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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京城来信

    凉州城, 刺史府。

    朝朝正陪着玖玖一起练字,玖玖会写字,但是写的字并不怎么好看, 裴铮一开始觉得他的手还太软, 骨头都没有长全, 便没有怎么教他写字, 也是见他有兴趣之后, 才教了一些。

    很多的生字, 都是玖玖照着书上画的。

    如今玖玖去了书院,书院是有功课的。

    裴铮不在,陪着玖玖做功课的事情, 就落到了朝朝的身上,裴铮离开凉州之后,玖玖就开始生气,气的非常厉害, 成日里说着再也不要原谅亲爹。

    朝朝自然不会让玖玖这么记恨裴铮, 但架不住身边还有个徐云在,煽风点火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两个人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坐在一处说自己亲爹的坏话。

    说的一个比一个离谱。

    让朝朝哭笑不得。

    但随着时间渐渐的过去,随着裴铮离开的越来越久, 玖玖也不像一开始那么生气, 甚至还有些想念裴铮,但这些事儿他没有说出来。

    只是将裴铮送来的那些书信, 打开看了起来, 甚至还有些埋怨, 爹爹为什么不多给他写一些信。

    要知道这些书信一开始送过来的时候,玖玖可是想扔掉的, 还是朝朝全部都收了起来,不让他乱扔,当时的玖玖很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小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姨姨,为什么呀?”

    “因为,姨姨知道玖玖其实是很喜欢爹爹的,现在只是一时生气,我担心你气消了之后会后悔。”朝朝轻声说道,可是在气头上的玖玖根本就理解不了。

    就算朝朝说明了理由,他还是将那些信全部都扔掉了,并且不让朝朝去收起来。

    朝朝没有办法,只能趁着玖玖不注意,将那些书信收了起来。

    这件事情就像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他们的日子照样是过的。

    玖玖一开始并不在乎这些书信,但是气消了以后,忽然想起了爹爹之前写给自己的信,眼巴巴的看着朝朝。

    朝朝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了,但她看着玖玖,却起了一些逗弄的坏心思,“你不是说不想要那些书信的吗?”

    玖玖看着母亲,一时之间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我现在想要了。”

    “可那些书信不是已经被玖玖给丢了?”

    玖玖一时之间傻了眼,“什,什么?”

    那些书信不是已经被母亲给收起来了吗?

    “姨,姨姨,那些信不是你收起来了吗?”玖玖的声音有一些着急,朝朝听得分明,心中多少也有一些心疼,但还是硬起心肠的看着玖玖。

    “我的确给你收起来了,但是后来你又把它们丢了,还不准我去捡回来,想起来了没有?”朝朝耐心十足的说起这些事情。

    给玖玖回忆了每个细节。

    玖玖总算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脸色变得难看无比。

    “难道不是吗?”朝朝看着玖玖,“姨姨当时问过你,你说绝对不会后悔,也不会想要的。”

    玖玖这下子当真是要哭了,他看着母亲哭的很是伤心,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朝朝一看见,这心就软了一大半。

    她蹲着身,缓缓的擦掉玖玖脸上的眼泪,“怎么哭了?”

    玖玖默默的擦掉自己的眼泪,心里不知道是委屈还是难过的,他眼睛通红的看着母亲,可怜巴巴的说道,“姨姨,我现在后悔了。”

    他想要知道爹爹的消息,也想要看到爹爹写给他的信,孩子的喜怒哀乐和爱恨,就是那么的真实。

    朝朝心疼不已,但她还是告诉玖玖,有些时候是不能意气用事的,做事总要三思而后行。

    玖玖早已经开蒙,近日更是去了书院念书,怎么会不知道三思而后行是什么意思。

    他用小胖手擦了擦眼泪,委委屈屈的看着朝朝,嘴里一直喃喃的说着对不起。

    朝朝让人打来水,给玖玖洗了脸。

    领着他来到自己的院子里,从匣子里找出了书信交给玖玖。

    玖玖脸上的愕然是那么的真实,他显然是没有想到,“姨姨,这是爹爹寄给我的?”

    朝朝轻轻的点头,递给了玖玖,“这一回是姨姨给你收起来了,若是下一回真的丢了呢?”

    玖玖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眼泪就哗哗的直流,看得人心生不忍。

    “是,是玖玖的错。”

    “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的想清楚。绝对不会意气用事。”他说着意气用事的时候,小奶音软软的,听得朝朝忍俊不禁。

    玖玖捧着那些书信,找出最开始的那一封看了起来。

    朝朝看着他哭,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到底是对还是错,但朝朝想的却是以后,他若是不知珍惜,只凭着意气用事。

    日后指不定会发生多少让他后悔的事情,到那个时候,后悔也就来不及了。

    她并不能时时刻刻的陪着玖玖。

    玖玖眼睛通红的坐在一处,认认真真的看着书信,里面都是裴铮情真意切的道歉,玖玖原本还有一点不满的。

    到现在彻底的原谅了。

    只想着给父亲回信,说干就干,玖玖牵着朝朝的手来到书桌前,央求朝朝帮他研墨。

    朝朝看了他一眼,嗔道:“想清楚了?要给你爹爹写信?”

    玖玖认真的点头。

    “不后悔?”

    玖玖软软的出声,“不后悔。”

    朝朝便开始研墨,玖玖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桌前面,似模似样的开始给裴铮回信。

    朝朝很有分寸,看都没有去看一眼。

    玖玖的字比起之前的已经好了很多,但还是有大有小,看起来很不协调。

    他写了挺多的话,写完晾干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姨姨,我这么久才给爹爹回信,他会不会生气呀?”

    朝朝缓缓的摇头,摸了摸玖玖的脑袋,“怎么会呢,你爹爹绝对不会生你的气的。”

    裴铮对于玖玖的爱,是刻在骨子里的,哪里会因为这些事情就怪他?

    他对待玖玖的时候,更是认真,从不敷衍。

    写完信之后,玖玖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他拉着朝朝的手又开始叽叽喳喳的说起别的话题来。

    元宵过后玖玖就去了书院,去书院的第一天,是裴铮亲自送他去的。那天晚上是朝朝去接他回来的。

    之后裴铮回了京城,接送玖玖的任务就落到了朝朝的身上。

    她只觉得新鲜不已。

    每一次都按时的去接他,从不落下。

    玖玖和朝朝之间相处的越来越融洽,只是有一些事情他们母子两个,到底是没有说破的。

    因为朝朝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何况玖玖也没有要说出来的意思,两人就这么怀揣着自己的秘密过了下去。

    徐兴文和徐云因为怀远县还有一些事情,在元宵过后便回去了,临走的时候委婉的提醒朝朝,客栈成日里住着也挺费银子。

    朝朝在徐云钱财不足的劝说下,心中有所计较。

    最终在玖玖哭哭啼啼说害怕的时候,搬到了刺史府。

    朝朝的住处安排在玖玖的边上,过了除夕之后,孩子明显要比先前长大了一些,虽然还是喜欢黏着朝朝,但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厉害。

    朝朝的心情不知为何还有些失落,但她很快就失落不起来,因为要陪着玖玖念书。

    她自己都没有什么学识,陪着玖玖一块儿看书,简直就是自我折磨,但面对孩子的期待,朝朝到底是没能拒绝的。

    于是玖玖每日从书院回来之后,他们母子俩就会坐在一块儿,一起看书。

    起初,朝朝看的无比煎熬。

    她虽然也喜欢看书,但看的都是一些游记和趣闻,哪里看过这般枯燥的书?

    压根就看不进去,每一次都昏昏欲睡的。

    但面对玖玖哀求的眼神,她只能委屈自己。

    两人一块儿看书的时候,那是一个比一个煎熬,但他们谁都没有放弃。

    过了半个月之后,彼此都已经适应,朝朝看着那些书终于不会头痛。

    才算是相安无事。

    裴铮的书信又一次送过来的时候,恰逢书院休沐,朝朝带着玖玖一块儿出门散步,两人手牵着手走在外头,玖玖因为有朝朝的陪伴,看书的时候并不觉得枯燥。

    何况当初给他启蒙的人是裴铮,对于接受学识,玖玖毫无排斥的心理。

    只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孩子,压根不知道农耕和农忙是怎么一回事,便是一些瓜果蔬菜,他也不太认识。

    这个时候,还没有到秋收的季节,但瓜果蔬菜还是有的,于是朝朝就带着玖玖一块儿出门,让他去长一长见识。

    玖玖头一回来集市,当真是看什么都新鲜,时不时的拉着朝朝的手到处跑。

    身后的不远处跟着福财和春荷,还有一群的侍卫,生怕小少爷出点什么事情。

    同样的,他们也很担心朝朝体力不支。

    结果证明福财他们当真想太多了,朝朝陪着玖玖逛了一天,还是脸不红气不喘的,到最后还能抱着玖玖一块儿回去。

    玖玖的手里还抱着几个地瓜。

    这是动用了自己荷包里的银子买的。

    很是宝贝的抱在怀里,都不让别人动。

    朝朝将玖玖抱了回去,便把他放在床上让他好好的休息,这时候福财走了过来,递给她一封书信,“柳姑娘,这是世子寄过来的。”

    朝朝只是看了一眼,还以为又是裴铮寄过来给玖玖的,便随意的说道,“先搁着吧,等一会儿玖玖醒了之后,直接给他就好。”

    福财看了一眼上头的字,轻声道,“柳姑娘,这是世子给您的。”

    朝朝有些疑惑的接过来,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一时之间有些呆愣,“多谢。”

    “柳姑娘客气,小少爷就麻烦您照看,奴才去忙别的事。”福财恭恭敬敬的说道。

    将书信送到之后,就走的远远的。

    朝朝疑惑的拿着那封信,全然不知裴铮为什么会给自己写信,他已经很久没有和自己写信了。

    她拿着那封信,坐在窗户边,借着日光,倒是可以看的清清楚楚,朝朝看向封口处,开始沉思到底要不要撕开看。

    裴铮之前给她写了很多很多的信,朝朝每一次都是退回的,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她没有退回,却也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全部被她收在一个盒子里面,放在最底下的位置,从没有想过要拿出来看。

    朝朝甚至都想不起那些书信来,直到今日,她看见了这封信,没由来的想起那些被尘封的往事。

    她开始想,自己到底是看,还是不看。

    朝朝拿不定主意。

    先前的那些不论,今日手边的这一封,却让朝朝陷入了纠结,她坐在窗户边上很久很久。

    久到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玖玖都已经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慢吞吞的走过来找她,“姨姨,你怎么在这里发呆?”

    “没事。”朝朝一听见玖玖的声音,就收起了那封信,随意的往边上一塞,仿佛看不见这信,就能够当它不存在似得。

    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玖玖的身上。

    “醒了?睡得可还好?”

    玖玖认真的点了点头,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回应道,“好…好。”

    他睡得挺好的,就是睡得有些太久,这会儿还有些迷糊。

    朝朝笑着让人打来水给他洗脸,洗过脸之后的玖玖,要精神很多,“姨姨,你刚才在做什么?”

    “我在看外头到底有什么。”朝朝随口的敷衍了一句,反应过来之后又觉得自己这行为似乎有点儿过分了,便道,“我在想一些事情。”

    “不知道该怎么办。”

    玖玖缓缓的抬头看向她,“姨姨,是很为难的事情吗,玖玖可不可以帮忙?”

    朝朝看着面前的孩子,听着他软乎乎的声音,心情骤然变得好了起来,“玖玖当然可以帮忙的,只要玖玖在姨姨的身边,很多问题都可以很快的找到答案。”

    朝朝说了一些玖玖根本就听不懂的话。

    但她却没有欺骗玖玖,因为她当真是这么想的。

    她原本还在纠结,但这会儿连纠结都没有了,朝朝告诉玖玖,裴铮给她寄了书信。

    玖玖睁大了眼睛,心中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他原本还在担心呢,爹爹为什么只给他写信,怎么不给娘亲写信。

    原来是还没有送到。

    “那,姨姨看了吗?”玖玖迫不及待的问道。

    朝朝冲着他摇了摇头,“我还没来得及打开。”

    “那,那我不打扰姨姨,姨姨要不要先看信?”玖玖显然是很着急的,这会儿想的是让母亲赶紧看,然后赶快儿给爹爹回信。

    “这…”朝朝心里头还有一些疑惑,“现在看?”

    玖玖用力的点了点头,满眼期待的看着朝朝。

    朝朝在玖玖的期盼之下,竟鬼使神差的拿出了那封信来,当着玖玖的面撕开。

    捏信封的时候,朝朝就感觉到了。

    直到真的打开之后,她才直到,到底有多少内容,朝朝久久都没有打开。

    面前的孩子也没有丝毫要催促的意思。

    只是乖巧的看着她,等着朝朝自己的决定。

    朝朝看了玖玖一眼,仿佛因为他的存在,生出了无限的勇气来,她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封书信,并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看了也就看了。

    朝朝开始鼓励自己,在不断的激励当中,她终于展开了折叠在一起的信笺,上头的字迹很是熟悉,是裴铮的字迹。

    【朝朝: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么一句话,朝朝看着信笺上的字迹,缓缓的勾了勾唇。

    有了开端之后,后面就容易了许多,她缓缓的看了下去。

    才发现这封信是裴铮陆陆续续写了很久的。

    【今日出了凉州,才发现有些地方还是那么的荒凉,地广人稀大概就是如此。】

    【出了雍州之后,就愈发的偏僻起来,让我想起了很多事情,当日我们来到雍州,乘坐着马车,长途跋涉的过来,路上已是很艰难,不知朝朝当日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路上看到了不少的流民,天灾人祸到处都有,只是很多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朝朝当初也是如此吗?】

    朝朝看到这些,也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了往事来。

    她其实早就已经记不清楚了,那个时候最痛苦的其实不是在路途上,而是在裴铮…

    当时的她虽然人离开了,但是她的心不知道遗落到什么地方去了,成日里浑浑噩噩的,一边想着要好好的活下去,一边却又在想裴铮如何,她的孩子如何了。

    她走过了千山万水,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每走一步,对于裴铮和孩子的思念,就会越少一分。

    直到她再也走不动了,也早就忘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朝朝这一路上遇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她衣衫褴褛,瞧着就像是一个流民,很多的地方她是去不了的。

    当初选择雍州,也是因为道听途说,说这是个荒凉和贫瘠的地方,自然不会有那么多的规矩。

    然后她就在雍州住了下来,那时候的她还不会说话,可早就已经没了柔软的心肠。

    一路上遇到的事情,根本就说不清楚。

    【越是靠近京城,就觉得这些地方愈发的繁华,春暖花开路上有了郁郁葱葱的小草和小花,看着生机勃勃的模样,总想着你也会喜欢。】

    裴铮的话很简短,却在后头附上了一张图,并非是简简单单的水墨画,甚至还画上了颜色,朝朝看着这些,仿佛透过这幅画,看见了郁郁葱葱的春色。

    朝朝的思绪也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来。

    她想起了自己的家乡,想起了扬州来。

    朝朝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想起过扬州,那些记忆仿佛都被她埋藏在心底。

    长途跋涉总是耗费不起的,朝朝当初能够来到雍州,已经是个奇迹,她从没有想过,奇迹还能在自己身上降临第二次。

    既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她也就不去想。

    如今却因为裴铮,想起了这些事情,想起了遥远的扬州。

    朝朝收敛起了自己的情绪,继续看了下去。

    【京城变了模样,和我们离开的时候相比很不一样,我今日回城甚至都有一些不太习惯,现在想来我好像从未带你仔仔细细的看过这座城。】裴铮的话语里有着清晰可见的遗憾。

    但朝朝却没有太多的遗憾。

    她当时,并没有这个心情去看这座城。裴铮所言的遗憾,朝朝并不能感同身受。

    当日的她宛如一只笼中鸟,笼中的鸟雀也许会向往自由,却从不会想去看看囚禁自己的鸟笼有多么的华丽。

    若说朝朝一开始还愿意在镇南侯府走动,那是因为她起初根本不知道那是一座华丽的囚笼,还以为那是她和裴铮之后的家。

    裴铮将他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全部都告诉了朝朝,朝朝看着这些,心情也有一些微妙。

    原来那些地方,都已经有了那么多的改变吗?

    书信写到了这里,后面还附着许许多多的画,都是裴铮画下的沿途风景,他总觉得说的还不够,还要将这些悉数的描绘出来。

    朝朝看的分明,也不受控制的被吸引。

    玖玖和朝朝一样,并不会去偷看旁人的书信,但朝朝却招呼着玖玖过来,让他一块儿看那些画,“玖玖你看,这些是你爹爹在路上看见的风景。”

    玖玖的视线很快就被吸引过来了,他看的仔细,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姨姨,这些是真的吗?”

    朝朝点了点头,“是,这些都是真的。”

    玖玖看着那些画,舍不得移开视线,他知道那些是真的,但是他却从来都没有看见过。

    小孩子的心思很简单,玖玖也根本藏不住自己的心思。

    “日后有机会,玖玖可以亲眼去看。”朝朝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说道,她的心中稍稍的有了一些愧疚,心中想着若是裴铮并没有来雍州,玖玖也许不会这般的羡慕。

    可她转念一想,若玖玖一直都留在京城,也许就看不到雍州的风景。

    果然,这些事情是说不清孰是孰非的。

    不论怎么样,都是会有遗憾的。

    “真的吗?”玖玖的眼睛又变得亮晶晶的,眼巴巴的看着朝朝手中的那些画,朝朝见他喜欢,便将这些画取了出来让玖玖好好的看看。

    而她则是将那些书信重新收起来。

    折叠整齐放进了信封里面。

    玖玖原本的注意力都在那些画上面,这会儿又变了模样,看向了朝朝,“姨姨,你就把这些书信收起来了吗?”

    朝朝默默的点头,信看完了,总是要收起来的。

    玖玖看了好一会儿,想起了很久之前他和爹爹在一块儿写信时候的场景,忍不住的问道,“姨姨,你要不要给爹爹回信呀?”

    朝朝一愣,有些呆呆的,回信吗?

    这件事情她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

    “姨姨,爹爹他很可怜的。”玖玖说的认真,毫不犹豫的就打算把亲爹给卖掉。

    “之前爹爹给姨姨写信,姨姨把信退回来了,我亲眼看到爹爹坐着发呆,都快要哭了呢。”玖玖非常夸张的开口。

    朝朝只觉得有些一言难尽,完全不知道这些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看着玖玖那笃定的模样,朝朝的表情就愈发微妙了。

    “你爹爹他真的哭了吗?”

    玖玖想了想,他每一次快哭了的时候,都会哭出来的,也许爹爹也是一样。

    于是玖玖认真的点头,“真的,我都看到了,爹爹哭的可伤心了。”

    朝朝:“……?”

    这是真的吗?

    裴铮这样的人,也会哭?

    第122章 回信

    因为玖玖说起裴铮哭泣的时候, 非常的笃定。

    惹得朝朝都开始将信将疑起来,不由的开始想,难不成是真的?

    只是这件事还是有些匪夷所思, 她有些不太相信, 看了一眼玖玖, “这…”

    “姨姨你不相信吗?”

    朝朝当然是不太相信的, 可玖玖说的实在太笃定, 这就让朝朝变的不确定起来。

    “我倒也不是不相信, 只是觉得…”只是觉得不太可能。

    她从未见裴铮哭过。

    只是这些话,不好在小孩子的面前说。

    她很快就收敛起思绪,岔开话题问道, “那玖玖知不知道爹爹是怎么哭的?”

    玖玖听到这话,显然是被稳住了,他看着母亲,很仔细的想了想, 开口和她比划, “就是,这样子哭的。”

    “怎样哭的?”

    “就是和玖玖一样哭的。”

    朝朝听见这番话,哑然失笑。

    她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心中泛起了一些无奈, 可也因为玖玖的这些话, 她明白过来,裴铮应该是没有哭的。

    玖玖见到母亲在笑, 就知道她心中是不相信的。

    可他分明就见到过爹爹伤心的模样, 玖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还是觉得自己没有看错,认真的告诉朝朝, “姨姨,真的,我看到了,爹爹真的哭了。”

    朝朝随意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是,是…”

    朝朝并不怎么想和玖玖讨论裴铮到底哭没哭,可玖玖却一直在说这件事儿,似乎是想告诉母亲,他爹爹到底有多可怜。

    朝朝敷衍不过去,只能打起精神来应付,于是在玖玖的叙述中,裴铮就从一个天之骄子,变成了个小可怜。

    还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

    “姨姨,你给爹爹回一封信吧。”玖玖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的朝朝忍俊不禁。

    “好,我会给你爹爹回信的。”朝朝看着他答应下来,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

    得到朝朝的肯定答复之后,玖玖的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

    整个人都殷勤了不少,忙不迭的拉着她的手来到了书房。

    说是要帮忙。

    朝朝看了一眼,“这是你爹爹的书房?”

    “但这里是玖玖的桌子。”玖玖指了指另一边的桌子说道,顺势拉着朝朝来到桌前,让她坐下。

    “姨姨一定也有很多的话想要和爹爹说,你就在这里好好的想一想,我就不打扰姨姨了。”玖玖说完之后一溜烟的跑远了。

    朝朝看着他的背影,压根就叫不住人。

    她一个人被留在书房里面,被迫打量着里面的点点滴滴,裴铮的书桌上很干净,因为他现在人不在此处,很多重要的公文也都不在这里。

    朝朝随意的看了两眼,开始动手给自己研墨,放到几个月之前,她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还会有想要给裴铮写信的一天。

    她本以为他们之间已经没了任何的未来,如今…

    一切兜兜转转,似乎很快就要迎来柳暗花明的那一刻。

    她研好了墨,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桌前,提笔写信。

    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要给裴铮写信,可临到头来她却不知道要写什么才是。

    朝朝满心的纠结,写信的时候,应该写一些什么内容?

    这个时候要写什么才合适?

    朝朝恍恍惚惚的想起,她好像从来都没有给什么人写过信。

    她看了一眼信纸,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端端正正的握着笔,却迟迟未能落下,她将笔搁在了砚台之上,又抽出了另一张纸,脑海中闪过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写信的时候,总不需要再经过润色吧…

    要不,自己先写一个草稿?

    这些奇怪的念头在朝朝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哑然失笑,只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

    不就是回信吗?

    明明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到底有什么好犹豫的?

    朝朝在心中鼓励着自己,便又提起了笔,这一回倒是比之前要勇敢的多,她在纸上写下了裴铮的名字。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认识了这两个字,写下来的时候也一点儿都不突兀,仿佛是在无人处临摹过千万次。

    一笔一划都刻在了自己的心里,只是写下了这两个字,她的思绪就不受控制起来。

    朝朝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她在想若是裴铮没有恢复记忆,他们还是在扬州的小村庄里,若裴铮有事要离开很久,她给他写信的时候,会不会如现在这般的纠结?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若真是如此。

    她会和他一起走,她不会想和阿阳分开的。

    倘若因为孩子不得不被牵绊,想来也是她写的书信更多一些。

    她会和他说起日升日落,家中的一切一切,便是落了几个鸡蛋,估摸着也会提一嘴。

    只可惜啊,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如果。

    那些原本以为要遗忘的记忆,一点一点的都被想起,朝朝看着脑海中浮现出来的那些回忆,心中涌上了一些痛处。

    原来,还是没有办法忘记啊。

    朝朝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努力的忽略掉那些难受的情绪,开始专心致志的看着面前的信笺。

    她说不出什么思念的话,面对裴铮,朝朝的心中总是充满着矛盾的,她没有办法去勉强自己。

    也不想去勉强自己,有些事情,渐渐地变得不一样,朝朝其实是清楚的。

    但这些事情也只能徐徐图之。

    朝朝叹了一口气,最终写下了许多关于玖玖的事情:【玖玖最近去了书院,起初还有一些不太适应,但是很快就适应了。】

    干巴巴的一句话,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朝朝写完之后,看着那句话,心中有点儿怪怪的。

    想要撕了重新写,但能够想到的也只有这些事。

    撕了之后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朝朝很清楚的知道结局,只能硬着头皮写下去。

    【玖玖学会了很多的知识,今日去集市还买回来了两个地瓜,当成宝贝一般的抱在怀里,一直都不肯放开…】

    朝朝说的都是一些日常琐碎的小事,她从起初的生疏,到后来的渐渐熟练,终于一封信写完了。

    语句颠三倒四的,并不是像裴铮那样有个规律的时间。

    朝朝写完之后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将信笺放在一旁晾干,然后飞快的将这些信装好。

    她看着那封信,又陷入了纠结当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拿着那封信走了出去,找到了正在算账的福财。

    福财管理着整个刺史府的开支,他们家主子花钱素来都是大手大脚的,从来都没有什么节制,生了个小少爷之后,也是一模一样的。

    他们离开京城的时候,只带了银子过来。

    坐吃山空并非长久之计,福财便在凉州值班了许多的产业。

    铺子都在热闹的街市,这些年也赚了不少。

    但是他们在雍州并没有太多的产业,因为之前的暴雨,这些产业也受到了不少的影响。

    福财算的头大如斗,看到朝朝之后宛如看到了救星,“柳姑娘,奴才有些事情想要请您帮忙。”

    朝朝被福财给吓了一跳,“这是出什么事情了?”

    “不就是这些东西,奴才算账算的头疼。”福财只是个小厮,从前在京城的时候,统管的裴铮院子里的事情。

    来到雍州之后,就什么都需要负责。

    “很麻烦吗?”朝朝轻声的问了一句,“是帐算不清楚?”

    “是,也不是。”福财就将这些账本,全部都摊开放到了朝朝的面前,“您自己看吧。”

    朝朝随意的看了两眼,也没有看出什么问题,但福财不会骗人,她便接过账本,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太清楚。

    福财恭敬的站在一旁,看着朝朝忽然问道,“柳姑娘,您过来找奴才,是有什么事情吗?”

    朝朝看了一眼账本,又看了一眼算盘,眼神不住的乱瞥,拿出了一封信来,“这…能不能麻烦你送出去。”

    福财看着上面的字迹,不像是小少爷的字,他看着朝朝,一瞬间反应过来,“这,这是…”

    “这是,给裴铮的回信。”朝朝轻声回答道,“我不知道该怎么送出去。”

    福财看到了这封信之后,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高兴了起来,那些账本带来的烦恼更是一扫而空,“柳姑娘放心,奴才这就送出去,您稍等等。”

    福财说完,就拿着那封信跑了出去,朝朝本想说不需要这么着急的,但根本就拦不住福财。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越跑越远。

    朝朝无奈的看着福财,还是低下了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账本,她起初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来,最后越看越不对,直接将账本翻到了最前面,拿出算盘来开始仔仔细细的算起来。

    裴铮的俸禄并没有多少。

    基本都是一些产业的利润,这些产业朝朝倒也是熟悉的,她只是没有想到,裴铮竟然也有所涉猎。

    她对凉州不怎么了解,可因为徐云的原因,她对徐家的产业很了解,同样知道哪一些是赚钱的。

    这些铺子的位置,都在极好的,按照正常情况来看,都是一些赚钱的铺面。

    怎么能这么惨不忍睹?

    朝朝越看越觉得奇怪,暴雨过后,朝廷不也是按照损失给商户赔款了吗?

    怎么会这样?

    朝朝心中有了计较,心中浮现出了另一种猜测,但她却不敢相信,只能敛下情绪,将所有的帐全部算了过去。

    朝朝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福财为什么会这么头疼。

    这帐算到最后,会哭的吧?

    裴铮大概就是那种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也许根本不知道府中的情况。

    朝朝无奈的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福财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

    等到福财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朝朝已经将这些账一点一点的理清楚了,福财看了眼睛都差点儿红了,“柳姑娘,要不您劝一劝世子?”

    朝朝看着福财,心里有了一个很古怪的念头,她轻声的问道,“你们是不是没有去领取朝廷给商户们的补贴?”

    福财心说他倒是想去,但谁让他们家主子不愿意呢?

    福财还能说什么?就算再怎么不情愿,对于裴铮的指示,也只能是应下的。

    朝朝和徐云倒是享受了许多的福利,那些都是一些减免政策,第一年是看不出来的。

    但是长久来看的话,的确是惠民的。

    他们生意也有些影响,本还以为他们已经损失惨重。

    但是看见福财之后,才知道什么叫做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般入不敷出也不是个道理,裴铮的确不会徇私,但这也不算是不合规矩,你将账本带上,去府衙补上一些手续,就可以领取补贴,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朝朝轻声说道。

    她常年跟着徐云在一块儿,也算的上是一个合格的商人,她实在办不到眼睁睁看到这么惨不忍睹的帐。

    朝朝说的认真,福财听的也很认真,两个人一个敢说,一个敢听,配合的也算是非常的融洽。

    但朝朝说了两句就停了下来,在犹豫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不是还是错。

    她是不是不应该插手那么多?

    “柳姑娘,您怎么了?”福财有些好奇的问道,“难道是这账本有什么问题吗?”

    朝朝缓缓的摇头,账面上除了稍稍的穷一点儿,并没有任何的问题。

    只是她在想,自己的行为是否太过越界。

    “要不,你们还是找裴铮商量吧。”朝朝的声音多少有一些自嘲,仿佛觉得很意外,并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柳姑娘不用担心,世子临走之前特意吩咐过我们,让我们听从您的吩咐。”福财语气轻快的回答。

    想了想之后,还是补充了一句,“世子说,府中的一些事情,让您全权处理。”

    福财想,这个全权大概就是什么事儿都能处理。

    这去领点儿商户的补贴,都是小事。

    莫说裴铮当真说过这样的话,便是没说过,看在银子的份上,福财说不准都会谎报军情。

    朝朝的表情显得有些古怪,但面对福财又说不出太苛刻的话。

    最终只能听之任之。

    “还是快些去领银子吧。”朝朝想到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这个月发放月钱的时间,可是要到了。”

    这句话想是掐中了福财的命脉,他匆匆的和朝朝告别,毫不犹豫的往府衙跑去。

    朝朝在刺史府过的还算愉快,玖玖一直都是个听话的孩子。

    刺史府的众人也因为裴铮的缘故,对朝朝礼遇有加。

    她基本都没有什么烦心事,若说唯一在意的,大概就是想知道,裴铮到底何时从京城归来。

    这就像是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尖刀。

    时时刻刻折磨着朝朝。

    *

    京城,镇南侯府。

    裴铮辞官的想法很快就被驳回,他清楚的知道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但裴铮也没太失望,毕竟心中早就已经有所准备。

    他目前的打算,是说服阮氏,但阮氏是一个很难被说服的人。

    她从不是一个喜欢改变的人,对人对事的态度都是一样的,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

    裴铮其实私底下做了许多的努力,只不过动作没有很大,他生怕做的多了惹的母亲反感,更加的不喜欢朝朝。

    患得患失,小心翼翼,这些原本和自己毫无关系的词,都因为朝朝而渐渐的出现。

    裴铮一天没有说服阮氏,就一天不能动身去凉州,他心急如焚,面上却还是维持着云淡风轻的模样。

    像是要和阮氏比谁的耐心更好似的。

    他每日过的都很揪心。

    当阮氏派出去的人到了凉州的时候,朝朝寄给裴铮的信,也终于到了京城。

    起初,裴铮拿到那封信的时候是不敢相信的。

    因为他从未奢望过朝朝会给他回信。

    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瞧着像是越来越好了,可唯有裴铮清楚,朝朝的心中到底在害怕什么。

    她看似冷漠无情,实则是害怕再受伤害。

    他尚未将这些隐患一一拔除,便迎来了转机吗?

    和朝朝的犹犹豫豫不同,裴铮是迫不及待的打开这封信的。

    朝朝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裴铮的心情没由来的一阵激动,他不舍得一目十行,只是慢慢的默读着上头的话。

    他的心情便随着这些话语起起伏伏的。

    朝朝和他说了很多的话。

    确切来说,是朝朝和他说了很多很多,关于玖玖的话。

    这个认知让裴铮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从而高兴了许多。

    他们如今就像是一对平凡的夫妻一样,讨论着孩子的点点滴滴,这个认知让裴铮的心情变得好极了。

    荀烈来找他的时候,便瞧见裴铮捧着一封书信爱不释手,那欣喜非常的表情,看的荀烈那是一言难尽。

    “裴铮,你没事儿吧?”荀烈有些忍不住的问道。

    看他这么兴高采烈的模样,也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

    “人现在都不在京城,你看着一封信就可以高兴成这样子?”荀烈觉得自己都快要不认识裴铮了。

    裴铮如何听不出荀烈的讽刺,但他这会儿心情好,并不和荀烈一般见识,甚至还能分出一些心思来关心他,“你怎么有空过来?大理寺难道没有案子不成?”

    “你在开什么玩笑?”荀烈开始大呼小叫起来,大理寺怎么可能会没有案子?

    地方上送上来的,复核的,他每天的公务都是堆积如山的。

    当年还没有进大理寺的时候,荀烈想的是自己可以当屡破奇案的传奇人物。

    每天晚上做梦都会笑醒,现在可好了。

    天天处理招猫逗狗的事儿,京兆府的案子也要送上来。

    他当真是忙的不可开交。

    可对于荀烈而言,他还是喜欢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

    “既然这么忙,怎么还有空过来?”裴铮今日收到了朝朝的书信,心情好的不得了。

    连带着对上荀烈也有了好脸色。

    荀烈瞧了他一眼,只觉得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裴铮竟然还能有这么和善的时候,要知道他最近因为事情一直没能得到解决,不能离开京城。

    这心情别提有多糟糕,每回见到自己都是冷着脸。

    “你这是事情解决了吗?”荀烈小声的问道,“伯母松口答应了?!”

    裴铮缓缓的摇头,他的母亲是个很固执的人,并不会那么快的松口。

    “可是你一直待在京城也不是个事儿,你是雍州刺史,你不知道,今日我收到风声,已经有文官准备要弹劾你。”

    荀烈有点儿无奈,这些文官一个个都是吃饱了撑着的。

    裴铮压根就没将这些事放在眼中,文官弹劾他也不是一次两次。

    反正他的一举一动,陛下都一清二楚。

    可这些事儿说到底也是糟心。

    “你预备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裴铮淡淡的回应了一句,“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何况他们弹劾的本来也就没有错,我的确是雍州刺史,一直留在京城也不是个事。”

    裴铮留在京城的根本原因,其实也没什么人知道,知情人一个手都能数得过来。

    但是架不住京城里的官员们开始猜测裴铮的目的,猜测什么的都有。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竟然有人想要给裴铮说亲。

    裴铮:“…这些人是疯了吗?不知道我有玖玖了吗?”

    荀烈听到的时候,这表情简直和裴铮是一模一样,也觉得这些人疯的不轻。

    但随后就想明白了原因,莫说这些人不知道柳朝朝的存在,便是知道,在他们的心中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

    因为…

    世人薄情寡义的同时,也会觉得人人皆是如此。

    他们会这么看待裴铮,一点也不奇怪。

    “大概是觉得,玖玖还没有嫡母。”

    “是吗?”裴铮冷冷的勾唇,只觉得这些个地方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一如既往的无聊。

    半点意思都没有。

    “毕竟我们裴世子年轻有为,才华横溢…”荀烈一边说着风凉话,像是想起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般。

    这话是越说越过分,越说越过分。

    俨然是为了报酒楼中的一箭之仇。

    可荀烈没想到裴铮的脸皮竟然这么厚,无论他说什么,怎么说,他都一点反应都没有,还好脾气的冲着荀烈笑了笑。

    “你说的也挺有道理。”

    荀烈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去,把自己的脸憋的通红,整个人那是难受的不得了。

    闹的裴铮都快要看不下去,“不说这些玩笑话,我的确也不能在京城逗留太久。”

    迟则生变。

    “倒是真的有一些事情需要麻烦你。”裴铮看着荀烈,认真的开口。

    荀烈狐疑的抬起头,心中好奇极了,心道竟然还会有这一天?

    于是兴高采烈的凑了过去,结果他的脸色很快就有了变化,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不确定的看着裴铮,“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裴铮点了点头。

    这是最好的法子,他耗不起时间。

    也不想让朝朝等他太久。

    翌日早朝,雪花片一般的奏本飞到了萧鸿熙面前,他一向知道裴铮树敌很多,但没想到居然会有那么多。

    明明都已经离开京城五年之久,想要找他麻烦的竟还比比皆是。

    弹劾裴铮玩忽职守,擅离雍州这些的,全部都被萧鸿熙一手压了下来。

    至于别的一些明目的,萧鸿熙就懒得搭理了。

    因为萧鸿熙的护短,这些官员们倒是消停了一些,可关于裴铮逗留京城的原因,也有风言风语传出来。

    都说陛下要给裴铮指婚。

    这个消息一出,满京城的官员们,脸色都变的五彩斑斓起来。

    要知道,陛下指婚并不是什么稀罕事,稀罕的是陛下指婚却没有成功的。

    据他们所知的,这么多年满打满算的,也只有裴铮一人。

    林林总总算下来,若这次的消息属实,那就是第三次。

    这一回能成功与否先不去论,单单是萧鸿熙对裴铮的这份恩宠,就让人很是眼热。

    很快,猜测就得到了证实,萧鸿熙当真要给裴铮指婚。

    选定的联姻对象,是自己五皇叔的女儿,同样也是皇亲国戚。

    比起恭亲王那个阴晴不定的叔叔,萧鸿熙的这个五皇叔可是正常的多。

    家中的姑娘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最要紧的是性子温婉,算得上是与世无争。

    这是一门很好的亲事,京城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裴铮。

    但裴铮却愣是不从,抗旨拒婚。

    萧鸿熙给过裴铮机会,但他依旧固执己见。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裴铮因为抗旨,被萧鸿熙关入了大理寺监狱。

    并且不准任何人探视。

    从天子宠臣到阶下之囚,仅仅用了一天。

    第123章 也许三五年

    裴铮被关到牢里之后, 倒是没有如其他人所想的那般落魄,他被关在大理寺监狱,大理寺卿是他的知己好友荀烈。

    裴铮在牢里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事实也的确如此。

    荀烈下朝之后, 甚至都没有回家, 直接去大牢看裴铮, 顺便还带了两坛子酒, 见到裴铮之后, 就扔了一坛过去。

    “外头现在怎么样了?”

    “你还好意思说?这不就是因为你, 闹得沸沸扬扬的。”荀烈顺手拍开酒坛上的泥,就着酒坛子灌了一口,也不嫌弃地上脏, 就这么席地而坐。

    裴铮并没有说什么话,这样的局面也是一早就能料到的。

    比起这些,他更加担心的是阮氏。

    裴铮走到荀烈的身边坐下,拍开了另一坛子酒, 忽然问道, “我母亲呢,她可还好?”

    “不太好。”荀烈叹了一口气,事情发生之后,他第一时间就让妻子去看了阮氏, 结果镇南侯府的大门是走进去了, 但是阮氏的情况却不怎么好。

    一直都呆呆的坐在堂屋里,也就是他们两家的关系还比较亲近, 要不然连镇南侯府的门都走不进去。

    但也没有多说几句话, 镇南侯府很快就送了客, 主人家都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们总不好厚着脸皮赖在那儿吧。

    “我媳妇回来之后, 说伯母的情况不太好。”荀烈也没有瞒着裴铮,基本是他想知道什么,荀烈就知道什么,一些事儿裴铮都还没想到的,荀烈也已经打听到了,悉数的告诉了裴铮。

    “外头都在猜测陛下这一回要怎么处置你。”荀烈看了一眼裴铮,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担忧,“猜测什么的人都有。”

    “哦?那他们都是怎么说的?”

    “说你仗着陛下的宠爱,肆意妄为。抗旨拒婚…陛下为你指婚三次,你竟然有能耐拒绝三次。”这事儿搁谁谁都觉得离谱。

    若荀烈不是裴铮的挚友,估摸着也要觉得裴铮是疯了。

    “你若是要做什么,能不能徐徐图之?用这么极端的法子…”荀烈头疼不已,越想越觉得这事情有点儿不大好办,“三次,整整三次了,你觉得旁人会怎么想?”

    裴铮可没有空去理会旁人是怎么想的。

    只因为面前的人是荀烈,才有空应上一句,“陛下心中有数。”

    裴铮淡淡的回应道,这一次的事情,说到底也是萧鸿熙和裴铮商议好的。

    赐婚的圣旨都没有下,八竿子打不着一边的事情,自然也连累不到那位小郡主。

    何况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裴铮的身上。

    纷纷斥责他不知好歹。

    如今人已经锒铛入狱,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在猜测,萧鸿熙到底会怎么处置他。

    结果萧鸿熙只是将人关押在牢中。

    根本没有后续的处置。

    瞧着风平浪静,可朝廷内外根本一点儿也不平静,这件事仿佛就是一个导火索,没有人关心裴铮为何抗旨,只是关心要怎么处置他。

    荀烈知晓这些事情以后,啧啧感慨“你说说你,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怎么让人这般的讨厌你呢?”

    裴铮先前在京城,是户部侍郎,按照道理而言,也不至于这么得罪人。

    荀烈想不明白的事情,裴铮心中有数。

    他昔日就得罪了不少的人,当年在江南的那场刺杀,就是最初的开端,之后他离开京城,远走雍州,的确有放逐自己的原因,当日不过顺势而为,可没曾想还是绕不开这些是是非非。

    这些年他明面上远离朝堂,可实际上从未有过丝毫的松懈。

    他们君臣之间,自有默契,萧鸿熙当然也不是平白无故的宠爱裴铮,甚至答应他这些近乎荒唐的请求。

    “也许是因为我太遭人恨。”裴铮说的很平静,都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有空来开玩笑。

    荀烈一直看着他,观察着他的表情,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他,“你真的不会有事吗?”

    裴铮缓缓的抬眸看他。

    “虽然陛下没有阻止我来看你,但是…”荀烈看着牢房里简陋的条件,还是觉得心里拧巴的不行,“陛下不是明明知道你喜欢谁?为什么要这么乱点鸳鸯谱?”

    裴铮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荀烈抱怨着,也不说话也不回应,垂眸间,他看见了拐角处的阴影,心中闪过一丝了然。

    “荀烈,不得妄议陛下。”裴铮淡淡的开口,“陛下为什么这么做,定然有自己的理由。”

    “什么理由?”荀烈不死心的追问道,在为自己的好友鸣不平,担忧他的遭遇,“陛下可有说要怎么处置吗?”

    裴铮摇头。

    两人的神情瞧着很是沮丧,谈话声很小,但还是落入了有心人的耳朵里。

    角落处的人洋洋得意,只觉得没有白来这一趟。

    甚至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自古君臣反目,就像是家常便饭一般。

    来人对此深信不疑。

    他们说了不少的话,直到两人再没有觉察到窥探,才放松了警惕,谁都没有提起方才的事情,也都没有在讨论什么,隔墙有耳。

    就算是在这里也并不安全。

    裴铮和荀烈见过面之后,荀烈便离开了。

    当天晚上,这件事就被暗卫报告给了萧鸿熙,萧鸿熙看着书桌前的卷宗,无奈的撇了撇嘴,差点儿破口大骂。

    只不过身为帝王,他不能做出这种失礼的事情,也只能在心里腹诽。

    就知道这两个人凑在一块儿没有什么好事情,不过是将计就计,竟然还说了这么多的废话?是一早就知道自己会派暗卫查探吗?

    敢情荀烈这话,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可查清楚,对方是谁的人?”萧鸿熙轻声问道。

    暗卫立刻道,“回禀陛下,属下已经有了眉目。这是调查的结果,还请陛下过目。”

    萧鸿熙随手打开,一目十行。

    事情和自己料想的也没有太大差别,萧鸿熙的唇边泛起嘲弄的笑容来,“这么多年了,怎么就这么不死心呢?”

    御书房里很安静,只听得见萧鸿熙自己的声音,唯一陪在萧鸿熙身边的,只有他的内监,但内监不管国家大事,只关心萧鸿熙休息的好不好,每日里吃了多少饭。

    这会儿又开始劝:“陛下,御膳房新送来的,您趁热喝一口。”

    萧鸿熙看了一眼,眉头皱起,“这什么东西?朕不喝?”

    “陛下,这是滋补的甜汤,奴才瞧您晚上就没有好好的用膳。”内监一直劝着,若是旁的奴才,敢这么胆大包天,估摸着早就被萧鸿熙打发出去。

    但自己身边的这个不一样,这是伺候先帝的老人,同样也是先帝留给萧鸿熙的,萧鸿熙即使嘴上不说,心中也是很在意这个内监。

    内监见萧鸿熙不为所动,便不动声色的抹了抹自己的眼泪,“老奴老咯…”

    “行了,闭嘴。”萧鸿熙才刚刚听了个开头,就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飞快的打断他的话,面带嫌弃道,“拿来拿来,朕喝还不成吗?”

    内监听罢高高兴兴的端着甜汤过来。

    恭恭敬敬的守在萧鸿熙的身边,萧鸿熙随意的看了他一眼,不经意的说道,“你年纪也大了,以后这种守夜的事情就别做了,让底下的小太监来。”

    岂料那内监只是笑了笑,“奴才要一直守着陛下。”

    萧鸿熙也没有反驳什么,只是将那一碗甜汤吃完,放到了一边。

    书桌上的卷宗还是没有拿走,他所有的心思都在这个上头,“你说,朕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萧鸿熙有些拿不定主意,便看向了一旁的内监,颇有些病急乱投医的味道。

    而他身边的那人,依旧不紧不慢的端茶倒水,“陛下是心情不好?”

    萧鸿熙没说话,的确是心情不大好的,皇叔皇伯们的手,似乎伸的有些太长了。

    他看着身边的内监,忽然问他了一件事,“父皇和叔伯们的关系,可好?”

    这话问的有些奇怪,但这世上唯一能够解答萧鸿熙这个疑惑的已经没有几个人。

    太后自然是知道的,但萧鸿熙并不想让母亲太过伤怀。

    身边的人倒了一盏茶端到了萧鸿熙的面前,说起了很久都没有提到的人,“先帝仁厚,即位之后也不曾苛待兄弟,允他们在京城居住。”

    这句话的信息量很大很大,萧鸿熙小时候也许听不懂,但是当皇帝这么多年的人,怎么可能不明白?

    允他们在京城居住?

    叔伯们都是有封地的,这么做无非就是想放到眼皮子底下好好的监视着。

    萧鸿熙挥了挥手,让内监下去,随后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头疼,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没由来的开始想念起自己的父亲来。

    若是父亲还在,这些事情也轮不到他来头疼。

    先帝仁慈,对待手足也是极尽宽容。

    而萧鸿熙虽不是个仁慈的人,但也不想让人诟病先帝,故而有些事情都是徐徐图之。

    萧鸿熙并没有在御书房坐多久,很快就有了决断,如今裴铮还被关在大理寺监狱里,这身后的沟沟壑壑有些人看明白了,有些人看不明白。

    但萧鸿熙和裴铮都不怎么介意这事。

    萧鸿熙不过是想好好的治理国家,而裴铮只是在辅佐自己的君王。

    镇南侯世子抗旨一事,萧鸿熙很快就有了决断,裴铮并不是第一回 退亲,但只有这一回惹得萧鸿熙大发雷霆。

    明明圣旨还没有颁下,这件事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一边。

    明明萧鸿熙的皇叔都亲自过来说想要息事宁人,但萧鸿熙却充耳不闻。

    直言裴铮这是将皇家的脸面都踩在了脚底下,这件事他必须要裴铮给自己一个交代,也要给皇叔一个交代。

    五王爷哪里需要这个交代?

    他只是想要息事宁人,将这件事情快点儿揭过去,并不想让所有人将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身上,但事情哪里是他想要揭过久可以揭过的?

    萧鸿熙此番一意孤行,一天没有解决办法,就把裴铮关在牢里一天。

    萧鸿熙心情不佳,那是人人都要遭殃。

    谁都没有想到,最悠闲的人,居然是裴铮。

    他在牢里待的好好的,半点都没有受到影响,外头的消息倒是一点儿也没有落下,荀烈这一次过来,不仅仅是带了酒,还带了两个小菜。

    两人一边吃着小菜,一边讨论起这些事情来,“陛下这一回,看来是决心要和王爷们撕破脸皮。”

    “如今虽然表面上是问责你,但五王爷的日子,瞧着也不是很好过。”

    荀烈说起这番话,看向了裴铮,“可是这件事情结束之后,陛下也不能直接的赦免你…”

    这件事裴铮在其中占据着怎样的位置,荀烈算是一清二楚。

    陛下的确是要动他的那些叔叔伯伯们,但也要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在这个时候裴铮就自己送了上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现下也说不清楚,真真假假又能有什么意思?

    但裴铮却是不为所动,“这件事情,很快就会结束的。”

    只是不知道他的母亲,心中是怎样的想法。

    *

    镇南侯府·正院。

    裴元勋还未归来,但这件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他知道也是迟早的事情,阮氏坐在正院,正在给裴元勋写信。

    这件事发生的十分突然。

    裴元勋不是什么迂腐之人,很多事情也都是和阮氏有商有量的。

    当今陛下和叔叔伯伯们之间的关系,远远没有外人看着的那么和善,何况皇家本就亲情淡薄,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奇怪。

    裴铮这一回抗旨,锒铛入狱。

    甚至都不允许镇南侯府探视,阮氏知道事情恐怕不能那么容易善了。

    她想见裴铮一面,但一点门路都没有。

    此番也只能写信,让裴元勋拿个主意,只不过路途遥远,等到裴元勋归来一切恐怕就已成定局。

    阮氏这会儿冷不丁的想着,裴铮先前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一时意气用事,还是他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决定。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

    阮氏的心紧紧的揪在一块儿,一直都在想,这个时候她应该要怎么办才好。

    阮氏凝望着外头的月光久久不曾回神。

    *

    京城的另一府邸,五王爷整个人烦不胜烦,他捧着今儿个刚刚拿到的赏赐,差点儿哭了出来,这哪里是什么赏赐,分明就是他的催命符。

    五王爷如今是被架在火上烤的,萧鸿熙面上说着要为他做主,可很多事情五王爷那叫一个有苦说不出。

    具体如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王爷,您可是有什么心事?”五王妃走到他的身边,小心翼翼的问道。

    五王爷的确是有心事,“陛下当初说要给吾儿定亲,本王原想着这也许是个圈套,谁曾想陛下竟然让裴铮锒铛入狱。”

    “这些年,萧鸿熙对裴铮的宠信,满朝文武都有目共睹,雍州赈灾,直接由朝廷拨款,并且赈灾的人选还是荀烈。”

    谁人不知荀烈和裴铮之间是什么关系。

    结果呢?

    一夕天堂,一夕地狱。

    要知道那可是裴铮啊,就这么…

    “果然,不狠心的人,是当不成皇帝的。”五王爷的心中有了计较,如今萧鸿熙做的一些事情,他是愈发的看不懂了。

    “王爷,您说陛下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当真是要为了囡囡讨回公道?”五王妃只觉得有些看不明白,圣旨都还没下,不过是这么提了一嘴。

    但凡是聪明人,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也是了。

    “讨回公道?萧鸿熙哪里是这么手足情深之人。”五王爷嗤笑一声,他的小女儿,甚至都不怎么入宫,莫说是名字,怕是萧鸿熙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大清楚。

    与其说是为了给堂妹讨回公道,倒不如说是…对付他的。

    “也许是冲着本王来的。”五王爷就算不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回事。

    但是王妃却不是这么想的,“陛下的确不似先帝那般宅心仁厚,倘若当真要对付王爷,恐怕事情会更加的严重才是。”

    五王爷一想也觉得是这么回事,于是心里有了别的猜测,“难道是要敲打裴元勋?”

    所谓最难猜测帝王心,透过现象看本质,大家伙儿都知道,萧鸿熙不是什么手足情深的人,这次给五王爷出头,理由也比较牵强。

    于是有心之人就开始思考,想来想去,都得到了和五王爷差不多的想法。

    就连远在南边的裴元勋,都差点儿这么想。

    若非萧鸿熙的密旨送过来,裴元勋这会儿指不定要怎么郁闷,萧鸿熙的密旨比阮氏的书信来的要早一些,裴元勋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也知道了裴铮的打算,看着阮氏送来的书信,便狠了狠心没有回。

    裴元勋本以为裴铮不过是意气用事,年轻人做事,总是会凭借着一腔热血,无论是仕途还是情情爱爱上,都没有例外。

    但裴铮这一回,明显就是与虎谋皮。

    谁都不知君王心中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赌一点儿微不足道的情谊,实在是太过于渺茫,裴元勋也许不知道裴铮到底有多爱那个姑娘。

    但是裴元勋却想成全自己的孩子。

    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得偿所愿。

    也希望这件事情可以尘埃落定,再也不要有所牵扯,尤其是不能将萧鸿熙牵扯进去。

    阮氏尚未等到裴元勋的书信,可心中却已经有了决断,事发后的第五日,阮氏往宫中递了牌子,见到了太后。

    太后是一位慈爱的母亲,并没有什么垂帘听政把持朝政的爱好,也从不会干涉萧鸿熙的任何决策,和阮氏见面之后,也只是话话家常。

    直到阮氏离宫,她也只是在太后这里讨要到了一个恩典。

    可以去大理寺监狱,探望裴铮。

    荀烈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连忙派遣手底下的人将裴铮的牢房弄得又脏又乱,他生怕旁人不尽心,还亲自到现场监督。

    甚至不止从哪里找来一件带血的囚服,“快些换上。”

    裴铮:“……”

    裴铮看着这带血的囚服,实在是没办法说服自己换上,“这是要做什么?”

    “太后已经恩准伯母可以过来探望你,说不准现在就在路上了,你要是完好无损的,指不定就要露馅。”

    荀烈说的有理有据,但裴铮还是拒绝换衣裳,“不换。”

    两人僵持不下,很快,阮氏就过来了,荀烈急急忙忙的迎了出去,“伯母。”

    阮氏看了一眼荀烈,道了一声辛苦。

    荀烈当真是愧不敢当,“您请。”

    荀烈将地方让给他们母子两个人之后,很快就躲远了,牢房之中裴铮和荀烈遥遥相望。

    裴铮虽说没有受什么委屈,也没有受什么苦,但养尊处优的人在阴冷潮湿的牢房里,总是住不惯的。

    阮氏看到裴铮之后,心疼的直掉眼泪,“怎么就搞成了这样?”

    裴铮对着阮氏浅浅的笑了起来,“劳母亲挂心,是儿不孝。”

    阮氏这会儿还能说的出什么话来?

    只是心疼的望着裴铮,看着裴铮,问他是否对有些事有所察觉。

    裴铮看的分明,却任由母亲误会,没有去解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此番我很好,母亲,还是不要太过忧心。”

    阮氏心中有了数,眼看裴铮只是被关在牢房里面,她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下了,这件事情可大可小,皆看陛下如何决断。

    “亭瞳,你的心愿,还是没有改变吗?”阮氏忽然问道。

    裴铮PanPan却没有作答,只是冲着阮氏浅笑。

    母子俩都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被关进来的,若是这个时候,还大张旗鼓的讨论这件事,传出去就是蔑视皇权。

    母子俩也没有说太多的话,阮氏不过是想看看裴铮的情况可还好。

    而裴铮,也只是想知道母亲的近况,他也不想母亲太过于伤神,可有些事情他已经办不到徐徐图之,人生还能有几个五年?

    玖玖很快就会长大,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去面对。

    探视的时间很快就结束了,阮氏离开的时候,深深的看了裴铮一眼。

    裴铮没有和母亲对视,即便他对母亲想要做的事情有所决断,只是一切还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他什么都不敢去想。

    荀烈一直将阮氏送到了大理寺府衙外,才折返回来,一回来就看见裴铮一个人望着窗户出神,惹得荀烈都有些怀疑,是不是真的把人给关出毛病来了。

    “你没事吧?”

    裴铮缓缓的摇头,只觉得自己有点儿虚伪,主意是自己出的,法子也是自己想的,而如今目的即将达成,他的心却有些难言的疼痛。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出此下策,让母亲担忧,可没有如果。

    他只能这么走下去。

    荀烈看了裴铮一眼,大概了解了他此时此刻的想法,“你是不是在难过?”

    裴铮收敛起自己的思绪,随意的瞥了荀烈一眼,“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荀烈才懒得搭理他,“呵,别以为我不知道。”

    “这件事情闹到现在,陛下应当会有所决断,你…”荀烈看着裴铮,心中无奈不已,裴铮短时间内,是不会回京了。

    少不得要被陛下“厌弃”一阵子。

    “你是当真对京城一点儿也不留恋啊。”

    裴铮留恋的从来都是人,一直都不是地方。

    一些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如今再去想也没有任何的意思。

    裴铮将一些郁闷的事情一扫而空,“倒不如想想,我之后会被发配到什么地方去。”

    “陛下怎么舍得你去别的地方?自然是会将你发配雍州,继续当你的雍州刺史。”荀烈别的不敢肯定,但这件事情还是猜测的挺准。

    翌日早朝的时候。

    萧鸿熙对裴铮的处决终于下来了。

    裴铮不仅仅是雍州刺史,还是镇南侯府的世子,这一回萧鸿熙为了给五皇叔一个交代,毫不犹豫的拿裴铮开刀。

    收回了他镇南侯府世子的册封诏书。

    贬官雍州,任凉州郡守。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纷纷想着自己是不是猜测有误,先前以为是冲着镇南侯府去的,但这会儿瞧着,怎么像是冲着裴铮去的?

    几人想了又想,最终明白过来,这是陛下觉得,裴铮蔑视皇权。

    抗旨不尊,让萧鸿熙新生不悦。

    但又不能做的太过了,想的折中的法子。

    何况,发配雍州?

    这也不算什么惩罚,要知道裴铮之前,可是雍州刺史,去了凉州也不过就是贬了官,但是收回了册封诏书,这耐人寻味了些。

    这到底是敲打还是厌弃?

    裴铮之后还能不能东山再起?

    一个个想的头都要疼了。

    第124章 阮氏的成全

    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 终于落幕了。

    这件事情没有任何的悬念,就这么尘埃落定,裴铮被贬官, 收回了册封, 他本人倒是没所谓。

    可阮氏的神情却非常的不好, 她开始思考, 事情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到底是阴谋还是意外。

    圣旨下了之后, 裴铮从大理寺监狱被释放,只不过不能随意外出。

    他被软禁在自己府中。

    即便不是镇南侯府世子,他也还是裴元勋的嫡子。

    除了皇帝, 没有人会为难裴铮。

    他被放出来之后,倒是安分守己了许多,不得外出便从不外出。

    阮氏因为这一变故心中无法接受,病倒了。

    裴铮就更没有了外出的理由, 日日伺候汤药, 只希望母亲可以快点好起来。

    母子俩相处的时间多了许多,却也说不了太多的话,时常相顾无言,有些时候即便是裴铮想要说些什么, 阮氏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很多事情都没有什么兴致去听。

    这件事情对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太大。

    裴元勋的回信也久久未到。

    阮氏的病情反反复复, 一直都没有好转,但是裴铮离开京城的日子已经定了下来, 裴铮便请求萧鸿熙宽限些日子。

    萧鸿熙得知是阮氏病倒了, 大手一挥, 同意了裴铮的请求。

    阮氏靠在床上,看着裴铮许久都不曾说话, 良久之后才说了第一句话,“你应该去雍州了。”

    “母亲是在赶我走吗?”裴铮语气淡淡,还夹杂着一些疑惑,“陛下已经准允我可以在母亲痊愈之后动身去雍州。”

    阮氏看了裴铮一眼,像是不太明白裴铮为什么忽然之间变了性子,“你原本不是早就想离开了吗?”

    “先前也一直都不愿意回来京城。”

    仿佛这个地方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让他避之唯恐不及。

    “如今当真如你所愿,三年五载都不需要归家,不是更好吗?”阮氏的声音很轻,眸色极淡,根本就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裴铮闻言,却没有反驳,只是轻声的解释着,“母亲误会儿了。”

    他的解释到最后也只是这么一句,并没有别的,阮氏像是了解了,又像是完全不懂,母子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

    谁都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阮氏率先开口,“将药端过来吧。”

    裴铮不能在京城久留,裴元勋也一直都没有归来,偌大的侯府其实也只有阮氏一个人在,她只能自己坚强。

    陛下虽然准允,可她又能病多久?

    裴铮将药端了过去,阮氏是一个很配合的病人,一碗苦药面不改色的喝完了。

    裴铮看着阮氏,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轻声同阮氏说话,“玖玖喝药的时候,也是这般的面不改色,原来是遗传的祖母吗?”

    这些话说的没头没脑的,但阮氏其实是听懂了。

    当祖母的心中自然是欢喜的,却也不想裴铮说这样的话,“我们家的孩子,自然是要平平安安的,总是喝药怎么行?日后不准胡说八道。”

    有了阮氏的命令,裴铮自然是不敢胡言乱语的。

    也许是因为打开了话茬,也许是因为当祖母的很想念自己的孙儿,阮氏时常会问起玖玖来,一来二去和裴铮之间的话也渐渐的变得多了起来。

    母子俩的气氛比起一开始要融洽的许多。

    两人说着说着,就不可避免的会提起朝朝来,阮氏看着裴铮,头一次认认真真的问裴铮,“不如你和为娘说说,柳朝朝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能让你这般的念念不忘。”

    她从来都么有问过这个问题,也从来都没有好好的了解过这个人。

    如今忽然问起,就连阮氏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似乎有什么在不经意间悄悄的改变。

    裴铮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母亲还在等他的回应,只不过他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告诉阮氏,朝朝是个很好的人。

    惹得阮氏频频皱眉,“你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了吗?”

    京中对裴铮总是多赞誉,什么才华横溢,什么才高八斗,估摸着都是说大话的吧,如今给他个机会夸人的时候,怎么就只会说这些废话了?

    裴铮无端端的被亲娘嫌弃,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朝朝她,是一个很坚强的人。”裴铮其实脑子还是懵的,他很想让母亲知道朝朝的好,却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母亲完完全全的知道朝朝的好。

    到最后,阮氏也已经彻底的放弃了追问,只是问了一些问题,听了许多关于他们之间的故事,点点滴滴的故事。

    在裴铮的叙述中,阮氏知道,是一个全然陌生的柳朝朝,她昔日从没有好好的去了解过柳朝朝,如今听到之后,心情却有些微妙。

    裴铮说了很多很多,阮氏也听了很多很多。

    她相信裴铮是不会骗自己的,只是说起话来的时候,还是有些颠三倒四,可阮氏却没有出声阻止,只是问他,“玖玖呢?知道这件事情吗?”

    裴铮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瞒着阮氏,“玖玖知道。”

    “什么?”阮氏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情,这会儿是彻底不能平静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

    “先前雍州突降暴雨,玖玖得了风寒,我没有办法照顾他,就将孩子交给了朝朝来照顾…”在裴铮的叙述当中,阮氏总算是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没有想到这些事情竟然早就穿帮了。

    而且还是玖玖自己发现的,“现在呢?就没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两个都知道彼此的身份,有些事情也需要他们自己去解决,我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裴铮素来都信奉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他不仅不会插手,也不会让别人插手的。

    “母亲,玖玖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孩子。”

    他已经知道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懂得了很多很多的道理。

    很多事情自己就能够找到解决的法子。

    阮氏还是有一些不放心,但孩子的亲爹都没觉得有问题,她一个当祖母的,自然也不好多言什么。

    “柳朝朝呢,她是怎么想的?”阮氏忽然问道。

    阮氏问起这个问题,是裴铮始料未及的。

    他其实并不知道朝朝是怎么想的。

    在他离开雍州的时候,朝朝还是没有原谅他的,自然也没有说过什么。

    裴铮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孩儿不清楚。”

    这回答听着有点儿假,好似在推脱一般,可裴铮的确是不知道的,“母亲,我不知道朝朝心中是怎样的想法。”

    “不瞒您说,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原谅我,离开雍州的时候,她也不过是告诉我,会再信我一回。”裴铮不知为何,没有丝毫的隐瞒,反而是将这些压在心底的话,尽数的告诉阮氏。

    仿佛倦鸟归巢,他在依赖着自己的母亲。

    “可是母亲,我不想束缚她。”

    裴铮极少将自己软弱的一面露出来,他也的确是撑不住了,才会如此。

    阮氏同样明白这个道理,她看着裴铮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什么争锋相对的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了,面前的人是自己受伤的孩子,他的眼中充满着迷茫,让阮氏心疼不已。

    “我倒是不知,她是个这么倔强的姑娘。”阮氏轻声的开口,微微的感慨了一句,她对柳朝朝的观感很是复杂,身为女性,她佩服柳朝朝的果决。

    可身为母亲,因为裴铮,她的心中却有着不少的复杂情绪。

    像是被一团迷雾纠缠,一直都找不到出路。

    “母亲相信,亭瞳一定可以得偿所愿的。”阮氏轻声的开口。

    看着裴铮的目光骤然变得坚定起来。

    “母亲这是在鼓励我吗?”裴铮轻声的问道,这样的话,早在裴铮七岁之后就再也没有问过。

    此番他就这般轻轻松松的问了出来,不仅仅是阮氏,就连裴铮自己也觉得新奇不已。

    阮氏惊讶的目光怎么都藏不住,裴铮瞧见之后,耳朵渐渐的红了起来,有着隐隐的赧意,“母亲,你不要这么看着我。”

    总觉得有一些奇怪。

    阮氏看着裴铮,轻轻的笑了起来,她想自己应该还是不喜欢柳朝朝的,那不是自己属意的儿媳妇,也不是自己喜欢的世家贵女,甚至阮氏都找不到一点点的地方来说服自己喜欢她。

    但是,裴铮喜欢她。

    很喜欢,很喜欢她。

    阮氏因为裴铮,也没有办法继续不喜欢,“亭瞳,你可知道柳朝朝的生辰八字?”

    裴铮诧异的抬眸,不知母亲为何要问起这个来。

    “若是要成亲,不是应该要合八字才对吗?”阮氏的声音听着很平静,但裴铮却平静不下来,他看着母亲眼中闪过激动。

    可阮氏还是面无表情,“先不要高兴的太早。”

    阮氏本想说,若是八字不合,她也没有法子让他们两个在一块儿的,可她还是头一回看见裴铮这般的情绪外露,他是真的很高兴。

    不是说说的而已。

    阮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让裴铮先回去休息。

    当日,阮氏就拿到了柳朝朝的生辰八字,请人过来合八字,但是合八字的时候,她的心是忐忑的。甚至都有点紧张。

    阮氏在想,若是八字不合,她真的要拆散他们吗?

    他们之间还能被拆散的开吗?

    若是天作之合,那她先前做的那一切,岂不是笑话一场?

    阮氏甚至在想,要不要就省略了这一步,不用再去合八字,只是还没等阮氏派张嬷嬷出去。

    消息就送到了府上。

    是张嬷嬷亲自过来报喜的,“夫人,结果出来了。”

    阮氏瞧着张嬷嬷脸上的笑容,也能明白一定是个好结果,她冲着张嬷嬷笑了笑,就是自己都没有发现,那颗高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裴元勋的书信也送了过来,信中裴元勋和阮氏说了许许多多的话。

    只有一个目的,便是劝她。

    阮氏看着那封信,陷入了沉思。

    之后的几日,阮氏虽然还在病中,但情况已经好了许多,她成日都在房中,也不见客,也不见裴铮。

    每日能够见到阮氏的,只有张嬷嬷。

    主仆二人在一块儿,倒不是为了算计什么,主要是张嬷嬷陪着阮氏在拟聘礼的礼单。

    “夫人,您既然有心想要成全世子爷,为何不告诉他?”张嬷嬷有些疑惑的说道。

    结果这个称呼一出,就惹得阮氏皱眉,“慎言,亭瞳如今已经不是世子,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可是要酿成祸端的。”

    阮氏虽然还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但是理智已经妥协,张嬷嬷从善如流的改口称呼裴铮为大公子。

    阮氏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恍惚的想起了当日在自己面前露出迷茫的裴铮。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父母和子女之间,最先妥协的,不都是父母吗?

    这件事也是一样,阮氏坚持了那么久,到底还是她妥协了,“让那兔崽子成日里气我,让他着急着急也是好的。”

    裴铮已经明确的和阮氏说过,自己要娶柳朝朝为妻。

    阮氏自然是按照娶妻的规格拟定的聘礼,就连婚书都是阮氏亲笔写下的。

    柳朝朝和裴铮先前的婚书,阮氏并没有看见过,只因为那婚书是不作数的,所以她连看都没有要看一眼的意思。

    但如今这婚书,却是她亲自写下的。

    当写下柳朝朝和裴铮名字的时候,阮氏的心情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一切兜兜转转都回到了原点。

    在这期间,阮氏先前派去雍州的人也回来了。

    他们带回来了很多的东西,阮氏在拟聘礼单子的时候,就抽空听他们在凉州打探的消息,客观的,不带任何偏私的消息。

    她最初听到的时候,给聘礼单子上加了一对玉镯,再听到的时候,又加了一对玉佩。

    消息越听越多,聘礼单子也越来越厚。

    看的张嬷嬷哑然失笑,说自家姑娘那是口是心非。

    “我不过是不想亭瞳伤心罢了。”阮氏说的认真,但张嬷嬷却没有拆穿她。

    后来,阮氏不仅仅拟了聘礼的礼单,还拟起了嫁妆单子,都是一些铺子和庄子,这些产业全部都在京城,也带不走,但是能让裴铮带去凉州。

    “他也许三五年都不能回京城,如今收回了册封,也不知雍州会不会有什么落井下石之徒,多带一些银钱总是好傍身。”阮氏忧心忡忡。

    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

    这和五年前不一样,五年前裴铮心高气傲,一意孤行,而阮氏也在气头上,如今她依旧不能理解,却已经在思考要怎么样客观的看待这些事情。

    这样,也好。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见到小少爷。”张嬷嬷轻声感慨。

    阮氏也很想见一见玖玖,只不过她什么话都没说,想着总是有这个机会的。

    裴铮要出发去雍州的那一天。

    终于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裴铮还以为阮氏要一直避开自己,母子俩见了面之后,这一回轮到裴铮先开了口,“母亲,身子可好一些了?”

    阮氏缓缓点头,“已经大好了,你不用担心,家中一切都好。”

    “是儿不孝。”裴铮的心中涌现出一些愧疚,他们母子之间好似很久很久,都没有那么心平气和的说过话,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每一次想的都是怎么让母亲答应和成全。

    阴谋和算计,一直都在其中。

    可母亲这般平静的看着他的时候,裴铮的心中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去了雍州之后,要多多的保重。”阮氏轻声说道,这本该是很久之前,裴铮最初离开的时候,就应该说的话,但是那个时候的阮氏并没有想到这些。

    也没有那个机会说起这些。

    “东西可都有收拾好?”阮氏轻声的问道。

    裴铮默默的点了点头,告诉母亲一切都已经收拾好了,“这一路上有福全护着,母亲大可以放心。”

    福全的能力,阮氏自然是相信的,多余的话阮氏也没有交代太多,只是让张嬷嬷将她这些日子准备好的东西全部都呈上来。

    大红的婚书,和聘礼单子看起来很是显眼,裴铮只是看着那红艳艳的外壳,就大致猜测出里面是什么东西,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阮氏,“母亲,这是…”

    “亭瞳,母亲说过,你一定会得偿所愿的。”阮氏的声音很是温柔,让裴铮恍惚间想起了很多很多年以前。

    他看着自己的母亲,久久不能言语。

    裴铮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婚书,上面的名字让裴铮的心情激动不少,他看的仔细,从未觉得自己和朝朝的名字写在一起是那么的般配。

    他看了很久,根本就舍不得移开视线。

    直到阮氏提醒,才将注意力放在另外两本册子上面,“这是,什么?”

    “一份是聘礼的礼单,另外一份是嫁妆。”阮氏将这一切都考虑的好好的,想起了裴铮说过的徐兴文夫妇,随后补充了一句,“若是有人替她准备了,这些就算做是添妆吧。”

    裴铮有两个姐姐,阮氏有两个女儿,送女儿出嫁拟嫁妆这种事情,阮氏总是很熟悉的。

    裴铮看着阮氏,心中似有暖流淌过。

    多余的话他没有说,阮氏也未必想听。

    阮氏做的这一切,裴铮可以明白,于他而言也算是一种安慰了。

    “一路小心。”阮氏站在城门口,目送裴铮离开。

    裴铮和母亲道别之后,便依然而然的踏上了西去的道路,他时不时的回头,还能够看见阮氏站在那里。

    直到再也看不见裴铮的身影,阮氏才回过神来,扶着张嬷嬷的手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张嬷嬷小心翼翼的扶着阮氏上马车,轻声道,“夫人不必担心,我们大公子在雍州,是很有声望的,便是从刺史变成了郡守,也一定不会有什么事情。”

    阮氏自然不会怀疑裴铮的能力。

    她只是在担心别的事情。

    “你说,就亭瞳这样的,能让人家姑娘原谅她吗?”阮氏很是疑惑的问道。

    张嬷嬷忽然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只能扶着自家姑娘回去,在路上的时候,还在试图为自家大公子挽尊,“也许大公子可以办到也说不定。”

    “呵。”阮氏冷笑一声,并不想说话。

    阮氏甚至都不敢为裴铮开脱什么,他和柳朝朝的事情,阮氏已经不想去插手,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

    她已经决定要成全,自然会放手的干干净净。

    “你说若是一开始我就成全他们两个,是不是他们就不会痛苦那么多年?”阮氏轻声的问道。

    实则问这些话,并没有太大的意思。

    阮氏也只是在张嬷嬷的面前,才会露出这般迷茫的神色。

    有些事情只有经历过才会知道,有些事情也只有经历过,才会放手。

    “我们大公子那性子,也是失去之后才懂得了珍惜,以前他自个儿都看不透,便是夫人您成全,只怕也不会长久。”张嬷嬷很了解阮氏,每句话都说到了阮氏的心坎里。

    裴铮用了那么多年,终于向自己的母亲证明了一件事,他并不是意气用事,也不是任性妄为,而是真真正正的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既然是裴铮的心愿。

    阮氏,终归是要成全的。

    主仆俩缓缓地朝着镇南侯府的方向过去,阮氏的心情变得极为平静,她曾经担心会有人因此来耻笑,轻视。

    如今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或者也发生了,只是阮氏不知道。

    听不到也就罢了。

    便是听见了,又能如何?

    她已经没有那么的在意。

    “听说玖玖去了书院,你选一些好的文房四宝送过去。”阮氏原本还给玖玖准备了许多的玩具,但现在也不知道合不合适送。

    最终还是送了一些,“不要太拘束着孩子。”

    张嬷嬷听着阮氏的絮絮叨叨,便笑着说自家夫人这是隔辈亲。

    “大公子小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么惯着的。”张嬷嬷说着就有一些心疼,“大公子小的时候,您对他那么的严厉,怎么到了小少爷这里,就那么不一样?”

    阮氏听着这话,想起了裴铮小时候。

    虽然裴铮一直都说玖玖长得很像柳朝朝,实则阮氏也是这样的想法,但是他还是有一些像裴铮的。

    孩子总是躲不开父母的影子。

    阮氏会疼爱玖玖,自然不仅因为他是自己的孙儿,还因为他是裴铮的孩子。

    昔日她没有办法溺爱自己的孩子。

    她有身为父母的责任,如今看着玖玖,阮氏倒是可以全心全意的疼爱他。

    因为玖玖会有自己的父母教导。

    而她只需要做一个慈祥的祖母就好。

    含饴弄孙即可。

    张嬷嬷曾经问过阮氏,心中是怎么想的,阮氏直白的摇头,说她尚不知要怎么面对。

    裴铮段时间内不会回来京城,这也给了阮氏很好的准备时间。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释怀,索性就先不要见面为好。

    若真的有缘分可以成为一家人,也不用急于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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