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慕衡因突发咳嗽临时跟同事换了房间,没成想刚从浴室出来看见了一个本不该看见的人。
她十分诧异于初濛的出现,甚至没来得及擦拭洗濯的头发便冷冰冰地走了过来。
“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
来者不善的语气,她轻狭着眼,从头到尾将初濛审视一遍。
初濛何尝不是才从惊讶中回过神。
担惊受怕一晚上,好不容易在林润声的安排下住进这间房,谁能想碰上这么一个人,还是对她分外有敌意的程慕衡。
“对不起。”
夜深灯疏。
这会儿再没了合适的去处。
即便如此,她仍然下意识地想要回避程慕衡。
程慕衡脚步一提,径直走到她的身边。
“我不管你从哪里、哪个人身上得到这张房卡,我请你立刻、马上出去!”
越是刻意薄凉的语气越能激起人的胜负欲。不知怎地,初濛心里那丛小火苗突突燃起,想着此前在医院里发生的一切,她更是咽不下这口气。
“抱歉,我有权利待在这间房间。如果令你感到不适,你可以移步出去。”
“你——”
两个女人的战争一触即发,程慕衡一口气窜到嗓子眼,狠狠瞪她。
“我倒是要看看这里的客房经理怎么给我解释。”
她旋即拨通房间里的座机呼叫前台。
很快,一群人蜂拥而至。
“抱歉,程女士。是我们安排不周让你受惊了。我们马上看看有没有多余的客房。”
尽管酒店管理人员一再解释,火气上头的程慕衡半点都听不进去。
初濛没感觉到尴尬。
较之方才的窘迫,此刻她像一只攒了劲了狮子,一个劲地憋住一口气静等失态变化。
这等风声自然影响到同为医疗队的人。
林润声在他们注视的目光中站了出来。
“如果你介意初濛,我可以把我的房间让给你。我和何医生重新找个地方。如果你依然消不了气,那很抱歉,这里条件有限,我回去向你赔罪。”
“师兄,你为什么帮着她,你不觉得你今晚这样,有点偏心吗?”
程慕衡无论在科室还是在病患当中有口皆碑,大家对她的印象都是冷静客观、有礼自持。
在医院,所有人以职位相称。面对林润声,除了屈指可数一两次越界,几乎从不在人前直呼其名。而巴结关系,更是绝无可能。
今晚,她情绪无处爆发,当着众多人面,红眼质问林润声,这种场面对于市立医院来说绝对是重大新闻。
已经有不少人在旁边窃窃私语,有女同事出来帮程慕衡说话:“林主任,程医生今天身体不好,您就别和她置气了。这位……这位初小姐,不是我道德绑架,你应该理解我们医疗队的支援。这么晚了,再闹下去,不好看。”
“是啊,林主任。”
人群里是此起彼伏的帮腔,林润声身为带头人顶着莫大的压力。
初濛也没想过事情会发酵成这样。既然这里没人待见她,为了不让林润声难堪,她主动提出要搬离酒店。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的过错才搅了你们的休息时间,我出去再开一家吧。”
“初濛——”
林润声克制的面庞隐隐露出不悦,他眼波泛滥,紧攥的双拳青筋凸起,“我和你一起出去。”
“林主任——”
在众人的诧异声中他们夺门而出,林润声甚至没有收拾行李。
“林医生,你不必为了我如此……”
晚风瑟瑟,更多的话语挤在喉咙口化作一缕缕叹息。初濛没有走远,只出了酒店就定定站住。
林润声前进的步伐缓和了些。一转身,暖黄色的光打在他细碎的发丝上。
“怎么了?”
走得匆忙,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宽阔的肩膀在夜晚的雾气中略显苍凉。他一开口,停匀的声线如流水润浅冷泽。
初濛迈一步,拎着行李的手有些发紧,“你就这样走了,肯定会有许多流言蜚语。你快回去吧。”
“我不走,只会有更多的流言蜚语。你以为我回去,就没有人说了么?”
从医学院毕业,他面临两个方向,一个是从事临床,近距离接触病人;还有一个则是钻研学术,为祖国的现代医学作出贡献。他毅然决然选择前者。
林润声从选择专业的那刻开始就定好了未来的方向。救死扶伤是他一生中做过的最伟大的决定,绝对不能动摇。
社会是个大染缸,充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医院更是个神奇的地方。生与死、欢与悲,极致与温柔都在这里汇聚。
看惯了人情世故,也就看淡了许多。
他果断地摇头,坚定的眼神已然昭示一切。
初濛心底愧意更甚。
“林医生,你来棠林支援建设,我很感谢你。但你如果今晚这么不管不顾地陪我出去,后面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替你难过。你在我心中是个仁心仁术的大夫,患者需要你,所有人都需要你。”
“那么你呢,你需要我吗?”
林润声少有地截断她说话,表情不再从容,略急促。
初濛呼吸凝重,心跳漏掉几拍,看他的眼神从平静变为慌乱,“我……”
冷风吹彻,两人就这么静静立着,彼此间暗流涌动。
林润声靠近一步,稳重的步伐乱了些许节奏,口吻渐渐焦躁,“说话。”
他看着她冻得发红的脸蛋,艾艾喘息。
初濛没有看过他这种失去理智的模样,蓦然愕然,只一双斑驳、盈住湿气的眼睛怔怔盯着他,“林医生……”
林润声自知失却冷静顿然懊恼起来,不自觉地背开身,闭眼。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风将他一侧衣领掀起,昏昧的光线落在他鼻梁上,一半长于光亮,一半隐于深邃。
初濛着实被他这句话震撼到了。她的心不可抑制地颤抖。
她嘴唇嗡动,斟酌接下来的话语,林润声却因久久没有听到答复,哀沉自艾。
“我知道了。”
他重新转身,只不过这回没有正对她,而是擦过她的肩膀。
初濛看到他进了酒店大堂。
十多分钟后,她接到了一通陌生电话。
“是初濛吧,我是林润声的同事何延波。我给你订了凯元对面的柚子酒店,你方便的话就过去吧。”
是林医生的同事?初濛顿时来了精神。
“林医生,他怎么样了?”
她讪讪地开口,说话声音很没有底气。
何延波告诉她:“没什么事,就是回来后情绪不大好。放心,身为医生,他能调整过来。”
林医生情绪不太好,是因为她吗?初濛不是很笃定这个想法,但又止不住担心。
她还想问点别的事。
“那他回去,受为难了吗?”
刚才他为了她不惜跟程慕衡起冲突,说三道四的人应该很多吧。
何延波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直言不讳:“放心吧,润声他是院里一等一的操刀好手,技术精湛,没有人敢说他闲话。你快去酒店吧,这大晚上的,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总归不太好。”
何延波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他说完之后就马上挂了电话。初濛只觉得经历了一晚上乌七八糟的事脑袋发疼,尤其是对待林医生这件事上,感到前所未有的崩溃。
林医生以后应该不会这么维护自己了吧。或者,更确切的说,他会同自己分道扬镳。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一想到这种情况,还有他说的那句话,初濛心头有一万只蚂蚁在钻。那些蚂蚁从泥泞的尘埃处爬出来,带有攻略性地惩罚,钻得她身心发痒,不得畅快。
他帮她安排房间,为什么明明是一件温馨的事,最后却弄成这样?她想不通,甚至百思不得其解。
生活真是一瓶调味剂,里面充满了酸甜苦辣。
-
初濛起了个大早回青梧镇。
一夜昏沉的她气色憔悴。
堪比今日的天气,阴雨绵绵。
“姑娘,打车吗?打车十块钱。”
青梧镇坐落在棠林最远郊的乡下,平时揽客就不容易,加上今天的天气,更没有几个人往那里去。许多司机闲着也是闲着,为了招揽生意,只要了起步价。初濛随便上了一辆出租车,反正怎么也得赶在吃饭之前回去。
去乡下的路又窄又簸,一路上狭道行驶,光会车,她就听到司机问候了不少人。只是她现在完全不在意这些。比起他人的一肚子牢骚,她更纠结的是昨天晚上的事。
也不知道林医生怎么样了,还在不在生她的气?一想到这个,她心沉了又沉。
“卧槽,下雨打滑,我车轮碾到土里去了。”
司机火一关,下车又是问候了一下老天爷。
初濛也给整无语了。眼看着雨越来越大,她能不能回家都是个未知数。
“师傅,要不这样吧,我就在这里下,钱给你。”
她掏了一张十元钞票,冒雨将钱递给司机。
不远处,司机正在打电话喊人来帮忙。她拎着行李包,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小路上。
“喂,濛濛,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我正要找你呢!”
错过了赵竞的来电,她看到了微信语音。她顾不上给赵竞回过去,天边刺啦劈开一道凌厉的闪电。
“…我在棠林……”
又是急冲冲的一个来电,她刚跟赵竞对上话,哐当,一不留神,人从小路上直直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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