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达人

    宁岁几乎是一路飞奔下楼的。

    谢屹忱就这么招摇地站在女生宿舍大门口,所幸凌晨两点,周围静谧无声,一个人也没有。

    宁岁冲过去,闷头就扑进他怀里:“你怎么回来了?”

    初春夜寒,但房间里都开了暖气,宁岁下楼下得急,只随便披了一件外套,下面只着单薄的睡裤。

    谢屹忱张开双臂把人抱紧原地转了一圈,低沉的笑就洒在耳边,直接把她裹进自己的呢子大衣里:“怎么只穿着睡衣就跑下来了?”

    宁岁脑袋压在他胸口,很有安全感:“着急嘛。”

    她声音软,像撒娇。

    谢屹忱心里蓦地撞了下,偏头就在她耳朵上浅啄了一口。

    宁岁想说什么,那双藏着笑的眉眼又压下来,明目张胆亲了一下她脸,紧接着一下下亲到嘴唇。

    宁岁睫毛颤了颤,和他对视,谢屹忱又扶住她后脑勺,不由分说地吻下来。

    他身上味道真的很好闻,清冷而干净,头发好像也剃短了,寸劲难驯,她被动承受着他汹涌的吻,迷糊地呢喃道:“波士顿那边是不是下雪了?”

    “嗯,看天气预报了?”

    “不是。”宁岁搂了搂他的腰,边亲边依恋坦诚地说,“你身上有雪的味道。”

    谢屹忱终于松开她,低笑地将额头抵过去:“这也能闻出来?”

    “嗯。”她情不自禁翘嘴角,又想到什么,“你怎么在这里?站了很久吗?”

    “本来飞机今晚落地,我回出租屋放了行李,想着明天早上再来给你惊喜。”谢屹忱低敛着眼,时差还没倒过来,定定地滚了下喉结,“但是太想你了,就想来楼底下看一眼再睡。”

    谁知她也恰好醒了。

    简直心有灵犀。

    “……”

    宁岁难以想象,这么冷的天,他就在楼底下站着,也不叫醒她。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浸湿透了,热乎乎要融化了似的,又像是吃了颗酸葡萄,甜蜜又涩然,鼻子也阵阵发酸。

    “今天真没课?”她印象中不是呀。

    谢屹忱笑了声:“当然不是,翘了来的。”

    他视线灼灼,宁岁抬眸看着看着,又搂着他脖颈踮起脚,主动在他下巴上吧唧亲了口,随即热着眼将脸重新埋回他胸口:“那你——要在这待几天?”

    谢屹忱捏两下她耳朵,悠悠压低气息:“你想我待几天?”

    当然是想越久越好。

    但宁岁忍住,稍微贪心一点,小心试探:“三天……可以吗?”

    灯光下她一双桃花眼漂亮又潋滟,睫毛卷翘而长,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谢屹忱又没忍住,低下头继续吻她,含糊不清漫出声笑:“——行。”

    路灯下寂静无人,学校里空旷的街道分外熟悉,两人在路灯下你侬我侬亲了好久,才将将松开彼此。

    每一分每一秒时间都短暂,宁岁不打算回寝室了,上去拿了点外穿的衣服、书本电脑,就跟着谢屹忱回了出租屋。

    他先简单快速冲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宁岁还是窝在床上被子里,看到他过来就挨挨蹭蹭挪过去。

    “睡不睡?”

    宁岁问:“你还不困吧?”

    谢屹忱摸摸她脑袋,笑了笑:“没事儿,关了灯我陪你。”

    宁岁盯着他看,几乎挪不开视线,这个惊喜让她也睡不着了,眼睛亮亮的看他:“我想和你说说话。”

    怎么会有这么粘人可爱的女朋友。

    谢屹忱喉结滚了下,忍住把她揉进怀里的念头,随手关了顶灯,留了一盏壁灯。

    他现在确实清醒,也想在光线底下多看看她,然而一在床边坐下来,宁岁就敏锐地发现了:“你脖子怎么受伤了?”

    “……”

    谢屹忱本来还想混过去,但他女朋友实在心太细了。

    这事儿他真的不想提,但是又不能瞒她,就其实之前打篮球落下的伤还没有好,脖颈后面,手臂上都细碎地留下点痕迹。因为穿的是长袖,后者就没露出来。

    谢屹忱当时打球的时候气儿就不顺,对面有个白人高个一直盯着他打,中场休息过后下去坐着擦汗喝水,就接到张余戈电话。

    后来再上场谢屹忱心里一烦,扣球的力气是大了点,结果没想到玻璃碎渣子哗啦啦落了一地,幸亏他反应快,及时避开。

    当时一圈美国人都震惊得石化了。

    “篮板被我砸碎了,掉下来的碎玻璃划的。”

    宁岁赶紧倾身过来,仔细看他伤口,发现只是刮蹭了点,没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刚才她默默地听了这故事半晌,原本还因为张余戈的电话内容心虚了一下,结果听到后面,莫名有点想笑:“所以,后面比赛继续进行了吗?”

    “这是重点吗?”谢屹忱蓦地抬起头。

    宁岁心尖跳了下,有点明知故问的意思:“那什么是重点?”

    前有音乐剧社成员,后有数学系直博学长,一个个虎视眈眈的,张余戈那狗比还贱兮兮在他面前说些有的没的不动听的话。

    谢屹忱撑着手臂俯身倾过来,将人锢在双臂之间,情绪不明地压眉:“你说呢?”

    距离瞬间拉近,宁岁的心跳节奏猛地乱了起来,在他目光下几乎无所遁形,声音不自觉有点变小,还在试图镇定地顾左右而言他:“……就,那边的篮板质量可能不如中国制造?”

    “……”

    谢屹忱喉间哼笑了声,仍旧敛着眼,目不转睛地看她。

    他偏过头,呼吸喷洒在她颈侧,过电般温热:“那个数学系的去看你音乐剧表演了?”

    “啊?”宁岁身体靠在软枕上,不自觉抖了下肩,“没……”

    谢屹忱嗯了声,掌心握住她的肩:“一入学就认识?还是辅导员介绍认识的?”

    说实话宁岁记不太清了,他突然凑过来,浅浅咬了下耳垂。那阵气息灼人,磨得她心快跳出来,“……谁说的?”

    “张余戈。”他没停。

    张余戈还能再靠谱点儿吗?!

    怎么还带挑拨离间的,呜。

    “我不记得了,”宁岁耳尖像烧起来了,连嗓音都有些发软,情不自禁往他那边贴过去,讨好地哄哄,“反正……反正我前几周就已经拉黑他了。”

    谢屹忱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她,漆黑的眸染着不可忽视的光。

    两人的眼睛里都热忱地倒映着彼此的身影,宁岁觉得自己像被定住一样,不可自抑地看着他。

    近在咫尺的眉眼英挺,眼睫密长,薄唇,下颌曲线锐利。

    他怎么可以这么好看?

    想说什么,谢屹忱就抻臂拥过来,在她脸颊侧重重亲了一口,低沉磁性的嗓音里微微压着情,带着一丝性感的沙哑:“真不困?”

    宁岁完全没反应过来,面红耳热含糊嗯了声,接着听到他促狭一笑,像是要把人溺毙:“行。”

    脚踝就被人倏地握住,往肩上一抬。谢屹忱重新埋下头来,在宁岁来得及出声之前,挺直的鼻梁堪堪蹭过膝窝内侧。

    分别两三个月,宁岁想他想得紧,大脑什么也没想,只知道按着他青涩汗湿的头发叫名字。

    “谢屹忱。”

    “嗯。”

    “你别那样——”

    “哪样?”他坏笑。

    比以往都要更凶些,但视线始终追着她的眼睛不放。

    彼此都丝毫不克制地胡闹,好像要把对方揉进骨头里,直到天边冒出鱼肚白才停歇,宁岁是一动也不想动了,睡意惺忪中又感觉被他抱了抱,然后水声哗啦啦地响了一阵,身上就舒服清爽了很多。

    这一觉睡到中午。

    宁岁悠悠转醒的时候,谢屹忱正穿着一件宽松的深灰色长袖T恤,靠在床头看电脑。

    他侧颜线条硬朗,表情漫不经心的好看,宁岁抿着唇偷看了须臾,还没说话,他把电脑扣一边,俯过来用力亲了一口。

    “早安。”谢屹忱低笑了声,“昨晚睡得怎么样?”

    宁岁被他亲懵,睫毛扑簌扑簌茫然地眨了眨,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语气中的深长意味。

    “……”

    又是不小心就回忆到昨天的一些画面,她指尖蜷缩,几乎要把自己埋到被子里去。

    他是人吗!

    前几天在实验室熬了大夜,然后回来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机,怎么还一点都不累的呢?!

    体力像是怎么也用不完,中间她没忍住又哭了,他一边亲她眼睛一边哄,就是抱着不放人,确实也是身体力行证明了那句——他很想她。

    宁岁本来气儿也不太顺的,但一想到他只回来三天,就只剩下满满的不舍了。

    回去又要继续待两个月,一个人在那边,吃些没滋没味的蔬菜沙拉。

    这几天要好好补补才行。

    宁岁这么想着,决定带男朋友一起去京大食堂吃大餐。

    —

    谢屹忱回来得临时,还没和张余戈他们说,就在槐安小分队直接发了个定位:【[北京—清大]】

    这条消息一出,沉寂的群里飞速活跃起来。

    金戈:【???】

    金戈:【什么东西???】

    金戈:【?????爷您人在哪里???】

    酷哥林:【清大吗?!清大???】

    酷哥林:【啊啊啊啊啊啊啊!】

    酷哥林:【今天见不见?我今晚把三里屯的局推了来陪你!!】

    泡泡珂:【!】

    几人很激动,胡珂尔本来和宁岁约了晚上一起吃饭,就赶紧私聊她:【忱总回来了,那要不晚上咱们五个人一起吃?】

    岁岁岁:【嗯嗯好啊[猫猫弹球.jpg]】

    泡泡珂:【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岁岁岁:【昨天晚上】

    胡珂尔一下子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点:【那怎么今天中午才在群里冒泡?你们是不是~在~那个那个呀~[对手指][邪恶][吃瓜]】

    岁岁岁:【。】

    泡泡珂:【忱总这么久没见你是不是猛得很,今晚要不要继续呀?我们不会打扰你们吧~~~】

    泡泡珂:【哦对了!数学系那个高学长的事儿章鱼是不是给他吹枕边风了,昨晚有没有angry sex呀~~~】

    宁岁:“……”

    知道你英语很好但是能不能别说了……

    救命啊…………

    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啊啊啊啊!!!

    宁岁羞于理她,但是该死的是每次小胡萝卜头的直觉都是一等一的厉害,搞得她心虚得很,只能祸水东引:【我前几天又碰到许卓了。】

    泡泡珂:【。】

    胡珂尔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提到狗男人就想骂:【你说他是不是有病啊?本来说交换一学期,结果待着待着延长成了一年?!然后那个姓赵的也一起在北京留下了,上次我在食堂也碰到他俩了[微笑]】

    岁岁岁:【没事儿啦,放宽心,反正你现在也不喜欢许卓了嘛。】

    不喜欢是不喜欢,但是——

    泡泡珂:【我看见他就晦气啊!!!】

    岁岁岁:【那你转移转移注意力?你那个教英语的号不是弄得挺好的,什么时候去闪映达人大赏啊?】

    还真别说,胡珂尔是有点搞笑天赋在身上的。

    自从那次摆烂意外火了之后,她摸索出了一个新思路,每次都加点不正经元素在里面,逐渐将账号发展成“英专生的一天”,不露脸地分享一些自己的日常生活等等。

    结果流量一路扶摇而上,到现在积累了小几万的粉丝,每条视频都能获得起码过千的点赞,甚至还收到了闪映一年一度“达人大赏”晚会的邀请函。

    听说这个活动门槛很高,规模也比较精品,大概只有几百个人出席,胡珂尔觉得自己的号太小,按理来说完全够不上门槛,都不知道是怎么被发现的,格外受宠若惊。

    泡泡珂:【明天吧,在工体那边![耶]】

    —

    晚上的晚饭选在京大勺园中餐厅里吃。

    好几个月没见谢屹忱,张余戈和林舒宇两个人分外激动,先上去虎抱了一下,还点了好几瓶啤酒:“咱兄弟几个今晚不醉不归啊!”

    宁岁和谢屹忱坐一边,胡珂尔和他俩则坐在对面。

    说实话,宁岁还没见过她男朋友喝醉的样子,他酒量确实很好,一个人顶对面张余戈两个人都挺从容,男生们聊着天,宁岁就和胡珂尔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提到那个闪映晚会,宁岁也有点感兴趣,毕竟以前还没参加过这样的活动,就悄悄在桌底下勾了勾谢屹忱的手指。

    他侧眸瞥过来,眼尾懒散挑了挑,示意她说话。

    宁岁就凑到他耳边小声说:“珂珂说明天闪映有个达人大赏,能不能问问杜哥,还有没有多余的票啊?”

    谢屹忱:“你想去?”

    她诚实点点头:“嗯。”

    他很快掏出手机:“我问问他。”

    宁岁眼睛亮了起来:“好。”

    给杜骏年发了条消息,谢屹忱又侧眸看向她,视线忽地往下聚焦,低声道:“芝士沾到了。”

    “啊?哪里?”宁岁抬手碰了碰嘴角。

    不仅没擦掉,还越弄越开了,谢屹忱轻促地笑了声,很自然地抬手,捧她脸将她唇边的那抹白蹭掉了。

    宁岁顿了下,视线不自觉往旁边一瞥,忽地对上那头三双雪亮的眼睛:“……”

    她指尖蜷了蜷,看他道:“你要喝汤吗?我帮你盛一碗?”

    “不用,放那我来。”

    谢屹忱顺着给她装了一碗原盅鸡汤,把虫草也夹出来,又问:“椰汁还想喝吗?还是我再点一杯酸奶?”

    宁岁想了想:“酸奶吧。”

    “好。”谢屹忱看了看桌上,“这个番茄水煮鱼你够得到吗?帮你弄两片?”

    胡珂尔沉默地看了一眼那盘距离宁岁近在咫尺的鱼。

    “……”

    还没出声,就有人替她说出了心里话。

    林舒宇:“阿忱,我们还在这里。”

    谢屹忱头也没抬:“嗯,我知道。”

    三人:“…………”

    —

    胡珂尔本来以为闪映的晚会是那种专门为了头部大V开的正式秀场,没想到实际氛围比想象中要轻松许多。

    活动在朝阳某酒店里举行,场地布置格外亲民,没有奢华精贵的水晶吊灯,没有高高的香槟酒塔,反而是彩带和五彩气球纷繁点缀。来的达人中女性居多,穿着并不是她想象中一色的精致礼服,而是多元不同的个性穿搭。

    登记入场时也没有被太多的区别对待,只要有邀请函,工作人员的态度都是一视同仁的和善,不会看人下菜碟。

    胡珂尔顺利地进入内场,坐下来给宁岁发微信:“宝,你到了没?”

    因为宁岁想去,所以谢屹忱私聊杜骏年多要了两张票,这次回来刚好可以陪她参加这个活动。

    那头回:【嗯嗯,刚到![猫猫弹球.jpg]】

    胡珂尔拿着票找到座位,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给她发:【问你个事儿。】

    岁岁岁:【你说】

    泡泡珂:【就,忱总有没提过他表哥会不会出席这个活动啊?】

    她等了两分钟,那头回过来:【他是合伙人,应该会吧。好像结束的时候还要致辞呢。】

    泡泡珂:【哦】

    像是品出些什么,那头敏锐地抛出一句:【怎么了?】

    胡珂尔欲盖弥彰:【没有,我就随便问问。】

    “……”

    场中空调冷气足,温度有点低,她深吸了口气,规矩地在自己座位上坐好。

    股东和高管以及一些关系重要的合作伙伴坐在最前面的圆桌,杜骏年给了谢屹忱几张vip座席的票,就在他自己那一桌,本来宁岁还能再匀给胡珂尔一张,但她死活没答应。

    胡珂尔给出的理由是:她的位置是和同等粉丝量级的博主坐在一起,想多社交一下,看看大家做账号都有什么技巧,可以学习学习。

    所以此刻她独自一人坐在偏侧面的位置,周围一圈美女帅哥,心情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看着台上逐渐亮起的灯光,暗暗咽了咽口水。

    两三百人的场子,其实也不算很大。主桌最中间的那个位置还空着,胡珂尔视线扫过,重新落回附近区域。

    坐在她旁边的是个短头发女生,飒爽利落,胡珂尔按捺了一下心跳,还是尽可能地发挥社牛属性,主动攀谈道:“你好,请问你是什么类型的博主啊?我们交个朋友?”

    短发女生乜过来一眼,表情很酷:“街舞和潮牌穿搭。”

    “……这样。”胡珂尔顿了下,“就是拍跳街舞的视频嘛?”

    “嗯,双人舞。”

    “哦。”胡珂尔没话找话地尬聊,“那你也是收到邀请函来的吗?”

    这回对方直接没出声,反应轻微地点了下头。

    “……”

    救命,好高冷。

    胡珂尔的话登时哽在喉咙里,没能接下去。

    空气陷入一片略显尴尬的沉静。两人面面相觑,谁都没开口。

    过了几分钟钟声敲响,主持人着华服成双成对地上台,台下略显喧闹嘈杂,这时那个短发女生才略微倾身,轻咳了声,问她道:“你是做什么风格的?”

    胡珂尔心里本来有些惶恐,谨慎地和她对上视线,却发现对方眼神里好像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躲闪。

    “……”

    原来是个社恐。

    胡珂尔这才了然,如蒙大赦:“教英语单词。”

    “哦。”

    “……”

    场面又静止了两秒,短发女生点点头:“听起来很有难度。”

    “确实。”胡珂尔试探着跟她继续聊,“不过街舞也很难。我四肢不太协调,所以一直很佩服街舞跳得好看的人。”

    短发女生顿了一下,扯扯嘴角:“也没那么夸张,是因为我从小就练,现在完全是熟能生巧。”

    “那也很厉害。”

    “没,我更佩服英语好的人。”

    主持人正在报幕,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好奇道,“话说,这类型的账号流量好吗?”

    胡珂尔:“正儿八经的那种难说,但我不一样。”

    短发女生:“?”

    胡珂尔:“我是流氓英语博主。”

    “……”

    开场正好是一段街舞表演,摇滚音乐震天响,很有节奏感。然后就是为某些表现出色的头部达人、新晋达人颁奖,并让他们上台分享自己的经历和心得。

    她们所处的这一片确实都不是很有名气的博主,扫一圈也看不到什么特别眼熟的面孔。

    整个上半场,两人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快要中场休息的时候,短发女生主动伸出手:“认识一下,我是阿也。”

    这应该是她那个账号的名字,胡珂尔就热情地跟她握了手:“叫我Who cares就好。”

    阿也:“……?”

    两人都是头一回来这种活动,姿态比较拘谨,不过好歹有个伴,就相互抱团取暖。先是关注了对方的账号,然后又加上了微信。

    胡珂尔震惊地发现,就算是阿也,在闪映的粉丝数量也有足足八十万。

    “……”

    该不会这一片都是这个量级吧?

    她到底是怎么盲人摸象被选进来的?!

    宁岁和谢屹忱坐在最靠前的位置,从侧后方只能看到背影。胡珂尔的眼睛不由自主往那头瞄的时候,发现那桌已经座无虚席,原来的空位也添上了人。

    她目光闪了闪,虽然什么也没看清,但还是飞速地转回头。

    不得不说,“闪映”还是对中小博主很友好的,上半场主要是大V的亮相和表彰,下半场则侧重于扶持稍微下层一些的博主,先是弄了个抽奖,然后再随机抽人上台互动。

    入场之前,每个人都从记名处领了个胸花,上面写了序号,这会儿主持人从箱子里抽签,被抽到的博主可以上台,把自己手机的账号界面连到大屏幕上,给大家作独家展示,讲讲做账号的初心。

    因为底下也有不少广告主,所以这相当于是一次免费推广。

    阿也一听说要上台,人顿时缩起来:“求求了,千万千万别抽到我。”

    胡珂尔看了一眼,她是82号,自己则是66号,数字还挺吉利的。所有人眼睛都紧盯着舞台,主持人已经抽到号码,但还是在坚持不懈地走卖关子流程。

    “那么这个幸运儿会是谁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胡珂尔拿着胸花,情不自禁地都屏住了呼吸,结果主持人又把那张纸条轻飘飘扔了回去:“噢,我有一个新主意。”

    “……”

    主持人笑着说道:“我看到杜总已经坐在下面了啊,其实这次达人大赏算是我们闪映第一次举办类似的活动,目的就是为了让大家多多交流,互通有无,所以我们不妨把第一位抽奖序号设置成公司的成立日期,大伙觉得怎么样?”

    顿了下,夸张地把话筒往台下的方向伸,“杜总您意下如何?”

    坐在主位的男人双腿交叠,似乎弯了弯唇,颔首表示同意。

    胡珂尔视线往那边飘了飘,只能看到杜骏年半张清隽得格外好看的侧脸。金属框眼镜架在鼻梁上,西装革履,温文尔雅。

    她不知怎么就出了神,还在发呆的时候,忽然感觉到阿也在疯狂摇她手臂:“哎哎哎!我怎么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啊?”

    “对没错!就是66号!恭喜恭喜,欢迎您上台!”

    胡珂尔低头,对上手里胸花的序号,目眦欲裂。

    现场气氛很好,起哄声此起彼伏,胡珂尔本来想埋着脑袋装死,谁知道她手里那朵花突然开始亮了起来,发出五彩炫光,周围的注意力很快哗然集中过来,让主持人一眼就发现了她:“哇,恭喜我们第一位幸运儿诞生了!”

    “……”

    胡珂尔今天其实状态一般,尤其是一个人站在台上,被所有人注视着,感觉脸颊的温度都高了许多,不用摸也能感觉到在发烫。

    也不敢看舞台正下方,就跟随主持人指示,掏出手机,连在了讲台的数据线上。

    主持人一边点开她的闪映APP一边说:“好,下面您可以做个自我介绍——”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账号界面弹了出来。

    全场视线集中过去。

    众目睽睽之中,上面的昵称赫然是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字。

    ——【想当闪映老板娘(跪求流量版)】。

    “???”

    第82章 中考

    胡珂尔以前在网上曾经看到过一种迷信说法。

    如果做自媒体但是流量不好,就专门开一个小号,每天都发“跪求流量”贴,就像是古时逢旱祈雨一样,会收获意想不到的磁场效果。

    所以最开始做号的那两个月,胡珂尔就兢兢业业每天都在求流量。

    结果没想到闪映这软件的算法太智能了,因为她顶着这个猖獗的昵称,所以真的开始给胡珂尔推一些杜骏年的采访视频,她刷视频一般都用小号,有时候不经意就点了几个赞,收藏了一小下。

    所以这下看起来,这个号仿佛,号如其名。

    ……

    散场以后,胡珂尔仍旧瑟瑟发抖地躲在酒店某个偏厅的卫生间里不敢出来。

    虽然当时她反应很快,赶紧拔了数据线,又从小号切回了大号,但这个界面还是有一瞬间的闪现,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

    在台上那十分钟,胡珂尔几欲钻地,全程僵硬着和主持人完成了互动。

    此刻微信页面停在和杜骏年的聊天框。

    胡珂尔不知道发什么,先沉痛地发了一句:【抱歉,骏年哥,又给您添麻烦了。】

    泡泡珂:【那是我的小号,专门求流量用的,真的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别拉黑我啊啊啊[讪笑]】

    发过去半天,那头没回复。她一颗心脏悬在空中不上不下。

    还在想着他大概已经离场了,现在出去应该不会撞见,不经意低头一看,手机差点吓掉。

    ——杜骏年直接给她打了个语音电话过来。

    胡珂尔战战兢兢地接起。

    ——距离上次在餐厅碰见他差不多又过去了一年,她感觉自己有必要做个自我介绍,不然他又没印象了。

    讪笑两声,“那个,骏年哥,我是……”

    话音未落,对面便出声:“我记得你。”

    胡珂尔咽了下口水:“啊。”

    杜骏年说:“打电话来没什么事儿,就想问个问题。”

    “?”

    还在斟酌着该怎么接话,就听到那头嗓音低沉不明:“你是每年都要给我一个惊喜吗?”

    胡珂尔:“……”

    男人十分温和地询问:“下一年大概是什么时候?能不能提前给我说声,我好做两手准备。”

    “…………”

    救!命!啊!!!

    —

    三天的时间格外短暂,几乎是一眨眼,谢屹忱就得再飞往美国。

    真不是他不想待久一点儿,而是那边事情实在压得紧,就这几天还是通宵熬夜挤出来的时间。

    两人依依不舍在校园门口惜别,也没顾着旁人,顿时有人在树洞上发帖:【我今天好像看到忱神和他女朋友了?他回来了?!】

    【回来好几天了,才发现啊哈哈哈哈】

    【然而好像又要走了,他们MIT那边事情很多】

    【啊?那回来干嘛】

    【我那天看到他们在食堂了,该不会回来就是为了陪女朋友吃顿饭吧……】

    【???】

    【啊啊啊甜死我了救命……】

    【[牛][啤酒]】

    【你忱哥还是你忱哥】

    【他们谈了好久了吧?还这么如胶似漆的啊,甜掉牙了……感觉是不是能结婚诶……】

    【+1他女朋友命真好,我听说xyc他们家那个公司要上市了,正好坐享其成】

    【?】

    【楼上这话说的,人家谈恋爱也不是为了公司,人家数学系前三,还双修了计算机,脾气好性格可爱长得又漂亮,我是男生我也喜欢,酸什么呢】

    ……

    树洞上的讨论如火如荼,但宁岁并不知道这些。

    整个大三下学期,她都在专心学习,准备清大计算机系的保研。

    五六月份,MIT的春季学期结束,但谢屹忱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因为他自己又额外申请了一个卡耐基梅隆大学的项目研究,需要在那边待差不多一个半月。

    这个项目组在谢屹忱的研究领域人工智能语音和图像创造内容上颇有洞见,在国外都算是首屈一指,宁岁听了也觉得能有这样宝贵的学习机会特别难得,很为他感到高兴。

    其实她很喜欢这种感觉——他们并不是在互相迁就对方,为了能在一起就委屈自己的前程,而是不约而同朝着同一个方向默契地努力着。

    这种殊途同归的感觉,真的很好。

    暑假的时候宁岁也没进实验室,所以在夏芳卉的强烈要求下,就跟着胡珂尔他们一起回槐安了。

    对于他们家来说,不光是宁岁在准备保研大事,宁越也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重要的大考——中考。

    其实夏芳卉和宁德彦对于小东西的成绩多少有点不抱希望,不说别的,他临考前模拟考还忽上忽下的不稳定,一会儿年级十几名,一会儿几十名,把夏芳卉的脾气都快磨没了,考前为了不影响宁越的状态,极力克制着自己的火气。

    宁岁和夏芳卉送宁越去考试,中午就在附近的书店一条街逛逛看看,陪了一整天,最后一门考完的时候,宁德彦也下班赶过来了,问他感觉怎么样,宁越眉头紧锁,看上去有点苦恼地叹了一口气:“……没什么把握。”

    以前他都不会这样的,考得再差也在那傻乐,看来是真的砸了,夏芳卉心顿时凉了大半截,话也不想说了,宁德彦急急忙忙去停车场开车,车上气氛冷得吓人。

    似曾相识的熟悉氛围,宁岁默不作声,宁越也缩着颗小脑袋,一句话不敢说。

    就这么一路无言回到了家。

    熬到家中,夏芳卉终于忍不住爆发:“跟你说了多少遍,好好学习好好学习,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关键时候给我掉链子!真有你的!”

    她一边掏出手机查往年分数线和录取情况,一边继续骂骂咧咧:“你要是考不上三大校你该怎么办?万一断档,就去不到好高中,一步错步步错,以后考大学也成问题,宁越,你真的是——你让我怎么说你?!”

    宁越埋着脑袋,一边听她厉声厉色一边很小声地说:“也不一定嘛,可能情况没那么糟呢。我只是没把握,不一定真的差。”

    超级悲观主义者芳芳已经把这个地球上所有最坏的情况都考虑了一遍,很崩溃:“给我闭嘴!你有把握的时候都能考砸,别说没把握了!”

    一般这个时候,全家人能不出声就不出声,让夏芳卉先把情绪抒发出来。

    宁德彦本来定了外面的餐厅和电影票,这时候也不吱声,在一旁耷拉着张脸。

    他单位有个同事,正好是宁越一个同学的妈妈,对方也是男孩子,平常成绩和宁越咬得紧,总是暗暗把宁越当成竞争对手。

    那男孩子的妈妈好胜心强,每次儿子一考好了就扬眉吐气,说些有的没的得意的话,所以夏芳卉特别不喜欢他们一家,然而就在等成绩的这几天,对方频繁过来打听宁越的情况,听说宁越似乎发挥失常,还似有若无地暗暗炫耀。

    “哎,我家儿子也没说考得多好,但就说题不难,都是以前做过的,感觉这次应该还挺简单吧。”

    “简单也不占优势啊,全市都简单,我们也不抱什么太高的希望哈哈哈。”

    夏芳卉本来气压就不稳,这下更是愤怒,回家以后简直把宁越踩到地底里:“零花钱没收!毕业礼物取消!新手机也别想要了,给我滚去好好学习,现在就开始学高中内容!”

    于是那大半个月,宁越悲惨地被压着苦学高一物理和数学内容,到了快出成绩那几天,夏芳卉终于平静了下来,接受了他考砸的事实,又开始反过来安慰他:“乖儿啊,别灰心,人生路还长,一次失利不代表什么,以后大不了妈妈花钱让你读国际学校……”

    宁越:“……”

    一整个麻木就是说。

    出成绩这天中午,那家人又很贼地约了宁德彦吃饭,说什么一起查成绩,宁德彦耳根子软,不知道怎么拒绝,含含糊糊就答应了下来。

    这明摆着想当面踩他们,夏芳卉气不打一处来,但芳芳的人生词典里没有退缩二字,牵着宁越的手就赴宴了,去之前还特意嘱咐他:“没关系乖乖,就算考得不好,爸爸妈妈也以你为荣!”

    宁越:“……”

    这话听着太熟悉了,他就不信等看到成绩他妈还能保持情绪稳定,所以只是很敷衍地嗯嗯两声。

    对方父母特地定了个高档酒楼的大包厢,小男生一身打扮,腰杆挺得笔直,那妈妈嘴角的笑容都快压不住了:“哎芳卉,你也别想太多,万一孩子感觉有偏差呢?可能考得很好也说不定——”

    夏芳卉敷衍地嗯嗯两声,假笑道:“还是小奇优秀,这次考重高是板上钉钉了。”

    “哎。”那妈妈春风满面,甚至都费心找话来接这句,摆了摆手,“看看吧,一会儿结果就出了。”

    佳肴陆陆续续呈上,很快就到了十二点整,两家人登时整装待发,迅速掏出各种设备登陆网站查询成绩。

    对面那个爸爸甚至带了一台电脑,早早就连好了酒楼的无线网络,为的就是能抢先查到成绩,占据喜悦的制高点。

    “哒,哒,哒——”秒针在转。

    包厢里两头都目不转睛凝视着屏幕,突然某个瞬间,极具戏剧性地同时发出了叫喊声。

    “什么鬼?”

    “啊呀,什么鬼?!”

    比较高昂的那一声是芳芳发出的。

    夏芳卉激动地手都在抖,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分数还挺出乎意料,不是低,是出乎意料的高,456分。

    ——满分是460分。

    宁越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对发生了什么还一无所知。

    望着被她臭脸训一个月行为颇为规矩的儿子,夏芳卉觉得他身上甚至有一瞬间显出了文曲星下凡的灿烂光环,震撼问:“不是——你怎么考的啊?”

    那一头的妈妈面如菜色,望着屏幕上的448分,面色铁青,也是个虎妈,上手直接就拍在小孩肩上,崩溃问:“你怎么考的啊?!”

    一分就隔着千军万马,槐安最好的三所高中,起码要454分才能上,也不怪她心态崩塌。

    成绩公布,有人欢喜有人愁。

    夏芳卉抱着最坏的预期,反而得到了最好的结果,一路上嘴角咧到耳朵根,笑容就没停止过:“我估计,那个小奇今晚应该不太好过吧?”

    儿子考得好,宁德彦自然也开心,一边开车一边乐哉哉地笑:“行了,你也别那么幸灾乐祸。”

    “我就是不喜欢他们家那种得意劲儿。”夏芳卉看他一眼,摇头晃脑的,“快别装了,我知道你也不喜欢。”

    一家人哈哈哈哈狂笑着飙车回去。

    扬眉吐气的感觉不要太爽——谁懂啊!

    宁越被打压将近一个月,简直是彻底翻身农奴把歌唱。

    芳芳最近又换了个发型,不再是那一头精致的小棕短发,而是换回了最开始的黑色中长发,长度大概过肩,只是看起来要稀疏一些,吃晚饭的时候宁越就煞有介事地叹道:“妈妈,我觉得你这三年真的为我付出太多了。”

    这话听着就不像是正面评价,意思很显著——如果你每天少管我一点,少发点脾气,可能头发会茂密许多。

    芳芳听懂了这层言外之意,小小翻了个白眼,但因为心情好,傲娇地哼了声没回答。

    宁越一回想初中三年和奥数还有高中知识做斗争就觉得很心疼自己:“突然发现,上个月我好像白挨骂了,和同学约好的毕业旅行也没去成啊啊啊!”

    夏芳卉这时候也想起自己当时的失态,情绪一整个失控,骂了宁越许多难听的话,不由得一阵心虚。

    但在子女面前脸上还是有点挂不住,嘴比谁都硬:“那也不能怪我啊,要不是你一个劲在那说没把握,妈妈也不会误会你嘛。”

    宁越:“……”

    其实他这确实有点不走寻常路,晚上趁宁越还没睡觉,宁岁好奇把小鬼头揪到房间里,问他为什么估分的时候要那么悲观,也不像他的作风啊?

    宁越:“姐姐,你有没有想过,这是跟你学的。”

    宁岁:“?”

    宁越幽幽道:“合理控制预期。进行多方博弈。分批释放怒火。”

    宁岁:“……”

    ——好家伙。

    不过真要说起来,她也能理解,宁越某些习性越来越像自己。

    夏芳卉人到中年,更年期比长城还长,温柔的时候体贴周全细致,乐意满足他俩所有的愿望,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生气的时候又像个煤气罐子一样一点就炸。

    宁岁去读大学之后,对这方面的感受改善不少,但有时候还是会经受不住这种两极跳跃,更别提宁越。

    晚上窝在房间里给谢屹忱打电话的时候,她津津乐道地分享了这件事。

    闹了好大一个乌龙,一想到下午芳芳吃瘪服软的表情,宁岁就忍不住嘴角上扬,为了委婉地表达歉意,芳芳承诺弥补小东西一次出国旅行,让他带着自己的朋友一起,费用全包。

    宁越铁骨铮铮,仍然委屈地哇哇卖惨,夏芳卉捱不过他,又给他补了一双限量版篮球鞋,还换了一部新的智能手机。

    宁越抱着满怀的礼物,还在得寸进尺:“妈妈,其实以后你要是再多夸夸我就更好了……”

    夏芳卉温柔微笑:“孩子,差不多可以了。”

    宁越麻溜滚蛋:“得嘞!”

    谢屹忱也在那头笑,闲散道:“你弟还挺会偷师啊。”

    “我哪有像他这样,这么——”宁岁本来想说不要脸,后来觉得谁也不能跟电话上这人比,又诚恳地咽了回去:“……像你。”

    谢屹忱:“?”

    “说什么呢。”他敏锐地挑眉,意味深长问,“宁椰子,怎么感觉你在偷偷骂我?”

    宁岁没忍住又低头看了一眼锁骨,咽了下口水,慢吞吞道:“……没。”

    其实他这些天已经回来了,终于结束异国恋,白天两人没事就黏在一起,趁夏芳卉前两天出差还在外面过了夜,结果他又过火了点,昨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印子显眼得要命,搞得宁岁几欲钻地。

    前后忙活半天,拿粉底液才勉强盖住,没在夏芳卉面前露馅。

    谢屹忱轻促笑了声,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揪着不放:“在干什么?”

    他上次回北京看她时特地从美国带回来的粉色羊驼玩偶放在一旁桌上,大眼睛,长睫毛,傻萌傻萌的,宁岁下巴抵在电脑前,百无聊赖地揪了揪它耳朵,嘴角悄悄翘了下:“写文书。”

    谢屹忱:“这么早就开始了?”

    “嗯,我妈很早就催我。”她问,“你还没开始吗?”

    “还没,不过快了。先处理完闪映这边的事情。”

    宁岁就乖乖哦了声。

    谢屹忱在那边笑:“你写完想不想给我看看?”

    她正有此意:“好啊。”

    宁岁最近同时在准备国内外的研究生申请,国外大学普遍都需要交英语的个人陈述文书,虽然离申请投递时间还有距离,但芳芳早就开始催促她早点准备材料,为后面留足时间,还可以找师兄师姐提点建议。

    一想到这整个过程宁岁就有点头大,所有这样的人生大事她都变得很在意,不知道怎么说,可能这些年被夏芳卉搞得有些过于注重结果了,时常会感觉患得患失。

    宁岁撑着脸蛋,突然喊:“奥利奥。”

    谢屹忱那头愣一下,很快扬起尾音:“在呢。”

    她捏了下手指,把那只毛绒绒的羊驼抱进怀里,低垂下睫毛:“你说,万一我没申请到咱们说好的学校怎么办?”

    他们姚班基本上读博都要出国,所以宁岁也在准备那几个国外学校的申请,到时候如果顺利的话,就能和他在同一所大学一起读研。

    但之前好像从来没想过,如果不顺利怎么办?

    现在这个略有些不安的问题抛给他,谢屹忱仅仅是思索须臾,就缓声接道:“如果不在一个城市,那我就每个周末都过去找你。”

    宁岁问:“万一你很忙怎么办?”

    谢屹忱说:“时间挤挤总是有的。”

    “异地恋太辛苦了。”回想起上几个月,她叹了口气,“要是东西海岸还得倒时差,怕你睡不好觉。”

    那头顿了一下,平稳语气倒没变,好像也没觉得这是个多大事儿:“飞机上补觉就好了。”

    “也不能总这样。”

    宁岁轻抿了下唇:“要不,太忙的话就两周见一次?或者我去见你也行。”

    “不行,就一周。我去找你。”谢屹忱说,“两周太久了。”

    宁岁心里像有根弦被拨弄了下,热热地跳起来,还没说什么,就听那头气息懒懒地笑了声,混不吝道:“再说,自己单独睡你能习惯?”

    他顿了下,似是意有所指,慢悠悠又不太正经地拖长音调,“不是喜欢被我抱着睡?”

    “……”

    宛如一颗平地惊雷。

    脑子里情景不受控地回溯,宁岁懵了懵,指尖狠狠蜷缩了下,气血上涌,下意识反驳:“我哪有——”

    谢屹忱玩味道:“怎么没有了?前天是谁一直在我怀里蹭的,还撒娇赖着不肯走。”

    “……”

    宁岁是绝对没他脸皮这么厚的,这种事还能这么坦然地说出来,耳尖发红,无言片晌,故作镇定地换了个话题:“所以,现在叔叔阿姨公司上市的事情进展应该还不错吧?”

    她转得很僵硬,那头跟着低笑,也没拆穿她:“嗯,还行。刚递交了港股招股说明书申请。”

    审批流程大概七个月左右,剩下的时间只需要答复港交所问询,等待流程走完。

    公司主要对企业端提供SaaS服务、云计算、一体化智能管理和整合系统等等,现在估值小几百亿,本来要赴美上市,但时机选得不凑巧,中概股整体环境不好,所以还是选择港股。

    不过业务已经开始拓展至海外,逐渐发展出了庞大的架构,谢镇麟和邱若蕴这些天都不在槐安,只有他那个舅舅邱兆在,他现在管着集团旗下的全资区块链子公司,和谢屹忱还在公司打了照面。

    邱兆行色匆匆,像是急着要去办什么事儿,被谢屹忱打了个招呼才停下来,微笑着寒暄了几句。

    他们家的这些亲戚,彼此关系都不够亲近,没聊太久便作别。

    谢屹忱这段时间也不清闲,他爸妈的公司在准备上市,闪映那边又需要持续的技术投入,同时还要准备申请清大的校级特等奖学金答辩。

    说起特奖,每年答辩现场都是大神云集,顶刊一作、国际赛事金奖、发明专利等等,学校只有十个名额,其中姚班大概率出一个,往届获奖者的履历都令人叹为观止。

    暑假结束回到学校之后,谢屹忱就报名申请了特奖,过程进展得很顺利,隔了一周系里老师就在展板发布了结果公示,将计算机系的推荐名额给了他。

    不过也确实没什么好质疑的,他绩点真的很厉害,除了数学不说,像是计算机组成原理和软件工程这样的专业课也基本上全科满绩,ACM国际金牌,有三篇在国际大会上发表的人工智能AIGC的论文一作,其中一篇还获得了ISAAC会议的最佳学生论文奖。

    除此之外,MIT和卡耐基梅隆的春研经历和闪映的创业经历,也是格外浓墨重彩的一笔。

    对此,官方公众号上,十五位候选人名单和相片出来的时候,清大的论坛都快刷爆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第一次看到这么清晰的官方照片!】

    【15个人选10个,贵系赛高,忱神怎么样都能上好吧!】

    【也太帅了吧啊啊啊啊啊!!】

    【我靠怎么还拿了best paper,这是真牛逼[大拇指]】

    【同样是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为什么人家就能干这么多事情……救命……】

    【姚班大一新生表示仰望学长qaq好崇拜啊啊啊TAT】

    【话说答辩现场可以进去吗啊啊啊!好想近距离观摩一下神仙打架!!!】

    ……

    清大每年的特奖答辩都备受外界关注,候选者的大幅照片和荣誉简介都会被挂在学堂路上,人来人往都能看见。

    尽管外界讨论如火如荼,但话题中心者好像还挺悠哉游哉,每天定定心心在他们那个长租房里码代码。

    九月初那时候宁岁就成功保上了清大计算机系的研,现在也定定心心,专心致志将侧重点放到国外的申请上,两个人就一起互相帮着看文书,改遣词造句,准备笔试。

    也快同居一年多了,张余戈不知怎的现在才知道,大为震惊,火速私聊谢屹忱:【不是,你俩什么时候住一起了?】

    那头高深莫测来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金戈:【?】

    金戈:【刘昶上次说漏了一嘴。】

    金戈:【不是哥,这是重点吗?重点是我怎么过一年了才知道?!】

    谢屹忱:【可能你消息不太灵通?】

    “???”

    踩一句也就算了,还不确定地加个问号。

    张余戈气得发了句语音过去:“大哥你要气死我是吧?”

    那头懒洋洋哂一声,有点为难:“那不然你要我怎么说,难道还得先跟您报备一句?”

    金戈:【。】

    金戈:【啊啊啊啊!!!】

    张余戈也曾短暂尝过恋爱的甜蜜滋味。

    之前那个他在大一时很有好感的女生,稀里糊涂就没后续了,到了大三又遇到一个心动对象。这回张余戈痛改前非,再也不拖泥带水,一鼓作气将人拿下。

    前两个月确实是甜蜜期,上厕所都要在一起,结果后面慢慢就有点淡了,再加上他事情变多,自然而然就断了联系。

    所以张余戈真的很想采访一下两位——到底怎么能谈了这么久还一如既往地屠狗的?!

    第83章 给你

    张余戈给自己顺了顺气儿,才又问他:“你奖学金答辩结束,下学期还忙吗?”

    “课都上完了,不太忙了。”谢屹忱答,“你呢,进组感觉怎么样?”

    “……”

    张余戈不想说话。

    他现在很痛苦,既没有恋爱谈还忙得团团转。

    本来报了个化工是想玩玩酷炫的五彩晶体,结果现在每天在实验室里帮师兄养菌子,有个傻逼学弟,每次都不准时过来取样,无菌消毒还他妈不封膜,最后完事了语气天真地来一句:“哇,居然超预期地长出来了呢。”

    哇你个大头鬼,张余戈气得想骂人。

    他觉得原来那群朋友到了大四以后,似乎真的都开始各忙各的事情,经常想见面,但往往约着约着又没了下文。

    哪像他们高中的时候那么纯粹,寝室里互相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就知道,该窝进谁被子里一起看片了。

    张余戈说:“这学期末等你俩交了研究生申请,咱们再组个团一起出去旅游吧?搞个短途旅行什么的,内蒙、新疆、日本这样的,不然天天熬在实验室里,我他妈都快憋疯了!”

    谢屹忱悠闲应了声:“行啊,到时候看看去哪儿合适。”

    有他这句话,好像一切都没变,张余戈心里重新踏实下来,心情稍微愉悦了些:“那我先去看看攻略!”

    两人随便聊了几句,挂电话之前谢屹忱问:“对了,我记得你上回找人给你侄女定制了一把彩绘尤克里里?”

    “嗯,咋了?”

    “在哪定制的?要花多长时间?”

    张余戈哟了声:“你要干嘛?”

    谢屹忱若有所思地笑了声:“这不是马上要过纪念日了,在考虑要给我女朋友准备什么惊喜礼物。”

    现在他说话都不带人名了,明明是共友好吧!

    靠,天天我女朋友我女朋友。

    张余戈心里还没吐槽完,忽然转念一想:“你们纪念日不是一月一号吗?现在才十月哎??”

    谢屹忱语气很理所当然:“是啊,怎么了?”

    张余戈:“……”

    行吧。

    对无条件宠女朋友的人真没什么好说的。

    “我就在闪映看到的,直接点链接就下单了,花了差不多一周时间。”张余戈说,“我加了店的微信,一会儿可以推给你。”

    顿了下,评价道:“不过我觉得那个做出来和市面上买的也差不多,你可以再看看别的。”

    —

    宁岁发现,对于特奖答辩这件事,谢屹忱好像一点儿也不慌,体感上似乎是自己比他还紧张。

    还差小一周的时候,她就有种梦回高考的感觉,因为感觉挺多人都在悄悄关注这件事儿的,当天还会有摄影和记者撰稿,总之挺盛大隆重。

    宁岁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又不想吵他休息,就一点点挪动自己,试图靠他远一点儿,这样不至于发出太大的动静。

    谁知蜗牛一样龟速挪动还不到几秒,就被一条修长有力的手臂给捞回了怀里。

    紧接着头顶传来他吊儿郎当的气息声:“怎么?又不想睡了?”

    宁岁默了一瞬,快入冬了,脑袋挨在他紧实温热的胸膛上还挺舒服,就这么继续趴着了:“就……有点紧张嘛。”

    谢屹忱愣了下,哧地笑了声:“我答辩你也紧张?”

    他伸手捏了下她脸,真心实意地叹道:“你怎么这么可爱?”

    宁岁被谑得耳根热了热,不知道怎么说,下意识反应根本控制不住。她埋了埋脑袋,回忆须臾,还是觉得特别神奇且不可思议:“所以,高考时你真的不紧张?”

    “一开始有点,后面真不紧张。”

    宁岁记得当时她整个人身体里都在打小鼓,睁着眼到两点多都没睡着,咽了口口水:“不紧张是什么感觉啊?”

    她头发垂落下来,一头柔顺青丝,摸着很软,谢屹忱勾着唇,很自然地缠在指尖勾了勾,说:“就跟平常一样,该怎么写就怎么写,没想别的。”

    宁岁感叹:“你这个情绪管理能力到底是怎么锻炼出来的?”

    其实谢屹忱很难给出个确切的答案,可能小时候托谢镇麟和邱若蕴的福,见了许多的人和事,所以很少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感觉。

    他小时候比现在内敛,有什么都沉沉压在心里,总是看上去冷冰冰的,所以仿佛更没什么情绪波动。

    后来长大了,成熟了,才大概学会收放自如地展现自己的真实感受。

    这会儿就气定神闲地答:“不知道,可能天生的?”

    宁岁一下子就想起自己小时候学琴的事情,想了想,十足诚恳道:“我要是有这种能力,现在大概已经成为一名出色的国际钢琴演奏家了。”

    谢屹忱扬了扬眉梢:“怎么说?”

    宁岁幽幽叹了一声。

    其实最开始学琴的时候,就是第一个比较松散的老师教她时,宁岁是非常感兴趣的,觉得能弹出各种各样优美的音乐旋律很有意思。

    但后来慢慢好像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她为什么放弃学琴,不只是因为换了个严厉的钢琴老师,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她每次一上台演出,就会因为怕犯错,从而变得很紧张,手指僵硬,掌心出汗。

    而且夏芳卉小时候老是要求她参加那种钢琴比赛,要在礼堂中弹奏三角钢琴,宁岁记得有一次挺大型的区域赛,她准备了一首比较复杂的曲子,不小心弹错了几个音,结果一慌张,后面整个都弹得乱七八糟,快速的琶音都糊成一片,甚至忘了一段谱,完全发挥失常。

    夏芳卉当时好像挺生气的,在音乐厅的大门口当着来往行人的面斥责了她,一直到今天,那件事还可以说是宁岁心中特别深刻的一次心理阴影。

    ——而且,好像无论后面再怎么努力,每回大型演出的时候都摆脱不掉这种负面情绪,总是会紧张弹错,一次次累积下去,信心越来越受打击,所以就很排斥。

    “那时候我妈的脾气就有点开始变差,后面我就再也不想弹钢琴了。”宁岁说。

    床头开了盏小夜灯,谢屹忱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她的发,缓缓摩挲着,轻应道:“那现在呢?碰到钢琴还难受吗?”

    宁岁愣了下,抿唇:“不知道,没再试过了。”

    他低沉嗯了声,手臂环在她的背上,哄慰似的拍了拍。少顷又温存地稍微斜靠点身,让她能在自己怀里躺得更舒服一点。

    宁岁软软趴在他肩头,已经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所以提起来还算轻松,把话题扯了回来:“所以我大一上学期刚开始和你接触的时候,还觉得挺惊奇的。”

    谢屹忱垂眸看着她,将人抱紧点:“嗯?”

    怀里这个人理所当然地拿他肩膀当靠枕,蹭了蹭他,乌黑的眸子微亮:“你是我见过脾气最好的人。”

    谢屹忱喉结滚了滚,黑眸盯着她看了须臾,低头在她唇上定定啄了一口。

    他嗓音徐徐温缓地嗯了声,捧她脸颊,没忍住坏意地在两边都揉了揉,低笑道:“对你男朋友评价这么高啊?”

    “嗯……”

    ——他确实脾气特别好。

    中间她几度有点回避,他都反应如常。

    新生舞会放他鸽子,他也没生气。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特别安心舒服,不会害怕这人阴晴不定,说错一句话或做错事情就一不小心触到雷点。

    谢屹忱仍在爱不释手揉她的脸,宁岁脸都变形,双颊红了些,没什么震慑力地暗暗瞪他一眼。

    她真的太可爱了。

    都不忍心欺负了。

    谢屹忱又笑了声,心里难耐地动了动,松开手,又按着脑袋在她脸颊上亲亲。

    两个人都目光灼灼、一瞬不眨地看着对方,你亲我一下,我亲你一下,打闹似的缠在一块儿。

    床头灯还开着,温热气息不知什么时候蔓延荡开,浅啄很快变成缱绻难捱的深吻,低沉意动地交拂一室。

    恍惚之间,宁岁看到那双格外深邃英挺的眉眼,黑得纯粹,又张扬亮着光。

    要不是明天有考试,实在不方便做什么,宁岁觉得今晚可能又睡不了觉了。

    她心脏急促跳动着,看他晃着明目张胆笑意的眼神,微喘着气,克制地帮她把睡裙散开的扣子系好,两人靠在床铺上,就这么定定心心盖着棉被纯聊天。

    “阿忱。”

    “嗯?”

    宁岁侧过身,熨帖地凝视他片刻,轻声问:“你爸妈的公司要上市了,你开心吗?”

    谢屹忱怔了一下,转而深深地看向她。

    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可能很多人都会觉得他命好,生来就拥有许多东西,一辈子都不用发愁。这些天,或艳羡或妒忌的评论他都听到过,也是人之常情。

    但——好像从来没人像她这样,很在乎他到底开不开心。

    谢屹忱心里狠狠拨动了下,心里那阵隐约的燥意也像是瞬间被抚平下来,如透彻水流般明净。

    “世俗意义上,应该开心的。”

    他脖颈向后仰了仰,语气坦然道:“但如果有的选择,我希望他们能不要那么辛苦,有空的话就回趟家,别总是在外面跑。”

    每个小孩也许都真诚渴望过父母的爱和陪伴,他也不例外,只是后来遗憾地发觉,这种愿景似乎没可能实现。

    但谢屹忱很务实,也很知足,毕竟这世上想要事事如愿还挺难的,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

    第二天宁岁有两门期中考试,和俞沁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下午两人一考完就收拾东西骑着自行车出去闲逛,在购物中心的餐馆定了个五点半的位置。

    京大附近这两条街早已被她们逛遍,看俞沁偶尔看手机回消息,宁岁感兴趣问:“你和瞿涵东还有联系吗?”

    俞沁顿了下,表情明显有点局促:“也……还好吧。”

    宁岁慧眼如炬:“诶,这是有情况啊?”

    “没……”

    宁岁视线温吞地移到她屏幕上:“那你在跟谁聊?刚才五分钟看手机好几次了。”

    俞沁完全不擅长遮掩自己,略微僵硬后,放弃抵抗般埋着下巴点了个头,欲哭无泪:“好吧啊啊啊,我承认是有点状况。”

    ——说起这事儿,大二暑假那时候第一次认识,瞿涵东其实给她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虽然后来他明显还是想找话题跟她聊天,但她也没有给太多回应,后面两个人就渐渐淡了联系。

    但这学期他选了京大一门工科通选课,两人好巧不巧又在课上狭路相逢,被随机分到了一个小组。

    俞沁原本没抱什么希望,就当普通队友组队,但这次令她震惊的是,对瞿涵东的印象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她发现,他好像还挺厉害,很聪明,做事也靠谱仔细,而且在知道瞿涵东是姚班大佬后,整个小组都靠他带飞,特别崇拜仰仗他。

    因为学数学的缘故,俞沁也多少有点智性恋。

    小组讨论时,俞沁悄悄看他,发觉其实他长得挺在自己审美点上的,常常戴着一副眼镜,显得文质彬彬,正儿八经的时候挺像那么回事。

    怎么说,简直和之前那次反差感十足。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这么生出一点不一样的感觉,回寝以后惊觉自己还在偷偷想着。

    可是瞿涵东态度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对待她就是普通队友,可能比其他同学更相熟一些,但还是挺有距离感的,看到就客气打个招呼,和上次在游乐园的大太阳下,忙前跑后殷勤地给她买雪糕判若两人。

    俞沁叹了口气,绞着手指说:“岁宝,你知不知道,瞿涵东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应该还没有。”不然谢屹忱应该会跟她提一嘴。

    俞沁悄悄松了口气:“那就好。”

    宁岁观她反应,觉得她真的有点上心:“你确定自己喜欢他?”

    俞沁懊恼地低头,不自然地嗯了声:“我好像也没法控制自己。”

    接着又把自己顾虑说了:“但他这个态度,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像如果我没任何表示的话,就会一直这么不温不火下去了。”

    宁岁想了想,眨眼:“那要不,你尝试主动一点,表达自己的意思,让他察觉到?”

    俞沁:“你是说,要我追他吗?”

    “差不多吧。”

    “那,该怎么把握这个尺度啊?”

    “就,多暗示暗示吧?”宁岁思索了下,笃定道,“反正不能一开始就表现得太明显。”

    俞沁不确定地说:“好,那我试试。”

    两人沿着街边走,她忽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不是等等,你有经验吗?”

    宁岁无辜地看过来。

    俞沁怀疑道:“你和你男朋友相处,你是主动的那方吗?”

    宁岁舔了下唇:“嗯……好像不是。”

    俞沁看着她,沉痛地得出结论:“所以咱俩在这费劲讨论什么呢?难道不是菜鸡互啄?”

    宁岁:“…………”

    也不必说的那么直白。

    —

    吃完饭后两人作别,宁岁一边慢悠悠在街边走,一边看沿途飞驰而过的车水马龙。

    谢屹忱现在不在学校,要跟着杜骏年在798那边见一下艺术园区的负责人,找一些好的设计师ip推进闪映的联名合作,也算是特奖答辩前放松一下心情,顺便在那边逛逛。

    合作商谈进展得比较顺利,刚才打电话给她报备了一下情况,说可能还要过一会儿才能结束,正好再吃个晚饭,估计要九点多回来。

    宁岁其实也闲着没事,正好走到清大东南门,就想溜达先去看看他答辩的地点。

    在清大的主楼后厅,这里很气派,前面就是笔挺高耸的国旗旗杆,以及开阔的碧绿草坪和喷泉,之前只是远远看到,从未进去过,就跟着导航边看边走。

    夏芳卉好像在家庭群里转了个什么推送,宁岁边上楼梯边点进去看,某银行破产的时事新闻,大概浏览了一下就想退出,还没动作,又一条关联新闻弹窗从屏幕上方跳了出来。

    主楼前面的草坪是来来往往的熙攘人潮,大道上自行车铃声清脆作响,宁岁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停在空荡荡的大厅里。

    【又一独角兽爆雷,互联网SaaS龙头腾云东窗事发?传销虚拟币违法卷款23亿!】

    脑中嗡的一声,她脑袋里近乎空白,视线愣愣停驻在那行文字上。

    看了几遍,好像都看不懂。

    坐上的士朝798那边飞奔的时候,宁岁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谢屹忱一个人,独自面对这样的消息。

    ……

    北京傍晚的高架一向拥堵,死水一般动也不动,但网络上却仿佛投石入海,在浏览器上搜索“腾云”,按键下去一瞬间,无数条消息从四面八方围堵涌来,如潮水般令人轻微窒息。

    违法,爆雷,卷款,都是极为陌生的字眼,一个个迎面向她砸来。

    宁岁怔怔地看了片刻,才发现手机里已经陆续有消息弹出来,都是看到了新闻关系较近的朋友,小心翼翼问她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其实不怎么理解这条新闻的意思,只看到聊天界面红点一个一个变多,心情愈发茫然焦灼。

    他们几个人里只有林舒宇有金融背景,宁岁染着些许冷汗的掌心握紧手机,还没给他拨过去,那头就直接打了过来。

    他大概也看到新闻了,宁岁像抓住救星一般赶紧接起来:“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了?会有很严重的后果吗?谢屹忱他父母会怎么样?”

    林舒宇:“宁岁,你别着急,先听我说。”

    宁岁攥了攥指尖,压住自己的情绪:“……嗯好,你说。”

    林舒宇:“发虚拟数字货币理财产品在我国现在算是非法,我记得这部分是由他们集团下属子公司负责,现在内部权力结构可能哪里出了问题,把这种虚拟币产品层层包装成正常产品吸引投资者投资,结果现在相关部门负责人直接卷钱跑了。”

    “23亿不是大数目,差不多是公司一年的净利润,重点是声誉危机,”林舒宇顿了顿,不由得叹了口气,“听说有投资者亏了上百万跳楼了,在上市这个节骨眼上,舆论如此不利,只怕股东们和群众都会失去信心,对业务和估值造成重大打击,造成后续一系列连锁反应。”

    宁岁听他细致解释半晌,终于大概弄清楚了意思。

    腾云作为一个互联网企业,集团里有多种部门,其中有个区块链子公司之前专门做相关技术应用,理论上按照法规,不允许做相关的理财产品,但他们好像用了某种手段通过了正常的审核流程,吸引大批投资者投钱,最后有高管直接拿着钱跑路了。

    照理来说,母公司应该为子公司提供了担保,现在东窗事发,谢屹忱的父母虽然没有直接违法行为,但也承担着债务连带责任,要将这几十亿欠款全部还清。同时,正在全力推进的上市计划估计也要半途夭折。

    这比她预想的最糟糕情况要好上一些,宁岁一开始还以为公司会破产。

    但她紧抿着唇,仍觉得胸口像压着块重石。

    牵一发而动全身,宁岁不知道这其中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错,也不知道谢镇麟和邱若蕴两个人如今面对的是何种局面,但比起这些,她此时更在乎的是那个总是一往无前的少年。

    宁岁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但她完全不敢想象,谢屹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明明昨天他才紧抱着她,说希望父母能够回家。

    一想到他是自己孤零零面对这样的情况,宁岁就觉得眼眶发热。

    她怕谢屹忱还在谈合作,刚才就没打电话,此时却实在按捺不住心情,心乱如麻地拨通了他的号码。

    嘟嘟嘟响了几声后。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冷冰冰的女声在耳边播放,宁岁心里蓦地一空,呼吸也像凝滞住。

    谢屹忱从来不关机的。

    因为怕她找,所以总是二十四小时开机。

    一时间心里忍不住地发慌,好像身体里的力气也突然被抽走大半,四肢沉沉不听使唤。

    他现在在哪里?

    ——为什么会关机?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前面都是黑压压的车流,喇叭声躁乱地此起彼伏,宁岁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深想什么其他的可能性,眼睛禁不住一直盯着手机屏幕,然而那上面还在不断跳出消息——此时清大树洞的开屏版面也已经刷爆了。

    【wok,腾云不是xyc他家的公司吗…………】

    【我靠我靠我靠震撼】

    【会有什么结果?谢屹忱他父母不会要坐牢吧?】

    【天,真的吗……】

    【别造谣,就欠债而已,哪那么严重,主要是事情发生的不赶趟,都撞一块了[叹气]】

    【所以是真跳楼了吗】

    【传闻是这么说,但感觉答辩前爆出这事真的有点凉?】

    【很难评……特奖答辩还有几天了吧】

    【我赌他会被取消资格】

    【啊啊啊啊怎么会这样!好可惜,那可是忱神啊!父母辈的事情为什么要连坐啊】

    【谢屹忱确实优秀,但也享受了父母带来的利益不是吗?所以都是分不开的】

    【同意+1】

    【做互联网为啥要搞理财,想赚钱想疯了吧?!出事也只能说是活该啊】

    【我早就觉得他风头太盛了,现在这样终于平衡了】

    【?什么心理】

    【正常心理[呲牙]】

    一时之间浪花滔滔,众人七嘴八舌的声浪扑面而来,或唏嘘,或震惊,或看戏,全在议论纷纷。而以往那些夸赞不绝的声音如今都作壁上观,谨慎地观望事情的发展动向。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一成不变的拥护者,今天他们能说白,明天也能说黑,风向一变,总会有人落井下石,宁岁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可是现在看到这样的评论却仍旧觉得如坠冰窖,心里揪疼似的难受。

    仍旧打不通谢屹忱的手机,一路上她都思绪混沌,心中惶惶,直到前面一声尖利喇叭声响,司机回头朝她喊道:“姑娘,已经到了啊,下不下车哎——”

    宁岁这才彻底醒过神来,拎着包飞速下了车。

    站在人来人往的艺术街区大道上,她根本不知道该从何找起。

    谢屹忱最后给她发的那个定位是谈合作的地点,宁岁就开了导航,头脑发空地往那个方向走。

    路上的行人脸上洋溢的表情似乎都与她格格不入,给他发出的消息没有半点回应,宁岁疾步匆匆,在人潮中慌乱地寻找,心里愈发地焦躁不安。

    捱不住又给他打了两个电话过去,但仍旧是关机。

    宁岁将手机握到指骨泛白,感觉不知所措到了极点。

    她怔怔抬头,不知不觉已走到那家唱片店门口,红绿复古配色,里面似乎还有隐约悠扬的乐曲声音传来。店正对着的广场中,有一座很大的西式雕像喷泉,夜色落幕,只有潺潺池水在暗光下缓慢地流动着,在暗光里无声无息。

    恍惚想起,他好像说过,这是他父母相遇的地方。

    然而视线才刚刚移动,就看到喷泉前面站着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人,正抬眸出神地凝望着顶上的小天使雕像,宁岁鼻尖蓦地一酸,疾步朝那边飞奔过去。

    那头也像是发现了她,压着声音唤她的名:“小椰?”

    宁岁不管不顾闷头扑进他怀里,谢屹忱被她撞了个满怀,揽着紧拥了须臾,又急忙将人拉开,捧着脸仔细瞧,才发现她眼睛都是红的,脸上也都是咸涩的泪,湿了一片,一只手上紧紧抓着手机,还停留在拨打通话的界面。

    谢屹忱喉结狠狠滚了滚,也慌乱起来,抬手想替她擦眼泪:“你给我打电话了?对不起,我手机刚不小心摔坏了,开不了机——”

    话音还未落,就见宁岁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一颗青提味的软糖,小心翼翼又固执地塞进他潮热的掌心里,嗓音细软哽咽:“……嗯,给你。”

    第84章 引用

    天边滚着一层暗纱,艺术区行人渐少,喷泉旁亮着一盏橘黄色的路灯,比天上的圆月还柔软。

    然而掌心里的糖已经被捂得发热,塑料边缘贴着一层薄薄的水意,看起来像是被人攥在手心里许久。

    谢屹忱低着头,看宁岁止不住轻颤的潮湿睫毛,心脏顿了一拍,又近乎疯狂地跳动起来,一刻也不能停歇。

    什么都不去想,他蓦地弯下腰,气息沉沉洒落,用力把她摁进怀里。

    几乎是一瞬间,宁岁品味到他身上那种干净好闻的熟悉味道,谢屹忱力道很重,厚实熨帖的安全感从四面八方卷裹而来,环绕住她纤瘦的脊背,宁岁突然感觉心里松释,闷声收拢双臂,也紧紧回抱着他。

    脸颊深深贴在他温热起伏的胸膛处,能感觉到里面沉沉有力的心跳,砰砰地响在她耳侧,真实得令人想要流泪。

    宽敞的街道上只有微凉的晚风,路灯下,两个人静静抱在一起,像是要把温度都渡给彼此,也互相把对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谢屹忱的呼吸沉沉压在耳畔,好半晌才低喃道:“宝宝,刚才吓到了?”

    宁岁揪着他背上的衣料,闷闷应一句:“……嗯。”

    “没事了,没事了。”他像哄小孩一样揉她脑袋,声音很低,“我在这儿呢。”

    宁岁抿了抿嘴角,又小小吭出一声:“嗯。”

    谢屹忱温热的掌心紧紧按在她后脑,不断轻抚着她的肩背,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慢慢分开。

    宁岁刚才跑得太急,现在还轻微喘着气,颊边头发有点乱,双颊都红,脸上泪迹也没干。

    谢屹忱眸光深暗,抬起手,指腹很温柔地沿着眼尾摩挲,擦掉那滴将坠未坠的泪。

    手心被她脸颊烘得阵阵发热,他喉结不受控地滚了滚,垂着眼,嗓音含着一丝清晰低沉的沙哑:“找了我很久?”

    宁岁睫毛颤了下,就看着他,也没说话。

    谢屹忱顿了顿,视线下移,落到掌心里那颗小小的软糖上。

    他嗓音放轻:“这么着急跑过来,怎么还带了糖?”

    宁岁:“就,怕你想吃。”

    她吸了吸鼻子,忍住哽音道:“……这个很甜的。”

    谢屹忱蓦地压下眸,光线的昏昧映得眼底极为晦涩。

    片刻他低了头,双手捧她的脸,视线深深、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宁岁乌黑的眼里泛着水光,脸上的担忧格外浓重,却又忍着不去问他。

    谢屹忱心底像是被谁很柔软地碰了碰,克制地低头在她眼睛上吻了一下,压着气息说:“别担心,事情没你想象得那么严重。”

    宁岁点点头,像是他说什么就信什么,小心地道:“嗯……”

    可转念又想到林舒宇说的话,声音发紧地揪他衣角:“我听说,有人在亏光家产后跳楼了?”

    “没有。”谢屹忱第一时间澄清,“是想跳楼,但被及时发现,救援队在楼底铺了安全垫接住了,人没事。”

    宁岁重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如果真的闹出了人命,事情就很难收场了。

    幸好老天眷顾,没有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如释重负的表情太明显,谢屹忱手指紧了紧,凝视好一会儿,又在她脸上亲了好几下。

    黑胶唱片店门口橘色的暖光照耀过来,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这时他问:“饿不饿?”

    宁岁:“嗯。”

    谢屹忱手指下循,牢牢牵住她的手,低缓哄道:“刚才看到有家店在卖红豆芝麻糊,想不想吃?”

    ……

    夜色渐浓,附近唯一一家甜品店还没有打烊,但店里已经没有其他顾客了,两人十指相扣走了进去,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重新卸了力坐下来时,宁岁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双腿酸疼得过了分,几乎没有力气。

    她表情稍稍轻微动一点,就被他捕捉到,上下紧盯着观察:“哪儿不舒服?”

    宁岁睫毛动了动,微埋下脑袋,嗓音细道:“……腿疼。”

    谢屹忱坐在和她的同一侧,眸光一顿,落到她身上。

    宁岁伸手碰了碰紧绷的肌肉,应该是刚才跑太着急了,她还没出声,谢屹忱就将她的小腿抬起来,搭到自己膝盖上,说:“我揉揉。”

    “……”

    店里一个人也没有,收银台也离他们这儿比较远,宁岁指尖在暗处蜷了下,点了点头:“哦。”

    那只宽大的手按过去,覆盖在酸软的小腿肚上,自然地捏了起来。

    他的掌心是温热的,那阵热度似乎也蔓延到了她心底,过了会儿,谢屹忱抬头,黑漆漆的眼睛一眼不眨看着她,嗓音低沉问:“这样好点了吗?”

    宁岁脸颊有些发热,故作镇定:“嗯。”

    谢屹忱似乎隐隐勾唇笑了声,又低下头,一下下认真帮她揉捏着,力道舒缓又恰合适。宁岁看着他英挺分明的侧脸轮廓,心底又像是荡过一叶小舟般,难耐地发涩。

    “阿忱。”

    “嗯?”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谢屹忱眸光动了动,知道她在问什么,手上动作没停,语气平静:“是我舅舅。”

    “……”

    他眼睫半垂,扯了下嘴角:“在公司上市的架构里,我父母什么股份也没留给他。”

    大概是种得不到就要毁掉的心理,心生不满,所以才做出了这样的事。

    谁也没料到上次在公司匆匆一面,邱兆实际上是在计划着出国事宜。

    是报复,亦或是狼子野心,龃龉从很早之前就产生了,但他这两年一直假装安分守己,暗暗筹谋着攫取更大的利益,到现在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谢镇麟和邱若蕴可能从来都不曾想过,在商场上精打细算了半生,最后让自己栽跟头的却是骨肉相连的至亲。

    向来奉行的都是计较清楚的利益关系,可是当没有任何温情渗透的时候,也捆绑不住失衡的人心。

    邱兆的胃口和胆量实在太大,二十几个亿,够他在国外躺着逍遥快活一辈子了。

    宁岁不知道谢镇麟和邱若蕴现在是什么境况,但想想都知道,邱兆把这样的烂摊子留给他们,再怎么不严重也会忙得焦头烂额。

    这么多年的心血啊,不能毁于一旦。

    宁岁嘴唇张了张,不知该从何说起,谢屹忱却蓦地抬眸,看她道:“没事儿,不是什么大事儿。”

    他的情绪自始至终都比较稳定,静静凝视须臾,语气轻松,甚至嘴角淡淡笑了下:“现在只要把债还清了就好了。”

    宁岁看着他,眼眶不知不觉又有些润了,清晰的雾气也慢慢聚拢。

    她略微撇开视线,轻轻应了声:“嗯。”

    “真没事儿。”谢屹忱盯着她,喉结缓慢地滚动一瞬,伸出手臂,将她整个人都拉进怀里。

    宁岁下意识搂住他脖子,两个人挨得很近,谢屹忱揽着她腰将人牢牢地抱住了,低敛下眉目。

    她眸中那层朦胧的水意清晰地映在他眼底,没有掉下来,但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怎么又哭了。”谢屹忱眼眸暗了暗,片晌轻笑着叹,“宁椰子,你是不是小哭包。”

    宁岁眼睛里潮潮的,顿了顿,才微微抽噎道:“我就是……”

    “什么?”

    “就是很心疼你。”

    “……”

    谢屹忱视线微微顿住。

    宁岁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心情,将脑袋深深埋在他的肩头,抱紧。

    想起论坛那些众说纷纭的评论,他们在上面信誓旦旦地打赌,谈笑看戏,说出了这样的事情,他的特奖答辩资格一定会被取消。

    宁岁也不知道学校会怎么处理,可是凭什么?这根本不是谢屹忱的错,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犯的事,最后的结果难道要他来承担吗?

    她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如此委屈,替他不值,也为他难过,而对于此事,他到现在都只字未提。

    ——为什么要一次次牺牲掉自己?高三那年的国家队是,现在也是。

    本来当之无愧进入国家队,为了照顾发病的外婆,他放弃了来之不易的机会。

    现在又要再一次重蹈覆辙吗?

    他们说,因为他享受了父母带来的优渥家庭条件,所以理所应当和父母共同分担这一切。但宁岁觉得,如果有的选择,也许他宁愿不要这些。

    ——这么多年,谢屹忱最想要的,不过是来自于父母的陪伴、关心和爱。

    可这些在他童年就缺失的东西,长大后也没能得到多少弥补。

    人永远都不可能跟自己的原生家庭割席,宁岁无意去审视评判谢镇麟和邱若蕴的行为,但此刻心里确实如针尖似发涩,几乎不能自已。

    宁岁用力眨了眨眼,气息闷闷的,没能忍住鼻音:“我心疼你。”

    桌上的手机还是黑屏,脖颈处却有潮热的湿气氤氲,谢屹忱眼睫动了动,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

    此刻她就贴在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那里像被兜头浸透一汪盐水,隐约有烧灼起来的热意。

    窗外凉风呼啸,少年那双眼睛像看不见底的深潭,漆黑又浓重,他喉结滚了滚,抬起右手手臂,将人严严实实抱在怀里。

    熨帖的、炽热的心跳在胸腔里鼓噪不息,她有多认真笨拙地舔舐他身上的伤口,滚烫的泪渗进皮肤,让他心底几乎发颤。

    谢屹忱眸色极深,掌心停顿半晌,转而抚摸她柔软的黑发,宁岁抬头,眼巴巴地看着他,谢屹忱的指腹在她脸颊上擦了好几下,将那些眼泪全都用力抹去。

    片刻沉哑地放轻嗓音,扯了下唇:“不哭了。”

    “……”

    他低声哄:“再哭,明早起来眼睛就肿了。”

    周围安静得很,只能听见彼此心跳的声音。

    宁岁被他抱了好一会儿,闻着他身上那阵最清冽干净的味道,一动不动地闷在那处。

    过了好一会儿,才坐直身体,揉了揉眼:“……哦。”

    他们点的那碗芝麻糊早就做好了,放在自助取餐处,谢屹忱一直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宁岁却又重新抬头,抓住他的手:“阿忱。”

    她的指尖柔软,目光柔软,却同时更含着一丝坚定与认真。

    “……”

    “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跨过的。”

    “只要我们牵着手一起走,谁也不放开谁,我坚信,风雨过后是彩虹,天空越黑星星反而越亮,即使山重水复,也一定会柳暗花明。”

    谢屹忱一直看着她,目光愈发灼灼。

    他的眼神黑而亮,好半晌,低低地笑起来:“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确实是他高二那时为了鼓励她说过的话,宁岁眼睛也染着不可忽视的亮光,舔了下唇,诚恳道:“引用大师经典。”

    谢屹忱勾着唇笑,亲昵地掐她脸,闭眼在颊边吧唧亲一口:“超越大师本人了。”

    芝麻糊差不多已经凉了,两人也无心继续坐在店里吃完再走,就把东西打包拎在手上,手牵着手走在朦胧清爽的夜色里。

    谢屹忱的手机屏幕确实摔得没法看,先是找了个小店修了手机,然后坐车一起回去。

    手机里不出意外弹出好多未读消息,一路上,谢屹忱都低着头在处理,但两人一左一右,始终牵着对方的手,宁岁坐在旁边悄悄看他,感觉他神色还算松弛,一颗心终于晃晃悠悠地放了下来。

    等他终于放下手机,宁岁又抬眸看他,但稍微抿着唇,斟酌着该怎样开口。

    谢屹忱很快察觉,侧过脸,语气低缓道:“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

    宁岁嗯了声,小心看着他:“现在……叔叔阿姨的情况怎样了?”

    “他们还忙着向投资者那边给交代,欠下的债得分批偿还。同时,和那些大股东也要斡旋一阵子。”

    现在其实最不利的是声誉问题,一旦股东和资本市场失去信心,不仅上市计划会搁浅,而且估值也会一落千丈,现在已经有私募机构蠢蠢欲动,要和谢镇麟还有邱若蕴签对赌协议,趁人之危,在最低点将公司整个收购。

    如果这些问题不能得到有效解决,就算是谢镇麟和邱若蕴,也只能将公司贱卖。

    宁岁心里微沉。

    她刚看到谢屹忱手机上有系里老师的来电,不用想就知道影响有多大,还有三天他就要答辩了,现在一切却还是未卜。

    她忧心忡忡地看向他,却感觉谢屹忱用力捏了捏她手指,掌心很温热:“别担心。”

    “嗯?”

    他嗓音沉静:“我刚才一直在想,到底有什么样的解决方法。”

    宁岁紧紧追他的眼睛:“那结果呢?”

    少年好看的眉眼微扬:“结果还真给想到了一个。”

    宁岁:“啊?”

    他很快抬眼,说:“陪我去个地方。”

    第85章 闪映

    夜幕落下,正是繁华时候。

    周围松柏交错,马路四通八达,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街边人来人往。

    宁岁仰头看着面前这栋闪映的大楼,心里还是感觉不可思议又百感交集。

    她记得,最初谢屹忱说要帮杜骏年的时候,是大概三四年之前,那时闪映还是随便一个风浪打来都可能垮掉的小企业,创业团队寥寥几十人。

    但谁也没有想到,在这几年它会有这样惊人的长势,在市场上一举风靡,愈发火爆,甚至还在商圈的黄金地段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办公楼。

    在谢屹忱进入办公区之前,宁岁还有些紧张,他转身回头,安抚道:“没事儿,我说完就出来。”

    宁岁就坐在外面开放式的待客区沙发上等。

    谢屹忱在车上同她讲过,现在要解决这个信誉问题,公司恐怕不能再以“腾云”的名义存在。

    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资质较好的公司收购或者合并腾云,解决流动性的危机。

    很容易就联想到了闪映。

    这一年业务几乎是指数级增长,又和直播带货等变现方式绑定,成为了新消费领域首屈一指的公司,体量完全能和腾云媲美。

    如果闪映能够兼并腾云,对外的话术也说得通,两家公司技术领域有重合的地方,腾云的SaaS技术和大数据系统能够为闪映提供良好的协同效果,对双方都是共赢。

    现在就是不知道,杜骏年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宁岁不太了解他,心里也不是那么有底,还是紧张,就一直不自觉地捏着手里的纸杯分散注意力。

    从刚才到现在,谢屹忱已经进去了二十多分钟,现在还没出来,她抿了抿唇,禁不住看着地毯发呆。

    其实宁岁觉得,进去的时间越长,应该希望越大才对。

    要想拒绝的话,说两句客套话就好了,也不必浪费这么多时间。

    但她也是一个人在那胡思乱想,不知道过了多久,墙上的分针快要转大半个圈,在宁岁又微微陷入发呆状态的时候,听到一点响动,紧接着谢屹忱从里面的会议室走了出来。

    跟随其后的还有杜骏年。

    距离有点远,宁岁看到两个人面对着面说话,其间气氛似乎没有什么龃龉,甚至表情都比较轻松。

    难道是事情有眉目了?

    心里抑制不住又不敢松气地跳了一下,宁岁忍不住站起来,但还是攥着掌心翘首以盼。

    模模糊糊地听到几个字眼,念头在脑中转了圈,她才倏忽反应过来,内心猝不及防涌上惊喜。

    “阿忱,让姑父姑妈先别心急,我会立即推进这件事。”

    “上完董事会才能推进流程,这边赶不及你特奖答辩,但可以先让媒体放放风声,引导一下舆论方向。问题应该不会很大。”

    杜骏年很细心,连这样的微小的点都考虑得周全。

    谢屹忱看着他:“谢谢哥。”

    手里是一张简单起草的协议书,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份多么大的人情,喉结滚了滚,极为郑重其事地说:“这一次,我记下了。”

    “跟哥客气什么。”杜骏年语气温和,“也不是没让你答应附加条件,说起来,我也不吃亏。”

    他顿了顿:“阿忱。”

    谢屹忱低应了声。

    “我很看好你。”杜骏年拍他的肩,弯唇道,“年轻人,加油干。”

    谢屹忱一怔,眼神也含了笃定的神采:“我会努力的。”

    杜骏年做了个手势:“行了,有事随时打电话。”

    “——好。”

    “怎么回去?我让司机捎你一程?”

    “不用了。”

    宁岁站在原地,看到谢屹忱朝自己的方向看过来,目光扬起,带着不可忽视的温度:“我女朋友在等我。”

    —

    折腾了一整个晚上回到家,已经将近十一点多,宁岁几乎筋疲力尽。

    所幸事情得到圆满解决,就像是一块巨石终于从心里卸下,心里踏实安定了好多。

    两人依次洗完澡,宁岁还想再泡一会儿,就端着干净的毛巾衣服猫进了卫生间,在浴缸里放水,当整个身体彻底沉浸热水里的时候,全身也都舒缓放松了下来。

    她有点忘记了时间,泡着泡着就昏昏欲睡,直到门外响起不间断的敲门声,才蓦地惊醒。

    匆匆擦干身体穿好衣服,拉开门,谢屹忱站在外面,神情难得一见有点着急:“——没事儿吧?”

    她好端端的呀。

    宁岁脸颊被热气晕得很红,发梢还滴着水,茫然道:“没呀。”

    谢屹忱欲言又止:“我以为你在里面有点缺氧。”

    叫了那么多声也不应。

    他差点就想着,再没声儿就强行开门了。

    宁岁懵了懵,才反应过来。

    这么说,是有点。

    泡太久了,疲惫是一扫而空,但四肢也软软的,没什么力气。

    “我没事。”

    她想赶紧出来,结果没注意到下面有个门槛,一脚踏错,整个人惊呼着朝前栽。

    谢屹忱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捞到怀里。

    两个人身上气息都干干净净,只是热意窜起,宁岁感觉到自己身体紧贴着他,嘴唇还不小心在他喉结下方碰了下,脸颊上的绯色唰的一下就蔓延到了耳朵。

    谢屹忱垂下眼,意味有些不明:“宁椰子。”

    “我人就在这儿,又跑不了。”他停顿了一下,慢悠悠挑起尾音,“也不用这样急着投怀送抱。”

    “……”

    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

    宁岁差点咬到舌头:“……我就,没站稳。”

    “行,”他一脸“我相信我无条件认可”的表情,还是盯着她,但唇勾得不怎么遮掩兴味,“你没站稳。”

    宁岁:“……”

    谢屹忱看着她嘴角就想上扬,空气里似有清香浮动,是宁岁刚才用的桃子浴盐,他重新低下头,很容易就闻到她发尾的味道:“宝宝,你怎么这么香?”

    刚洗完澡的,能不香吗?

    宁岁心尖像被急促地拨弄了下,脸颊隐隐发烫,空气里似有说不清的气氛在流动,谢屹忱眼睫半垂,一眼不眨地看着她。

    宁岁被他看得心里发慌,像是被蛊惑,似有若无憋出这么一句:“明天,上午好像没课……”

    谢屹忱似是微挑了下眉,眼里有了明晃晃的笑意。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俯下身将人抱了起来。

    才刚刚入夜,外面是校园最熟悉的烟火气,氛围喧闹又寂静。两人在屋内绵长地拥吻,沸反盈天,像是要把对方嵌进彼此的身体里。

    宁岁被亲得不知天上地下,想起刚才心里转过的那个问题:“杜哥说,你答应了他一些附加条件,是什么呀?”

    谢屹忱眉眼汗湿,把她手臂按上去,骨节分明的手指挤入她指缝,扣住。

    “他知道我毕业以后想做人工智能,所以不强行留我。但是读研这几年,都要我继续给闪映帮忙,做技术支持工作,而且如果我以后要创业,也会给他5%的干股。”

    “5%,那是多少呀?”

    宁岁脑袋已经一团晕,明明是简单的数学题,却怎么都算不过来了。

    只是5%而已,谢镇麟和邱若蕴与他并不相熟,甚至从前一度有些居高临下,杜骏年完全有立场提出更过分更严苛的要求,但他没有。

    为的是当年被恶意收购时,谢屹忱雪中送炭的情谊。

    如果没有他当时执意相助,也许就没有今天的闪映。杜骏年心里一直都记得这份恩情。

    ——有时候,一个不求回报的善心之举,可能不经意就会埋下一颗种子。

    而这颗火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燎原。

    宁岁看着他熟悉张扬的眉眼,这还是她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心里热乎乎的。

    他就是好到,值得全世界都愿意偏帮他。

    连命运也会多眷顾一些。

    她下意识去寻他的眼睛,那双格外令人深陷的黑眸此时也专注回视着她,须臾,低哑着问:“舒服吗?”

    宁岁心里砰砰跳,耳根也红,想说可不可以不问这样的问题,然而还没说出口,被他吻了下,眼尾激出两包泪。

    谢屹忱轻笑了声,说出来的话特别混蛋:“宝宝怎么这么敏感啊?”

    宁岁连脚趾都蜷缩,缓不过来:“谢屹忱!”

    她瞪人都瞪得软绵绵,没半点威慑力,谢屹忱胸腔笑得发震,低头忍不住亲了好几口。

    今晚月色极好,柔光沿着窗沿悠悠地探了进来,宁岁感觉谢屹忱用力抓着她的手腕,沉邃眉眼致致,深隽刻在视野之中,她嘴唇微张,忍不住开口:“阿忱。”

    “嗯。”

    “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不要去听。”

    “……”

    “你只要知道,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厉害的那个人。哪怕遇到艰难险阻,也绝不会放弃,绝不认输,就算没有路也能闯出一条路,这就是我心里的那个你。”

    宁岁把脸贴在他坚实的胸口,认真喃喃道,“你一定能建成属于自己的山的。”

    ……

    直到声音渐歇了,谢屹忱这才抱着她,简单又洗了洗,换了身清爽衣服。

    两人相拥着躺在床上,片刻都不想分开的架势。他从后面拥着她,宁岁累极,自然而然翻了个身,理所当然窝进他怀里。

    谢屹忱低眸,细致看她。

    宁岁连眼皮都困得睁不开,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柔顺的青丝铺陈开来。

    谢屹忱凝视了片刻,戳她脸:“宁椰子。”

    宁岁似乎有反应,鼻腔里嘟哝着哼唧了声。

    可爱得要命,谢屹忱力道放轻,坏意揉了揉她软软的脸蛋,看着各种搓扁揉圆,不由得无声发笑。

    夜色静谧,好半晌,直到宁岁闭眼皱眉,他才收敛般松开。

    就一直这样看着她。

    宁岁的鼻子很秀气,睫毛卷翘而长,睡着的时候模样很乖。

    谢屹忱定定看她,喉结蓦地动了下,低声:“宁岁。”

    “……”

    怀里的人睡颜香甜,他微微有些出神:“是你说的,我们手牵手一起走,谁也不放开谁。”

    胸腔里所有炙热像是怎么也浇不熄,片刻谢屹忱低头凑过去,气息温柔地在她眼睛落下一个吻:“那我们就说好了。”

    第86章 成长

    谢屹忱在特奖答辩之前坐了趟飞机回家。

    还是安静的别墅区,栋栋楼房单独林立,互相疏远地分隔,橙色的夕阳落在地平线上,一览无余的宽阔视野。

    谢镇麟在阳台上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旁边烟碟里是几根按灭的烟蒂。邱若蕴则眉眼充满疲倦,刚刚连轴转开完好几个紧急线上会议,口干舌燥地坐下来,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精神疗养院那边不久前也有来电,可这个当口,谁也不敢告诉老太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忱,你究竟是怎么说服杜骏年帮我们的?”

    风水轮流转。

    邱若蕴当时百般阻拦,也没料到会有今天。

    如果没有谢屹忱,可能真的要把公司的股份低价割让出去。

    汲汲营营半辈子,最后差点就落个一场空,心里那种落差感可想而知。

    谢屹忱看着她,轻笑了下:“妈,其实,人生中不只有利益可言,一辈子就这么长,如果活得没有温度,也许会比较可惜。”

    邱若蕴沉默下来,第一次收敛起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的儿子,好像真的长大了。

    年轻又锋芒毕露,拥有足够的胆魄和勇气,但是有时候看问题,竟好似比她这样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还成熟通透。

    真情真的能让人心甘情愿被捆住吗?

    最近的种种琐事也耗尽了她的精力,人到中年,邱若蕴突然陷入一种迷茫之中。

    是不是这些年,他们都做错了?

    错过许多,也亏欠了许多更为珍贵的东西。

    邱若蕴看了他半晌,嘴唇轻微翕动,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

    千言万语,最后都只化为一句叹息:“阿忱,对不起。”

    —

    谢屹忱回家的这两天,张余戈和林舒宇这些朋友也一直很关心他的情况,但都小心翼翼地没有频繁打扰他,实在忍不住,就干脆去找宁岁,问问事情进展怎么样了。

    谢屹忱的状态看上去还不错,不过张余戈了解他兄弟,知道事情刚发生的时候他家情况肯定是一团糟,几十个亿一口大锅砸下来,真不是普通人能受得了的,也不知道他压力该有多大。

    张余戈扪心自问,这事儿要是落他头上,估计能把他心态整崩,当下不由得唏嘘又庆幸,幸亏最后找到了解决办法。

    那几天,关于闪映的各种新闻层出不穷。

    说是要收购兼并腾云,整合其SaaS和云计算平台,侧重于人工智能技术的开发及应用。

    消息一放出来,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街谈巷议,各种讨论都有,但市场的反响似乎比他们想象中要温和许多。

    【这公司不是前面才爆出来小贷卷钱跑路吗?!】

    【闪映搞什么?】

    【前面的,不是小贷,是区块链和虚拟货币】

    【哎,没差啦】

    【本来腾云不是要赴港股上市来着吗?可惜了,云业务做的不错的】

    【其实……从闪映业务面来说,这是一步好棋,挑在这个时间点,价格还便宜[大拇指]】

    ……

    很快又有财经媒体透露,闪映完成兼并之后,拟帮助腾云还款,肃清债务,并承诺之后会关闭平台,不再开展理财这方面的业务。

    这下又像是给市场吃了一剂定心丸,舆论基调从一开始爆雷时的一边倒慢慢往积极面转好,有种触底反弹的感觉。

    宁岁知道,这背后是杜骏年授意闪映的公关团队在引导风向,确实是互联网传媒企业,在这方面经验丰富,也不正面对抗,就四两拨千斤,让人心里又轻盈又踏实。

    确实,能把企业做得这么大,怎么可能没点真本事。

    不管怎么说,终于是让人松了一口气下来。

    宁越晚上放学回家,宁岁就和夏芳卉还有宁德彦视频通话,一家四口照旧分享这几天发生的趣事,宁岁就卸下浑身的劲坐在自己的桌子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宁德彦言之凿凿,说芳芳在阳台整的那个菜园绝对是错误决策,夸张地长吁短叹:“现在每天浇水施肥什么的全成了我的活,乖乖你敢相信,我每周西装革履回来,居然要去阳台割蘑菇——”

    是的,芳芳除了种绿色蔬菜,又弄回来了一些菌种。

    夏芳卉翻个白眼:“就那几棵菇子,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顿了顿,又骄傲地宣传她的绿色思想:“而且卖家说了,这些都是无公害有机蔬菜,没有农药,对身体健康很好的。”

    她每次都是这样,在软件上看到那些鸡汤软文或者专家观点就特别信奉,然后大张旗鼓往家里折腾一些营销过甚的新产品,比如等离子空气净化器啦,美容养颜仪啦,一边泡脚一边按摩的水陆两用按摩椅啦……

    但这些东西一般都是听上去特别好,实际上不实用。最后其实大家也都没用,连芳芳自己也不用,就全部堆进了杂物柜里。

    但宁德彦到底也不敢和她硬抗,语重心长:“是是是,特别有机,上回我还在盆里看见一只蜗牛,下次咱们可以尝试做个法式全家宴。”

    宁越在那头笑得要死。

    然而大概是声音太猖狂,一下子引起芳芳的注意:“你是不是该进去写作业了?”

    “?”

    宁越:“不是,妈,我刚在里面写了一小时,写完了才出来休息的。”

    夏芳卉:“一个小时就写完了?这么快?”

    宁越骄傲地挺起了胸脯:“那是——”

    看我聪明吧?快夸我夸我!

    夏芳卉:“真棒,不愧是我优秀的儿子。”

    没想到他妈会这么直白而不虚与委蛇地给予肯定,这还是第一次,宁越眼睛唰的一下亮了,心里狂喜,就在小尾巴正准备翘上天的时候,听到她如释重负松了口气,摸着胸口道:“我以为给你压力太大呢,看来,已经可以开始准备学习大学内容了。”

    “……”

    宁越:“???”

    宁岁已经很习惯看他们俩斗嘴,两人在线上掰扯半天,终于挂了视频通话,宁岁洗了个澡,敷着面膜,悠悠然爬上床,躺着看手机。

    然而夏芳卉没过多久又打了个电话过来:“小椰,怎么了?”

    宁岁:“啊?”

    夏芳卉说:“感觉刚才聊天时你心情好像一般呢,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宁岁觉得她的感觉是真的很敏锐。

    因为谢屹忱家里的事,这几天确实有点兵荒马乱,特奖答辩还没有落地,她又时刻关注树洞和论坛上那些讨论,那些本来等着看他好戏的人发觉看不成,多少要心理不平衡再讽几句,所以宁岁常常看手机看到半夜,晚上就睡得比较迟。

    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事情都差不多解决了,但之前毕竟也闹得大,怕夏芳卉担心这那,毕竟最初被她发现谈恋爱的时候,对谢屹忱家里的印象就不是太好。

    但芳芳这段日子心情都不错,也很温柔,宁岁抱着膝盖坐了起来,低头出神地看了半晌,最终把心放下般地呼出一口气,坦诚道:“……是有一点点烦恼。”

    “什么烦恼?”夏芳卉放柔嗓音,“跟妈说说看?”

    “就觉得,”宁岁指尖蜷了下,喃喃道,“长大好像是个很复杂的命题。”

    要开始面对许多事,承担许多责任,从原本牙牙学语被父母抱在怀里走,到最后要成为独当一面的人,步入更大的世界,反过来领着他们大步向前走。

    这些天,看着谢屹忱去求人,为了家里的事情来回奔走,每天都忙碌充实,她虽然心疼,却又为他觉得特别骄傲。

    她的少年,经此一遭,变得更强大,更成熟,也更加的一往无前。

    也许这就是成长的本质。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父母从最初那两个说一不二的权威,到现在愈发地开始倚仗依赖他。

    夏芳卉愣了一下,在那头轻声:“是因为要毕业了,舍不得?”

    可能是岁月荏苒,不知不觉中,大四时光也所剩无几,只有半年就要毕业,闭上眼,似乎最初踏入京大校门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再加上最近一直在准备出国申请的事情,宁岁心头总有一种不太真切的感觉。

    她的下巴搁在膝盖上,不知道怎么表达,就有点撒娇地叹口气:“……可能是。”

    夏芳卉了然地在那头笑了笑。

    清浅气息浮动,她回忆道:“那妈妈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宁岁睫毛眨了下:“嗯。”

    “你也知道妈妈以前不是在槐安念的书,是大学刚毕业的时候,被你外公外婆带过来的,那时候你外公工作也刚调到这里,城市还没怎么建设起来,就是个小渔村。”

    “那时候,环境对于我来说是非常陌生的,心里完全没底。妈妈是大专学历,当时的工作也是你外公托关系帮我找的,在股票交易所当交易员。当时什么也不会,每天就和数字打交道,责任又很重大,小数点只要错一位,损失的金额都难以想象。”

    宁岁默默听着,夏芳卉继续说:“当时我就觉得压力很大,很害怕自己出错,结果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有一天我不知道是没在状态还是怎么回事,一不留神就疏忽,下错了单,直接让客户损失了几十万。”

    “我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当时职位又低,差点就保不住这份工作,还是你外公到处求人,领导才同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那天我心情真的好糟糕,心里又害怕又难过,我记得当时下了雨,我就打着伞茫然无措地回了家。家里没人,我情绪很沉重,不知道要跟谁倾诉,就想找当时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的一个大学同学,说一说话。”

    夏芳卉说着说着,又笑起来:“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们当时打电话是没有号码的,需要有一个专门的接线员,跟对方说你想找谁,然后再转接。”

    宁岁眨了眨眼:“哎?”

    夏芳卉嗓音温柔:“那时候我遇到了你爸爸。”

    宁岁心里蓦地跳了一下。

    “他是那通电话的接线员。因为当时我快要哭出来了,他大概也能感觉到我情绪很不好,正好那时准备下班,就问我想不想和他聊一聊。”

    “结果我们一聊就是半小时。最后挂电话的时候他说,等他明天再打给我。”

    “我不知怎么,稀里糊涂答应了下来。我们约了第二天晚上六点钟打电话。”夏芳卉的声音扬起来,“那一次我们聊了好久好久,讲自己,讲爱好,讲生活,聊你外公外婆,聊你爷爷奶奶。我们几乎无所不谈。”

    “后来渐渐双方都有了默契,六点钟就试探着往对方那里打一通电话,看看能不能接通。我过生日那天,为了等他的电话,一下班就往家里冲,还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破了膝盖。”

    夏芳卉在笑,笑当时的自己有多可爱:“结果到了六点,他没打来,我当时好失望。”

    宁岁忍不住问:“然后呢?”

    夏芳卉得意:“然后我走到窗边时,发现他就站在楼底下,怀里捧着束花。”

    “他说,因为太想我,也来不及通知我,就这么莽莽撞撞地过来了,想跟我表明心意。”

    宁岁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但是就觉得,好浪漫好浪漫。

    浪漫得眼睛都有点酸酸的。

    宁岁:“后来呢?”

    夏芳卉:“后来,我和你爸爸确认了关系,开始谈恋爱。我们每一天都给对方打电话。风雨无阻。”

    她轻笑:“再后来,我们结了婚,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

    宁岁靠在床铺上,抱着软软的羊驼抱枕,心里更柔软,一下一下动容地跳着,特别想哭。

    好半晌才出声:“妈妈,你怎么以前从来没给我说过这件事?”

    芳芳难得害羞:“你不是也没问么。”

    宁岁恍惚了一下,想起她俩以前的相处模式,似乎总是夏芳卉一个劲在分享,但她回应不够强烈,后来夏芳卉就不怎么讲了,母女俩坐下来这样说心里话的时刻,确实非常少。

    两边都安静下来,让这种极尽温存的情绪慢慢流淌。

    夏芳卉笑笑:“妈妈的故事多着呢,以后有时间,再慢慢都讲给你听。”

    宁岁抬手碰了碰眼睫,点头:“好。”

    门口响起一阵清脆动听的风铃声,是梁馨月从外面回来了,宁岁在上铺直起身,对着如水般的夜色,听夏芳卉叫她名字:“小椰。”

    宁岁心里怔了下:“嗯?”

    “就算不想长大也没关系。”夏芳卉说,“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爸爸妈妈的孩子。”

    那一刻,宁岁的眼泪是真的瞬间浸透。

    夏芳卉:“但妈妈想告诉你,长大并不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重要的是,你想和谁一起走向未来,你们会坚定地相互扶持,不离不弃,然后用爱让彼此变成更好的人。”

    “宝贝,这才是成长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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