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主任,前面好像有人失足了。我们要不要下去看看?”
一辆七人座白色商务车在小径上颠簸,眼尖的护士望到窗外不远处呼救的人,连忙请示上级。林润声没有犹豫,立即伙同两个同事下车。
不看不知道,那人竟是才分别不久的初濛。
初濛满身污垢。
大雨无情地冲刷着她,她怎么也没料想到再次出现在林润声面前会是这副鬼样子。
接过白晴的毛巾,紧接着又接过一杯热水。冰冷的手指触及到林润声的指尖,此刻,她连心都在抑制不住地哆嗦。
车里呼呼开着暖气,白晴待她平静下来,方琢磨着开口:“初濛,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是去哪里吗?”
手中的一次性纸杯因为摩挲已经出现轻微的褶皱,初濛只耷着个脑袋,声音低到缝隙里:“我、我回家。”
“你家在这儿?”
白晴接话极快,一个接一个问题抛出来。
林润声拿了条干净的毛巾极为细心地擦拭了下身边人的头发,“她大概累了。你们都安静一些。”
他的话语很有用,车里人瞬间缄口不言。
初濛脸如火烧云般红彤,迫切地想要离他远一点。林润声似乎察觉到她的动作,猝不及防捉住她的手腕。
“昨晚的事,不给我一个解释么?”
两人并肩坐在最后一排,沙沙的雨声夹杂湍急的风声刹那盖过私语。车厢后半截无人听见。
初濛却听得一清二楚。
她顺势抽动手腕,身姿绷直,唇抿得又紧又严。
她不想说话。准确地说,她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林润声拿起了手机,通讯录里仅有的联系人,第一个就是她。
【又不说话了?】
发了条信息过来。
初濛脸色由红转白,撕咬的嘴唇因为用力已接近绛紫。
【对不起。】
她回了一条过去。
林润声良久未动。
直到雨稍稍小了些,他才敲击按键。
【这样,也好。】
林润声连生气都是淡淡然没有脾气的样子,
不似昨晚却又胜似昨晚。
猛然间,初濛抬眸,晶莹的水珠沿发尾垂落。
水渍在牛仔裤上晕出深浅不一的形状。
她的膝盖连同心像被人锥了几下,刺骨生疼。
“我……”
开口的同一时间,司机提醒他们,青梧镇到了。
“初濛,你在哪里下车?”
派遣的医疗队今天兵分几路,下到各个村诊室。白晴以为初濛要在镇上下车,好心询问。
林润声依旧神色错杂,初濛尽管心里一万个抱歉,但不得不做好心理准备。
“我能单独跟林医生说几句话吗?”
她终于鼓足莫大的勇气,企图下车跟他说个明白。
哪知林润声看了看表,不耐烦地撇嘴:“下次吧,今天赶时间。”
初濛心沉到谷底。
见气氛不对,白晴赶忙打圆场:“是啊,初濛,我们今天至少要去三个诊所,任务繁重。前后有许多个领导跟进,林主任压力不小。”
“哦。”
初濛瘪嘴,不好再说什么。
“那我就在前面下车吧。”
她不想耽误他们办事,随便指了一个地点。现在进村都有城际公交,幸运的话应该能赶上中午那班。
林润声始终没有挽留,只在她走后寡言更甚。
其他医护不了解情况,白晴洞察力敏锐。
快到古河村村口的时候,她说:“林主任,从县城过来差不多有三个小时了,大家颠簸了一路。正好雨停,要不在村口,让大家先下来整顿一下?”
林润声对此毫无异议,“你安排吧。”
他打开车门,先行避开人群。
白晴将车上的矿泉水递给他,“林主任,刚刚你保温杯里的热水都倒给初濛了,车子里没有热水了,你喝这个可以吗?”
林润声接过水,身形一顿,“可以。”
白晴哎了一声:“其实初濛喝冷的没事的,您胃不好,犯不着把热水全倒给她。也都怪我不细心,没注意到早上热水没带够。”
“谢谢。”
林润声冷不防的道谢让白晴险些无所适从,她甚至不知道要不要说接下来的话。
“白护士,有什么不妨直说。”
林润声看出了她的心思,示意她可以继续说下去。
白晴思忖了一会儿,开口:“林主任,不是我想打听您的私事,实在是因为这几次您表现得跟往常不一样。虽然昨晚我不在,但我都听他们说了,您跟程医生闹得有些不愉快。咱们院的人差不多默认了您跟初濛的关系,可我知道她不是您的表妹。你们…是在交往吗?”
下雨天雾气袅袅,这一带乡下更是轻纱缭绕,朦胧千里。林润声在她的问话中莫名恍惚,思绪随着今日的雾气一样飘然不知归处。
他拧开瓶盖咕噜喝了好一口,冰凉的液体顺食管而下,充斥到胃里,翻江倒海。
“白护士,之前我对你说过什么?”
“不该打听的别打听,影响升职。”
尽管白晴很不想回忆这句话,但她再一次被打击到了。她边回答边探看林润声的神情。
林润声润完口舌,拧紧瓶盖。
“回去吧。”
清润的眉眼浸染在这秀林水色里,棱角刻出俊挺的弧度,语气始终如一的平淡。
白晴万分后悔。
她就不该多管闲事。
-
城际公交晚点了,初濛等了半个多小时才从镇上出发。回到家,已是下午两点。
外婆在门口张望了许久。
多日不见,老人家脸庞上的沟壑不知多了几道,华发斑白,精神越加萎靡。
初濛忍住落泪的心情,提着行李进家。
浑身泥沼的她在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后才敢推开卧室的门。
房间很空,摆放着几件破旧家具。
窗帘紧闭,没透一丝光。
孙竹音半寐在窗前的那张竹藤椅上。
“妈,我回来了。”
差不多有三年了吧。
从大三下学期她就再也没回过家。
记忆里的母亲并不会像现在这般安静。
“哦。”
女人听到呼喊后,刹那间睁眼。然尔喉咙里只飘出一个简短的音节,敷衍又明了。
初濛有些难受,她蹲下来试图去整理女人的额发。
“妈,您不和我说说话吗?”
孙竹音条件反射地掸手,不耐烦地说:“说,说什么?你还回来做什么,我有你这个女儿吗?”
初濛瞪着眼,眼睛酸不溜秋的。
须臾,她拖了一口冗长的气,慢悠悠站起,“我不想回来,是外婆给我打电话的。您要做手术,我回来送钱。”
她从包里将几打包好的钞票放到床上。
孙竹音翻个白眼看她,“怎么着,在外面飘这几年有钱回来了。你是在羞辱你妈吗?”
初濛气得抬脚要走。
外婆从门口拦住她,“囡囡才回来,你这个做妈的不心疼,跟她吵什么!竹音,不是我说你,囡囡做得够好了,她从来没有对不起你,是我们对不起她!”
“呵,对不起她?我孙竹音辛苦大半辈子,就培养这一个女儿,是她不争气,搞成如今这种境地?你叫她摸着良心问问,我哪里对不起她?”
孙竹音腾地从椅子上站起,一只手摸向心脏,全身抖得厉害。
初濛再也绷不住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断了线似的,“你又要翻那些陈年旧账吗?我都说了,当年我什么都不懂,我不是故意弄成这样的!”
“你还有脸解释?我这辈子最大的败笔就是你!是你造成我婚姻的不幸,是你毁了这个家,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竹音,别说了!”
外婆扬着年迈的声音咆哮。
初濛很想理智,可理智像长了一双翅膀,在这时不翼而飞。面对孙竹音,她总是无法做到坦然相对。
“我不跟您吵,你想怎么就怎么样吧!”
平静过后她一把带上房门,甩手的动作像极了当年孙竹音赶她出家门的样子。
暗沉的天空再度乌云滚滚,没过多久,万条雨丝飘洒而降。
雨帘密如瀑布,这座孤零零的村落披纱戴雾。
初濛不傻,冲出家门以后她在寻找可以避雨的地方。
这里并不是她原来的家,她不怎么熟,因此走了几条弯路。
“哟,小姑娘干啥去了,浑身湿漉漉的。”
一个好心的大姐将她带到自家庭院,对面就是村诊所。
她一脚踏进院门,身后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林主任,这里就是古河村诊所,咱们义诊都安排好了,从三点钟开始。”
是林医生吗?
光今天就见到两回了。
初濛感到万分的不可思议。
“老头子,快点!书记说的城里医疗队伍往咱们这边来了,你收拾好了吗?”
大姐的声音穿过雨势直逼屋内。
初濛迟疑要不要一起跟过去。
“小姑娘我就不招待你了,你回头避完雨帮我带下院子门就行!”
大姐是个实在人儿,对她完全没有心眼。
初濛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谢谢您,我这就回去!”
她一推门,正好与门外的男人打个正着——
连绵的雨天,那人直背挺立,气宇轩昂。
手执一柄八骨黑色长伞,净瓷的面容不染纤尘。
“当你手指纠缠雨丝,我羡慕又妒忌。无形之中摆布情绪,或狂喜或孤寂。”
她心一咯噔。
这句歌词于此情此景,恰如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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