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小春日,三月天,春风拂面,细柳绵绵。
伴着‘喳喳’的燕雀啼声,修真界三年一度的宗门招生大比在青云天宗拉开序幕。
青云天宗的广场上,刀剑相交的清冷碰撞之音不绝于耳,与此同时人群之中也隐隐爆发出阵阵惊叹声。
今次的比试采用的车轮战的形式,没什么特别的讲究,战到最后的便是赢家。一个时辰过去了,场上的一个玄衣少年还没下过台。
青云天宗的宗主储殷在主座上正襟危坐着,此时正饶有兴致地盯着场下,而他的左右两边排开往下分别坐着各宗门掌门。
比试已经进行了许久,两个着青衫的小弟子在座下悄悄议论着什么。只见他们拿着手上的名单和座上的人来回比对,面上露出纳罕的神色,左右来回看了看,好似在查验有谁没来。
他们应当是头一次负责这事,没什么经验的样子。要是熟悉的弟子,一眼便知道缺的肯定是山鹤门的许幻竹。
两人一晃神的功夫,便见一个绿衫女子从边侧绕过人群,匆匆往座上最末的位置去了。
两个弟子正要拦人,见那女子撩了裙摆坐在了山鹤门的位置,低头看了一眼名单,这人数终于对上了,便也没再动作,继续盯着场下去了。
许幻竹到青云山之时,大比已经接近尾声,众人忙着观看最终的结果,没人注意到她,她便寻着往上找了位置,自顾自坐下。
今日天还未亮柳山斋便将她喊起来,让她记得去参加青云天宗的大比,他再三强调若是这次再不去,那么他们山鹤门的年终评比便是板上钉钉的倒数第一。
要知道今年本就过得紧紧巴巴的,若再拿个倒数,明年便连这最低的补助也是没了的,全靠着柳山斋的卖酒钱撑着也不是个事。她被他提溜起来,人在屋檐下,没什么办法,也就磨磨蹭蹭地来了。
按照以往的情况,是没有哪个不长眼的要来山鹤门的。所以今日这一场比试和拜师,她许幻竹纯粹就是来打酱油的。
才坐下,许幻竹如往常一样,从腰间取下一个酒囊,将酒水倒到面前的茶盏里,颇有兴致地喝了起来。
她今日穿得随意,一件淡绿色的宽袖长裙,腰上系了一根玉色的丝质长带,一头长发随意挽起。这时候懒懒地靠在竹椅上,风一吹,宽袖柔柔地垂落在脚尖,任谁看了都是一副洒脱不羁的风流姿态。
隐在这犄角旮旯,没人注意她,她也自得其乐。
上座处若有若无地投来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许幻竹有所感应,偏头望过去,又见众人聚精会神地望着台下,于是转过头来也跟着往台下看了两眼。
场下的比试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停下了,猝不及防就进入了拜师的环节。
心有自知之明,这绝对与他们山鹤门没什么关系。
于是许幻竹手里端着一杯酒,刚送到嘴边,这时下头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那声音清朗盈耳,掷地有声,一字一句说的是:“我要做她的徒弟”。
许幻竹寻着声音,跟着抬眼往下看,入目是一道颀长的身影,一身倜傥利落的玄色长袍,袖口紧窄,衣摆飒然。
隔着人群,隐约能看出是个风姿如玉的翩翩少年。
那少年一手执着长剑,另一只手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而缓缓抬起,不偏不倚正指着许幻竹的方向。
许幻竹执着杯盏的手一抖,没忍住将杯子里的酒洒了出来,酒水落在手背上,冰冰凉凉。
场上的人齐刷刷地朝她望了过来。
与这眼神一道的,还有一阵阵低语。许幻竹虽眼神不太好,耳朵却灵敏。
她听得真真切切,那些人七嘴八舌,但总结起来就是一个意思,无非就是替那少年惋惜。
好不容易比试拿了第一,怎么就想不开要拜入山鹤门这样的草包门派。
也不怪他们这么想。
修真界共有九大修仙门派,均归属于青云天宗管辖。其中,凌清虚负责的凌虚宗是最负盛名的剑修之宗。
而好巧不巧,许幻竹所在的山鹤门也是修剑的。但与凌虚宗这样的正统大宗不同,就算加上门中看门的,山鹤门的编内人员也不超过三个人。
不过于修真人士而言,宗门内人多人少倒不是最紧要的,只要师傅水平高,对徒弟上心,那倒也没什么。
但台下这个少年显然是不知道山鹤门的实际情况。
这山鹤门掌门柳山斋主业开酒馆,副业开宗门。一月三十日,二十九日泡在馆里。
而十年前因为无处可去而加入山鹤门的便宜师尊许幻竹也好不到哪里去,整日养花逗鸟,吃酒睡觉。十年来,更是一个徒弟也没带过。
所以整个门派目前就是一个濒临倒闭的状态,只能依靠着青云天宗发的最低补助和柳山斋的卖酒钱勉强度日。
这少年一把剑使得出神入化,储殷本以为他自然要选凌虚宗,如今冷不丁地选了个不入流的山鹤门,好似在打凌清虚的脸,于是他好言开口询问:“时霁,你可想清楚了?”
时霁?时家那个被打去荆棘台的孩子?
许幻竹转了转手中的酒杯,正犹豫要不要提醒他。
提醒他好不容易从荆棘台出了头,可不要从一个火坑又跳到另一个火坑,谁料上座凌清虚身边的君云淮先开了口:“储宗主,不是说这次比试来的都是身世清白的世家子弟,怎么连那勾结魔物的时家人也能来了?”
“凌虚宗不是自诩宗纪严明,谦卑自牧,什么时候一个弟子也能绕过师尊说话了?”
许幻竹将杯盏掷在案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脸上却带着笑,那笑容落在君云淮眼里,分明是挑衅。
十年前那一巴掌,君云淮可还没忘,于是被踩了尾巴一样弹起:“许幻竹,你别以为自己当了个什么不知所谓的破落师尊,就目中无人了,别忘了之前在凌虚宗”
“云淮!”清虚眼沉如冰,冷冷将他喝住。
他又将视线落到许幻竹身上,自许幻竹那日离开凌虚宗之后,凌清虚又闭了一道关,前不久才出来。
十年未见,今日再看她,只觉得她如今的性子好似变了许多。
许幻竹浑不在意地擦了擦手背上粘上的酒水,轻笑一声:“君云淮,我看你从前现今分得很是清楚明白嘛,那按照礼法,你合该喊我一声许仙长。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这么没大没小,我可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你。”
“你-”清虚又拦着不让他说话,嘴上功夫落了下乘,君云淮一张脸憋得通红。
而风暴的中心,君云淮口中的罪人之后,见两人停了争吵,提着剑往前走了两步,许幻竹这才看清他的样子。
长眉如画,目若朗星,抿唇不语的样子透着些生人勿近的冷气。
而那一双眼睛清朗透彻,好似带着笑意,又叫他整个人鲜活起来。
春日晴好,阳光洒在时霁身上,端的是一副玉山朗朗的美少年形象。便是在今日这样各路人才聚集的大会上,也足够惹眼。
许幻竹能猜想到,这样的少年郎,只要他笑一笑,就会有无数姑娘愿意为他飞蛾扑火。
“长得挺好看的,就是眼神不太好。”是裴照雪的声音。
实在是说得有道理,许幻竹罕见地没有反驳她。
“十年前的事情,天帝和宗主早已做了裁决,君师兄若有不服,可与宗主辩。而我从荆棘台来,参加今日的比试,车轮战上胜了四十九场,每一步既合乎荆棘台法规,更遵循离华境的管制。若还还有人不服,可与天帝辩。”
落落大方,有理有据,连呵斥君云淮时都岿然不动的凌清虚也往这边看了一眼。
君云淮被怼得哑口无言,只紧了紧袖侧的剑,被清虚一个眼风压得又垂下手来,只是面上仍是一副不甚服气的模样。
听时霁说的这番话,想来应当是个十分有主见,有想法的人。
许幻竹心里开始打起了小算盘:功夫不错,样貌不错,口才也不错,若是非要收个徒弟,眼前这个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最主要的是,他今次拿得是大比第一,按照往年的规矩,储殷除了要给他发一笔可观的灵石,保证他的修炼花费之外,还会额外再给宗门发一笔钱。这样一来,她也不必再过得如此捉襟见肘,还要日日看柳山斋脸色。
这么想着,她又抬眼打量起人来,好似有所感应一般,台下那人也望了过来。两人目光相接,倒是大大方方,无一人避躲。
“储宗主,您方才问我是否想清楚了,我想得很清楚”,这暗处的一场交锋悄无声息,时霁仍望着许幻竹,一字一句道:“我要去山鹤门。”
就如同方才指着许幻竹说“我要做她的徒弟”一样,许幻竹忽然觉得这话听在耳里,有些舒服,一时觉得这人也有些意思。
毕竟,就如同裴照雪说的,到现在为止,她好像也从未被谁选择过……
“好,你是这次比试的第一,你既然想好了,那便没什么问题。”储殷语气里虽流露出些叹惋,但也打着圆场,他向许幻竹招招手,“幻竹,那这个孩子就交给你们山鹤门了,你可要仔细教导好,不要浪费了他这么好的天分。”
许幻竹双手交握,额头微扣,淡声道:“知道了,宗主。”
三言两语的,这事就被敲定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许幻竹看着身边高过自己小半个头的少年,漫不经心地问道:“为什么要来山鹤门?”
那人看向天边渐斜的日光,眉眼柔和清亮,答得坦荡:“为了一个雨夜,一瓶药,一份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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