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恪挑起眉梢。
所以,究竟是苏家挑中了她,还是他的好母后挑的她?
事情似乎变得有趣起来了。
阿洛挺直了腰背,她知道太子殿下一直在盯着她,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衣衫,如芒刺背的感觉令她浑身寒毛直竖。
终于,似乎是欣赏够了阿洛坐卧不安的模样,闻人恪收回视线,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坐。”
阿洛硬着头皮选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你在苏家,不得宠吧。”
阿洛诧异地抬眸,继而反应过来,太子殿下似乎很清楚自己的名声,自然推测得出能被送入东宫的女子多是出身微寒或是被家中厌弃。
可这话她并不好答,太子自己知晓是一回事,被人戳穿又是另一回事了,谁知道他会不会恼羞成怒?
闻人恪一眼就看穿她的小心思,嗤笑一声:“不敢说?”
阿洛眼睫轻颤,怯生生偷瞄他一眼,又连忙避开,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行,那就不说这个。”闻人恪眯起眼,随意地向后靠在软枕上,“先来说说你都会些什么?”
阿洛闻言一愣,有些摸不清太子的意图,这是做什么……
闻人恪:“你什么都不会,苏家送你进宫,到底是准备让你伺候孤的,还是准备让孤伺候你啊。”
闲凉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阿洛分明看见太子殿下意味深长的眼神,不由面色微白。
心尖儿突突乱了几下,阿洛咬了牙,鼓起勇气,说:“臣女略识几个字,殿下若是不嫌弃,可、可为殿下……”
还没来得及说完,闻人恪便颔首:“红袖添香?不错,有几分侍妾的模样了。”
阿洛瞠着目,怔怔张了口,她本是想说,殿下若不嫌弃,她可以替他抄经祈福。
闻人恪视而不见,依旧一副虽不满意但姑且如此地开口道:“既然你主动提议,那就明日便到孤的书房来吧。”
抄经?呵,想得美。
阿洛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几句的功夫她就要去太子殿下的书房里当值了?
不过闻人恪没再给她思考的时间,忽然问道:“知道穴位吗?”
阿洛还懵着,一双翦水秋瞳浸满迷茫。
不知为何,闻人恪的心情又好上了几分,勾了勾唇,道:“不知道也无妨,过来。”
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阿洛慢慢吞吞地走到床榻前。
只见闻人恪半躺着仰头看她,接着指了指额头太阳穴的位置,然后闭上眼道:“揉这里。”
阿洛站在床榻前半晌没有动静,实在是她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形。
闻人恪等得不耐烦了,眼睛仍旧闭着,只伸手精准地抓住了阿洛的手,将她带到额角,冷冷吐出一个字:“揉。”
阿洛不敢再耽搁,小心侧坐在床沿,双手按在他两侧额角,指腹轻轻用力,在他指定的位置上轻巧地揉动起来。
比起应对醒着时性情古怪脾气难测的太子殿下,阿洛觉得还是这样好些。
当然,要是能不见不接触,才是最好的。
随着他的呼吸愈发平缓,阿洛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就在她准备将手从他额角收回,就听见他唇瓣轻掀:“继续。”
阿洛呼吸一屏,指尖僵硬了一瞬,只好认命地继续替他揉按额头。
等到阿洛觉得自个儿的指尖都要失去知觉,实在按不动了,便又一次缓缓停了下来。
这一次,她没急着将收回指尖,而是静静等着。
果然,没有等到他的声响。
呼吸已经平稳而规律。
终于睡着了。阿洛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
紧绷了许久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
可她不敢睡。
***
星斗挂在高天,装饰着夜空的静谧。
殿内陷入了安眠的宁寂之中,维夏看着身侧的林钟表情变得越来越古怪,终于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林钟,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
林钟眼睛仍旧盯着寝殿的方向,语气与神情如出一辙的不敢置信:“……殿下、殿下……”
维夏急了:“殿下到底怎么了?”
“睡着了……殿下好像睡着了……”林钟的声音压得极低,因为他自己都怀疑是判断错了。
维夏也睁大了眼,过了许久才呐呐地说:“这、这算是苏姑娘的功劳吗……”
经她一提,林钟才想起来今晚好像是有个新进宫的侍妾在内殿里来着……
两人相顾无言,竟不知该怎么说……
春夜里的风静悄悄吹过。
林钟问:“你瞧着那位苏姑娘如何?”
维夏回想了一下,点头道:“美当然是美的,大抵整个宫里也没有能胜过她的人。”
至于其他,短短的时间并不能看出多少。
“说话倒是细声细气,瞧着不像那种会来事儿的人,安静得很。”可维夏毕竟是东宫的掌事姑姑,眼力是不俗的。
林钟听着她这番描述,沉思了一下,意有所指地说:“有些意外,苏家送进宫里来的人竟是这般脾性。”
如若不是这位苏姑娘在苏家极为不受宠,那便是她极善隐藏。
维夏想起今日里与阿洛的接触,倒是不觉得她是个有心机的,驳道:“俗话还说歹竹出好笋呢,就咱们殿下这个名声,还是苏姑娘不受宠的可能性更大些。”
不过,这个问题他们现下在这里也辩不出个什么名堂,随意说了两句便丢到一旁,眼下紧要的是,殿下就这么睡了吗?
***
天际微明,一缕晨光闯过窗脚缝隙投射出一线光明。
闻人恪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却带着诧异。
他略微调整了一下身体的角度,床角一侧正瞌睡打得正香的阿洛便被他收入眼帘。
阿洛蜷缩在狭窄的一角,双手抱着膝,小脑袋一点一点不住地往下掉,却怎么也不愿意醒。
她守了一夜没敢阖眼,唯恐被太子殿下抓到把柄,临到清晨便再也支撑不住,败给了周公。
闻人恪坐起身,细长的狐狸眼中藏了深沉的审视,缓缓靠近。清浅的呼吸打在阿洛如玉雪腮上,引得她眼睫轻颤,下意识就要往后面躲避,却被床柱挡住退无可退,愈发可怜兮兮起来。
修长的手托住阿洛的下巴,阿洛依旧睡得很沉。
闻人恪左看看,右看看,眸中深色愈沉。
除了比旁人美一些,瞧着单纯了些……不,是蠢了些,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然而就是这么个人,不仅靠近他身边的时候,他不觉得厌烦,也没有想要杀人的冲动,甚至还好好睡了一觉。
有意思啊。
寝殿的大门从里面打开。
倚在柱子上打盹儿的林钟和维夏听见声音,连忙挺直了身子,行礼道:“殿下。”
闻人恪目光扫过维夏,落在林钟身上。
林钟敛目躬身,知晓是自己昨夜偷听殿内声响的举动暴露了。
闻人恪却没说什么,他知道这些年每当他喝酒,林钟等人都是避得远远的,昨夜是事出有因。
维夏低着头,不由自主想地往寝殿内张望,殿下已经出来了,苏姑娘还活着吗?
闻人恪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转身问道:“她叫什么?”
维夏尚在分神,一时没来得及反应。
林钟皱了皱眉,替她答道:“殿下,苏姑娘在苏家原本行四,名清洛。”
闻人恪闻言一顿:“什么叫,原本行四。”
林钟解释道:“具体的情况还在查,依稀是苏家行四的姑娘命里带煞,成年前须得住在尼姑庵里,苏家便寻了个与四姑娘模样相似的人住在苏家挡煞,便是洛姑娘。”
呦,还是个替人顶缸的小可怜。闻人恪转了转拇指上的墨玉扳指,没说什么,继续往外走。
抬脚踏上游廊的时候留下一句:“对了,今晚让她去书房研墨。”
研墨?林钟和维夏都摸不着头脑,不过这话也说明了苏姑娘还活着。
见维夏长舒一口气,林钟不由摇头:“这下你可放心了?”
维夏自然听得出他的意思,抿抿唇道:“也不是放心,我与苏姑娘非亲非故,她的生死说到底与我并不相干,只是人是我领进寝殿的,也是我的疏忽,若苏姑娘因此而死,我于心有愧。”
说罢,她忽的扬首,看向林钟:“说来,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这位苏姑娘,对殿下来说,似乎很不一样。
这话林钟也不敢接,但他看得出殿下今日的状态与以前醉酒后第二日确实不一样。
“对了,”维夏突然想到什么,有些为难地说,“先前安排住所时,怕这些新进宫的扰了殿下清净,所以特地选了最远的院子,这下苏姑娘怎么办?”
照理说,他们做下人的,就该多揣摩主子的心思,早一步替主子安排好一切,偏偏他们殿下是个他们猜不准心思的人。
先前安置院子,是维夏出的主意,但却是得了太子殿下点头应允的,如此一来,便不好由维夏自己做主给阿洛换一个住处了。
林钟也想到此处,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先把人领过去,等今日带她去书房研墨时再向殿下禀报,就说离书房太远,不便苏姑娘往返,看殿下是什么意思。”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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