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来的世界,容兮越虽然算不上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却也从来没被嫌弃过。生平头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说讨厌他。


    尽管对方以为的那个人实际上并不是他,但还是让容兮越有够憋闷。


    经过白日里的授课,容兮越原以为慕千寒多少能对自己改观一点,结果没想到得到的评价居然还是“讨厌”两个字。


    小崽子可真够记仇的,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容兮越深呼吸几次,勉力把自己那点心气不顺压下去,正想着该怎么接话,却见少年眉心微拧,似是诉说又似是在自言自语,“不过那人最近有些奇怪。”


    咦!


    听到新的评价,容兮越立刻把自己刚酝酿了一半的说辞抛开,重新排列,“你说奇怪,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事吗?”


    慕千寒看到这段话,微微一怔。


    他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顺着深入思索,为什么他会觉得容兮越奇怪。


    通常情况下,一个人会觉得另一个人奇怪,通常是因为另一个人做了什么事情,让他觉得违和,进而产生奇怪的感觉。


    但慕千寒对容兮越的感觉却不全是这样。


    慕千寒从小对外界的感知就特别敏锐,就像他能感知到“精怪”的存在一样,事实上,这种感知能力在妖族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他能够觉察到一些肉眼无法看到的东西。


    容兮越的确做了一些前后不一的事情,但慕千寒在他身上感受到的那些奇怪的感觉却并不全部来自于这些前后不一的事情,还有一部分来自于他的感知。


    正是这种感知在告知他,容兮越身上有什么和之前不同的东西。


    慕千寒隐约有所直觉,他现在之所以没有再在容兮越身上看到那些黑色的恶意,正是因为这个不同造成的。


    可会是什么不同呢?


    慕千寒陷入沉思。


    另一边,容兮越心里也在跟着犯嘀咕。


    这究竟是想到什么了?


    自从他刚才用荧光组成字迹问了那个问题之后,慕千寒就像是忽然得到了什么提示一般苦思冥想起来,任他用荧光转出花来也没移开半点注意力。


    但容兮越怎么回想,也没觉得自己那段话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慕千寒思考这么久。


    正想着该怎么询问,底下却忽地传来一道人声,“千寒?”


    容兮越低头,发现是和慕千寒同屋的一个弟子。


    那弟子从净房的方向过来,似乎是起夜回来撞见慕千寒的。


    他看不到容兮越,因此只是抬头望着慕千寒的方向,好奇问,“这么晚了,你不在房间里待着,一个人在这干嘛?”


    慕千寒被叫回神,随口答道:“想些事情。”


    “为什么不回屋想啊。”


    那弟子面有疑惑,忽然想到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不是我们吵到你了?”


    “……没有。”


    慕千寒明显不太习惯这样的对话,眉心不自觉又蹙了起来,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回答,“我在想修炼的事情,在这里……刚好能顺便实践。”


    “哈?”


    那弟子被震住了,“在树上修炼?”


    慕千寒,“嗯……”


    弟子表情先是震惊,而后转为敬佩,“效果好吗?”


    慕千寒似乎也觉出自己这个借口似乎找的不太好了,但话都说出去了,他也只好硬着头皮道:“……还行。”


    “那我也来。”


    那弟子说干就干,三两下爬上树,一屁股坐到容兮越站的位置。


    容兮越为了不被他碰到,只得跟着往后挪了挪。


    看着那边缠着慕千寒问东问西的弟子,容兮越直觉自己今晚应该是没法弄清楚慕千寒方才在想什么了。


    果不其然,直到天亮二人结束修炼去上早课,容兮越都没能再找到套话的机会。


    安慰自己第二天再来问也一样,可等容兮越第二天晚上过来,却发现树上的人更多了。


    原来二人彻夜在树上修炼的事情被别人注意到,其余人问过之后,得知这般修炼有效,也纷纷跟着效仿。


    更离谱的是,这般修炼了几天之后,竟然还真的有几个弟子突破了……


    于是夜间出来的人变得更多,到了最后,几乎每棵树上都挂满了弟子,巡夜的执事每每路过都要被吓一跳。


    容兮越来了几次都找不到跟慕千寒单独说话的机会,索性放弃,安静等着下次的外峰授课。


    就这般到了第二次授课之日,容兮越照例掐着点过来,却发现台下的人比上次多了几倍。


    仔细一看,竟是有许多内门弟子混在其中,此刻都在热切地跟周围人讨论着什么,丝毫不见内门弟子的架子。


    不知是谁最先看到了容兮越,“峰主来了。”


    随着这声一出,众人很快安静下来,俱都微抬着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容兮越的方向。


    容兮越在台上站定,看向身后的两名讲侍,“这是怎么回事?”


    二人闻言愣了一下,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试探着问,“仙尊不知道?”


    容兮越问,“我该知道什么?”


    那二人见容兮越是真的不知情,连忙跟他解释。


    原来上次的外峰授课之后,外峰弟子们修炼热情空前高涨,回去后也没有半分懈怠,之前的夜谈八卦风气更是一去不复返。


    而自从弟子们接连突破之后,这股修炼热情更是水涨船高。


    外人好奇他们身上的转变,私下问起,弟子们便会跟他们说起上次的外峰授课,言语间满是赞叹和推崇。


    当然,这些赞叹和推崇也不是无故生出的。


    当下所有修真门派中,弟子入门时都会经过几次筛选。


    资质最好的一批会被各峰峰主和长老直接挑走作为亲传弟子,再从剩下的人中选出些资质上乘的入内门,作为入室弟子。


    最最后剩下的那一批,便统一归入外门,等待一年后的外门大比。


    经过这一层层筛选,到外门时剩下的几乎都是些资质普通的弟子,而这些弟子经过这些筛选,内心也清楚他们是被“剩下”的。


    之所以没有全部劝退,是因为他们之间还存在着些“大器晚成”“厚积薄发”的可能。


    在很多人看来,他们的未来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头,按部就班的修炼,过个几年,被分配到门派下的各处坊市或是驻点里做个管事,为一点修炼资源奔波,又或是直接回到凡俗界,重归平凡。


    虽然不会在明面上提及,但每个人心里都是清楚的。


    他们不是不想成为那部分厚积薄发和大器晚成的个例,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努力,往哪个方向努力。


    时日久了,就愈发迷茫。


    也是因此,整个外峰才会逐渐养成沉迷八卦无心修炼的风气。


    直到上次的外峰授课,他们才恍然间有了拨开迷雾的感觉。


    这些外门弟子当然不是第一次听授课,但以往来给他们授课的,大都是些奉长老之命来讲习的内门弟子。


    这些内门弟子讲的大都是些自我在修炼上的感悟,本身就不能适应所有人,更何况是这些本就迷茫去向的外门弟子。


    他们并不是不知道努力,而是需要有人给他们点明方向。


    容兮越上次授课时选择的问答会恰好就契合了他们的需求。


    经过七天的沉淀,这些弟子们大都已经作出了选择,少数还在犹豫的,也已经有了大致的方向。


    旁人看到他们身上的转变,自然对产生这种转变的原因感到好奇。


    是以这次授课时间一到,不少人都赶来外峰旁听。


    就连这两个讲侍自己,原本也是抱着完成任务的想法来的,但现在,谁想跟他们换任务他们跟谁急。


    听完二人的解释,容兮越总算弄明白怎么回事了,但还是有一事不明,“他们就这么过来,原本的事情不用做么?”


    “能来的都是跟掌门递过申请的。”


    担心此举引得容兮越不喜,两名讲侍忙道:“仙尊若是觉得麻烦,我们这便去让他们回去。”


    “旁听倒是无妨,只要保持安静便可。”


    容兮越对此并没有什么所谓,但该说的话还是要提前说清楚,“不过我这次并不打算和上次一样做即时问答的形式,你们还是去跟他们说一声,若是冲着这个而来,可以先回去了。”


    二人应下,立刻便下去将容兮的话转达下去。


    听说这次的授课形式不是即时问答,跟过来的那些内门弟子果真走了一些,但还是有一部分留了下来,想听听容兮越这次会讲什么。


    容兮越也没跟众人卖关子,很快便将主题公布了出去,他这次要讲的,是“心性。”


    随着这个主题被宣布,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怔。


    没有人对这个词陌生,几乎每个人在入门时都听过这么一句话,“资质和心性一样重要。”


    “心性上佳,即便资质一般,最终也有机会能够修得大道。”


    “但资质再好,若心性不稳,最终也会飞升无门。”


    这两者间,资质是什么所有人都清楚,但心性是什么,却没多少人能说得上来。


    听到容兮越要讲心性,台下轻微骚动了片刻,很快便安静下来。


    望着众人求知的神情,容兮越并没有直接开始,而是先说了一段话。


    “正所谓听百家言而执其大端,不同的人对不同的事有不同的看法,即便是同一个人对同一件事,在人生的不同阶段也可能会有不同的理解。”


    “我讲的只是我个人的理解,你们只听便好,不必以我为准。”


    这话讲的有些不同寻常,台下的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容兮越却没有再给他们留时间,而是直接开始了自己的讲道。


    从有记忆起,容兮越就是在自家书堂里长大的。


    他出身中医世家,学会背的第一本书却不是医书,而是论语。祖父说修身要先修心,但心却不是“学”出来的,而是“看”出来的。


    是以在能够将书房里的那些藏书都背下之后,祖父就开始带着容兮越到各处义诊,让他切身去体会那些书上有和没有的东西。


    也是因为这些经历,容兮越的心境一直都很稳定。


    即便是遇见穿书这种不符合常理的事情,他也能很快冷静下来,让自己逐渐适应。


    在容兮越看来,所谓“心性”好不好,其实就是指人的心理状态能够承受的程度。


    能够承受的多,自然不容易崩,也就更稳。


    但这个只靠听是不可能体会的,容兮越也只能尽量把这个思想传递给他们,让他们尽量能够理解。


    一场授课下来,时间又到了傍晚。


    但和上次一样,没有人先离开。甚至先前那些离开的弟子也不知何时又悄悄回来,站在旁边听得入神。


    容兮越看了眼天色,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本来还想着这次若是早点结束,能找个机会套上“精怪”的马甲去跟慕千寒套话,但看时间,今天恐怕又没戏了。


    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底下却忽地有个弟子大声叫他,“仙尊,您收徒吗?”


    听到这个问题,容兮越下意识往慕千寒的方向瞟了一眼。


    少年微低着头,并没有往他这边看。


    啧。


    想收的不愿意拜,没打算收的却主动找上门来。


    这叫什么事啊。


    不过绛云峰现在只有他一个,是可以计划着添点人。


    容兮越收回目光,看向问话的那名弟子,答道:“收。”


    那弟子脸庞微红,又接着问,“那您有什么条件吗?”


    容兮越道:“内门就行。”


    听到这个要求,众人眼前都是一亮。


    甚至有内门弟子大着胆子当场出声,“仙尊,您看我行吗?”


    “那不行。”


    容兮越半开玩笑回应,“我若把你收了,你师尊来找我怎么办。”


    一番插科打诨,等回到绛云峰,天色已然微暗。


    容兮越落到地面,才发现院前似乎站着个人。


    “萧峰主?”


    看清来人,容兮越有些意外,“这么晚了,找我可是有事?”


    萧青阳仍旧是那副王侯公子的打扮,握着折扇在另一手心里轻敲了敲,语气懒懒,“近日来我峰拜门的弟子比往日多上许多,听闻与峰主有关,特来拜谢。”


    青阳峰应该不缺弟子吧?


    就算真要谢,至多来个长老也便罢了,用得着萧青阳这个一峰之主亲自出动?还是在他院外等着,未免有些屈尊降贵了吧。


    容兮越暂时看不透萧青阳的来意,闻言只道:“都是同门,顺手为之,峰主不必言谢。”


    “既是同门,何必再用尊称。”


    萧青阳展开折扇轻扇了扇,凤眼微挑,“仙尊唤我青阳便可。”


    话说到这份上,容兮越只好礼尚往来,“峰主也是,唤我兮越吧。”


    “兮越。”


    萧青阳当真唤了一声,朝他走近了些,语带笑意,“都说传闻不可尽信,见到兮越之后,我才知确实如此。”


    容兮越隐约猜到他想说什么了,不动声色道:“青阳觉得我和传闻里不一样?”


    萧青阳道:“很不一样。”


    容兮越道:“那你听的应该是近年来的传闻吧,可听过更早些的?”


    萧青阳微微一愣。


    容兮越淡定任他看着,面不改色。


    早在准备洗白计划的时候,容兮越就想过性格转变后可能会带来的问题。


    但原主后来的那个阴沉性子实在不适合他,是以容兮越思虑过后,便决定往原主早年的性格上靠。


    这样若是有人问起,他也只需要说是经历变故后又想开了就好。


    反正具体是什么变故,修真界里也没几个人知道。


    毕竟原主的白月光已经陨落许多年了,现在修真界里压根没几个人知道他,更遑论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


    然而这个念头刚在容兮越脑海里转过一圈,下一瞬就被打脸了。


    萧青阳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半晌后终于收回目光,望着夕阳长叹出声,“斯人已逝,兮越如今能够放下,陵玉若能得知,想必也会安心许多。”


    容兮越:“……”


    好家伙,不是说原主是暗恋吗?怎么是个人都知道他心有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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