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濛曾经以为孙溪亭是世上最好的哥哥,尽管他们只有四分之一血缘关系,也打破不了这种认知。
直至发生了一件事,一切脱离了原有的轨道。
那年她十三岁,外婆高文秀过六十大寿。
原本家里喜气洋洋一片,舅舅孙有松却在取蛋糕的路上遭遇了车祸。
舅妈焦盼云和婆婆高文秀一向有观念上的冲突,那次,她直接将丈夫的死归咎到这位刚失去独子的老人身上。
“你就非得过寿吗!?你害了我们有松一条命知不知道!”
所有人看着她在酒席上撒泼,刻薄的话像针尖一样扎人。
在那之后,她带着儿子孙溪亭移民。
连带着初濛家,不相往来。
【濛濛,溪亭哥回来了。】
在医院陪护太久初濛已经不知道昼夜。
她拉开窗帘,才看到季菀发了一条微信。
“我哥?”
孙竹音依旧在沉睡。不便打扰,她捧着手机来到走廊。
季菀定神,“是,我昨晚看到他了,还跟他聊了很久,他正是为了阿姨的事情回来的。”
“可我没有联系过他,他出国以后,我甚至连他在哪个国家都不知道。”
初濛表示一概不知。
季菀说:“你甭管,总归是人回来了没错。治疗费用你不用担心了。溪亭哥现在在海外生活得很好,你舅妈嫁了一个做建材生意的华裔,家财万贯。你可以联系一下溪亭哥,他把号码留给我了。”
“菀菀。”初濛想了想,觉得不妥,“如果照你这么说,我哥应该联系我,而不是我联系他。他还有说别的什么吗?或者是让我去哪里找他?”
“嗯……”季菀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说明,思忖了片刻,说:“他刚回国,住在凡思顿酒店。但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就地去找他。他有许多顾虑。”
初濛明白,顾虑无非是她和他的关系。
当初两家闹得一塌糊涂,就算为了焦盼云,他们也不应该直接见面。
只是她着实为外婆感到委屈。
老人家孤苦伶仃大半生,好不容易有了盼头,不能就这么跟孙子划清界限。
“菀菀,我知道了。晚些时候我会联系他。”
季菀没说完,语气略有踟蹰:“有件事我可能办砸了。我本来想着江明月那人不靠谱,找闻迁给你作证。但是这闻迁吧,对当年的事很抵触。他不愿意提起你和过去。”
“你找闻迁了?”
初濛先感到比诧异,随后才镇定下来,“其实这些年我听到过他的消息,断断续续的。他不愿意提起我很正常,毕竟是我给他带来那么大的阴影。我对他无比自责。”
“想什么呢,跟你有什么关系。”
季菀理所当然地反驳,并告诫于她:“我劝你不要多想,江明月才是撒谎成性。当年警察都没问出个所以然,她这种人心机藏得有够深。”
她看了看时间,说:“明天阿姨就要做手术了吧,也不知道谁给你出的主意说要解除她的心结。拜托,患者为大,退一步想,万一阿姨再受刺激,后果你承担得起吗?要是叫我知道谁给你出的,我一定当面教训他!”
“呃……”
初濛心里明白,林润声只是让她在术前安抚母亲情绪,多交交心,并没有让她重提旧事。是她执意想借此机会打消母亲的顾虑。季菀的一番话令她陷入两难境地。
思索再三后,初濛决定顺其自然,一切以母亲健康为重。
“明天我会过来。你早点休息。”
季菀惜时如金。她最后什么也没说挂了电话。
初濛的手机又响了,是林润声打来的。
“方便吗?想请你吃个宵夜。”
有护工在自然方便。
初濛思索了一会儿答应了。
医院附近的一家柠檬鱼馆,半夜不打烊,许多人前来就餐。
林润声将剔好的鱼片夹给她,烩以柠檬清香的佳肴足以令人心旷神怡。
初濛埋头吃着碗里的肉片,果然忘记对面坐着一个人。
林润声的发言致使她迅速抬头。
“搭桥这种手术在我们院不算疑难,手术成功几率在90%以上。只要术后遵医嘱,没有并发症,患者会康复得很好。”
“我不是担心这个。”
初濛望到对面的人,面容浮现一层羞愧,紧接着便说:“林医生,我相信贵院的医术。这两天我妈妈做了不少检查,结果有好有坏,我也相信她在医护人员的帮助下会康复得很好。”
“那你担心什么?”
林润声筷子搭在了碗边上。
初濛眼睛轻撇,没头没脑地说:“我哥回来了。”
说完这句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应该先解释一下前因。
“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有一些原因,我哥家和我们走得不太近。现在他因为我妈妈的病回国,我不太敢面对他。”
“你怕他为难?还是你为难?”
接连两句提问,这个男人像有魔法似的,总是能洞穿她的心思。
初濛在他面前言无不尽:“我哥他这个人吧,看似很有主张,但其实很为他人着想。尤其是对我舅妈。我舅妈……我们跟她关系不太好。林医生,我哥说要帮助我们,我不知道要不要接受。总之,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面了。”
“那你对他还有感情吗?”
碎玉般的话语滚在耳畔,林润声表面镇静,实则一刀见血。
初濛果断地点头,“当然有,他一辈子都是我哥。”
“那这样就简单了。去见他可以消除你的遗憾,哪怕他对你心存芥蒂,时间终归会抹灭一切。”
他食量一直不多,何况没有吃夜宵的习惯。这会儿刚三分饱,就用纸巾揩了揩手。
“今天我值夜班,你不赶时间的话我们可以再走走。附近是云川大学本部,那里的风景还不错。”
“好。”
晚风习习,静谧的校园内,银杏树随风招展。
云川大学的宵禁差不多到十一点开始,他们距离学校关门尚有一个小时。
今天不同。
学校举办活动,操场留了许多盏灯,三三两两的人群从跑道这头走到另一头。
初濛表现得心事重重。
她这几天没有睡过一个整觉,整个人疲惫又焦虑。
“小时候我妈妈一点都不强势。别的小朋友在学校里受欺负,家长要么找老师理论,要么以牙还牙。我妈妈总是息事宁人。说,小朋友打架很正常。后来有一回,我看上了我哥新买的玩具,我哥不肯给我,我装势推了他一把。我舅妈非要说我是故意的,大半夜来我们家找我难堪。我妈妈被逼急了,拨了报警电话,自此以后她就跟我舅妈不对付了。”
“不光跟我舅妈不对付,之后也跟其他人不对付。谁要是敢欺负我或者动她一下,她能马上让对方下不来台。林医生,不怕你看笑话,我妈前半辈子从没有跟我爸红过脸,就那次以后好像变了一个人。”
初濛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将这些一次性说个够就能彻底解除她的焦虑。
林润声不厌其烦地听着,反应稀松,并未打断她。
初濛话锋转了个弯儿,忽然间问道:“林医生,你为什么想当医生呢?”
林润声弯唇,有几个学生在他们面前经过,“你愿意跟我分享往事,那我不惶多让,也跟你分享分享。”
光剪裁出削长的身材,他姣好的容貌落在人群之中更显俊逸风雅。
“十多年前,萧家发生了一些变故。我的那位表哥——萧若何,一夜之间父母双亡。我外公急病发作,在重症监护室待了六天五夜。我从那时起就发誓以后一定要行医。”
“萧先生父母双亡?”
初濛瞬间注意力倒戈,停留在萧若何身上。
林润声眉头紧皱,“嗯,是飞往海外的一场空难。当年机组人员二百余名,无一生还,十分惨烈。”
十多年前,她应该在读小学。初濛对空难新闻关注不多,但也知道飞机一旦失事,死亡率接近百分之百。
她无法对萧若何的家事评判,只为他感到惋惜。接触过几次,她觉得萧若何还算有担当。
“初濛,你喜欢看篮球赛吗?”
毫无头绪的一句话使两人避开这个话题。初濛第一个反应便是怔愣。
“嗯?”
她不明白林润声的意思。
林润声眸光逡巡,先是在她身上若有似无地打圈,然后才转移到旁边的篮球架上。
“没什么。回去吧。”
直觉告诉她,一定没那么简单。
初濛三两步追上他的步伐。
“林医生,我头脑笨,需要你讲清楚。你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能再深入一点吗?”
“你读书时候成绩很好。”
林润声忽地脚步一顿,又云里雾里地抛出这个问题。
“……”
初濛被他这句彻底问懵了。
林润声转身,宽阔的胸膛距离她不到咫尺。两人目光交缠,鼻尖一高一低,姿势暧昧又生硬。
初濛迟迟未动只因他说了一句话:
“在古河,我看到你压在玻璃桌板下的奖状了。有一张是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
“……”
初濛无法答话,她始终不明白他要表达什么。
林润声眯眼,凸出的、紧致的喉结上下滚动,鼻尖的气息喷薄而出,温热,淬了层凌乱的醺醉——
“当时你领奖,我就在你身后。”
可惜,我不是你的颁奖嘉宾。
否则,我一定亲手为你加冕这无上荣耀,让你以后万事顺遂,前途似锦。
他眸光堆却,没说出口的话,眸底深处尽是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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