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番外
“路师兄, 今日不是剑尊的道侣大典,为何我们还要练剑?”
路剑离往这边一扫,那些弟子立刻噤声了。只觉得路师兄双目微沉, 紧抿双唇一言不发时,让他们在这个路师兄面前莫名不敢造次。
“你们不想?”路剑离出声道。
那些弟子连忙摇头,他们怎么能说他们不想练剑, 要是不想练剑, 他们又为何来沧剑山,这话可是万万不能说的。
秦泛舟站在一旁的树下, 看着站在论剑台上的人影, 总觉得刚刚他有一瞬间好像看到了剑尊。
路师兄从生死门出来后,就很少来论剑台来指导弟子,大多数时间都在兀自修炼。他很难说出这种变化是好还是坏, 可他却觉得这样的路师兄, 并不开心。
“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何须分什么时候?既然上了沧剑山,握住手中剑, 自然不是让你们来玩乐的。”
路剑离的视线落在这些弟子身上, 他们当中有不少还是生面孔。前不久沧剑山举行开山大典,新收了不少弟子来, 不乏有门阀世家送来的天赋出众者。
可沧剑山,最不缺少的就是天才。
前有师尊和楼师伯珠玉在前, 其他人相较于他们二位, 总归有些黯然失色。
即便是他自己也是如此。
天下人只知剑尊之名, 而他的名字前,永远都得加上“剑尊首徒”几个字。
他其实不想扬名天下, 只是想被一人记在心里罢了。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路剑离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当初在拂尘殿时,深夜给郁尧念的那句佛经。当时郁尧听得睡了过去,而他念了一整晚。
那时的忧虑和恐惧,此时已经尽数消弭,被化为了一种别样情绪,悄悄滋长在心里。
若是当时树下对坐那一幕,能成为永远就好了。
他不是没这么想过,可一旦心里有这种软弱的想法,剑似乎都变钝了。因为凡心困囿,而踟蹰不前,又因为踟蹰不前,越被束缚在原地。
破局之法,可易可难。
沧剑山弟子听路剑离这么说后,纷纷低下头显得情绪有些低落。
秦泛舟有些不忍心,正准备开口,就看到路剑离突然放下了手中的山海剑,反手将剑收回剑鞘当中。人往论剑台上一站,端得是一副出尘之姿,笔直得跟把剑一样。
“道侣大典在辰时三刻开始,现在还不到时候”路剑离的话引得那些弟子纷纷朝他看了过来。
路剑离表情有些无奈,几日来绷紧的脸色也略微的放松,眼里也多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山上弟子本就不多,这是沧剑山的大喜事,你们自然得去一会去岁霄峰,问问严长老可还缺人手。”
“不过道侣大典后,该修炼还是要修炼。”
“谢谢大师兄!”几名弟子当即叫出了声,一张小脸激动得泛红。
路剑离轻轻一跃,便下了论剑台,秦泛舟立刻迎了上去。
“路师兄,前阵子看到你,我都以为看到了剑尊师伯,这些新来的弟子可都怕着你呢。”秦泛舟笑道,“不过现在路师兄,你倒是又变回来了,前几日怎么回事?”
路剑离回头望向论剑台,视线又像是越过论剑台后的茫茫云海,看向了别处。远处的万丈峰直入云霄,仿佛连接天地。
“只是有些事没想明白。”
路剑离收回视线,然后径直朝着山下走去,秦泛舟紧随其后,追问道:“那大师兄现在可想明白了?”
天边渐渐亮起鱼肚白,而一缕晨光也从远处的山峦间射出,白得晃眼的太阳顺着陡峭的山峦一点点爬升。
路剑离突然停下来,盯着那束光,然后摊开手。
落在指尖的温度还有些微凉,一如他和郁尧之间,那丝似有若无的联系,是近在咫尺,却又如隔云端的距离。
既然他的视线会不受控制地捕捉那道身影,那就继续做被这阳光所照,回望太阳的人。
而他路剑离依旧是路剑离,不会有任何改变。
往后他的使命就在眼前,就在脚下,就在沧剑山。
得了路剑离的准许后,刚刚还在论剑台的弟子,都陆陆续续地往岁霄峰上跑。
“现在其他宗门修士,也要上岁霄峰,我们走这条小道,肯定比他们都快!”
“没想到剑尊有朝一日会跟魔尊结为道侣,明明我们沧剑山以往跟碧烬山那种魔门,不是不死不休吗?”
“所以凡事都不能说的太死,不到最后谁知道结果怎样?说不定下回你也跟你的仇家结为道侣了。”
旁边几名弟子听了都搓了搓胳膊,连忙摇头:“那还是算了。”
“不过魔尊现在也不是魔尊了吧,这碧烬山不是易主了吗?”
“这可不见得,这新魔尊上位后,据说第一个命令就是保留郁尧的魔尊身份,依旧奉他为主,看来也跟外面传闻的不一样。”
“本来外边都说这大护法野心勃勃,想将昔日旧主取而代之,可这新魔尊好像把魔尊之前居住的绝幽殿空了出来,不让任何人靠近,就是欢迎魔尊随时回去的意思。”
几名弟子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半山腰,看着树下站着的那道白衣人影,为首一名弟子猛地抽出剑,指着对方道:“你是何人!”
对方笑了一声:“远道而来,即为客人。”
“既然是客,那你可有请帖?”
他们虽然都是新弟子,却也被告知,近日沧剑山中鱼龙混杂,若遇上可疑之人,万望小心。毕竟剑尊和魔尊的道侣大典,是决计不能出现差错的。
那白衣人头上戴着斗笠,将面容遮了个干净,闻言微微一笑:“并无请帖。”
“那你哪个门派的人,为何擅闯沧剑山?”
“亦无门派。”
这几名弟子面面相觑,看来这白衣人不过是一介散修了。剑尊的道侣大典也不是没有邀请散修,只是每个散修都被登记在册,既然对方没有请帖,自然是不符合规定的。
几名弟子对视一眼,便朝着白衣男人围了过去,等他们朝着那树下的影子冲过去时,那道人影眨眼便消失了,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他们擦了擦眼睛,都怀疑自己看错了。可刚刚那一幕,总归不是他们臆想出来的。这几名弟子越想顿觉得脊背一凉。
“快去禀告掌门,有人擅闯了岁霄峰!”
*
慕麟这几日忙前忙后,让他有种他是在为自己的道侣大典操劳的错觉。蔺师兄不喜这种场合,自然得由他这个师弟来多帮衬一下。
这可是蔺师兄的终身大事,慕麟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至少比处理那些宗门事务要用心得多。
“把这盘花撤下去,换盆新的上来。”
“还有,那幅画挂歪了,往左边一点。”
慕麟一抬眼,就看到路剑离,连忙招手:“路师侄,你过来一下。”
“你去看看你师尊跟魔尊在做什么,让他们别忘了时辰。”慕麟刻意压低了声音。
路剑离听了缓缓点头,又被慕麟狠狠地拍了一下背,听到对方冲他笑道:“大喜的日子,表情放松一点,别跟你师尊好的不学学坏的。”
“弟子遵命。”路剑离有些无奈,刚准备转身又被慕麟按住了肩膀。
“刚刚我跟你说的话,别跟你师尊说啊。”
路剑离有些哭笑不得,表情更加无奈,只能顺从的点点头,在下山时刚好碰上迎面走来的谢愿。
耳边也响起了一些窃窃私语,说这谢家主早几日前就来了,却一直没上山,偏要等到最后才上来,这派头未免也太大了云云。谢家主似是对剑尊和魔尊皆为道侣一事,心怀不满,想给自己造势弄个排场出来。
路剑离听了反倒一笑,暗道若是为了排场和造势,这谢家主何至于身边只带着一个老伯。
“你还笑得出来。”谢愿没有漏听路剑离这声极轻的笑,随口说了一句,虽然话里不似过去那般夹枪带棒的,可语气依旧冷硬,谈不上温和。
谢愿的声音也被旁边的一些修士听到了,都好奇地往这边看了过来,还露出了八卦的眼神。
“谢家主说笑,今日是师尊的喜事,身为弟子,如何不能笑。”
“看不出,剑尊首徒,装傻的功夫也是首屈一指,我什么意思你心里不会不清楚。”
谢愿这话仿佛若有所指,让旁边的修士都听得云里雾里。不过谢愿没有多做寒暄的意思,说完直接越过路剑离,朝着山上走去。
他在山下纠结了数日,最后还是打算亲自来看看。今日既然是郁尧的道侣大典,就算再不喜欢,但是他也想来看看郁尧。
就算他不来看,还有别人来看。他不捧场,自然有别人捧场。
谢愿被人领着坐到了大殿中,周围的修士脸上都挂着喜色,谢愿就坐着把茶水一杯一杯下肚,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修真界不比世俗界,道侣大典也并非大婚,那在大典之前,他可不可以去找郁尧。
就是远远地看看也好,反正他也不会做什么,他也做不了什么。
“掌门!”
慕麟看到有人弟子快步朝他走了过来。
“有人擅闯岁霄峰此人来历不明,身法诡谲,我们根本拦不住”
慕麟听了瞬间正色起来,今日可是蔺师兄的头等大事。若真的有人来他们沧剑山搅局,还会让天下修士看了笑话,让他们沧剑山颜面扫地,所以不得不慎重对待。
“此人什么模样?”
“他带着斗笠,穿着一身白衣,我们没看清他的脸,他说他没有请帖,没有宗派,不知道是怎么混进来的。”
慕麟沉思了一会,“你们下去吧,此事交由我。”
他转身走到偏殿给楼危发了一道传音,让他帮忙盯着点岁霄峰上有没有混入可疑的人。
以楼师兄的本事,若有人想搞小动作,还真的逃不过他的眼睛。事关蔺师兄的道侣大典,楼师兄这时候可不能去躲清闲了。
慕麟刚一回头,就发现殿中径直走进来一个人,看到对方后,慕麟愣了半天,才堪堪找回自己的声音。
“蔺师兄?你怎么过来了?”
蔺玄泽身形微微停顿了一下。“他让我来看看。”
慕麟抱胸上前一步,盯着蔺玄泽上下打量了一番,促狭道:“蔺师兄,这个他是谁啊?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怎么不知道,蔺师兄你变得那么听话了?”
蔺玄泽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也不打算跟慕麟计较。
慕麟心里暗笑一声,面上却一脸正色:“师兄,今天那些人可都是冲着你们两个来的,而且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师兄还穿着这一身白,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你想如何?”蔺玄泽皱了皱眉。
慕麟立刻取出了一件折好的红衣,递给蔺玄泽。
“蔺师兄换上这个,往长霄殿门口站着就好了。”
蔺玄泽没动。
“蔺师兄,按古制,婚俗之礼,双方都穿红衣。”见蔺玄泽没阻止他让他继续往下说。“蔺师兄你醉心修炼,最是不懂这些。而且魔尊本就一身红,蔺师兄你换上,不是正好同魔尊相配?”
与之相配。
蔺玄泽听到这,扫了慕麟一眼,倒也不需要对方多说了,对他而言,左右不过是换身衣服的事。
*
楼危坐在岁霄峰一处小阁楼的楼顶上,手中捏着一块传音玉牌,那边的慕麟早就已经切断了传音。楼危手中除了传音玉牌,还有一颗小人参。
很难想象郁尧曾经为了潜入楼家,会变成这么个小东西。
只是可惜当时他老眼昏花,什么都看不清,不然定要好生戏弄一番。
他同郁尧的缘分大致也仅此而已了,不过他会为对方做任何事,只要他能办到,必然竭尽所能。
他这个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而如今把那个闯入岁霄峰的不速之客给揪出来,也勉强算为郁尧做了一件事。楼危从楼顶跳了下去,身形眨眼便消失在原地,朝着慕麟所指的方位走去。
等他来到一颗树下,微微感知一番,便知道确实有人不久之前在此停留过。此人气息诡谲缥缈,让人捉摸不透,就连他也难以看出此人的来头,让楼危的面色微微凝重几分,抬手便打出一道青光。
只见空中浮现出一条条细线,一直延伸道远处。
楼危顺着这道气息消失的方向看去,突然脸色难看了许多,因为这道气息消失的位置正是郁尧的所在。
不过蔺师弟一直跟郁尧待在一起,那贼人就是去了又能如何。
虽然这么想,楼危还是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郁尧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突然感受到空中出现一阵极其细微的波动,不过很快那点动静就消失了,快到像是出现了错觉。
他侧头看了一眼摊在旁边的衣物,略微思索了一下,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这件法衣是昨日慕麟悄悄拖人带给他的,会自动贴合穿衣者的身形,红衣上还有一些金色的叶形纹样,外面覆着一层细纱,做工细腻,也不知道是慕麟怎么找人赶制出来的。
郁尧将手中的纸折好,这是要放在契书里的话,他还不想让蔺玄泽现在就看见。
“谁?”
郁尧猛地看向窗外,身形一闪便站在了殿外的树林里,不过林中静悄悄的,一丝人气也没有。
他反应过来,迅速转过身,就看到了笑意盈盈的白衣男人同他相对而立。对方将手按在斗笠上,然后把它轻轻取了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线条柔和的杏眼微微眯起,显得狡黠非常。
“魔尊大人,真是好久不见。”白漪语气轻缓柔和,视线往郁尧身上一扫,眼神微暗了几分。“又或者现在,该叫你剑尊夫人了。”
郁尧看到白漪先是一惊,不知道白漪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总不会专门潜入进来,就为了说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而且他意外的是,为什么原本长眠地底的白漪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不过很快郁尧想通了,天道的邪念就是从那缕意识当中产生的,如今那丝意识不复存在,那白漪也不需要再用身体镇压邪念了。
“你出来了?”
“魔尊这么说的,好像是不欢迎白漪一样。”白漪微微一笑。
“白漪可是为了见魔尊一面,费劲千辛万苦,才突破了这沧剑山的重重封印,站在了魔尊面前。若是魔尊你不欢迎白漪,那可真的是让人伤心了。”
郁尧听了却先笑了。
“你笑什么?”白漪眼里有些好奇。
郁尧回答道:“你不是那么容易受伤的人。”
如果仅是如此,白漪就“伤心欲绝”,这可不是他知道的那个白漪,也不是能扛过被当成祭品,被做成容器,被封印在地底,依旧活生生地爬出来的白漪了。
此人的心应该比铁石还冰冷,又怎么是会轻易被撼动的。
白漪眼里的笑意更深,只是嘴上却若有所指,开玩笑般地说了一句:“如果就是那么容易受伤呢?”
“那白公子应该去无忧谷找大夫,而不是找我。”郁尧淡淡道。
他知道白漪已经不是圣子,也厌恶圣子的身份,索性换了个称呼。
白漪眸光微微一闪,听了郁尧这番话后,先大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反而让郁尧觉得有些古怪,毕竟白漪笑的堪称放肆了,对方以前哪里会这样笑。
“那在白漪去找大夫之前,可得先在沧剑山上叨扰几日了,毕竟白漪一路舟车劳顿,从西北赶来,可以说是精疲力竭,若非撑着想见魔尊一面,只怕早就倒下了。”
郁尧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突然头顶传来一声冷哼,一道青光直接出现在两人面前。楼危盯着白漪,显然费了一番功夫才猜出对方是谁。
毕竟以前圣子都是以面纱示人,真实面容,知道的人可不多。
楼危手中的碧游剑直接朝着白漪刺了过去,不过并未真的下死手,而白漪也不费吹灰之力地躲了过去。
“圣子身手好得很,可看不出来精疲力竭。”
“彼此彼此,果然同外界传言一般,沧剑山的待客之道,当真独树一帜,让白漪大开眼界。”
“从山门堂堂正正走上来的,自然是客,而诸如某些鬼鬼祟祟之类,是为窃贼。对客,对贼,沧剑山自然不会一视同仁。”楼危微笑道。
“楼仙君说白漪是贼,可冤枉白漪了。”白漪笑了笑,可这笑意却不达眼底,反而有些冰冷,“楼仙君口说无凭,既说白漪是窃贼,不妨说说白漪窃走何物,又或者欲窃何物?”
“你当然”楼危看了一眼郁尧,到了嘴边的话全数吞了回去。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脚步声,只见路剑离不过几步便顺着石阶走了上来,看见几人时面上有些诧异,不过很快恢复如常。
“楼师伯。”他说完看向郁尧,“还有,郁前辈”
最后路剑离才看向那个老神在在跟楼师伯对峙,一副有恃无恐模样的白衣人,有些拿不准对方的身份。
“一个贼罢了,不用在乎他的身份。”楼危不客气道。
郁尧头有些大了,直接揉了揉眉心。
“你来这里到底是想做什么?”他早就见识过白漪的功夫,是能用那张嘴,笑盈盈得把人气得不行。
白漪叹了口气:“自然是来参加魔尊你和剑尊的道侣大典,毕竟白漪也算是你们两人的旧相识了不是?不比外面那些杂鱼,更值得受邀?”
楼危在旁边道:“你口中那些杂鱼,可比圣子你让人放心。”
他可不觉得这个前清水教圣子,偷偷潜入沧剑山,是想做好事。
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
“那你呢?”郁尧看向路剑离。
路剑离见郁尧看过来,心下意识紧了一紧,却还是快速回复道:“掌门师叔让弟子提醒你们,不要误了时辰”
“你师尊已经先过去了,我随后就到。”郁尧沉吟片刻,然后看了一眼白漪,“既然白公子是来参加大典的,那你就领着他去长霄殿,拜见掌门吧。”
路剑离点点头。
郁尧本以为白漪还要搞点什么事情出来,可没想到对方很干脆地应下了。
白漪微微一笑,杏眼眯起,显得慵懒至极,可眼底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暗芒,却又像是让人感到有凶兽藏匿在暗处一般的危险。
可他一开口,那丝危险感瞬间消弭于无形了。“我说过,我是来参加道侣大典的。”
这点,绝无欺瞒。
郁尧突然想起了什么,取出了一张雪白的面纱,然后递给了白漪,以示物归原主。
白漪神色有些变幻不定,不知道像是想到了什么。
“这面纱属于第一个揭下它的人不过这是清水教圣子旧物,何不直接烧了?”他手中亮起一丝明火,不过瞬间,那白纱便化为一地细粉。
白漪随意震了震袖子,然后看向路剑离。“那便有劳剑尊首徒,为我引路了。”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郁尧,一步一步走远。
他讨厌被人救,厌恶承别人的情,痛恨与人的交集,憎恶一切美好的关系。不需要怜悯,不需要同情,不需要作弄,不需要高高在上的审判。
可等这东西真的在他身上一一体现,却有些舍不得放开,甚至亲手将主宰他生死之物拱手交出。
所以他大抵是真的病了,但病得甘之如饴。这点,也未有欺骗过郁尧。
*
长霄殿大殿门口的石柱旁靠着一个身材笔挺修长的年轻男人,对方神色冷淡,浑身上下都是一派生人勿进之气,可偏偏穿着一身扎眼的红衣,再配上对方一身难以被人忽视的气质,就是不想被人注意到都难。
“这是剑尊吗?”有些人不确定道。
“应该是吧,十年前在大比上见过一次,当时掌门没来,剑尊代掌门坐在首席!”
“今日可是剑尊的大喜日子,剑尊穿一身红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怎么没看见魔尊?”
蔺玄泽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对周围的声音置若罔闻。突然他的视线落在了远处,剑眉微微皱起。
他看到了白漪,那个前清水教圣子。
“蔺师兄,好久不见了。白漪这些日子,可都念叨着蔺师兄呢。”白漪语气轻柔,可这眼神却带着几分玩味,闪过一丝狐狸般的狡黠和精明。
蔺玄泽下意识皱了皱眉。
果不其然,在白漪说了这话后,人群中立刻沸腾了。
“白漪?这不是那个清水教圣子吗?”一名修士立刻反应了过来。
“这圣子,据说早就倾心剑尊,现在清水教都不复存在,他自己也不知所踪这么些年,销声匿迹那么久,竟然在剑尊的道侣大典上出现了!”
“清水教都没了,这白漪自然也不是圣子了。”
“白漪此时出现在沧剑山,多少有些耐人寻味了”
蔺玄泽冷冷地盯着白漪,一身气压越来越低。
“你见过他了。”
“不然呢?”白漪挑了挑眉,看着蔺玄泽身上这身红衣,突然就失去了说这些废话的兴致。
他直接越过了蔺玄泽,步入了殿中,然后掏出一个精致的玉盒,放在了旁边一名小弟子的手上。
“一点薄礼,祝今日这对新人,永结同心。”
路剑离也是第一次接触这位圣子,这好好一句话被对方说出来,总有种不那么真诚的感觉,像是肚子里藏着坏水。
他回头看了一眼师尊,发现对方早就不在那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
蔺玄泽刚走进偏殿,就有人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肩膀,把头埋在他的肩上。
“郁尧。”
“你怎么了?”郁尧听出蔺玄泽话里好像有些不对劲。
他还打算开口,就被人压在门上,下一秒不加克制的亲吻便落了下来,手也被对方扣住,只能微微仰起头,被对方加深了这个吻。
“外面那些人,碍眼。”等一吻作罢,蔺玄泽才开了口。
“你说的是”郁尧马上反应了过来,顿时觉得有些好笑,看了一眼蔺玄泽,“他们怎么招惹你了?”
蔺玄泽突然拉过他的手,然后推开了门。
楼危的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来回游移,最后落在了他们握着的手上。“舍得出来了?出来了就快去吧,毕竟今天所有人都是为你们来的。”
郁尧说不紧张是假的,不过蔺玄泽一直握着他的手,走在他前面半步的位置。
他微微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的侧脸,郁尧突然加快了脚步,跟上了对方,走在跟对方持平的位置,在蔺玄泽看过来时,微微扬了扬眉,报以一笑。
莫名让蔺玄泽心跳微微漏了一拍,视线落在他身上,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了许久,最后直接揽过了他。
“郁尧,做我的道侣吧。”
郁尧不是第一次听这话,不过每次听的时候,都有不一样的感受。
两人挨得极近,他微微凑上前,在蔺玄泽的唇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已经是了。”
郁尧突然提高了声音,体内魔气放出能清晰地将他的话传遍整个沧剑山。
“今日是本座同剑尊的道侣大典,既然剑尊已经是本座的人,那本座可就把人带走了。”郁尧突然拉住蔺玄泽,冲他眨了眨眼,两人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原地。
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方才他们看剑尊和魔尊确实如胶似漆,他们的关系也造不得假,那些似是而非的传闻自然也不攻自破了。
慕麟盯着两人离开的地方,无奈地叹了口气。
“掌门,要去追他们吗?”
慕麟没好气道:“他们两个要跑,谁追得上?”
路剑离除却刚开始的意外,而后想想这确实像是郁尧跟师尊能做出来的事,他们已经在道侣大典上露面,也已经昭告天下,他们结为道侣,成为彼此心里不可分割的存在,
既然如此,道侣大典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楼危道:“随他们吧。”说完又步入了大殿之中。
*
“怎么突然走了?”
郁尧踩在石阶上,一路往下走,听蔺玄泽这么问,回了他一句:“你不是不喜欢?”
“既然你不喜欢,那就去做点你喜欢的。”
他刚说完,蔺玄泽就走到了他身边,低声道:“本尊没有不喜欢。”
“你刚刚不是说”
郁尧对上蔺玄泽的眼神,突然就哑声了。他也不是第一次被对方用这么专注的眼神看着,就好像能从对视之间就感受到对方心里潜藏的情绪,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感受。
“你喜欢吗?”蔺玄泽没回答他,反而问道。
郁尧点了点头:“喜欢,跟你在一起,做什么都是喜欢的。”
“那我也是。”
郁尧,你要明白,在很多地方我跟你是一样的,只要是你喜欢的,本尊都不会排斥。
你选择的人,绝不会让你失望。所以你可以大胆做所有你想做的事,从今往后都有人陪。
第187章
if线番外(一)
(一)
“公子, 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鹤兰城?”穿着布衣的小厮亦步亦趋地跟在一红衣男子身后,小心地跟对方保持着一致的步伐,不让自己离得太远, 也不让自己离得太近。
他一抬头,就瞧见他家少爷的背影,一身干净利落的红色劲装在阳光的照射下, 呈现出一种柔和暖橘色, 让人莫名地移不开视线。
小厮忍不住开口道:“公子,去鹤兰城本来就是一个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分明是他们都不想去, 想看你出丑,才把你推出来,其实其实你也可以不去的, 像他们一样装病”
“既然你都知道去鹤兰城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就怕是我不想去, 也得去了。”
红衣人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很快又无所谓地笑了一声:“不过这未必是件坏事。”
书童听了一头雾水, 喃喃道:“难道会是好事吗?谢家自诩名门, 清高自傲,从来不把一些小世家放在眼里, 就怕公子你去鹤兰城给那个小少爷庆生,还得受那些人的白眼, 大公子每次从谢家回来, 都得气得砸东西。”
虽然气到那可恶的大公子是不错, 可换了人,眼前这个人也得落到和大公子一般的境地, 他就浑身不是滋味。
“若换一个好说话的世家,这种在人前露脸的事,他们会交给我?”郁尧走在山道上,还颇有闲情地一个起身,从旁边的树上折下一根花枝,放在手里把玩。
小厮不说话了,那些郁家人,从来只知道打压公子,更别提给对方在其他世家大族面前露脸的机会了。这不将公子藏了好多年,都没几个人知道,他们郁家还有个排行第六的小公子。
这次也只看是谢家,谢家从来都注重身份之别,像他们这种三流小家族,只怕谢家连门都不会让他们进,能入鹤兰城,就好像已经是对他们格外开恩了。
“就当是借着这次机会,出来玩一趟。”郁尧倒是没跟小厮一样想那么多,不过他也没想着这么快就入城。
毕竟谢家的名声在外,他要是去早了,还得被谢家看成上赶着巴结他们。
他这次虽然参加谢家那个小少爷的生辰礼,可也是挂个礼就行,要能全程隐身,就这么安安稳稳地混过去,那是最好。
“什么声音?”郁尧皱眉。
“啊?”小厮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那道红衣人影已经闪身飞出去了。
“你在这里等我。”郁尧留下这么一句话,人就已经消失在密林深处。
郁尧在一处空地前停了下来,再细细辨认了一下方位。
若没听错的话,他刚刚听见了孩子的哭声。
在这种人迹罕至的树林里,哪里来的哭声,他也是为了晚点入城,刻意绕了远路,才会经过这里。
郁尧想了想自己以前闲来无事时翻过的话本,难不成还是这山中精怪。
很快那种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又传了过来,不过声音很小,时有时无。郁尧想都没想就循着声音找了过去,最后在一个树洞前蹲了下来。
这个树洞很小,稍微大点的少年都钻不进去。郁尧盯着这个树洞看了一会,想了想这个孩子能有多大,才能钻进去。
最后估算,应该不超过10岁。
“还活着吗?”郁尧敲了敲树干,没得到任何回应,就连低低的抽泣声也消失了。
郁尧想了想刚刚那个虚弱声音,想着对方是不是晕在里面了,只能伸手往里面探,看看能不能把小孩给拎出来。
下一秒,一阵剧痛从手上传来,郁尧下意识想用护体灵力,可一想到对方那么小,八成都还没引气入体。他这护体灵力一放,就算是有意收敛,恐怕都会崩碎这臭小子的牙。
最后郁尧把手抽了回来,连带着还拖出了一个小尾巴,对抱着他的手死死地咬在他的手背上,一脸凶狠地瞪着他,颇有种要鱼死网破的感觉。
郁尧轻轻吸了一口气,才皱眉道:“我不是坏人。”
“呜坏人都说自己不是坏人。”那小孩没憋住说了句话,郁尧顺势就把手给抽了出来,见那小孩跟狗一样张嘴欲咬,取出一块手帕直接把他的嘴给塞上了。
“别出声。”郁尧面色微变,然后拎着那个小孩就跳上了旁边的大树,就在他刚离开,在他方才所站立的地方,瞬间就多了数道黑影。
郁尧瞳孔一缩,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跑。
这些人的修为都不低,为首之人,更有元婴期的修为,他要是现在不跑,等他们动手可就没机会了。
在这些人面前,他绝对藏不住。
只见林间窜过一道红影,对方速度极快,宛如一阵风一般,就消失地没影了。为首的中年男人满脸横肉,看着那道红影消失的地方,笑容愈发狰狞。
“追!”
郁尧已经隐隐猜到,那些人恐怕都是冲着他手上这个孩子来的,可能有的人会想着把孩子交给他们,再把自己轻飘飘摘出去,想着若那些人不是坏人呢。
可郁尧知道,这种可能性基本为零。
这些人身上的杀气,可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强。
在他们面前,若是连先机都失了,只能白白送命了。
毕竟取这孩子的命,再取你的命,对那些人来说,也是易如反掌,白痴才不跑。
在那黑衣人出现的时候,这小孩的挣扎力度到了顶峰,可后面看郁尧跟他们好像不是一伙的,这种戒心又放下了一下,安分了许多,反而还抱着郁尧的腰,怕自己被甩了下去。
郁尧偶尔低头看了一眼,觉得像八爪鱼一样扒在自己身上的人,怎么都像一只想努力活下去的小兽。
郁尧对上那小孩的视线后,突然把视线移开了,用了更快的速度朝着远处遁去。可他知道光这么下去,早晚会被那些人给追上。
小孩见红衣人把视线移开,更加慌乱地抱紧对方,脑海中满是方才对方那看不出情绪的一眼。
可他知道对方现在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了,更加害怕自己被对方丢下。
郁尧看见前方突然窜出了几道黑影,顿时又藏匿了身形往另一个方向遁去,心里却隐隐有了不秒的预感。
这些人有意在包抄他。
也不知道自己救的这个小孩是什么来历,竟然要惊动这么多的高手来抓他,就是他们郁家的家主都没这个待遇。
在三面都出现了黑衣人的身影后,郁尧终于能够确定了,自己果然被人包围了。
他的衣襟被人用力扯了一下,能感受到那小孩还在瑟瑟发抖,显然是吓坏了。
郁尧自己的心也跳的飞快,他若是扔下这个孩子,自己能跑得快一点,可他扔下,这孩子落那些人手上,不得被开膛破肚他要真的这么做了,就算没人知道,他自己也得啐他一脸口水。
小孩本来把眼睛紧紧闭着,却听到对方突然笑了一声,他抬头往一看,却只能看见红衣人的下巴。
对方身上的熏香很清淡,却很好闻,像是某种不知名的小花,夹杂着雨后被洗涤一新的草木香气。
“小少爷,你抓紧了。”
郁尧说完,陡然提了速,比方才快了几倍不止,速度快到肉眼都无法捕捉。
林间的风吹得人耳膜生疼,小孩紧紧眯着眼睛,可抓着手上这截衣料时又莫名有些安心。
“你相信我吗?”郁尧突然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而在郁尧面前,方才那名老者正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来,姿态轻松写意仿佛在逗弄一只逃不出他手掌心的宠物。
“信吗?”郁尧又重复了一句,而脚下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我”那小孩看起来有些迟疑,又抬头盯着郁尧看了一眼,才低下头,咬紧了牙关,“我信!”
郁尧闻言笑了一声,知道对方其实话里话外都是迟疑,毕竟他左右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罢了,只是现在这个小少爷,可能除了信他,再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他自己也是料定了这点。
至于为什么说他是小少爷,这生得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一点苦头都没吃过,在锦衣玉食中长大的。
那黑衣老者看郁尧停在了他面前,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情,而嘴角却挂着笑。
“小子,你把他放下来,老夫还能留你一命。”
察觉到怀里的小孩抓住了自己的袖子,郁尧却让自己刻意不去留意对方忐忑的情绪,暗骂了一声这老头实在是惺惺作态,却按住了那孩子的肩膀,将之推到了自己身前。
“好啊,给你当然可以,那你们又要怎么保证我的安全?毕竟你们若是出尔反尔,想杀我也并不困难。”
“不要!”那小孩挣扎起来,可根本无济于事。
郁尧却仿佛没听见他的声音,只是等着那老者的回答。
“小子,你还挺机灵的,说说吧,你想怎么样?”那老者说完,嘴角又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最好别想耍什么花招。”
郁尧往左右看了一眼,微笑道:“让你的这些手下,都退出一里以外。”
见老者没吭声,郁尧又笑了一声:“怎么,还是说前辈连这都不敢吗?”
“臭小子,还想激我,我跟人玩激将法的时候,你那爹娘怕是都没出生!”那老者阴恻恻地看了郁尧一眼,又看了看对方身边的孩子,直到把对方盯得瑟瑟发抖,方才收回视线。
“听他的,你们都退下,就凭这小子,还没法在老夫面前,翻出什么风浪!”那老者的语气冰冷至极。
等见人都退下来,郁尧突然将小孩往老者面前一推。
“那我就把这孩子交给你了,你可得接好了。”
那黑衣老者连忙上前,去抓那个孩子,而就在他们即将靠近时,眼前的画面突然微微扭曲,而离他越来越近的孩子,也突然变成了郁尧的模样,而此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已不过两米。
下一秒锋锐的剑刃不知何时出鞘,直接刺穿了黑衣老者的胸口。
小孩本来眼里噙满了泪水,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位置就和人换了一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就被人一把提起,朝着远处遁走了去。
不一会天上就下起了大雨,雨势一波比一波大,郁尧不确定后面还有没有人追上来,也不好在途中停下。
为了节省灵力用来逃命,他都未曾用避水决,只等找到了落脚点,才用灵力将二人的衣物烘干。
郁尧盯着那小孩看了一眼,出声问道:“怎么都不吭声,刚刚给吓坏了?”
那小孩只是蹲在墙角,偶尔抬头看看他,又无力地耷拉下去。
郁尧一开始还觉得奇怪,而等那孩子晕了过去,上前抓住对方的手腕,探了探对方额间的温度,滚烫得惊人。
许是因为受了惊吓,外加淋了雨,直接发了高烧。
郁尧翻找了一下身上的灵药,由于孩子的体质弱,要贸然用了灵药还可能由于药力过猛而爆体而亡,所以郁尧只是将一粒药丸给掰碎,喂了一点点,就开始打量这个洞府。
为了躲避那个黑衣老者,郁尧临时找到了这么一个山中洞府,此地的位置极为隐蔽,位于瀑布之后。
而且不知道是由于天然形成还是人为,这里还有隔绝气息妨碍外界探查的作用,而他能找到这里,也完全是误打误撞。
这像是某个人的修炼之所,而且看样子那位高人并不常来,很可能只是对方一个临时落脚点。
郁尧的视线突然落在了石壁上挂着的一副空白挂画上,纸面上空无一物,而郁尧却莫名有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
他觉得心里有些发毛,打算将视线移开,先把洞府里其他的地方探查一番时,眼角的余光却注意到那纸面上,竟有人影闪动,甚至还隐隐透出几分威压。
郁尧心里瞬间有了猜测,这想必便是这洞府的主人留下的。
他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对着那幅空白挂画行了一礼。“晚辈误入此地,无意冒犯,还望老前辈海涵。”
郁尧说完这话后,感觉到空气中微微波动了一瞬,紧接着眼前白光一闪,他一抬眼便看到了一道雪白的影子站在他身前,辨不清模样,只能看出模糊的轮廓。
此人修为高深,即便本尊不亲临此地,留下的残影都能有这般压迫感,必然不是一般人物。而且对方气息内敛,锋芒不露,让人莫名觉得稳重可靠。
拥有这等修为的,必然是前辈,而其气息浑厚,显然沉淀许久,自然当得起一句“老前辈”。
对方只是站着没动,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郁尧的胆子索性也大起来了。
“老前辈,今日我们误入此地,而跟我同行的那个孩子,如今正高烧不止,敢问前辈府中,可有灵药解燃眉之急?”
那道白影沉默地站在他面前,郁尧又感受到了那种被注视打量着的感觉,只能硬着头皮盯着白影那没有五官的面容看着,直到白影消失,他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很快有一掌轻轻落在了他后背上,直接让郁尧猛地吸了口气。
“真正的燃眉之急,在这。”
一道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郁尧心里升起一种微妙的感觉,这位老前辈的声音,空灵地仿佛不似凡间人物,更加神奇的是,光凭对方的声音竟然让他分辨不出年龄。
既可以是仙风道骨的耄耋老者,也可以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见郁尧没反应,那只手又在他的脊背上轻轻落下一掌,直接让郁尧觉得自己都能被那一掌给送走,痛觉神经被瞬间激活,被他忽视了很久以至于麻木的地方,开始一阵阵刺痛。
顺利从刚才那个老者手上逃出来,怎么会一点代价都没有。
“你身上有伤。”
第188章
if线番外(二)
(二)
郁尧再次睁开眼时, 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的后背。
背上的伤竟然都好了?
郁尧往旁边一看,就见到刚刚那个小孩就蜷缩在他边上,连忙把人抓起有探了一会体温, 见烧退下去一些才松了口气。
只要退烧了,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了,接下来只要把这孩子带到附近的城池, 再找个医馆看看就行。
郁尧不知不觉有些出神, 又想到了方才突然出现的那道白影,以及对方如隔云端的缥缈声线。
气息似冰, 而那张纸面光看一眼, 便如同有剑光在眼前乱舞,令人不敢直视。
他起身走到那空白挂画前,发现其中所携带的灵气已经尽数消散, 现在这纸面倒也同寻常纸张没什么两样了。
想必是那白影从纸面中走出, 耗空了这挂画中所藏的全部灵力。若日后有机会见一面的话,他可当真要好好谢谢这位老前辈, 虽然大抵是没这缘分。
突然外面传来一股恐怖的灵力波动,郁尧朝着洞口看去, 只见一个黑色的东西滚了进来, 刚好落在他身前。
还未等看清那东西的全貌,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先涌入他的鼻腔, 让郁尧面色微变,等看到那颗滚落的人头转过面来, 竟是方才那追杀他们的老者, 心里顿时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他下意识地抽出灵剑往虚空一挡, 刚好挡下迎面袭来的一击,却还是被这一下震得连连后退直接砸在了墙上, 而剑身也由于不堪重负出现了裂痕。
郁尧盯着手上那把断剑,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郁家怎么也不会给他配更好的剑了。
身上的刺痛太过于强烈,他也没法思考太多,只能半跪着抬头朝着洞口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名身着花青色华服的男人站在洞府门口,身后是密集的水帘哗哗作响,而他的怀中抱着一个孩子。
对方眉目英挺俊美,此时却满是怒容,见郁尧挡下那一剑后轻轻咦了一下,很快脸上又被阴冷取代,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就凭你,还能挡下我一剑,足够你在外头吹嘘了。”他皱了皱眉,“不过你竟然敢伙同这些阴沟里的老鼠,掳走我们谢家人,就算是你有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郁尧轻轻咳了一声,擦了擦嘴角渗出的鲜血,心里仿佛跟日了狗一样。他好心救了那个孩子,却反而被他的族人当成坏人给打了一掌,实在是有苦也说不出。
再看此时来找他兴师问罪这位公子哥趾高气昂的态度和不俗的修为,还有这身标志性的青衣鹤纹,他又不是傻子,现在又怎么会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谁家的。
“谢家人?”
对方冷笑道:“事到如今还想装傻?”
他们带走了他的小弟,他们谢家最小的孩子!现在却仿佛不认识他们谢家,岂非可笑?
“要我说不是我?我是救了他,并非害他。”郁尧道。
他又看了一眼在男人怀中昏迷不醒的小孩,如今身份明了,那对方自然就是这次谢家生辰宴的主角——谢愿了。
只是对方晕得确实不是时候,平白让他被扣下好大一口锅。
而面对谢家,以谢家的作风,当真是他无罪,便是真的无罪吗?而这小少爷,当真愿意出面保他为他作证?更何况一个十岁大的孩子能做什么。
说了会信?又或者当这小少爷是受他蛊惑,让他又多一个罪名。
那华服男人还未开口,他旁边的侍卫便用刀指着郁尧道:“你还敢狡辩?”
郁尧摊了摊手,耸了耸肩:“实话实说,我想既然是谢家,也不会平白无故冤枉好人吧。”
那身着花青色华服的男人闻言道:“既然你说你同那帮人不是一伙的,那以你金丹修为,如何从这位元婴老道手中逃出来”
“尤其是你身上,还一点伤势都没有。难不成你还想告诉我,你有跨境同元婴一战的实力,还能带着我小弟,全身而退?一点伤都不受?”
郁尧沉默了,虽然他想说是有人帮了他,但是他确实拿不出证据,毕竟对方帮了他后,什么都没留下。
还不知道这洞府又留存了多少时日,也不知道那位帮了他的老前辈,到底还活没活着。
那华服男人手掌一抬,郁尧身上的请柬就飞了出来,对方粗略一扫,重重地冷笑一声:“郁家人?”
“说不出了是吧,你既是郁家人,郁家在鹤兰城西北,那我问你,你凭何会绕路走这西南道?别跟我说你是突发奇想,想来着荒郊野岭转转,刚好转到了我们家小弟跟前,刚好救下了他。”
郁尧暗道一声,就是因为你们谢家,太仗势欺人,谁愿意先进鹤兰城,先吃你们的威风?
不过这位谢家大少爷,似乎没有这点自知之明。
郁尧道:“若我说,是我命里该有贵人相助,而此番也是多亏了有贵人暗中庇佑才得以脱险,谢公子你信?”
华服男人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了郁尧一眼,神色间满是倨傲,紧接着便笑了。
“把他带回鹤兰城。”他冷冷道,说完便径直朝着洞府外走去,没给郁尧一个眼神。
“是!”
“既然他说有贵人,那便看还会不会有你命里的贵人,出面来保你!”
*
此时鹤兰城一片沸沸扬扬,而仙家酒楼中,早就坐好刚入城只是还未入谢家的各宗弟子和各族门人。
“这谢家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全府上下都乱套了?”一名身着鹅黄外衣的青年站在窗边,冲着谢家的方向远远看了一眼,突然笑了一声。
“应师兄,这怎么看得出来,这谢家上上下下不是井井有条的吗?从何看出乱套了?”一名青年站在他身后不解道。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一个弟子敲了敲头:“还叫什么应师兄,要叫应仙君了!等今年天云秘录一开,我们天云宗又会多一位仙君了!”
应惊云听了又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盯着那个弟子道:“这还不是不是吗?更何况我就是当了仙君,难道就不是你们师兄了?”
“至于你刚刚说这谢家上下不见乱套嘿嘿等你也修到师兄我这水平,自然一眼看得出来了,现在的谢家乱的很,整个谢家可以说是,愁云惨淡啧啧啧。”
“那应师兄,这谢家可是出了什么事?”
与此同时,酒楼另一处,沧剑山弟子和诸葛家的弟子正守在一雅间外,雅间内,身着白衣的路剑离正同一墨袍人相对而坐。
“路公子既然问我,那即便在下便只能见笑了,愚以为能在这个节骨眼让谢家乱套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那位谢小少爷不见了。”诸葛今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只是说到这时,语气也未免多了几分忧色。
路剑离皱紧了眉:“谢愿失踪了?谁能在鹤兰城,在谢家,悄无声息地把谢愿带走?”难不成谢家的人都是饭桶吗?
“想必对方必然是极熟悉谢家的人,很可能知道谢家的通灵口诀,也熟悉谢家内部的布防,也知道谢家人疏忽的空隙在哪,大意的时候”
“当真有这样的人?”路剑离眉头更加紧缩。
诸葛今叹了口气,很快又温声笑道:“不过这只是在下的猜测,做不得数。在下年幼之时,在谢家小住过一段时间,谢家内部可以说是铜墙铁壁,想从中劫出谢愿,无异于痴人说梦,路公子大可放心。”
坐在路剑离身旁,气息淡漠,其貌不扬的白衣男人突然看了诸葛今一眼,很快又垂眸下去。
诸葛今将视线放在路剑离和坐在他身边的白衣男人身上,轻轻颔首:“路公子还未介绍这位是沧剑山哪位高足?”
“他是”路剑离的身子突然一僵,藏在桌下的手也攥紧了几分,只是脸上分毫未显露。
“他是我的一位师兄,只是平时嫌少下山,并未出入这种场合,若有礼数不到的地方还望家主勿要怪罪”
路剑离说着说着就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他到底都在说什么,他这话不是变相在说他师尊不懂礼数吗?
可如师尊这般人物出入哪里不是被人奉为座上宾,而在他面前多少人为之变节改礼,再问这世上也没几个人受得住师尊的礼。
不过再看白衣男人脸色变都没变,依旧是那幅淡漠的模样,路剑离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师尊从不在乎这些外物。
可这次师尊又为何要跟他一同来这鹤兰城?还偏偏要乔装改扮成这副模样。
此次沧剑山随行弟子中,也只有他知晓对方的真实身份。
突然谢家上空缓缓出现一只仙鹤腾飞的虚影,仙鹤显形腾飞而上,唳于九霄。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幽兰香气,让饮酒之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酒杯,仍不住轻嗅一番。
“圣子,谢家这是何意?”一名白纱侍女问道。
“当然是迎客的意思。”一身白纱的年轻男人坐在铺了一层雪绒的软塌上,闻言嗤笑一声,眼底慵懒之色更浓,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讥讽。
“看来谢家丢了的小少爷找回来了,他们到底是怕小少爷丢了,还是怕他谢家的面子丢了他们又抓了谁来当替死鬼?”
路剑离缓缓步入谢家,而白衣男人则跟在他身后,让路剑离走路都有些不自在,表情也有些紧绷。
即便如此那些谢家弟子也不敢有任何怠慢,一路领着他进入了正厅。
“保下他。”一道冷淡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
路剑离听到这句话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意识到这是师尊在对自己传音。
“不计代价,保下他。”
第二次路剑离算是听清了,只是依旧是一头雾水。可师尊本来就寡言少语,这还是这一路上第一次听见对方开口。
就在他揣摩师尊这句话究竟有何深意,便看到一华服青年大步迈入主殿,而他身后的侍从正押着一名红衣人。
“父亲,掳走小愿的人已经被孩儿就地格杀,但是我还带回了一个活口。”
谢泓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望儿,你辛苦了,你娘她如何?”
“孩儿将小愿带回来,小愿醒来后抱着母亲哭了一会,后面母亲守在他床边,看着他睡下了。”谢望字句铿锵有力,在家主面前丝毫不见在外人面前的那般倨傲。
谢泓这时才将目光落在了郁尧身上,虽然脸上已有老态,却还是一副儒雅的文人模样。
“郁家的?你后背可有人指使?光凭你们郁家,可没胆子对阿愿出手。”
“我后面有没有人指使,家主应该更清楚才对。”
“大胆!”两旁的侍卫又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郁尧气笑了,他自己好心救了谢愿不说,还得给人谢家人反咬一口。这谢家主是当真傻到是非不分?还是高傲到在他的地位面前,是非都得往后排。
这么一个杀鸡儆猴的大好机会,随意在自己身上安一个罪名,便能排除异己,最后再借此吞并了郁家,对他们来说也是易如反掌。
郁尧脑海中一下子闪过许多,也许能让他脱身的办法,若是谢家执意要用他开刀,他不介意跟他们硬碰硬。
毕竟谢小少爷确实在他身边待过,也没人知道他会不会在小少爷身上动什么手脚。他未必不能这样让他们投鼠忌器,只是依旧有很大的风险。
而且那小少爷醒了醒了倒是把他忘了个干净。又或者在他们谢家人看来,他救了对方一回,反过来还得说他一句命好,能跟谢家人搭上线。
谢泓扫了一下在场众人,显然也不想在这大喜的日子来审人,便挥了挥手。“把他带下去吧。”
“慢着。”众人将视线都放在了路剑离身上。
谢泓朝着路剑离看了过去。“路师侄有何高见?”
不止是谢泓,此时整个大殿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路剑离身上。对方一身白衣,站的笔直,却只是看向了郁尧,同对方视线相对。
“他并未掳走谢愿,我们沧剑山可以作证。”
谢泓沉默许久,突然道:“路师侄,你一人可代表不了沧剑山。”
路剑离握了握拳,最后笑道:“我不可以,但我师尊可以。”
第189章
if线番外(三/已修)
(三)
路剑离这话一说出口, 四下顿时鸦雀无声。
对方口中的师尊是谁,没有人会陌生。
剑尊蔺玄泽,不到百年便迈入元婴之境, 如今修为更是高深莫测,隐隐有修真界第一人的意思。
不管此事究竟是不是出于那位剑尊的授意,这都不重要了, 而是既然路剑离搬出了剑尊, 谢家就得考虑要不要看这位剑尊的面子。
郁尧的惊讶一点都不必别人少,沧剑山是修真界三大宗之一, 比之那些顶级世家来说, 风头更盛。而沧剑山为什么要出面保他,他同沧剑山的人可没有半点交集。
谢泓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沧剑山是修真界第一大派, 而前任宗主德高望重, 为了大义殒身西北,沧剑山的人, 在下自然是信得过。只是此人跟我谢家事牵扯甚远,若就这么随便放了, 岂非让人看轻了我们谢家。”
路剑离一听就知道, 谢泓这话的意思是,不是不能放, 而是不能随便放。
这是让他们沧剑山,想要保下这个郁公子, 必须得拿出点好处来。
路剑离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身旁的白衣男人, 对方依旧静静地坐着, 就连眼睛都没睁开,似乎在冥想, 外物的一切都同对方毫不相干。
又或者谢家所求,在师尊眼里,也不过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路剑离正准备应下,就听到大殿外一片嘈杂,引得殿中之人纷纷侧目。
“小少爷,你不能进去!”
“阿愿,听话回来!”
下一秒,一个仅着一件单薄外衣的孩子就这么闯了进来。对方脸颊通红,走路还有些摇晃,由于是一路跑过来的,还有些气喘吁吁。赤着双脚踩在地上,上面还有一点被碎石子划破的痕迹。
“不是他!”谢愿大声道,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甩开了身后拉住自己的人,朝着里面跑去。
“爹,大哥,他跟那些人不是一起的”
他站在郁尧跟前,差点没站稳,郁尧只好抬手扶了他一下,却被对方缠住,死死地抱住了手腕。
郁尧的第一反应就是,脸好烫,这小少爷的烧还没退下去。
谢愿只是嘴里一个劲地说不是他不是他。
郁尧看了只是叹了口气,觉得这小少爷怕不是烧糊涂了,看着倒是比之前更加傻气了。
“阿愿莫要受了旁人的蛊惑。”谢泓道。
谢望走到谢愿面前,看他这副强撑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哄着他道:“好了小愿,哥哥知道了,小愿现在先下去休息好不好?”
“你们不放了他,我就不休息。”谢愿固执道。
谢望只能回头看一眼谢泓,脸上也有些无奈。他当然是信弟弟的,小愿有没有受人蛊惑,他也知道,想必真的是他们谢家误会这位郁公子了。
虽然对方身上确实还是有些疑点,但小愿都愿意为对方作证,他们在场的人总没有比小愿更知晓情况的人了。
谢泓没出声,让谢望忍不住又叫了他一声:“爹,小愿都这么说了。”
谢泓闭了闭眼睛,若是认定这位郁家公子有罪,沧剑山要保他,就得让那位剑尊让出一个人情,若是认定这郁公子无罪,反而救了愿儿,他们谢家便要将这郁家公子奉为上宾,自然称不上有罪了。
那可是沧剑山剑尊的一个人情。
若有的话,他便能让剑尊,收下阿愿为徒。
沧剑山为修真界第一大宗,如今世家虽然风头犹在,却难免式微,若能得到大宗传承,得沧剑山剑尊倾囊相授,他日阿愿也未尝不能独当一面。
阿愿自幼没有修习他们谢家术法的天赋,若不另谋出路,难道就让他一辈子当旁人口中的废物?
而他谢家人,要去,自然要去最好的。
“父亲。”谢望看着他,心里也有些不可置信,如今阿愿都这么说了,难道父亲还要执意指鹿为马,硬要把这个罪名扣下去。
谢愿只是死死地抓着郁尧,一点都不撒手,像是意识模糊之前的本能。
谢泓从主座上站起身,看了一眼谢愿,然后移开视线,看向了在场众修士。
“既然郁家公子救了阿愿,自然就是我们谢家的座上宾。日后出入谢家,不得有阻拦”谢泓看向郁尧,手中出现了一块鹤形玉牌,轻轻一挥便落入了郁尧手中。
“持此令者,便是我谢家的贵客。郁公子,阿愿很喜欢你,若是得空,多来陪陪他。”
郁尧心里冷笑一声,却还是把玉牌接了下来。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个谢家主一开始心里打得什么主意,只是又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又改变了心意。
这谢家,他可不会来第二次了。
“让诸位见笑了。”谢泓笑道,然后转头对谢望说,“望儿,还不把你弟弟带下去休息,他想必还未服药就跑出来了。”
谢望点点头。
“郁家公子请便。”谢泓说完,又坐回了主座。
郁尧知道对方这是让他自行落座的意思,可以前郁家哪能在主殿有席位,他左看右看,决定先去跟沧剑山的人道声谢。不管如何,刚才沧剑山的人确实帮了他。
而且他也很想知道原因。
“方才多谢路师兄仗义开口。”郁尧走到路剑离身边,却忍不住朝他旁边的白衣人多看了一眼,不过对方却并未看他。
“不过是举手之劳。”路剑离呐呐道。
毕竟都是师尊的安排,他也不知道师尊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决定,但他也不觉得这位郁公子是坏人,反而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很适合相交的同伴。
“那路师兄就没想过,要当真是我,你不是为了坏人作保,助纣为虐也不怕?”郁尧顿了一下,继续道,“而且不止是助纣为虐,恐怕连着你们沧剑山的名声,可都得跟着受牵连。”
“因为你看起来不像。”路剑离暗道一声,他总不能把师尊说出来,而隐瞒了师尊那层原因后,他最后也只能用这种肤浅的方式,来判断一个人的好坏。
想到这,路剑离也禁不住有些羞赧。
“你们沧剑山难道还学相面之术?看面相就能断定人的好坏?”郁尧又轻轻笑了一声,“不过如今我已是无罪之身,这不也证明了,路师兄你没看错人。”
路剑离听了有些啼笑皆非,也不由得对这个未曾谋面的郁家公子心生好感。
很快对方又接了一句:“相面之术也学得不错。”
郁尧冲着他眨了眨眼就走开了,留下路剑离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摇了摇头便又坐下了。只是视线还是忍不住朝着郁尧的方向看去,对方去的地方正是天云宗的人所在的方向。
而郁尧去那自然也是看到了一个熟人。
“你怎么在这?”郁尧看着那名小厮,对方之前被他扔在了树林里,本来他还是之后折回去寻人,如今倒是少了一事。
“公子久久未归,天云宗的修士就建议让我来这鹤兰城等公子”那小厮越说声音越低还隐隐有几分哽咽,“刚刚真的,小的还以为公子你”
他本来想说谢家仗势欺人,可想到如今他们还在谢家的地盘上,再说谢家的闲话难免让人听了去,再给公子添麻烦,只能闭口不言。
“好了哭什么,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
天云宗一名弟子出声道:“若是郁公子不嫌弃,可以就坐在我们天云宗的桌席上,我们天云宗这次不过来了四人,也坐不满,郁公子来了倒正好。”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郁尧也没有拒绝,直接顺势坐下,只是坐下时不小心蹭到了旁边的黄衣人。
他心里还觉得古怪,对方从方才开始就这么坐着一动不动,再看其他天云宗弟子都围绕在此人两侧,显然地位非同一般。
不过就因为他这不小心地一蹭,那黄衣人轻轻晃了晃,就从旁边栽倒过去,被旁边一名天云宗修士眼疾手快给扶住了,冲着郁尧笑了笑,然后又把那黄衣人扶正。
郁尧刚准备开口询问,就见对方冲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让郁尧也不好说什么。
没想到天云宗这,还坐着一个假人,这本尊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宴会足足要召开三日,主要是欣赏谢家编排的歌舞,一个个紫衣舞女鱼贯而入,水袖延展,香雾弥漫。
郁尧又往沧剑山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那个坐在路剑离身旁的白衣人不知道何时离开了。
那小厮见郁尧起身,连忙问道:“公子你是要出去?”
“出去透透气,你不用跟来了。”
如今已近正午,外面的日头大的很,郁尧随手从墙缝中拔下一根狗尾巴草,便朝着一处僻静的地方走去,眼前竹影深深,凉风从林中吹拂而过,传来阵阵沙沙声响。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里总比其他地方更凉一些。
等他朝着深处走去,眼前撞见那抹白衣人影时,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只见白衣人盘腿坐在青石上,雪白的衣摆随意的垂落下来,双眸紧闭,周身气息冷冽如冰,却又没有灵力波动,不像是在运功。
郁尧站在原地斟酌了一会决定主动开口:“这位……沧剑山的师兄?”
对方依旧没有半点反应,郁尧才大着胆子又往前走了几步,直接走到了对方跟前。他修行的是火属性的功法,但是在这种凉丝丝的环境里,却莫名觉得舒服。
郁尧突然起了坏心,只觉得对方像个石头一样没有半点反应,便掏出手中的狗尾巴草,在对方鼻尖挠了一下。
不过才刚挠,手腕就被人扣住了,这白衣人的体温都比寻常人要更凉一些。
郁尧一下子就对上了白衣人陡然睁开的双目,心里有些被抓包的尴尬,可脸上却没有显露出一星半点,笑了一声:“我以为,你没反应呢”
下一秒握着他的手就松开了,连带着消失的还有他手中捏着的那根狗尾巴草。郁尧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掌心,再抬头一眼,发现那白衣人已经消失了。
方才对方握住自己手腕的触感,那股似人非人的体温,怎么都让他觉得有些熟悉,可一时之间又无法让他产生联想。
而且此人无论是出现还是离开,都那么突然,看得出来修为不俗。
郁尧并不打算立刻回去,而且转而走上了一条小路。
谢家虽然目中无人,谢家弟子也是个个心高气傲,可这庭院楼宇却清幽非常,白墙青瓦,一片写意淡然,倒是同谢家人的作风极为不符。
突然郁尧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打斗声,他神色微变,没多做考虑,下意识就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赶了过去。
那两人的交手极为短促,郁尧赶到之时,便已经尘埃落定,而倒在地上之人,身上魔气外逸,已然成了一具死尸。
这魔修身上还穿着谢家弟子的衣物,而身上魔气流转,显然是魔修混入其中,个中细节已经来不及让他多想。
这魔修身体已经僵硬,却一直捂住身前,像是在护着什么东西而那里分明空空如也,仿佛被人取走了一样。
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郁尧不用想也知道,这边的动静不仅惊动了他,也惊动了谢家人。
不过他只是来参加个生辰礼,可没打算卷入谢家这些破事里。
郁尧隐匿了身形,却注意到那个死去的魔修胸口突然发出一点微弱的红光,郁尧觉得事出反常,正准备将手收回来,而一道红光却径直没入了他的手掌。
“就在那!”侍卫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郁尧虽然心中讶异,却片刻不敢耽误。
突然郁尧敏锐地在某个方位感知到了一丝熟悉的灵力波动,正是方才同魔修交手之人。
对方既然同那魔修交手,是不是也会知道,那魔修到死都要护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脚步顿了一下,还是缓缓朝着那个方向靠了过去,不过这才追出百米远,那道气息就彻底消失了。
郁尧张开手掌,而方才那道红光没入他手心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身上并无半点不适,可却难保自己不是中了一些难以被探查出来的邪术。
而且就算他真的见到了方才同魔修交手之人,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的情况下,他也不会贸然将他的情况全盘托出。
“诶,小心点。”
郁尧突然发现有人按住了他的肩,在拐角处自己差点就跟对方撞在一起。他抬头一看,只觉得这个人莫名眼熟。
再看了几眼,发现不就是方才在宴会上,天云宗弟子扶着的那个假人?
能让那些天云宗弟子这般小心对待,甚至即使离席也无人敢提出异议,想必身份不低。
还不等郁尧开口,对方就摸了摸下巴,打量着郁尧。“你是哪个宗门的,之前怎么都没见过你?”
郁尧听了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修真界那么多人,你难道能个个都认识?”
对方闻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直接大大咧咧地勾住了郁尧的肩膀,嬉笑道:“像别人未必有印象,不过像师弟你这么好看的,必然见了一次就不会忘。”
“你是哪家的师弟?有没有兴趣去我们天云宗坐坐?”对方自顾自地说个不停,郁尧皱了皱眉,只觉得对方一开口,简直吵得人耳膜生疼。
而且这般言行举止,未免让人觉得有些轻浮了
“郁家。”
“郁家那我有点印象。”
郁尧一时无言,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根本是对郁家一点印象也无。
他突然抬手按住了对方勾在他肩上的手,直接反手转身,动作灵活地像水中的游鱼,眨眼间便挣脱了出去。
“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就不劳阁下费心了。”
他刚打算随便找个借口离开,眼角的余光却注意到对方鹅黄长衫的衣摆处沾了一点斑驳的血迹,瞬间愣住了,脑海中霎时间闪过许多。
“师弟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可有师承?我看你是个修道的好苗子”黄衫男子认真思考了一下,突然他眼睛微亮,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如你就拜我为师?”
“我乃天云宗仙君,倒也不会亏待你,此番我也是起了爱才之心”
“怎么样,你考虑好没有,别人想去还没得去!我是天云宗最年轻的仙君,当我徒弟还会委屈了你?”
郁尧听到这里,先是愣了一下,最年轻的仙君,那对方只可能是天云宗的那个天才修士应惊云,同传闻中大不相同不说,对方如今的表现,完全不像刚刚才杀过人。
方才那个魔修,想必就是死在了应惊云手上。
再联想到宴会上的假人,应惊云的离席,闯入谢家的魔修,最后视线又落在眼前这个嬉皮笑脸仿佛没个正形的男人身上,种种迹象交错在一起,让鹤兰城这场生辰宴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连带着郁尧看着应惊云那张脸挂着笑的脸,都显露出几分高深莫测来。又或者对方也是在试探他
“拜你为师?”郁尧问道。
“你同意了?”
“我拒绝。”
郁尧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应仙君脸上露出了几分错愕的神色,显然没想到自己真心实意地想将对方收入门下,反而会遭到拒绝。
可郁尧只是看向了别处,状似无意地问道:“应仙君今日离席,可是有什么急事?”
本来以为对方可能会用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搪塞他,却没想到应惊云就差全盘托出了,仿佛天生少了个心眼。
“当然是为修真界扫除隐患,有魔修就趁着谢家大办生辰宴,邀各宗修士齐聚于此,借机生事,我身为一派仙君,岂能坐视不理?”
郁尧还想再问什么,就见到对方又扯过了他的肩,笑道:“郁家的小师弟,我们路上边走边说,来来来。”
“这不,我刚刚顺手就杀了一个,只是我们天云宗外出行事讲求一个低调,这不为谢家杀了个毒瘤,却不留姓名,这不是深藏功与名是什么?”应惊云还在沾沾自喜,却没发现郁尧看着他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那这些魔修潜入谢家,到底是为了什么?”郁尧下意识问道。
应惊云正准备开口,却突然顿住了,显然也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郁尧笑了一声:“不过随口问问,我自知失言,仙君也不必回答。”
听郁尧这么说,应惊云反而没什么负担了。“这些魔修来谢家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夺走一样东西。”
郁尧听了后,手掌下意识紧握成拳,莫名觉得对方口中会引得魔修争夺东西,同没入他手中的红光有关。
“能让魔修这般觊觎,难不成是罕见的宝贝?”
“宝贝?”应惊云撇了撇嘴,一脸嫌弃,“不过是一件邪物,而这谢家主秘密将这等邪物私藏,若非走漏了风声”
应惊云说到这,突然皱了皱眉,冲郁尧道:“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你先回去,我晚点再找你。”
他说完,身形就消失在了原地,连一点气息都没留下。
而郁尧早就无暇顾及其他了,手中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幽幽吐出一口气,脸上也多了几分无奈。
这次来谢家,似乎本就没什么好事。先是被诬陷,再然后就是那诡异的红光。
不过所幸还未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他本来就不喜欢怨天尤人,事到如今自然就走一步看一步。能解决的麻烦,总能解决,而解决不了的,任凭你急出病来也是无用。
郁尧远远看到了几个谢家弟子,听他们口中议论的内容,似乎还是方才那阵打斗声,可是却并未提及魔修。
是有人封锁了消息,又或者是另有隐情?
*
而应惊云身形化为一道流光,飞上了一面陡崖,刚好看到一个白衣男人同他背对而立。
应惊云道:“蔺玄泽?没想到你还亲自过来了?”
“东西呢?”
白衣男人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容,让应惊云看着暗自称奇。“要我说,蔺玄泽,以前你要是就顶着这张脸,我们被派去秘境历练的时候,那些姑娘就不会只看你不看我了。”
蔺玄泽听了他的话表情都没变一下,整个人冷得仿佛像一块冰。
应惊云开玩笑般说了一句:“我不给你你难道还要硬抢吗?”一边说还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
“未尝不可。”
“别别别,蔺玄泽,我怕了你了还不成吗?”应惊云直接把盒子抛给了白衣男人,他毫不意外,要是自己不给,蔺玄泽真的会跟他动手。
他这种直接把东西交出去的做法,那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过也跟他相信蔺玄泽绝对不会用这邪物害人有关,那邪物落在蔺玄泽手上,大概率是被他直接镇压。
就是他把这东西带回天云宗,也是做差不多的事。
白衣男人接过木盒,随意扫了一眼,便开口道:“假的。”
“怎么可能!”
这是他亲手杀了那个魔修,从那魔修身上取得的,而那魔修,也是他是亲眼看着他从谢泓的密室里跑出来的。
蔺玄泽又把盒子抛给了他,不看一眼。
应惊云对他的话已经信了个八分,哭丧着脸道:“不会真的是假的吧,我们都只知道里面的东西,会危害整个修真界,却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
“是真魔传承。”
应惊云还是第一次听说真魔传承这东西,见蔺玄泽不打算继续说了,一副惜字如金的模样,他直接憋不住了。
“蔺玄泽,你可真是急死老子了,多说几句是会要了你的命了,这种事就说一半,我没死在魔修手上,都得憋死你手上了!你还知道什么,快说来听听!”
“此物唯有依靠人体保存,但会不断耗损寄主的生命力除非”蔺玄泽说到这里,微微皱眉,脑海中像是浮现出了某种可能性。
“除非什么?”应惊云问道。
“除非传承认主。”
应惊云听来听去,只觉得这个传承认主不会是什么好事,下意识追问了一句:“要是传承认主了怎么办?”
“传承无法剥离,只能杀了传承之人。”
应惊云只能挠了挠头,说道:“那现在只能指望那玩意儿没认主了。”他一低头注意到蔺玄泽手中在风中摇曳的小草,脸上多了几分稀奇。
“蔺玄泽,你什么时候换品味了?”
蔺玄泽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抹红衣人影,而身后的渡邪剑发出一声轻鸣,看得出心情很好。
渡邪,对那个人有好感。
*
路剑离看到白衣人回来,连忙站起身,在对方的眼神示意下,才坐了下去,只是视线依旧频频往白衣人身上去。
等见到对方手上拿着的东西,顿时惊得说不出话。
蔺玄泽指尖捏着那截狗尾巴草,盯着毛茸茸的草尖看了看,任由那毛茸茸的尾端在手中摇摆,带着几分同他整个人气质完全不相符合的生动活泼,却让路剑离都有些难以直视。
路剑离忍不住小声问道:“师尊,弟子有一事不明,你为何当时要让弟子保下那位郁公子?”
蔺玄泽闭上眼,鼻尖仿佛还停留着那股怪异的触感,那种极其细微的痒意,像是渗进了心底。
“本尊见过他。”
“师尊你的意思是,在谢愿被掳走的时候,你见过这个郁公子?”
“算是。”又不全是。
蔺玄泽突然睁开眼,刚好看到那红衣人在他对面落座,隔着舞池中如蝶翼般翻飞的舞袖,视线却畅通无阻地落在了对方身上,就好像这满殿的色泽都成了对方的点缀。
郁尧也刚好看了过来,又或者说从他刚进殿起,就往沧剑山的方向看过去像是在找什么,等看清那白衣人手中抓着什么时,郁尧脸上出现了几分怔愣,紧接着就笑出了声。
“公子你在笑什么?”
郁尧故意拖长了音,笑道:“我在笑,他倒也不像看着那么没趣。”
而旁边的黄衫假人突然动了动,应惊云一抬眼就注意到郁尧嘴角的这抹浅淡的笑意,一时有些被晃花了眼,心里还纳闷怎么这个小师弟刚刚不冲他笑一笑。
应惊云再顺着郁尧的视线看过去,等看到了那个白衣人后,差点没直接从椅子上滚下去。
蔺蔺玄泽?
这位郁小师弟还真敢,果然他看上的人就是不一样,有胆,与众不同!就连蔺玄泽都敢招惹。
不过对蔺玄泽笑有什么用呢,也是笑给瞎子看,不如笑给他看,他可跟蔺玄泽不一样。
郁尧突然发现有人在看他,他抬头远远望去,入眼只见一片雪白,朦胧的雪纱轻柔无比,像羽毛一样飘散开,显得仙逸非常。
而且还有很多人同他一样,也在往那个方向看。
不过一身雪衣的男人却并未回应那些视线,脸上戴着面纱让人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含情的琥珀色杏眸格外纯粹动人,同额间的莲印相映成辉。
可就在郁尧看过去时,那双轻柔如水的眸子也直直地望了过来,而一举一动都如画一般的男子眉眼微弯,像是冲他颔首。
白漪眯了眯眼,盯着坐在应惊云旁边的红衣人看了许久,甚至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注意力总是若有若无地会落在对方身上。
旁边的侍女小声道:“圣子,你好像很喜欢那个郁家公子。”
白漪挑眉,面纱下的唇角勾起一丝极浅的笑意,却莫名透着几分寒气。
“哦?”
那侍女自知失言,连忙垂下头解释道:“属下只是见圣子您,似乎对他很感兴趣。”
白漪手中捏着一只白玉瓷杯,他的手指莹润修长,像是一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可按在茶杯上时,却让杯身都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想到暗中拜访那个老妖婆的郁家家主,白漪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只是觉得这个郁家公子,跟他一样都是受人利用的工具。至于喜欢?对跟他偶有类似的人,他从来不会同病相怜,只会觉得厌烦。
毕竟他也厌恶拖着这么一副躯壳的自己。可人就是仿佛有受虐倾向一般,越是厌烦,越想去看,想看对方究竟是会落得和自己一般的田地还是会就此从牢笼里挣脱出去。
注意到自己有些失态,白漪很快敛眉掩盖住了自己方才那瞬间流露出来的情绪,就这么静坐在席间时,干净地就像一捧雪。
*
生辰宴结束后,谢望只知道自那日起,父亲便整日面容冷峻,让人不敢接近,虽然隐隐猜得出同那日谢家生出的骚乱有关。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谢家弟子都听间了打斗声,可赶过去时,那擅闯谢家之人已经白骨化灰,就是想查也无从查起。
他看了一眼旁边对方谢愿,见对方整日闷闷不乐地只能叹了口气。“你是又想那个郁家公子了?”
“要不是我亲自给你看过,都要以为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这一个月里,你都偷溜多少次了,就这么想去找他?”
谢愿抱着玩具木马,趴在上面一动不动。“他为什么不来?”
谢望按住小木马的头,帮谢愿摇了摇。“这么想往外面跑,是觉得谢家不好吗?”
谢愿摇头,皱紧了眉头,也显得很纠结。不过十岁大的孩童只能睁着一双晶亮的眼睛,仿佛光是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已经耗空了他所有心力。
谢望知道谢愿总想往外面跑,孩子天性总是爱玩,而小愿从未出过鹤兰城,自然对鹤兰城以外的地方都十分好奇,他在这么大的时候,也成天想着往外跑,安定不下来。
让小愿去郁家不是不可以,他谢家可以出动三位化神期长老,外加数十位客卿,绝对能将小愿保护地滴水不漏,问题是父亲绝不会放小愿出去。
至于郁家
谢望想到这皱了皱眉,眼底有些嫌恶。
虽然他对那位郁家公子稍有点好感,但郁家人他却实在喜欢不起来,无非都是一群蝇营狗苟、攀炎附势的鼠辈,小家族就是小家族,上不得台面。
他们谢家人要是登门拜访,才是郁家祖坟冒了青烟,那郁家主还不得将他们谢家好生供着。就算在鹤兰城以外的地方,谁不得冲谢家,将他们奉为座上宾,好生伺候着。
谁又敢对他们谢家人,说半个不字?
突然谢望注意到身前多了一个人,他抬头一眼,惊讶地叫出了声:“父亲!”
谢泓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脸上的表情也不如以往那般意气风发。他将手掌按在了谢愿的头上,对上他懵懂的视线,才缓缓开口。
“望儿,你弟弟既然想去郁家,就送他去吧,族中长老调遣三名,还有他身上的保命之物,必然能护得他无恙”
谢愿听了高兴地从木马上跳了下来。
“你小心点。”谢望道。
谢泓看着谢愿,心里却想着谢家守护神鹤老陨灭前的预言,未来谢家恐有避无可避的灭门灾祸,大厦倾塌也只在一瞬,若非如此他怎么会想到去借助魔族的力量。
只盼他们鹤兰城谢家的血脉,能延续下去。
*
莲池之上有一悬空凉亭,轻盈的白纱随风飘起,偶尔掀开一角,能见着亭中坐着一老妇和一面覆薄纱的白衣男人。
“这郁家家主真是越来越心急了,不过我们既然给他寒衣蛊,总需要派人去监视,漪儿认为谁是合适的人选?”
白漪眉眼微弯,语气轻柔如水。“不如让漪儿去。”
“不过是区区郁家,也轮不到漪儿你出面,此举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白漪却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深意。“那郁家家主,为了养蛊,活命,必须得献祭族人,以活人祭蛊可那郁家公子在谢家大出了一回风头,郁家之事难免没有意外,唯有让漪儿去,才更稳妥。”
老妇思忖片刻,点头道:“还是漪儿你考虑周道。”
白漪笑了笑,可藏在袖下的指甲却几乎刺进了肉里,轻柔如水的面容下,埋着的仿佛要焚尽一切的阴戾。
郁尧,可别让我失望,看看你是会成为寒衣蛊的养料,还是会将整个郁家付之一炬。
*
“听说了吗,谢家那个最得宠的小少爷,要来郁家!”
“没搞错吧?鹤兰城谢家的人,怎么会来我们这偏僻地?”
“都说是那郁家排行老六的公子,得了谢家青眼。不过这小少爷出趟门,派头可大了!足足带了三位化神期长老,要知道这郁家家主,也不过元婴的修为,这谢家人一来,郁家不得上去当奴才?那几个心高气傲的公子哥能受得了?”
“还不知道之后这郁家,是姓郁还是姓谢喽!谢家人明天就到,可算有好戏看了。”
挂着白纱的雪白车辇从道路上驶过,门帘上的雪白莲花图腾让一些人睁大了眼睛。
“这是清水教?怎么好像也是往郁家去的?”
“真是见了鬼了,而是这不是圣子的马车吗!”
“大白天的见什么鬼?”
而在城内的另一处,不算宽敞的街道上站着一个样貌平平无奇的白衣男人,他对周遭的一切熟视无睹,而奇怪的是,过往行人似乎都很难注意到他。
蔺玄泽突然在一个算命的摊位前停了下来。只见一青年,眼睛上蒙着黑纱,唇边还蓄着羊角胡须。
宽大的灰色道袍显得有些不合身,更突出对方身形单薄,也不知道是成功哪里拼凑出来的,活脱脱一个江湖骗子。
“这位道友,要不要算命?我这什么都能算,算姻缘,算道途,就是丢了东西,在下我也能给你算出来,只要一块下品灵石!”
蔺玄泽沉默不语。
只是走动间的风刚好掀起了对方桌上的一张粉红色的纸片,就听见那仿佛招摇撞骗的道人开口道:“看来阁下要算姻缘啊,让在下看看,诶呦,这可不得了,阁下这姻缘,远在天边,其实近在眼前啊!”
蔺玄泽冷冷地看着他,看得那道人浑身发憷,连忙道:“不是让你看我,你的姻缘也不是我。”
“算也算完了”那道人搓了搓手,做了一个要钱的手势。
蔺玄泽冷呵一声,盯着对方伸出的那只手,不过下一秒就有一只手伸了过来,直接把那道人的手拍开。
只见一红衣人走到了他跟前,看着那灰衣道人道:“你这算命也算的不准,怎么好意思开摊?而且你这般强买强卖,买卖也不是你这么做的。”
“我可冤枉啊,我这命,专给贵人算,人越贵,越准。”
郁尧冷笑一声:“是人越贵,灵石越多吧。”
他说完直接拉过蔺玄泽,根本不理会那个骗子。他跟这位沧剑山的白衣师兄,也有几面之缘,对方一看就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主,要是真的给骗子坑了呢?
只听见那道人冲着蔺玄泽道:“我算的对不对,我说的不算,你说的才算!不过我可要提醒你一句,你当下所寻之物、未来所念之人,可就在眼下。”
郁尧听着后面那道人说的话,只觉得云里雾里,这种靠算命来招摇撞骗的,学得就是这招似是而非,莫名其妙,把人唬住了,也就成功了一半。
他回头对白衣修士说了一句:“你可别信。”
而远处的道人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轻啧了一声:“那个是蔺玄泽,差点没认出来百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不过这臭小子真吓人,刚刚差点以为他要拔剑掀了我的摊,就是表面再冷冰冰的,也掩盖不了皮囊下那股疯劲。”
不过那算的命,倒真的是随口编了唬他的。他只算贵人的命,可蔺玄泽的他从来算不出来,就好像冥冥之中有规则在干预,他早就知道蔺玄泽这小子跟别人都不一样。
不过奇了怪了,刚刚把他拉走的那个红衣公子,竟一样,让他看不出来处,算不出去处。
*
郁尧见对方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那道人说的话,忍不住问道:“你真信了?”
“他是星衍阁阁主。”
郁尧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星衍阁,可以说是修真界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甚至无数修士还得去同星衍阁买消息。
而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一点都不怀疑对方说的话。
总觉得对方说刚刚那个道人是星衍阁阁主,那对方就是星衍阁阁主。
这个白衣人就是能给他这种感觉,旁人说自己见过星衍阁阁主,他只会觉得对方吹牛,而放在这个人身上,就莫名觉得对方就是有这种本事。
别说是星衍阁阁主,就是对方说自己认识沧剑山剑尊,他也不觉得奇怪了。
蔺玄泽想着方才那句话。
他的神识轻而易举地笼罩了方圆千里之地,万物仿佛都成了他的眼睛,感知借助着强大的神识蔓延到无限远的地方。
感知所及之处,皆是他肉眼所见的地方,既然如此这半个修真界,不都在他“眼下”。
“你是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郁尧带着他穿过人来人往的街巷,路边经常传来叫卖的吆喝声。
见对方不搭理自己,郁尧也不想自讨没趣,打算找个借口先告辞了。
蔺玄泽被他的声音唤回心神,微微垂眸,便对上了一双闪着潋滟波光的桃花眼。
眼下,就是眼下。
“那我们就此别过吧,沧剑山的师兄,后会有期。”郁尧说完扭头就朝着郁家的方向走去,可他走着走着发现哪里不对。
回过头发现刚刚那个白衣人竟然一直跟着他。
不是都不爱搭理他吗,那这么跟着,又是几个意思?郁尧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正在他想着怎么要开口的时候,对方反而先开口了。
“本尊……不叫沧剑山的师兄,也不叫什么老前辈……”
郁尧听着听着,突然瞪大了眼睛。他最近也只在那日被追杀时,闯入一处高人的修炼洞府中,唤了那洞府主人一声老前辈。
原来那日出手给他疗伤的人就是……
“本尊名唤,蔺玄泽。”
郁尧愣在了原地,大脑也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这个名字不是……沧剑山的剑尊吗?
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周身涌现出一股极为玄妙的气场,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多了几分刺骨的寒意。
而对方的面容也开始逐渐幻化,竟是要露出真容。此时正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郁尧生怕剑尊出现在这里会引起骚动,下意识抓住了对方的手。
“不用……这样就很好,我信你。”
郁尧深吸一口气,问道:“不过剑尊为何来此?”
他其实更想问,堂堂剑尊,方才为何跟着他。可这么问可能显得他有点自作多情。
“路过。”
郁尧暗笑一声,他试探道:“那就在此别过?”
“一起。”
“啊?”郁尧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当然不会觉得这位剑尊单纯是无聊才跟着他,难道是对方察觉到了什么,如此这般只是在试探他,“我要回郁家,剑尊你也要一起?”
“有何不可?”
郁尧想了想也是,剑尊哪里不能去,虽然不知道剑尊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但能白得一个剑尊保镖,对他来说怎么都不算亏。
“一起就一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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