,有探究的,有疑惑的,有欣赏的,自然也有鄙夷的。

    可裴铮统统都不在乎,只是恭恭敬敬的站着,很快就到了早朝的时间,裴铮随同百官一块儿上朝。

    听着他们在朝堂之上各抒己见,而他就像是个看客一般,把自己游离在外。

    直到坐在高位上的萧鸿熙点了他的名,“裴卿是怎么看的?”

    一时之间,所有的争吵都戛然而止,朝堂之上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裴铮的身上。

    裴铮在上朝的时候心不在焉,偷偷打量裴铮的人都能够看的到,有些人开始等着看裴铮的笑话。

    可裴铮却对答如流,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些人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只觉得被裴铮比下去了,他们久居京城看问题竟然还没有裴铮看的明白。

    一个个脸上的表情变得青一阵白一阵的。

    萧鸿熙看着裴铮,倒是由衷的满意,尤其是这些见天都喜欢吵架的臣子们,这会儿一个个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似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

    憋屈的不得了。

    萧鸿熙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唇边泛起了微微的笑容,只觉得裴铮当真是自己的好臣子,要知道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萧鸿熙每日听着朝臣们吵吵嚷嚷的,当真被他们吵得头疼欲裂。

    可是他一个当皇帝的,还能怎么办?

    总不能去捂嘴。

    只能每日听着,面上微笑着,心里别提有多烦躁,今日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萧鸿熙的唇边,泛起了微微的笑容。

    因为裴铮的缘故,这些人忽然有些不想吵了,刚刚入仕的没见过裴铮,故而观望着。

    一些见过裴铮的老臣们,就会想起曾经遭遇的一切,于是安静了不少。

    萧鸿熙这心里头就更加满意了。

    下朝之后,萧鸿熙留了裴铮,君臣二人在御书房谈事,萧鸿熙问了许多雍州的事情,虽说这些年他对雍州的事情都一清二楚,但书信收到的,自然不如亲耳听见来的直白。

    裴铮也同样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没有弯弯绕绕的废话,只是用最直白的语言,告诉萧鸿熙雍州的一切。

    君臣两人算得上是相谈甚欢,萧鸿熙看着裴铮愈发的感慨起来,“昔日你同朕说要去雍州,朕这心里还有些不放心,没有想到,你竟当真成了。”

    “陛下厚爱,臣惶恐。”裴铮说的话和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虽然打着官腔,但裴铮说的话并不会让萧鸿熙有太多的反感。

    因为裴铮很清楚到底要怎么惹他生气,原本说的好端端的,结果下一刻萧鸿熙就被他气得不行,“你说什么?辞官?”

    裴铮撩开衣摆,径直的跪在地上,“求陛下成全。”

    萧鸿熙这会儿当真是头疼了,“朕若是没记错,你不是已经找到了心上人?”

    这算不上是什么秘密,只能说是他们君臣之间的一场“交易”,可能说交易都不怎么恰当,裴铮身为臣子,哪有资格同君王交易?

    不过是萧鸿熙不忍看着裴铮这般颓废,主动提出而已。

    年少时候的情谊,总是能够影响他很深,裴铮如此,萧鸿熙也是如此。

    何况萧鸿熙惜才,不想浪费了裴铮的才能。

    萧鸿熙的暗卫找了柳朝朝许久,他每日里忙着国家大事,按理来说是不知道的,但架不住裴铮实在是太能折腾。

    所以萧鸿熙就忍不住的多关心了些。

    这一来二去,就知道了这些事。

    “是。”

    “求陛下成全。”裴铮跪在地上,声音不卑不亢,比起面对阮氏,他如今更多的是忐忑。

    萧鸿熙的眉头紧紧的拧着,只觉得裴铮荒唐不已,“你找到了心上人,和你要辞官到底是个怎样的联系?”

    萧鸿熙想了许久,都没有想明白,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在萧鸿熙的眼中,裴铮把人给找到之后,不是就应该皆大欢喜?

    为什么非要辞官?

    裴铮沉默下来,并不知晓要怎么和萧鸿熙解释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陛下,这是臣的私事。”

    这像极了找理由的话,气的萧鸿熙差点儿抓起手边的茶杯砸过去,好不容易才忍了下来,“你趁着朕这会儿还有耐心,你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清楚。”

    “若是你能说服朕,准你辞官也不是不行。”萧鸿熙冷笑连连,裴铮听得分明,自然知道陛下这会儿在生气。

    但他此时此刻也只能解释。

    于是,裴铮头一次对除朝朝以外的人,说起了自己的心里话来,他说的并不算很模糊,萧鸿熙听得也算是清楚,听到最后他只有一个想法。

    裴铮的这个脑子,当真是…

    “你这一天天的,究竟在想些什么?”萧鸿熙没好气的问道,“若是镇南侯夫人不允,那你想个法子让侯夫人答应不就成了?为什么非要折腾这些事情?”

    “朕命你回京,你并不愿,朕成全了你,让你留在雍州,可你现在竟然要辞官?”萧鸿熙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宠爱这个臣子,这才让他这般的任性妄为。

    “求陛下成全。”裴铮看着萧鸿熙,依旧是这么一句话,萧鸿熙只觉得头疼欲裂。

    试图和裴铮讲道理,“这件事情倒也不是那么的糟糕,还可以从长计议。”

    “陛下,臣已经和母亲促膝长谈,只是母亲她…”裴铮说起这些的时候,只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这本是臣的家务事,本不应该让陛下烦心。”

    “知道不应该让朕烦心,你还惹出这么多的事儿来?”萧鸿熙没好气的看着他,“辞官这件事,你就不要想了。”

    裴铮跪在地上,依旧不言不语,看的萧鸿熙有些烦躁,“杵在哪儿做什么?赶紧起来。”

    裴铮被萧鸿熙身边的太监搀扶着站了起来,他有想过辞官会不顺利,但从未想过竟然会被拒绝的这么彻底。

    “陛下…臣…”裴铮欲言又止,想要和萧鸿熙说点什么,但萧鸿熙压根就懒得和他说话。

    “你赶紧闭嘴,朕现在什么都不想听。”萧鸿熙万分嫌弃的看着他,“没有一句话是朕爱听的,你还是什么都别说的好。”

    裴铮看着萧鸿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萧鸿熙缓了缓自己的情绪,过了好久才抬眸看向裴铮,“怨不得这一回朕让你回京,你就这么快的回来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萧鸿熙仿佛知道了什么真相,看着裴铮也变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说白了就是哪哪儿都嫌弃。

    裴铮并不反驳什么,只是默默的看向萧鸿熙。

    惹得他烦不胜烦,萧鸿熙平日里最烦这种婆婆妈妈的事儿,在宫中的时候,他也从不去理会这些事情,说句不合适的,便是他和太后之间,也没有这般的麻烦。

    结果他竟然要在这里给裴铮解决和母亲之间的矛盾。

    “若是侯夫人不同意,朕倒是可以请母后出面…”萧鸿熙摁了摁自己的额头,想起这些话也差点儿笑出声来。

    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为了一个臣子做到这一步。

    结果裴铮还不领情,“谢陛下厚爱,只是这件事情是臣的家务事,臣想要自己说服母亲。”

    请了太后出面,一切事情也的确可以迎刃而解,可事情也许会朝着另一个矛盾的方向去发展,裴铮不想让母亲怪罪朝朝。

    也不想寒了母亲的心。

    “嗯?”萧鸿熙瞪了裴铮一眼,狠狠的骂道,“不知好歹。”

    这话说得不就是裴铮吗?

    裴铮就连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后来,裴铮又说了另一件事情,要放弃镇南侯府的爵位,请萧鸿熙成全。

    萧鸿熙当真是被裴铮闹得没了脾气,他无奈的看了裴铮一眼,心说他后宫中最能折腾的妃子,怕也是没有裴铮能折腾。

    这一天天的,能不能安生一点?

    “好好的,为何连爵位都不要了?”萧鸿熙有些烦躁的问道,“你是镇南侯唯一的嫡子,他的爵位理应由你来继承,难不成你想要镇南侯后继无人?”

    “镇南侯虽说年纪还不算大,但也是上了年纪的人,让他这会儿再生个继承人下来,你这不是强人所难?”萧鸿熙按了按自己发痛的脑袋,只觉得裴铮最爱干的事情,大概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臣已和父亲提议,改立臣的幼子为镇南侯世子。”裴铮早已经和父母说明,这件事原本是需要裴元勋请旨的,只不过裴元勋一直都以为裴铮是在赌气,就将这件事情压了下来。

    并没有去请旨。

    裴铮此番回京,更想要促成的,是这件事情。

    萧鸿熙看着裴铮,很仔细的想了想他们家的那个孩子,“他今年几岁了?”

    印象中应该还是个奶娃娃不是?

    其实这件事情,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是有一些难度,其实说是难度也不见得,只是会得罪一些人。

    首当其冲的便是镇南侯和镇南侯夫人。

    裴铮站在下首,轻声将自己的打算全部都说了出来,他这才知道裴铮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原是当腻歪了镇南侯世子了?

    “你家那小崽子,今年才堪堪五岁,这要是等他能够承袭爵位,还要等多少年?”萧鸿熙只觉得这人当真会给自己找麻烦。

    要是镇南侯知道,又是麻烦事。

    说不定也会给自己来个辞官致仕,到那个时候,萧鸿熙只怕是要头大如斗。萧鸿熙想了想,心中很快就有了计较。

    “想要不当这个世子?”

    裴铮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改变,萧鸿熙便明白了他心意已决,“既如此,你想要朕帮你也不是不成,但辞官一事就不必再提。”

    萧鸿熙可不想放任裴铮辞官,他还这般年轻,若是没病没灾的,在朝为官那就是造福百姓,萧鸿熙之所以敢这么笃定,赌的就是裴铮放不下雍州的百姓。

    就算裴铮能放的下雍州的百姓,也注定他不会是一个庸庸碌碌的人。

    “臣不回京。”裴铮思索了一会儿便答应了萧鸿熙的要求,君臣二人就这样达成了共识,开始着手算计裴元勋。

    萧鸿熙九五之尊,这些事情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只是两道圣旨而已,但他也不想伤了镇南侯的心。

    “朕已经给了你最大的让步,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萧鸿熙并不在乎裴铮和谁在一块儿,平心而论世家之间强强联合,也不是他一个当皇帝的乐意看到的事情。

    既然裴铮心有所属,于公于私,他倒也是乐的成全。

    君臣两人商议了对策,萧鸿熙听完,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你打算何时回京城?”

    裴铮并没有一个很明确的答案,但他也确实不会久居雍州,他身上还有着属于自己的责任,上至赡养父母,下至教养亲儿,都是裴铮的责任。

    只能说现在时机未到。

    裴铮不怎么提这些事,萧鸿熙也不爱听这些婆婆妈妈的事儿,最终两人回归正题,说起了雍州的商税,这是裴铮这些年一直都在努力的事情,雍州虽然也有商人,但是各个地方的情况总是不同的。

    富庶之地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若是所有的商税都一样,有些地方当真没有办法承受。

    何况雍州先前还遭遇了天灾,这天灾更是闻所未闻,萧鸿熙对此也非常的关心,“你可有什么好的想法?”

    裴铮这一次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呈上了厚厚的书册,萧鸿熙接过之后便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里头说的有理有据,均是裴铮这些年在雍州的所见所闻。

    萧鸿熙一目十行,粗粗扫过之后,心中大致有了底,便让心腹太监传旨,宣朝臣们来御书房。

    不多时,御书房里面站满了人,所有人都看到了早在御书房的裴铮,一时之间又多了一些探究。

    萧鸿熙懒得管朝臣们的小心思,只是将这件事略略提了一嘴,便问道,“爱卿们可有什么好主意?”

    此话一出,御书房里顿时变得热闹起来,来的都是一些文官,朝臣们各抒己见。

    萧鸿熙又忍不住的要开始按额头,他忽然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宠着裴铮,还不是因为他虽然也是文官,但从不说废话么?

    *

    天色过渐晚,眼看宫门就要落钥,争论不休的大臣们总算是被请了出去,裴铮随着他们一块儿走出宫门,老远就看见福全驾着车在外头等候,他推开车门,却看到了鸠占鹊巢的荀烈,只见荀烈晃了晃手中的酒。

    冲着裴铮笑的很是开心,“不知裴大人可否赏脸,让我去府上蹭个便饭?”

    裴铮看了一眼荀烈,轻声劝说,“我母亲近日来的心情应当是不大好的。”

    他昨天才刚刚和母亲闹起了矛盾,虽说裴铮觉得自己是心平气和的讨论,但他并不能保证阮氏是怎么想的。

    “没事儿。”荀烈微微倾身,将裴铮拉了上来,姿态熟练的仿佛这是他们家的马车一样,两人在车上落座,福全尽职尽责的驾着车。

    荀烈抱着一坛子美酒,歪着头看向裴铮,“我们不是好兄弟么,所谓好兄弟不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何况有我在,伯母总不至于发脾气。”

    荀烈不等裴铮说话,便告诉他这坛子酒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花了他多少的银子,废了他多少功夫。

    但裴铮一直都是兴致缺缺的。

    懒懒散散的撑着透露,随意的应了两句,半点都不在乎。

    荀烈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眼珠子骨碌碌的转悠,身子往后一仰,“我原本还想着你去雍州的时候,给你两坛子让你去哄心上人,你要是看不上,那就算了呗,我自己喝也是极好的。”

    此话一出,裴铮很快收起了无所谓的表情,用一种很热情的态度看着荀烈,看的他哭笑不得,“裴铮啊裴铮,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裴铮不予理会。

    只是看着荀烈认真道,“说好了,两坛。”

    “你若是再夸我两句,我给你三坛。”荀烈财大气粗,说话也没怎么经过脑子。

    结果裴铮当真开始夸他,夸得天花乱坠,起初荀烈听着还觉得心里美滋滋的,可越听越不对劲,越听越觉得尴尬。

    到最后,荀烈差点儿恼羞成怒,“闭嘴!再让我听见一句,一坛酒都不给你了。”

    裴铮这才从容不迫的停下,对他比了比手指,“三坛。”

    荀烈差点儿破口大骂,想赌气说几句狠话,但又怕裴铮当真,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只能恶狠狠的瞪着裴铮。

    因为荀烈的缘故,裴铮的心情都好了许多,他不过是看着雍州的方向,心中多了些许思念,也不知朝朝和玖玖他们俩可好。

    算一算时间,他寄出的书信,也应该到凉州了。

    也不知这一次可否会有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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