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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退亲

    谢期恍惚间好似察觉到了什么, 越发沉默,看着四娘子干瘦惨白浮着病气的脸,对她的怜悯和因为她是明如槐亲娘, 那种爱屋及乌的难过, 也慢慢消失。

    女子活在世上, 被礼教束缚, 被父夫束缚, 活的殊为不易,哪怕是她这般出身高门的贵女,不愁吃穿, 入宫后依然要仰仗君王的宠爱过活。

    这世上如她娘亲般,自小得到父母之爱, 婚后得到夫君一生宠爱的女人,不必服侍公婆, 不必与妾室争宠的,实在凤毛麟角。

    因为知道、懂得, 所以她对女人格外宽容。

    除了羞辱过她的周慧荑,便是曾经的对手孙芍,进了冷宫她也会照拂一二,就算是算计过她的王若君,病的如此凄惨, 她也会将自己的红参送过去表表心意。

    她知道, 她们都曾是好女子,只是被世道裹挟着, 不得不去争, 不得不去伤害跟自己同样处境的女人。

    然而没有到万不得已没了退路时,还要去算计别人, 这种行为就非常恶心了。

    “秦姐姐,谢大小姐,这是静娘,是我的外甥女,是个好苦命的孩子,她娘病死了,他们家把她嫁到了北地,她那先头的夫君全家获罪,我这外甥女便成了罪籍。”

    四娘子边说边喘,上气不接下气,给明如槐心疼的,想让她躺下歇息,她却不管不顾,执意要说完。

    “她那夫君,为了几两银子,把她卖给了北地的蛮子做妻,两年前我才将她赎出来,这孩子被她那两个丈夫,折磨的不成样子,差点活不下来。这两年,一直都是她陪在我身边,服侍我,照顾我,如女儿待母亲般待我。”

    “秦姐姐,谢家大小姐,我就要死了,我那几个孩子槐儿能帮着照顾,可我这个外甥女要怎么办呢,她孤身一人无处可去,我就算是死了也闭不上眼啊。”

    “谢姑娘,你开开恩,让她给槐儿做个妾,她是个安分守己的性子,一定会好好侍奉你,你开开恩,收下她,给她一口饭吃。”

    秦敷满脸不愉,谢期只有沉默。

    明如槐不敢置信高喊出声:“娘,您当着阿鸢妹妹的面说什么呢,咱们不是说好别说这件事吗?”

    “我会好好照顾表姐,可我不能纳她!”

    四娘子哭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你表姐嫁过两次了,还跟了个蛮子,以后就算嫁人又能嫁给谁,你不要她,是要让她去死吗?给她一条活路吧……”

    她又开始咳血。

    静娘膝行上前,泪流满面:“姨母,您别在逼表弟了,我是个残花败柳,怎配给表弟做妾?只有谢家大小姐那样的姑娘才配的上表弟,您若是去了,我随着您一起去,到地下伺候您。”

    “静儿,我可怜苦命的静儿啊,槐儿,你跪下,你若不答应这件事,娘死不瞑目,以后你就别叫我娘了,把我用破席子一卷丢出去吧!”

    明如槐还不肯答应,四娘子居然挣扎着下床要给他和谢期跪下。

    “谢大小姐,你心好,求你开开恩,槐儿,你非要为娘给你跪下,你才肯答应吗?”

    她眼睛一闭,就要惊厥过去,明如槐吓得够呛,急忙冲上去握住他娘的手:“好了,娘,您别这样了,先养好身子,我答应,我答应你还不行吗!”

    秦敷冷笑一声,拉着谢期转身就走。

    “你现在还觉得,明如槐是个好的选择对象?”

    谢期摇摇头:“娘,先等等吧,就算不结亲也莫结仇,有些话说明白比较好。”

    秦敷满意的点点头,很是欣慰:“我的阿鸢真是长大了,懂事了。”

    “人都是会变的,这句话娘以前不以为然,你爹从前待我有多好现在依然如此,就以为旁人也是这般,四娘子早已不是那个四娘子了,她是病糊涂了,还是打定主意不想让儿子跟咱们家结亲?还没订婚呢,就用这种招数恶心别人。”

    谢期想了想:“四娘子与明叔叔感情再好,也不过一起过了两三年,她再婚后跟她那二夫却实打实的过了十几年,明如槐虽是她亲子,可感情上,也不一定有那个静姑娘亲近,毕竟她一直在身边服侍她。”

    “人心虽都是肉长的,却也都是偏的。”

    明如槐追了出来,神色慌张:“伯母,阿鸢妹妹,请留步。”

    秦敷冷哼:“我还以为你这孩子是个实心眼对我们阿鸢好的,我们来了,到底顾念着过去的情分,却看了好大一场戏,这是拿捏着我们好性儿,觉得我们阿鸢非你明如槐不嫁了?”

    还没成婚呢,就要塞进来一个妾,还以性命要挟她们同意,不同意便是不良善,不大度。

    明如槐急忙否认,深揖一口气:“伯母,我真的不知,娘今日会提起此事。”

    “原先娘有这个意思,我不同意,我已经对鸢妹妹做出承诺,此生不纳她人,可娘她……”

    明如槐苦笑:“小侄真的没有逼迫阿鸢接受的意思。”

    秦敷冷厉这眉,想要跟他分说个明白,谢期捏了捏她的手,并没有被侮辱戏弄的怨愤,反而平静的不可思议。

    若是她爱着明如槐,在乎明如槐,一定会耿耿于怀,他居然应承了他娘,要纳他那个表姐为妾。

    可谢期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有种棋子落定果然的感觉。

    她不生气却并不代表一定要接受,前世萧直是皇帝,捏着她一家子的性命,她委曲求全也便罢了,可明如槐又是谁呢,她为何要受这个委屈。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不必解释。”

    明如槐眼睛一亮。

    谢期接着问:“你答应了你娘,虽然是因她病着,事急从权,你真的要纳你表姐?”

    明如槐沉默一瞬:“阿鸢,你也瞧见了,我真的没办法拒绝,只能先答应下来,稳住我娘,这么多年,娘虽然改嫁,可一直都没忘了我,这些年私下送银钱给我,明明自己的处境都很难,阿鸢,我不能违逆娘亲,如果这是她临去前唯一的愿望。”

    “但是我能保证,我不会真的纳她,这只是权宜之计!”

    谢期的表情太平静了,平静的就像这件事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表弟……”

    静姑娘跟了出来,正好听到了这句话,顿时双眼含泪,要坠不坠挂在脸上,满脸都是委曲求全。

    “表姐,正好你出来了,你跟阿鸢说,我们可没什么私情,一切都是为了让娘亲安心。”

    她要住嘴唇,低下头去,带着哭腔恩了一声,明如槐顿时露出不忍。

    谢期心中微叹,大概明如槐两辈子最有决断的时刻,就是想要将罪责全部揽在身上,想要只身赴死之时。

    “好吧,你本身是不愿的,可我问你,若是你娘逼你现在就行纳妾文书,逼你圆房,你同不同意?”

    明如槐脸一红,想要反驳,可下一刻便是一呆。

    “你说你娘不会这么做,那我再问你,若是之后你这表姐无处可去,没有妾的名分便要自戕,你又要如何处理?”

    明如槐更是愣住,转头看向那姑娘:“表姐,你……你会如此吗?”

    那姑娘嗫嚅不语,既不说不会也不说会。

    “你承诺的事,也不是事事都能做到。”

    “你娘逼你纳她,你说是权宜之计,可我早先便跟你说过,若要我嫁你,只要我不同意你就不能有别的女人,现在我不同意,你将你表姐送走,她出了事,便是我之过,因为我不大度不能容人,此事便会是一辈子的芥蒂。”

    “不是的,阿鸢,我保证,这就是个名分,就算给了表姐,我这一生也绝不会碰她,我只爱你一个。”

    谢期的心早就冷硬了,相信男人承诺的女人,不是天真过头就是真的是个傻子。

    “静姑娘,是吧。”

    她走到那姑娘面前,明如槐还以为她要对她做什么,急忙阻拦:“阿鸢,你心里有气冲着我来,表姐她是无辜的,这件事也是我娘提起来的,我保证,等事情了了,我就把她送走,你别为难她。”

    谢期不理他:“你伸出手来。”

    那姑娘不明所以,偷偷拿眼瞧明如槐,却还是乖乖伸出了手。

    谢期看了,轻呵了一声:“北地蛮人娶妻纳妾,为防女人被外族抢走,都会黥面,漠南蛮族与大梁交往多了,王族贵族和有钱人家的女性都不再黥面转而纹手,以示此女有主,这种风气传到下面,就算再穷的蛮族已婚女人,也会于手上纹上特殊花纹。”

    她使劲儿拽了一把静姑娘,她发出一声惊呼,更加楚楚可怜的望着明如槐。

    “你这手上虽有花纹,纹身的材料却是墨松汁,这种材料只有西京有钱人家才能买得起,你既嫁的是普通蛮族,如何用得起这般昂贵的颜料?”

    而且看这纹身的颜色,分明上手不过一两年。

    谢期甩开她的手,又看向明如槐,摘下手腕上那只红梅落雪镯:“镯子还你,婚事以后莫要再提,以后你我也不必再见了,那只桃花簪,我会叫人给你送来。”

    明如槐要哭了,浑身都在发抖,执意不接。

    “阿鸢,你不能这么对我,我错了,不该为了娘亲的身体答应这件事。”

    谢期摇摇头,将那镯子搁在石桌上,转身离去。

    明如槐踉跄的追出去,谢期却毫不犹豫上了马车,连一个回头,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留下。

    她想嫁给别人,婚事果然不会这么顺利。

    一路上,谢期没说话,秦敷倒是喋喋不休的数落明如槐,她以为谢期心情不好。

    行至半路,谢期忽然对着车夫道:“调转方向,先送我去符阳郡王府。”

    “阿鸢,你去郡王府做什么,上一回你给郡王好大个没脸,不会想让人家回心转意吧,咱是女儿家,不干那种事。”

    谢期哭笑不得:“娘放心吧,我只是有几句话问问郡王,哪里想吃回头草,我巴不得离他更远一些呢。”

    她有几句话要问,公孙遗流露出想要娶她的意思,没几日就闹出丑闻,与明如槐算是刚定情,就不知从哪冒出一个表姐。

    一次只是巧合,那么两次还是巧合吗?

    第52章   摊牌

    谢期居然就那么直接下了马车, 对着门房道:“我要见郡王殿下,烦请通传。”

    那门房满脸为难:“敢问您是?现在郡王殿下正在会客呢,吩咐了不见外人。”

    谢期笑了笑:“我不说我是谁, 你们便不知?那也好, 我这就走。”

    那门房急忙拦住:“您别啊, 只要禀明身份, 小的这就去通传。”

    “告诉你们家郡王, 就说,他想见的人来了。”

    门房陪着笑,请她去小房间稍坐, 谢期摇头:“我就在这里等。”

    那门房进去了不过一会儿,马上就气喘吁吁的跑了出来:“谢姑娘, 您请跟我来。”

    将她带入一处很是安静的会客室,有小厮出来给她上了茶点。

    果然, 茶是她最爱喝的芳山朱蕊,糕点是她爱吃的桂花牛乳糕, 谢期嘲讽的笑了笑,并不说话。

    没一会儿,萧直掀开竹帘走进来,他好像遇到了什么高兴事,不说满脸喜形于色, 双眼也是亮亮的, 看着心情很好的模样。

    看到桌上的茶和糕点都没动,萧直略微怔愣:“茶和点心, 不合姑娘的口味吗?”

    谢期撇了撇嘴:“你这里的点心, 我可不敢用。”

    毫不客气的话语,萧直却丝毫没生气, 反而仍保持着微笑,遗憾的叹了一口气:“姑娘为何对我如此防备,分明我们一起落难时,我做的饭姑娘还肯吃的,我府上的茶点虽不是我亲手做的,却也是特意为姑娘准备的,姑娘这般,真是叫人伤心。”

    谢期冷笑:“你这样的人也会有人让你伤心?”

    她扫了一眼做工精致的桂花牛乳糕,寻常的不过是切成方块,他这里的却一个个用了梅花模子。一口一个精致小巧。

    谢期却看得越发烦心:“我的喜好,你倒是打听的很清楚,谢府的人服侍过我的都知道我爱吃桂花牛乳糕,不过这芳山朱蕊,郡王殿下又是如何知道的?”

    “芳山朱蕊虽不算名贵,但我爱的,是其中最为金贵的梅香窖藏茶,需得用整窖的梅花熏,窖藏两年,梅香本淡,要染于茶上殊为不易,喜欢这梅香窖藏茶本就是少数,价格太高没人愿买,毕竟芳山朱蕊并非庐山云雾那种一等一的名茶,茶商们挣不到钱,自然就不愿做。”

    “我们谢府虽然有钱,但因这茶不易得,泡起来又繁琐,我虽喜欢却也慢慢不喝了,家中,除了我娘,我那贴身的侍女,没人知道我喜欢这茶。郡王殿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在家做姑娘的时候,耗费好些银子买这梅香芳山朱蕊不值得,她也不是非要喝,进了宫后周慧荑不克扣她的份例就不错了,自己的那些喜好,那些小任性也只能收了起来。

    前世今生,除了娘亲,流云,还有后来一直在身边的月儿,没人知道她的口味是这样刁钻的。

    萧直没想到,她居然直接跟他挑明,却也不过笑笑:“我只是知道你喜欢喝芳山朱蕊,就要怀疑我目的不纯?”

    “殿下到底什么目的,只有殿下自己知道。”

    “公孙遗为何会与王若君做出有辱门风之事,王若君的婢女说她们是被迷晕的,醒来后发现在陌生的船上,而自家小姐跟公孙遗躺在一起,她摇醒王若君王若君却没醒,慌的冲出船去,被个陌生的汉子制住,而后来那汉子却离奇消失了。”

    萧直静静的听着,嘴边含笑。

    “有人暗算了公孙遗和王若君,王家公孙家名声有损,因为此事,先帝虽然亲自赐婚遮掩过去,但公孙遗污未婚贵女清白,这辈子都入不了仕途了,一箭双雕,真是好计谋,而那公孙遗先前还说想要娶我,公孙夫人到处造谣,没过几日就出了这种事,偏偏救下落水的我却是你,萧直,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巍然不动,根本就不害怕:“你在怀疑我?”

    “谢姑娘,容我提醒你,公孙家的事发生的时候,我只是个游荡市井的野小子,要算计公孙家和王家,需要何等大的能量,就算要栽赃陷害我,姑娘也得合乎逻辑的猜想,这样天马行空……”

    他顿了顿,似乎在笑话她:“倒是与在下印象中的你,很是不同。”

    谢期只是冷笑:“是啊,若只是混迹市井,惶惶不可终日的萧直,自然是没办法的。”

    “可若是做了十几年皇帝,将天下掌控于手中,玩弄人心、权术轻而易举的萧直,能够做到。”

    她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萧直却仍旧面色淡然,甚至很有闲心的喝了一口茶。

    “阿鸢,听说你落水后梦魇不止,难道是梦中梦见我做了皇帝,这话你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算了,可莫要出去说,谢大将军位高权重,被有心之人听了去,传到陛下耳中,难免要多想。”

    真会装象,谢期懒得再跟他虚与委蛇,试探来试探去。

    “你装的很好,甚至连再太平山中,我要杀你,你都假装没有察觉无动于衷,可惜,你还是露出了马脚。”

    萧直做出愿闻其详的样子。

    “你是如何知晓王家三姑娘闺名为若君?女子乳名只有家中最亲近的父兄和婚后的夫君知晓,未出嫁前,各家姑娘都以排序称呼,王家家风如此森严,殿下假装不知她乳名是窈娘,可外人称呼她都只是王三娘,你是如何知道我说的王若君,便是她?”

    “你说你混迹市井,我却问你,一个被世家都不待见,此前都没姓名的辅国将军,居然知道王三姑娘的闺名?”

    谢期的闺中密友郑元娘,大名可不叫元娘,而是单名一个陵字,为何叫元娘,是因为她在家中排序为长,谢期已经习惯叫她元娘,而因她是庶出不大得郑家主君宠爱,所以没有爱称乳名。

    而谢期的名讳,除了公孙家那种与谢家走的近的世交,外男也是不知的,她在家中是长女,旁人称呼一声大姑娘或者元娘,也是可以的。

    萧直明显怔住,手里的茶都忘了喝。

    他深深的望着她,一改那淡然平静的面孔,眸中的柔情与爱意,几乎都要漫出来了。

    “我竟不知,我的阿鸢,居然变得如此聪慧。”

    他的语气竟然与有荣焉,他居然没有恼羞成怒,更没有想要杀人灭口,明明她已经知道了他最大的秘密。

    谢期百思不得其解,她重生了,知道他是如何上位的,这辈子定是与他不死不休,可他居然一点都不害怕,不想要将她灭口?

    枉费她布了这么一个局。

    “明哥哥身边那个表姐的事,也是你做的吧。”

    “墨松汁,呵,就如云州珍珠一般,此物在西京价不便宜,在原产地宁州却是平价货,我记得,你生母,戾太子之侧妃张氏,就是宁州人!”

    萧直皱眉,却不是反驳她说他生母的话:“明如槐又算什么,也配你叫哥哥?”

    “阿鸢,你这样亲昵叫他,我会不高兴。”

    她管他去死!

    “我不过是叫人挑唆那女人几句,她便起了心思,明如槐的那个娘也是拎不清的,说到底,还是因为明如槐自己过于优柔寡断,才伤了你的心。”

    她并没有觉得伤心,注视着他:“所以,你承认了,你有上辈子的记忆。”

    “你三番四次阻我的事,又上门提亲,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接近我,倒是装的像!”

    萧直一声长叹,这声叹息太过复杂,也太过温柔,包含了不忍、无奈、包容,谢期很怀疑自己的耳朵,她甚至听出了淡淡的宠溺,错觉吧。

    “我能有什么目的,我只是想正大光明,将你娶回家,与你日日夜夜朝夕相对。”

    “你说这话真是不要脸,娶我?是为了我谢嫁的兵权吧,为了辅助你登上那个位子,你还真是满心算计,无所不用其极,可惜这辈子我还有谢家都不可能上你的当,做你萧直的踏脚石,用我谢家满门鲜血铺就你的青云路吗?”

    谢期越说越恨,恨不得直接杀了萧直,让他这辈子再也没机会兴风作浪。

    欺身上前,揪住了他的领子,此时的她可不是前世那个后宫被磋磨多年,身体柔弱的贵妃,她现在都能把年长几岁的公孙遗压在地上揍。

    这样拎着他的衣领起来,跟直接掐他脖子也只有一线之隔。

    萧直漆黑的眸子,却像是两泓深潭,表面古井无波,在最深处涌动肆虐着看不见的旋涡。

    他身上那股皇帝威仪并未消减,只是莫名的以前是锋芒毕露,此刻却刻意收敛。

    谢期咬了咬牙,不甘示弱,她已经不是前世的她,不是他的妾妃,家人更没有受制于他,她根本,就不必怕他。

    “你误会我了,阿鸢,我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你,只有你。”

    “重活一回你还不肯放过我,还想磋磨我,羞辱我,算计我?”

    萧直无奈,漆黑的眸中,染上一抹沉痛。

    他握住她的手,以她没法反抗的力道,放在唇边亲了亲:“阿鸢,我只是,想要爱你。”

    第53章   我爱你

    “我爱你, 想要娶你,明媒正娶,让你重新做我的妻子。”

    他说爱她?真是荒唐, 可笑。

    谢期承认, 前世他可能是对她有些不一样, 同样都是被利用, 她至少还活着, 下场比孙芍王若君,要好上不少,在外人眼中, 明明父亲畏罪自戕,身为罪臣之女, 怀了皇嗣,封了皇贵妃, 已经是无上的荣宠。

    可这些就是爱她?

    嗤笑出声,毫不客气甩开他的手, 拽着他的衣领,几乎要陷进肉中,勒出一道红痕:“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爱我?”

    谢期的面容说不出的讽刺:“你明明对我爹许了以后位待之,我爹欢天喜地的送我入宫,结果进了宫里只是区区一个贵嫔, 你使计策, 在朝堂之上说什么故剑情深,暗地里唆使清流一派为你助长声势, 迫使我爹不得不接受你封周慧荑为后, 你萧直也配与汉宣帝比,周慧荑也配跟许皇后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我堂堂五姓大族出身, 大元帅嫡女,只能屈居贵妃之位,这些不过是你和我爹博弈的结果,爹爹输了,我认这个果。”

    “可自我入宫后,你是如何待我的?”

    “周慧荑与我争宠,她是皇后我是贵妃,礼法上我就不得不听从她的,她羞辱我,用宫规束缚我,惩罚我,这些你心知肚明,却假装看不见。”

    “你给我喝了多少碗的避子汤?萧直,你自己都没算过吗?那些凉药一碗接一碗的喝下去,我一到癸水,便疼痛欲死,你看不见。既然防备我,防备谢家,为何还要屈尊自己皇帝之躯来临幸我啊?每次你来昭阳殿,我面对你那张脸,就难受至极,跟你这种人行周公之礼,让我恶心!”

    萧直淡定的假面具,终于被戳破,然而他也不是恼羞成怒,此时的反应,却有些出乎谢期的意料。

    他好像很难过,就那么哀伤的看着她,那种心酸和难过,透骨的疼痛,悔恨至极的眼神,让谢期也不由得抖了手。

    “对不起,我很后悔,对不起。”

    谢期何曾看过到,要不就是伪装温柔,要不就是满心阴谋诡计的,从不对别人敞开心扉,帝王喜怒不形于色让别人摸不到喜好,阴晴不定的,才是萧直。

    她仿佛揭开了层层面纱,看到他隐藏的真实一角,而这层掩盖真相的壳,是他自己主动击碎,对她显露的。

    要看到他的真实,可能要付出的代价,不是她所能承受得起。

    谢期隐隐察觉到不妥,下意识想要后退,逃跑,但却不愿服输,都重活一回,他都不是皇帝,凭什么还要怕他。

    凭什么还要受制于他?

    “后悔?”谢期越发不齿:“你杀了我爹,杀了我二叔一家,你儿子是害死我侄儿的罪魁祸首,连我两个哥哥,一心效忠大梁,却被你当做棋子,轻而易举的丢弃了。”

    “萧直,我与你之间哪里有爱,只有血海深仇,我恨不得直接杀了你,喝你的血吃你的肉,让你血债血偿。”

    她大哥和弟弟没有死,他派人去寻了,他们也争气立了战功,他做了补偿,谢家一门双公羡煞旁人,可解释的话说不出口。

    纵然她大哥弟弟没死,别的事就跟他全然没关系?

    萧直自认狠毒,却从不推卸责任。

    他仿佛松了一口气,眼中的宽和已然到了谢期不能理解的境地:“想要报仇吗?也好,只要嫁给我,余生几十年你都可以用来折磨我,你不想吗?”

    “哈哈,真是笑话,同我的仇人成婚,你当我是傻子吗?踩过一次坑上过一次当,还会再嫁给你被你磋磨?真是笑话……”

    腰侧被他一点,谢期感觉到全身酥麻,身子一软,瘫了下去。

    “你对我做了什么?”

    只是点了麻筋,绝不会全身都没了力气。

    萧直顺势抱住了她,将她整个人纳入怀中,双臂抱得越来越紧,让她喘不过气来,蹭了蹭她的侧脸,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多少年了呢,已经多少年,没有真真正正的抱过她,感受活着的她。

    这样温热的体温,呼出的热气在他颈边,真好,是活着的谢期,能再度遇见真的太好了,能重活一世真的太好了。

    时隔四十年,她死去的那三十年,痛不欲生的三十年,重生的十年,没有一天他不在煎熬。

    上辈子,他不肯将她的尸体送去皇陵,她的灵枢冰棺保存着身体,停灵在乾元殿十五年,最后连他们的孩子都看不下去。

    太子与靖王跪在乾元殿外,求他放过他们的母后,让她安息。

    可她安息了,他又要怎么办,他已然身处地狱,悔恨与失去最爱之人的痛楚,日日折磨着他。

    他就坐在她的灵枢旁,看着那张被冰冻,不曾改变的脸,任由爱意与思念一日日的疯长,任由悔恨吞噬了他。

    他成了一只失去爱人的孤雁,却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

    老天垂怜,这一世,让她还活着,一切仇怨都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单纯。”

    “那些吃食你没动,可下药的地方又哪里单单只是在食物上,不妨事的,只是一点让你没力气的熏香,不会对你身体有碍。”

    “阿鸢,让我抱抱,这么多年了,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别怕,我只是抱抱你,不会对你做别的,我什么都不会做的,就只是想抱抱你。”

    最开始,他只是难过,她的离去太突然了,留下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和满腔对他的恨。

    她也许死在了他最爱她的时候,但这点爱,萧直觉得天性凉薄对任何女人都没有怜惜的自己来说,也就是当下会难受,时间久了,这点痛也就淡了。

    他从小记忆里就很惊人,过目便能成诵,天赋异禀的他在皇叔死后,继承大统的皇帝舍他其谁?

    然而他却开始恨自己,因为不能忘却。

    谢期人死了,她的脸却越发在脑海中清晰起来,甚至连他们第一次白云观的见面,她骄傲的像个小孔雀的样子,她入宫为妃,分明害怕却强装镇定的样子,每一个微笑的表情,他居然都能想起,记得那么深刻。

    曾经他纵容周慧荑伤她,害她,用宫规罚她,她倔强时,难过时,痛哭时,到最后人已麻木,心如死灰时,他都想了起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他的年纪更加成熟,他开始明白自己对谢期的爱,他是爱她的,却明白的太晚太晚。

    爱意却没有随着人的离去消减,反而日渐增长,他明明白白看着自己沦陷,陷入对一个死去之人的爱意中。

    用了十年,他才清楚,当他第一眼见到那个骄傲明媚,像是玫瑰花一样的女孩儿时,他就已经沦陷,爱上了她。

    因为立场相对,因为权力交锋,爱意一直压在心底,直到人死后,才爆发出来。

    纵然他是帝王,面对生死依然如此无力,纵然他富有四海,也救不回自己的爱人。

    谢期被压在地上,满脸困惑,曾经十多年的夫妻,并不是没有亲密过,坦诚相见的时候有的是。

    现在被他如此抱着,以占有欲这么强的姿势,谢期也只是心理上的不自在,身体因为酥软也没做过多抵抗,甚至习惯性的摊开手臂,免得硌到自己。

    她感觉到发间湿乎乎的,更加不解。

    萧直是在哭吗?

    他为什么哭?与其说震惊于他居然有脸哭,不如说更疑惑他居然会哭?

    还以为这人是个没血没泪的家伙呢。

    “阿鸢,这一世留在我身边,我会对你好,只对你一人好,别再离开我了。”

    抬起头的萧直果然眼睛鼻头通红,少年时的他还没有而立之年后,越发阴鸷锋锐,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黑漆漆的双目染上水色,如此一个美少年很是秀色可餐。

    然而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跟这副纯然懵懂模样,完全搭不上边:“从前那些事,我都不会再做,留在我身边,让我爱你。不论是公孙遗还是明如槐,哪一个配做你的夫君,你若要嫁,便只能嫁我。”

    谢期被气笑:“我若嫁人便只能嫁你?萧直,你还以为你是上辈子那个一手遮天的皇帝?”

    萧直微笑,手指顺着她的额头滑下,擦过她的鼻尖最后停留到唇上,拇指微微按住,指尖就陷入她的口中。

    “总是嘴硬,不过这么活蹦乱跳跟我作对的样子,也很好,我喜欢。”

    “阿鸢若是不信,尽可以去试试,若是不怕那些男人被你连累,名声尽毁,没了前途的话。”

    他还是这么高高在上,令人厌恶!

    谢期永远都做不到像他那样,喜怒不形于色,她心中讨厌,脸上难免带出情绪。

    萧直抿唇,极度自傲的他居然开始目露乞求:“别讨厌我,阿鸢,我接受不了的。”

    她死之后,萧直开始发泄,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嘲讽过她的,他一个都没放过。

    甚至连已死之人都拉出来鞭尸,周慧荑被废了皇后尊位,他到底还顾念着周侯的恩情,准他将女儿的尸体拉回家安葬。

    他给她封了元后的位子,立他们的孩子做太子,出继了自己的长子,到最后恨毒了伤她最深的自己,却也换不回她。

    他俯下身,亲吻她的额头,蒙住她带着恨意与不屑的双眼,吻上了她的唇。

    上辈子他亲她,都是带着想要临幸她的爱欲,从没有如此呵护的,好像珍惜万分的吻。

    闷哼一声,萧直皱着眉头,不敢置信看着胸膛,一柄尖锐的簪子,插入他的心脏处。

    罪魁祸首就在他身下,笑语盈盈的望着他。

    第54章   结局

    剧痛顺着伤口蔓延, 身上的人不敢置信的望着她,谢期笑的如此畅快,这是自前世入宫到现在重生, 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她笑的那么美那么媚, 撩拨的他心痒痒的, 恨不得将她揉进怀中, 融入他的骨, 他的肉,好生怜爱。

    “符阳郡王见色起意,上门提亲求而不得, 妄图污谢家大小姐清白,竟下药强上, 慌乱之中被奋力反抗的谢家大小姐击杀,成了贪花好色的卑鄙小人, 达不成目的却被反杀。”

    “这个结局,是我为你选的, 你可喜欢?”

    谢期笑的肆意,攥着金簪的手还往他心脏深处捅进去,看到萧直痛苦不堪的表情,真是说不出的爽快。

    “你杀了我爹,你儿子害死我侄儿, 利用我大哥弟弟, 就该偿命!”

    萧直想,真是天真的想法, 他是帝王, 要登上那九五之尊的无上位子,就要踏过多少人的尸骨, 一将功成还要万骨枯,更何况是皇帝。

    若要这么说,他下令杀的人多了,整治的世家蠹虫多了去了,他对政敌本就是不分男女老少,斩草除根,绝不留情,都要让他偿命,岂不是孙芍的亡魂也要来找他,王若君的亡魂也要来寻他。

    他只是,允许她有资格对他报复。

    “青云志未曾实现的符阳郡王,就要折戟于此,还是因为轻薄女人而死,后世史书写你,也会提及一句,符阳郡王,贪花好色,手段卑鄙,死的不堪。”

    她笑的张扬明媚的样子,像极了两世,他第一次遇见她,一身红衣热烈鲜妍,就那么撞进他的心坎上,一见刻骨铭心,从此再也不能忘怀。

    现在她可真的将刀插入他的心口了。

    “这样能让你出气吗?杀了我,以前的恩怨能一笔勾销吗?你能放下旧怨,重新爱上吗?”

    萧直忽的笑了,大手抚摸上她的脸,轻柔而珍惜,然而拇指勾在她脖颈处,却暴露了他隐藏的占有欲。

    “还不解气?再刺的深一些也可以。”

    他就那么笑着,握着她的手缓缓用力,簪子更甚的插入他的胸口。

    谢期已经开始慌乱起来,萧直,已经疯了吗?

    “怕什么,你不是想让我死?”

    嘴角流出鲜血,萧直却浑不在意,反而凑近她,亲着她的唇,舌尖探入,勾住她的纠缠起来。

    一开始的吻还是轻柔缠绵,逐渐,他开始失控,更加深入的侵占,让她根本喘不过气来,她有种错觉,这人的舌头是不是到了她嗓子眼。

    而且他受伤了,心脏被刺,他活不了,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力气,来亲她?

    这是个混合着爱欲与血腥气的吻,虽然吻的深入,萧直却很小心翼翼,并没有过分索取,反而非常照顾她的感受。

    多年夫妻,他对她的敏感点了如指掌,这个吻,让谢期心里感觉不适想要拒绝,可身体却并没有推却。

    抹去她嘴角的余沫,擦掉因唾液稀释后粉色的血迹,谢期已经呆掉,根本不明白他一切的举动到底为了什么。

    真可爱,她一点都没变。

    “你为什么没死?”

    簪子捅进心脏里,居然还能活着,还有力气压制住她亲她,这还是人吗?

    萧直亲了亲她懵然的眼睛,带着无限爱意与怜惜的模样:“好阿鸢,我是要爱你娶你的,在此之前我怎么能死呢。”

    “要是想杀我,不能用簪子这种小玩意,你得用匕首,用刀,把我的心挖出来瞧一瞧,看一看,是不是鲜红色的,爱你的。”

    他真的疯了。

    谢期仿佛看到,他深情爱意之下,涌动的粘稠又黑暗的东西,黑暗到没有一丝光亮,只是看一看,就要被吞没了。

    他带着她的手,压到地毯下,手指在她的胸口,缓缓褪下她的衣裳。

    这个混蛋,不会在这种时候,还想要做风流事?

    “你疯了吗?”

    谢期慌乱之中,手离开那枚金簪,挡在胸前不住挣扎。

    萧直却还在靠近她,在她脸上胡乱的亲蹭,爱的不行的样子:“疯了吗?也许吧,在你离开我的那一刻,我早就疯了。”

    他的手已经探入衣襟中,隔着兜衣捏了她的胸口。

    萧直办事,其实是让人感觉不到有多么的急色,就算最情动时,他也是隐忍的,就算与谢期玩些花样,表情也好似公事公办,带着一些漫不经心与可有可无。

    此时,饶是他此时如此深情,簪子都刺入胸口,也要与她恩爱缠绵,他的动作依然游刃有余。

    谢期整个人都是懵的,她不明白,萧直为什么没死,分明她有百蛤珠帮忙避毒,没有中太多迷药,怎么还是被他钳制住了,一个被她刺了一簪的男人。

    “主子,陛下驾到。”

    萧琰?这个时间他怎么会来符阳郡王府?

    萧直终于停下,谢期急忙挣脱出来,毫不客气甩了他一巴掌:“下流!”

    “陛下为什么会来,你做了什么吗?”萧直凝视谢期。

    她啐了一口,扔下一句你自己去想,拉好衣裳跑了出去。

    陛下确实是她引来的,就是为了众目睽睽之下让人瞧见萧直轻薄她,她反抗之间误杀了萧直,这样皇室有罪在先,陛下绝不会怪罪她。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萧直没死。

    这种涉及女子清白,皇家声誉的事,可能最大的结果是陛下不得已给他们赐婚,她根本不想嫁萧直,若是这种结果,便是弄巧成拙。

    萧直居然随后便跟着出来,换了一身衣服,胸口的簪子已经取下,除了面色苍白些,跟本就看不出受了伤。

    萧琰在郡王府见到了谢期,还愣了愣。

    多日未见,这位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成了皇帝,除了换上一身皇帝常服外,根本没什么变化。

    “谢姑娘也在王府?”

    谢期笑着行礼:“是,有些事想问问郡王殿下,便直接登门了。”

    “朕倒没想到,谢姑娘跟阿直竟是相熟的。”

    谢期抢在萧直之前道:“殿下曾经救过臣女,陛下忘了?既是臣女的救命恩人,自然是谢家的座上宾,自此便认识起来,不过说有多熟,却不是。”

    她口口声声都在跟自己撇清关系。

    萧直抿唇:“回陛下,谢小姐是姑娘家,面子薄,不好意思说,臣侄是男子脸皮厚,谢小姐才貌出众,臣侄一见倾心,前些日子曾亲自上门提亲过。”

    “臣侄斗胆,请陛下为臣侄和谢小姐赐婚!”

    谢期巍然不动,冷厉的眼刀却已经飞了过去,果然,她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不过,萧直终究是不能如愿的。

    “今日当着皇叔的面,我萧直对陛下对天发誓,若能娶谢家阿期为正妃,自此爱她敬她,此生唯爱她一人,呵护她终生,陛下,微臣长到这么大,对谢姑娘一见钟情,自此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求陛下成全臣侄,若能得了谢小姐,臣侄便再也没有他想。”

    萧琰沉默片刻,眼中闪过有些复杂的情绪,他望着垂眸不语的谢期:“谢姑娘,你是如何想的?”

    “纵然赐婚,也要你愿意才行,不然朕不是做了强人所难的事?”

    谢期抬头,望着意味不明的萧琰,看也不看目光灼灼的萧直,坚定的摇头:“臣女不愿嫁,郡王殿下曾经提过一次亲,臣女拒绝过一次,这一回便是当着陛下的面,跟郡王殿下再坦白一回。”

    “我不喜欢郡王殿下,此生绝不嫁他。”

    萧直嘴角往下了几个弧度,做皇帝做久了,说一不二,重活一回,虽然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谢期也还活着。

    但他也没了前世的权柄,这么多年的布局,也只是让他封王的进程加快,萧琰还活着,他也要受制于皇权。

    毕竟,现在这个郡王之位,还有吏部明面上的权利,都是萧琰赐予的。

    他不是那个前世只手遮天的帝王。

    萧琰莫名松了一口气,面上也有了些喜色,而极善于察言观色的萧直看到了,心沉了下去。

    陛下忽然驾临,乃是他计划之外,但他先发制人,对陛下表明自己对谢期有爱慕之心,而萧琰毕竟是他皇叔,但凡要脸面,都会对侄子的心上人敬而远之,有些避讳。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身为皇帝的萧琰,不喜欢谢期,对谢期没什么印象。

    前世是这样的,皇叔早逝,与谢期根本就没有交集。

    “阿直,你听见了?这赐婚到底讲究两情相悦,谢姑娘既然不愿意,你也就别强求了吧,这西京的名门淑女何其多,你再看看别人,总有合你意的。”

    萧直拱手,深情的望着谢期:“臣侄谢陛下好意,可臣心中只有谢家小姐一个,装不下别的女子,臣可以一直等下去,谢家小姐一日不答应便等一日,一年不答应便等一年,这么一辈子,臣都能等!”

    这番情深似海,斩钉截铁的表白,让萧琰睁大了眼睛,惊愕的不知说什么好。

    谢期豁然起身:“陛下,臣女有话要讲。”

    “臣女拒绝郡王殿下,是因为臣女心中早已有了别的男子,陛下曾承诺过可以答应臣女一个要求,这个承诺还算数吗?”

    萧琰点头:“当然算数。”

    谢期望着他,一字一句:“臣女心悦的男子,是陛下您!臣女此生若要嫁,只想嫁给您!”

    第55章   利用

    一切都变了, 一切都乱了。

    她竟然破釜沉舟,为了逃离他,不嫁给他, 选择对萧琰这个皇叔表露真情!

    她哪里是喜欢萧琰, 一个根本没什么交集的病秧子皇帝, 他哪里值得她喜欢?

    萧直俨然已经绷不住那张伪装深情, 假装温和的面具, 他是惯会隐忍,曾经也一度伏低做小,为了权利与前朝权臣虚与委蛇。

    他却不能在萧琰面前表现出怨怼, 更不能勃然大怒御前失仪。

    胸前的伤口还在疼,提醒着他, 谢期到底有多么恨他,恨到想让他死。

    而她只要找到机会就想要逃离他, 这种做法让他更痛,远比胸口的伤势更让人难过。

    两人相携走出王府大门, 他跪下去,恭送陛下,看到谢期,他心爱的女人与旁的男人笑靥如花,携手离去, 紧紧地攥着手心, 指甲划出血迹,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萧直眼前一黑, 一口血喷出来, 差点摔到地上。

    “殿下,您要保重身体啊, 胸口的伤就是裹了裹,您不能这么撑着,糟蹋自己的身子啊。”

    萧直身体越痛,脑子反而就越清明,嘲讽的笑了笑,目光说不出的悲切:“她是真的想让我死……”

    要不是因为他的心脏长在右侧,他就真的要死了。

    他从不怨天尤人,目光阴鸷恐怖,紧紧的盯着谢期离去的方向,仿佛是什么可怖怪物的凝视。

    上辈子,她擅自死去,离开他还不够,这辈子竟还要去别的男人身边,他不允许,他绝不允许!

    想逃离他?他绝不会让她得逞。

    谢期上辈子,这辈子,甚至是下辈子,生生世世,都是属于他萧直的!

    “你不是因为喜欢朕,才说那番话,是不是?”

    就算成了皇帝,萧琰身上也没什么帝王的杀伐决断之气,反而仍是那个翩翩出尘,清瘦的可见梅骨,嗅到其清香的谪仙公子。

    不知为何,萧琰虽然病弱却也是个实权皇帝,可谢期就是不太怕他,跟他说话并不需要跟前世的萧直面前似的,要端着,要字字斟酌,要小心翼翼。

    “陛下不觉得,符阳郡王其心可诛吗?”

    “今日若不是陛下您,但凡您没有对我承诺过,没有站在我这边,您是他的皇叔听了他这番表白,又会怎么做?”

    萧琰一顿:“朕大概,会给你们赐婚。”

    这种活稀泥的做法,是皇室一贯的手段了,例如公孙遗和王家那位三姑娘。

    “所以我说我喜欢陛下,符阳郡王就算脸皮再厚,也不会再来对我死缠烂打。”

    “而且,我也不是全然没有真心。”

    她看向萧琰,总是明亮锐利的眼眸,忽然变得雾蒙蒙,宛如春日的潺潺小溪,俏皮却又温柔。

    “我觉得陛下比这世上的男子都好,所以有些喜欢您,爱慕您,难道很奇怪吗?”

    不奇怪,哪怕他病弱,看着并不长寿的样子,因为他的地位,嫁给他就能得到的,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甚至是权利,也不乏有女人甚至是世家小姐往他身上贴。

    她们是想要从他身上得到。

    但谢期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高贵地位,男子的真心,她轻而易举就都能得到,萧琰想不明白。

    “陛下不愿意嘛?”谢期垂下眼睫,抽抽鼻子:“是我痴心妄想了。”

    萧琰慌了,捉住她的手:“不是的,朕,朕很高兴,朕只是有些顾虑,我身子不好,恐不长寿,怕耽误了你。”

    他继位后,朝臣上书请立皇后选妃,但他却觉得自己这样的身子,谁嫁他怕都要做寡妇,索性不选,先拖着。

    而对于谢期,就更怕拖累她。

    “就算陛下说自己不长寿又如何,活着的时候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多过几年快活日子,便是早死,也没什么遗憾了,若过得痛苦,这一生便是长寿到一百岁,难道便不是折磨?”

    上辈子的她,既不长寿过得也不开心,难产而亡,对她来说反而是解脱。

    萧琰笑了:“你说的也有道理。”

    “是啊,我想跟陛下在一起,才会说出口,不论事成与不成,我跟陛下能不能在一起,我也没什么遗憾了,人生短短几十年,与相爱之人相伴哪怕只有几年,也足够让人快乐了。”

    她挑眉,反握住他的手,拿起来摇晃了两下:“陛下拉我,是因为也喜欢我吗?那您,是同意了吗?”

    萧琰咻的,脸就红了,可放开又舍不得,她的手好小,又好滑。不放开又总觉得唐突了有好感的姑娘,自己像个登徒子一般,没有名分就占便宜,实在不像君子所为。

    “不过有个事,我想先跟陛下说一说。”

    “我不做妾的,哪怕是入后宫,侍奉皇帝,也是如此。”

    上辈子做了一辈子妾妃,她早就做的够够的了。

    “您会觉得,我好贪婪,想要得到的更多吗?不做妾便是为妻,可帝王之妻,便是一国之母皇后娘娘,这姑娘大言不惭,舔着脸竟要皇后之位了?我也觉得自己有点厚脸皮。”

    谢期笑语盈盈的:“不过没关系,陛下做不到的话,有旁的皇后人选,我虽然不能进宫陪伴陛下,不过我们可以时偷偷见面,我在京郊置了个别院,陛下若是想我了,可以去那里找我,我们可以在那偷情,阿呸,是幽会。”

    她一本正经的说出偷情两个字,萧琰简直要喷饭。

    可她这副模样,实在可爱,他喜欢的不行,手指痒痒的就去捏她鼻子:“你这个小丫头,谁教你这两个字的?这是在带坏你。”

    带坏?

    谢期眼神漂移,被萧琰叫小丫头实在有些心虚,前世萧琰薨的时候不过二十一岁,她死的时候都要三十了,她比他年龄大呢。

    “你放心,我怎么舍得叫你屈居妾妃之位。”

    “朕真的很高兴,你能选朕。”

    萧琰认真而专注的望着她,倒是让谢期难得红了脸,还有些心虚,她也不是没存着利用他的心思的。

    亲自将她送回谢府,萧琰什么都没说,只是让她等等他。

    第二日下了朝会后,萧琰身边的小黄门就把谢觞请到了乾元殿,萧琰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表达,瞧上了你家女儿,想要你家女儿进宫侍君,封皇后。

    谢觞整个人都呆了,完全没有准备,头上都冒了冷汗出来。

    “陛……陛下,我们家那个丫头,跟别家贵女性格完全不同,您也听说过传闻,她当街暴打公孙老首辅的孙子,把人家打的鼻青脸肿,这皇后乃是一国之母,我家那丫头,这性子实在是野,微臣怕她不但侍奉不好陛下,还会惹怒陛下。”

    萧琰笑的温和:“不妨事,谢家大小姐这性子,正是朕喜欢的。”

    “大将军这么不愿意,是嫌弃朕做你的女婿吗?”

    谢觞哪里敢说是,急忙否认不是。

    萧琰满意的点头:“大将军不妨回去问一问令嫒的意愿,朕就算是皇帝,也不是那等强人所难之人,朕必然是问过令嫒,她同意朕才找大将军商量的。”

    谢觞顿时傻眼,他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明明谢期不是说想嫁给明如槐吗?

    为此还拒绝了符阳郡王,伤了人家,他这个当爹的还对着郡王好一阵的赔罪。

    怎么又答应了陛下,发生了什么?满脸懵的谢觞回了家中,同样也面对了满脸懵的秦敷。

    秦敷都要哭出来了,埋怨谢期,谢期却神神在在,丝毫不怕

    秦敷哭道:“我当你去符阳郡王府是后悔了呢,怎么变成你想嫁陛下了?陛下天子之尊,可他身子不好啊,将来还会有三宫六院,这人选比明如槐也没好到哪去。”

    “明如槐那小子怎么了?昨天你们不是属意明家小子,还去看了他娘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要糊涂了。”谢觞气的够呛。

    秦敷将今日之事复述了一遍,边说还边控诉:“四娘子也是昏了头了,她那三个孩子,都不姓明,居然要让明如槐抚养,咱们阿鸢嫁过去便是长嫂,得照顾这两个孩子,将来给那弟弟娶媳妇儿,给那妹妹攒嫁妆,明如槐又没几两银子,还不是要啃咱们阿鸢。”

    “这倒也罢了,咱们家家大业大,倒不在乎养这么几个人。最可恨的是,她居然让她那个嫁过北地蛮子的外甥女,给明如槐做妾。”

    “未娶妻先纳妾,这是哪个正经人家的规矩?把我们阿鸢架上去,若是不同意就是逼那姑娘去死,还没嫁过去呢,就想拿捏咱们,这个气如何能受得?”

    “阿鸢,你到底怎么想的,陛下为何会忽然下旨,要让你入宫?你真的愿意吗?”

    谢期非常平静,与爹娘焦灼的样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是,爹,娘,女儿是自愿的。”

    谢觞气坏了:“你是脑子进水了吗?还是发了懵,咱们家根本不需要你献身博前程,陛下人不是不好,可那身子实在太弱了,你道为何现在好多西京世家不愿把嫡女送入宫中?”

    他压低了声音:“先帝死后,陛下曾重病过一次,撤朝一月有余,我跟孙太医打听过,陛下他,可能不能生。”

    本朝封太后只有皇帝生母,养母都是不能封太后的,无子的皇后在皇帝去后,大多过得如后宫透明人,很是凄惨。

    “你糊涂啊,这样入宫去,万一哪天……你不是要守活寡吗?”

    谢期刚要辩解,小厮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主君,夫人,宫里来人传旨了。”

    谢觞差点一把捏碎了椅子扶手。

    第56章   皇后

    谢期手中捏着圣旨, 满脸平静,木已成舟,就算是谢觞不愿意, 也阻止不了了。

    传旨的小太监领了赏钱, 说了恭喜, 高高兴兴的回去复命, 一回屋内, 谢觞就将桌案上的东西都扫落到地上,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

    “我真是把你宠坏了,让你无法无天, 你糊涂啊!如今名分已定,你叫爹如何抗旨不尊?”

    谢期抬头望着她的父亲, 他如今还是盛年,一声掌权将军的杀伐之气, 气势十足,与多年后那个两鬓斑白, 疲惫又无力的中年男子,完全两个样。

    这个爹爹没有做的不合格的地方,他将她教的很好,教她习武,带她出游, 她见识过塞外高高的明月, 也见过朦胧的江南水乡。

    她看到过更广阔的天地,明白生为女人的意义, 绝不仅仅是相夫教子, 在内宅度过一生。最终却仍是被自己的父亲送入牢笼,谢觞想让他的女儿成为大梁最尊贵的女人, 这高高的宫墙却断送了她的后半生。

    如果不曾见过自由,鸟儿会一辈子安心呆在华丽的金丝笼,婉转啼唱取悦饲养她的主人。

    然而鸢,不是家养的金丝雀,唱歌愉人的夜莺,她是翱翔天空的猛禽,却只能在这牢笼中,逐渐失去飞翔的本能,羽毛衰败,最后将自己也化为这华丽坟墓的一部分。

    她就像山中的野玫瑰,被强行嫁接到花瓶之中,因水土不服逐渐失去生机,最后枯萎。

    但她并不会怨恨爹爹,爹爹虽然是大元帅,又如何能预知未来,他想要给她天下最尊贵的位子,却并不知那是葬送她的囚笼。

    他也只是被利用,被骗了。

    “阿爹阿娘都爱我,女儿一直都知道,可阿爹,为什么不问问我,我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呢?”

    “你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谢期依然平静:“我当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从前她觉得,萧直没有重生,没有上辈子的记忆,那么她嫁给明如槐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只要能把她放在心上,好好待她,她都可以,这辈子阻止爹爹支持萧直,若是历史无法改变,就让爹爹放下权利,激流勇退,保住一家子的性命,就足矣。

    但现在,萧直有上辈子的记忆,就一定不会放过她,放过谢家,毕竟谢家这么好用的工具,也寻不到第二个。

    她与萧直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如何跟这个人抗衡,她想了很多,只觉得处处都是死局。

    唯一的突破口,能与未成长起来的萧直抗衡的,就是前世那个病弱短命的皇帝,萧琰。

    而他对自己也有几份特殊,这是她的机会,只要成为皇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培植自己的势力,阻止萧直登基。

    那堵高高的宫墙,是囚禁她的金笼,她恨了半生的地方。但这辈子,她心甘情愿再度走进这个笼子中,要与萧直斗上一斗。

    “我一开始想要找明如槐那样能掌控的男人,可即便是寒门出身的贵子,也未必一生会如我愿,难保他一飞冲天有了倚仗,就会薄待我。”

    “难道陛下就不会薄待你?陛下他……他身子……”

    “若是将来有个万一,你当不了太后,谁护着你?”

    谢期非常冷静:“爹爹会护着我,哥哥阿弟有了出息也会护着我,而女儿身在后宫,前朝后宫形成钳制,我不会像那些可怜太妃一般的。”

    谢觞头疼的不行。

    “既然你有此青云之志,还不如选符阳郡王!”

    现在关起门来,屋内只有他们一家五口,没有旁人,谢期可以敞开说话:“我知道爹爹怎么想的,陛下身子不好,一旦有变故,符阳郡王身为先帝皇长孙,的确是有力的竞争者。”

    “可萧直并非良人!”

    她丝毫不畏惧:“只凭谢家就想把符阳郡王推上去,怕是难,势必要联合其他势力,那萧直能拿得出手的是什么,婚姻之盟是最简单的,爹要让女儿跟别家清流之家文臣之家的姑娘,在萧直的后院争夺宠爱,才能活下去吗?”

    谢觞沉默。

    “萧直冷血薄情,不会厚待女儿,现在为了爹爹手中的兵权,可以虚与委蛇,装出深情模样。”

    “郡王对你是真心的,他允诺只有你一个。”

    “爹爹信吗?”谢期冷哼一声:“明如槐还说这辈子只有我一个,可被他娘以性命相挟,还不是摇摆不定,怕我伤他那个表姐?”

    “爹爹以为这世上的男人都会如爹爹一般,说出的都会做到?”

    谢觞沉默下来,他是深情之人,可并不代表别的男人都是。

    这个世道礼法便是如此,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就必须从一而终,对太多男人来说,无权无势都想娶妻纳妾绵延子嗣,更不必说有权有势者。

    男人,性与爱,本就是分的很开。

    他自己不也觉得,幸个奴婢纳个妾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因为秦敷会伤心难过,她不愿意,他也就不做。

    他只是权衡之下,觉得为了几个美婢让妻子伤心不值得,可并不是觉得男人天经地义得为妻子守贞。

    “一开始陛下没有让我入宫的意思,他乃名正言顺的太子,即便不立皇后也是天下共主,因为我愿意,陛下才下了旨意。”

    “这样顾忌我心意的陛下,会待我不好吗?会因为爹爹的兵权而利用我吗?”

    “纵然陛下身子不康健,可这是女儿愿意的,人生在世,若是和喜欢之人相守几年,也比跟不爱之人互相折磨一辈子,要幸福多了吗?”

    秦敷忽然笑出声来,她目光欣慰:“夫君,现在你可说不过女儿了。”

    谢觞的脸还在僵着。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既然她看好了,咱们做爹娘的,除了支持她,还能怎么办呢,陛下为人仁善,看着也是对咱们丫头有情谊的。而现在圣旨都下了,再苛责孩子也没办法。”

    “与其怨怼陛下,让陛下对咱们家有芥蒂,不如开开心心的备嫁。”

    秦敷无奈却宽容。

    谢觞冷哼几声,终于还是妥协。

    谢朝揉着额角:“咱们还是在民间多访名医,给陛下瞧瞧,陛下长寿,于国祚有益,对妹妹也是好事。”

    立后是有大典的,但皇帝大婚迎娶皇后,还要再隆重一些,要由礼部挑选黄道吉日,尚宫局赶制皇后礼服、朝服、大婚婚服,还有各种凤冠。

    在元成皇后之前,大梁历代皇后所居宫殿,都是凤仪宫椒房殿,但昭烈皇帝为温皇后独建凰栖宫,帝后相伴一生从未立其他后妃。

    元成皇后去后,其后几代皇后均以入住凰栖宫为荣,后元成皇后之孙宣帝将此地改为祭祀之所,才不再住人。

    而这一回,萧琰下令,将凰栖宫收拾出来,以待未来的皇后,前朝这才恍然发觉,谢家这位姑娘,怕是得宠的了不得。

    宫里也派来了几个资历深的老嬷嬷来教授她各种规矩,可能是得了萧琰的嘱咐,也知道陛下到底有多喜欢这位未来的皇后。

    嬷嬷们并不敢拿乔,也不敢让她练的深,稍微见她累,就让她歇息。

    谢期现在是待嫁之身,按理说得拘在深闺,不能再出门,但谢期耐不住性子,几个嬷嬷也只是浅浅的劝说几句,见她不悦,更不敢深说了。

    萧琰嘱咐过,不必拘着她的性子,嬷嬷们怎敢使小绊子。

    但婚前夫妻不能见面,这个规矩是必须要守的,萧琰不能见她,每日必有一封信被内侍官带到谢府。

    他俨然成了陷入情爱之中,挑兮达兮在城阙兮的情窦初开少年郎,只能传信表达思念。

    活了两辈子的谢期,除了前世那点与明如槐的懵懂情思,其实对于爱,也没什么经验。

    除了信,偶尔跟着信一起被带来的,可能是两块酥糖,一盒牛乳糕,一瓶南洋进贡的玫瑰花露,又或者是一块他亲手雕的小玩意儿。

    今日随着信一起到的,是一枚小小的白色暖玉,被雕成鸢鸟的形状,天然棕色色块则被雕成了眼睛和鸢鸟头上的羽毛。

    谢期越看越觉得可爱,爱不释手的摸着。

    来送东西的小黄门见谢期高兴,也跟着开心,只要谢姑娘笑了,回去禀告陛下,陛下也会开心一整天,不过是传个信带个东西,就有丰厚奖赏。

    “瞧见您开心,陛下也就放心了呢,这些日子,陛下虽不能见您,可日日都想着您呢。”

    谢期觉得自己有些奇怪,脸微微发烫,而且明明没有吃糖果,嘴里心里却甜丝丝的。

    “我也……我也想着陛下,陛下这几日身子可好?虽然是夏日了,却也不要贪凉。”

    “姑娘放心,小的会把话带到的。”

    “你等等再走。”

    谢期脸有些更红了,亲自从袖口掏出一个东西,是个小小的荷包。

    “这是我亲手绣的,劳烦公公带给陛下,里头是一些安神的药材,我女红不好,请陛下别嫌弃。”

    小黄门双手接过:“您放心吧,您送的,陛下都会喜欢的。”

    直到那小黄门离去,谢期仍托着腮傻兮兮的笑,直到流云神色凝重的进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谢期收敛了笑意:“庄子闹事?我亲自去一趟吧。”

    第57章   后悔

    不过是一桩小小的闹事, 是因欠了俸禄的事,可亲自调查下来,谢期居然发现, 别院的管家私自扣下了月钱, 在外面放印子钱。

    谢期勃然大怒, 无论哪朝哪代, 放印子钱, 更因为逼债搞得家破人亡,背上人命的事,都是犯法的。

    别院的管家并非是秦敷的陪嫁, 而是她后来招的人,没拿捏卖身契, 又见她是个女儿家,年纪又小, 便起了欺瞒的心思。

    雷厉风行的处置了管家,把人绑去官府责令还钱, 谢期又查了查武师教授给这些孩子们的功夫,更加黑了脸。

    管家欺上瞒下,没有月钱,武师便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些孩子便刁钻耍滑, 谢期一怒之下辞退了武师, 想要把不着调的孩子发卖了,一顿吓唬才让这些孩子都老实了。

    外人果然还是靠不住的。

    谢期计划让爹爹抽个功夫高的老兵来做教习, 跟着爹爹南北征战受了一身伤, 却没捞到爵位的,也不少, 正好她月钱多开一些,就当是补偿爹爹的老部下,而管家还是从家里选个忠心的。

    这一天本来收到萧琰的信,心情好的很,却在处理完别院的事后,这好心情便消失殆尽了。

    坐马车回去时,谢期犹觉愤怒难平,想到母亲说的,对待下人,若是一味怀柔,有些起了心思的便会觉得主子好欺辱,爬到主子头上来了,必须得恩威并施,刚柔相济方是持家驭下之道。

    她是要做皇后的人,宫务比起主持中馈要更繁琐,也不知她能不能处置的来。

    不过前世她以贵妃之身,代掌宫闱也有两三年,还是有些经验的,倒是不怕。

    发了一通脾气,她有些累,迷迷糊糊的,就在马车上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的,好像有人在摸自己的脸,缠缠绵绵,黏黏糊糊,叫人厌烦。

    “流云,别摸了,让我睡会。”

    然而这人根本没停手,拇指上后厚茧,萦绕在鼻间的隐约香气,香韵胜殊冠绝,气味幽凉恍若云崖间青松苍柏。

    谢期打了个激灵,顿时睁开眼,困意与疲倦都消失不见了。

    与摩挲她脸的人对视半晌,谢期笑了笑:“符阳郡王劫持未来皇后,是要造反吗?”

    比起她的气定神闲,不过短短一个多月,萧直竟已憔悴如斯,他瘦了很多,已经能看到突出的颧骨,眼下青黑明显,像是多日没能好好休息。

    而与过于憔悴面庞相对的,他黑沉的眼睛,亮的惊人,宛如黑夜中的两团幽火。

    他终于失去一直以来的平静稳重,万事尽在掌握之中的游刃有余,触摸着她脸颊的手一直在颤抖。

    “你想让我吃醋伤心吗?我得承认,阿鸢,你做到了。”

    谢期嗤笑,很是不屑,都到了这地步,他还在自以为是。

    “你觉得,我是为了气你,让你吃醋,才答应嫁给陛下?”她笑的眉眼弯弯:“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萧直。”

    萧直咬紧了牙根,却不愿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展露脆弱与绝望:“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分明不爱萧琰!”

    “你我都知道历史,萧琰不是个长寿之人,你这样入宫去,不到三年,他就会驾崩,你想要余生都在后宫里守活寡吗?”

    “那又如何,我一入宫,便是一人之下的皇后之尊。”

    萧直气急,攥住她的手腕:“为了区区一个皇后之位,你就想嫁给一个病秧子,谢阿鸢,你疯了不成?”

    “是啊。”谢期嘲讽笑着:“谁让我活了半辈子,都是给人做妾,如今能做帝王之妻,我高兴的不得了呢,愿意的不得了。”

    被那双眼睛似看到灵魂深处,萧直像是被刺伤了:“你想做皇后,我许给你皇后之位,嫁给我做正妃,将来还怕当不了皇后?”

    谢期哈哈笑出声,把萧直都笑的有些懵。

    谢期的眼泪都要笑出来:“你萧直,许我皇后之位?”

    “我是真心的!”

    “你怕是忘了,当初以皇后之位诱惑我爹爹,爹爹信了,将我送入宫中,却只是封了贵嫔,到最后皇后也不是我,现在你对我说,许我皇后之位,萧直,你扪心自问,这好不好笑呢?”

    萧直胸口一痛,狼狈的躲开她清澈如溪水般的眼神。

    “这一次,是真的,我没骗你,信我,命我都愿意给你,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更何况区区一个皇后之位!”

    谢期笑够了,冷然看着他:“可是,我不信你。”

    “我愿意嫁给萧琰,即便他是个短命的病秧子,他对我真诚,昭告天下要立我,堂堂正正娶我为妻。”

    “你不知道陛下有多么喜欢我吧,我们未成婚,陛下每日一封信,在信里说想我,给我带各种我喜欢的小玩意,带我爱吃的,瞧见我头上的蝴蝶簪了吗?前世我封皇贵妃才能得到的鬼工镂空雕的首饰,这辈子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只是因为我自己的簪子摔坏了,陛下就给了我。”

    “陛下喜欢我,我也喜欢陛下,我们两情相悦……”

    “住嘴,不要再说了。”

    “凭什么不能说,我偏要说,我喜欢萧琰,他待我好,我自然要回报,不像有些人狼心狗肺,我做萧琰的皇后不必给别的女人行礼,我说什么便是什么,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萧直再也听不得她说下去,堵住了她的嘴,急吼吼的亲吻她,撬开她的唇,钻进去汲取津液,占有欲十足,迫切的想要证明着什么。

    啪的一声,谢期推开了他,一巴掌甩了上去,皱眉擦着自己的嘴唇。

    “我知道你这个人,毫无感恩之心,下流又阴险,可没想到你居然强迫女人。”

    萧直扯了扯嘴角,自嘲的笑了笑:“强迫?你本来就该是我的。”

    “现在不是了,我是陛下下旨要册封的准皇后,你未来的婶娘,萧直,你想对我出手,就掂量掂量下场。”

    萧直目光灼灼,紧紧的盯着她:“我很想,在这里,把你变成我的,我那好皇叔,可还会要你?”

    谢期丝毫不怕,反而有些跃跃欲试:“陛下是个好脾气的人,却不是个任人欺辱的人,准皇后回家途中被掳走,被自己的皇侄强迫失贞,我固定要青灯古佛一辈子,可你萧直,也活不了。”

    “若是你因此而死,我只会拍手称快,你的青云之志,你的大业,可就前功尽弃了。”

    萧直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说中你的心事了?”

    谢期可觉得太畅快了,她何曾在萧直面前占过上风?

    萧直垂眸,眼圈都发红,看着可怜的很:“你一定要这样对我?重活一次,我想补偿你,好好爱你。”

    将上辈子所有没能给她的,都给她!

    他悔悟的太晚了,一切都来不及。

    “阿鸢,我们才是夫妻,相伴十多年,你不能不要我,我爱你啊,我爱你啊。”

    谢期从未见过这样的萧直,他很难过,难过的快要哭出来了,不,是已经哭出来了。

    泪珠从眼眶徐徐落下,他再也不能自已,趴在她的手背上:“我知道你恨我,前世丢下我,连一句话都不曾留给我,我守了你三十年,养大了我们的儿子,我不曾再爱过别的女人,这么多年的折磨,对我还不够吗?”

    “你怎么能不要我……”

    谢期手上湿乎乎的,没有作假,萧直,是真的在哭。

    从震惊变为了平静,谢期没有丝毫感动,只是冷眼看着:“你抬起头来。”

    她按住他的胸口,正是被她插了一簪的地方。

    谢期毫不客气的用力按下去,满意的看到萧直倒吸冷气,竭力忍痛的模样,这种伤,绝不可能一个月就能养好。

    “痛吗?”

    萧直咬着嘴唇。

    “我当初,就是这么疼!”

    “冬天最冷的时候,我被你的皇后罚跪,膝盖都没了知觉,我在乾元殿外,哀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的亲人,我堂堂五姓七家的嫡女,被你的皇后辱骂,我的丫鬟为了我的清白一头撞死的时候。”

    “我就是这样的疼,痛彻心扉,疼入骨髓!”

    “可我还要跟你装恩爱,扮贤惠,每每跟你亲近,我都作呕!”

    谢期凑近了他的耳边,笑的猖狂:“能重新活一次,我只想离你远远的,你还想算计我,算计谢家,我会跟你拼个你死我活。”

    萧直翕动着嘴唇,想要说很多话,却只说出一句对不起。

    “你自以为是的补偿,真是让我恶心。”

    萧直知道她恨他,却没想到,她恨成这样,现在连他的触碰,都嫌恶的像看到什么脏东西。

    他真的,要永远的失去她了。

    萧直神情恍惚,重生以来,他设想了很多情况,唯独没有想过,会失去她。

    他好像坠入深海的溺水之人,水没入他的鼻腔最后将他整个吞噬,将他往黑暗处越拽越深。

    他们的位置颠倒了过来,现在是他在乞求她留下。

    “我们的孩子,你也不要了吗?清儿和浊儿,那么懂事的两个孩子,你为我留下的血脉,我封了清儿为太子,浊儿为靖王,他们两兄弟最是和睦,也最爱你这个亲娘,他们……”

    谢期截断他的话,满脸冷漠。

    “我不在乎,跟我没关系。”

    第58章   嫁人

    萧直离开了, 谢期出来留了个心眼,报备了金吾卫,若她没有按返回, 或稍微迟了半柱香, 这些忠心的金吾卫就会来接她。

    萧直权衡再三, 果然还是退了。

    谢期瞧不起他:“果然, 你满脸深情, 满嘴的爱啊什么的,比起权势和皇位,我又算得了什么。”

    萧直已经平静了下来, 就像是方才痛哭挽留的人根本就不是他,然而幽深的双眼如旋涡, 不小心就会将她卷入其中吞噬,泄露了他偏执的占有欲。

    “你不必拿话激我, 若没有权势,我还是那个野生野长废太子之子, 连靠近你都不可能。”

    “没有权势,怎么得到你,怎么还能好好爱你?”

    谢期呸了他一口:“可惜,我要做皇后了,只要有我在, 你这辈子也别想像上辈子那样当皇帝!”

    萧直很平静, 捉住她的手在唇边轻轻亲了亲:“若能让你泄愤,这样也好, 我很期待你能做出什么。”

    “阿鸢, 你要记得,这不是结局, 你最终会是我的。”

    萧直带着人走了,被她迷晕的谢家仆从也醒了过来,今日出来的,驾车的小厮服侍的丫鬟还有两个护卫,都是她的心腹。

    萧直也没有明目张胆的暴露身份,而是扮成了马匪。

    谢期冷笑,这也是他惯用的手段了,上辈子,不就是扮成马匪,杀了她二叔一家。

    萧直的人察觉到金吾卫的踪迹,这才决定撤退,撤退痕迹也收尾的很好,金吾卫什么都没发觉。

    谢期也有意遮掩,并不愿叫人知道,自己这个准皇后婚前还跟符阳郡王有所牵扯,所以叫仆从们不要声张。

    但她却不愿瞒着萧琰,谁知道萧琰有多大的能力,若是知晓她瞒着,会不会生出嫌隙。

    秦敷教导过她,夫妻之间,哪怕是有真情实爱,两心相许,婚后不仅要互相包容,还要恩爱两不疑,不能互相欺瞒。

    心中若有了嫌隙,便是埋下的一根刺,若以后恩爱淡了,这刺便会越来越深,最后变成不可修补的裂痕,夫妻之间的感情,也是要经营的。

    但谢期也没有傻到什么都说,到家后她拟了一封信,将萧直私自寻她诉衷肠的事说了,信中说了萧直对她的纠缠以及自己的拒绝,叫人将信送入宫中后,就静待萧琰处置萧直。

    这一回定叫他栽个大跟头。

    谢期有些自得,这些手段可都是前世在后宫中,跟他的皇后周慧荑学的。

    秦敷私下也曾与她说过,男人在官场上的斗心眼,可不比女人在后宅使心机少,而这些男人置对手于死地时,往往更加狠毒,也更小肚鸡肠。

    此时的乾元殿,萧直跪在萧琰面前,低首垂眉,眼圈通红:“皇叔,微臣,微臣错了,不该抑制不住跑去偷看谢家姑娘,明明,明明她都要入宫封后,千错万错都是侄儿的错,您莫要因此而疑上谢家姑娘。”

    萧琰有些头疼:“你对谢家姑娘,就这么放不下吗?”

    此时小黄门蹑手蹑脚进来,附耳说了几句话,将手中的信交给了萧琰。

    萧直仍旧是那副低眉顺眼要认罪的痴情种样子,萧琰看完后,面上有些纠结,却将信烧了丢入水盆之中。

    “此事莫要再提了,是朕对不住你,本来你提亲在前,朕却……”

    萧琰神情有些羞赧:“朕横刀夺爱,可谢家姑娘对你无意,朕也是情之所至,不能舍去,阿直莫要在愧疚了,此事你虽莽撞,但你是性情中人,这一回朕不会追究你。”

    萧琰正色:“不过,也只有这一回,朕已昭告天下,谢家姑娘便是未来皇后,不日就将大婚入宫,她是你婶娘,你以后绝不可再如此不敬。”

    萧琰又缓了语气:“你瞧中了西京哪家的闺秀,尽可提起,朕亲自为你们赐婚。”

    萧直谢过恩,离开了乾元殿,那张感激涕零的脸,顿时变得阴鸷可怖。

    为防谢期这一手,他当机立断先找陛下请罪,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表现的如一个被情所困的痴情人一般,果然,谢期没放过他,若不是他出了先手,萧琰定会起疑心,从此不再重用他了。

    萧直要紧了牙,他的好阿鸢,还真是不遗余力的给他下绊子,可惜了,这点手段还不够看。

    他不是为情所困的傻瓜吗?他当然是,还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女人嫁给别人。

    因为爱她,他失了阵脚,抑制不住的汹涌感情,让他不能控制去找了她,想要挽回,想要阻止。

    曾经他坚信自己不会为任何一个女人动情,坚信为一个女人要生要死的男人,根本就不配做男人,也实在太没出息。

    如今,他却也也成了昔日自己鄙视过的大傻瓜。

    不过没关系,他最擅长的,就是蛰伏,忍耐,等到时机成熟,谢期,她跑不了的,在此之前,就让她跟萧琰先得意一会吧。

    来日方长。

    商序十五,乃是宜嫁娶的黄道吉日,而大梁开国南宫皇后与昭烈帝元成皇后册封,也正是商序十五这日。

    前些日子,礼部便送上聘礼,乃是皇家最高规格,黄金万两,纳采鴈璧乘马束帛,比之旧典礼,有过之无不及。

    谢家自然也准备了嫁妆,乃是三百六十九抬,连着聘礼一起都带回去,谢觞虽然爱财,但皇后聘礼乃是国库所出,他却不要落得个以国库之银充私家之产的话柄。

    这三百六十九抬嫁妆,几乎掏空半个谢家。

    然而谢觞秦敷却没什么觉得委屈的,本来这些钱就是给女儿安身立命的,怕她婚后没有银钱花,怕她跟着夫家受穷,而宫里的花销可比普通人家更大。

    梁国开国之时,天子大婚娶皇后,承袭李周之制,一娶九女,一后八妃,一妻八媵,然后来这种旧俗便逐渐被废弃了,原因就是浪费钱,毕竟媵侍也得给聘礼。

    而且梁朝中期皇后地位越发尊崇,尤其是成宗皇帝之顾皇后摄政四十余年,可是与成宗并称二圣的实权皇后,媵妾在李周朝也是出身大族之女,皇后的备选,这些皇后娘娘如何能忍受媵女分自己的权呢,故在顾皇后一朝,这旧俗便被废止了。

    婚乃通昏,娶正妻之仪必然是在黄昏,谢期拜别父母,乘上皇后凤辇,喜扇遮面,自此入宫后,便是皇家之妇。

    女子出生,嫁娶,产子,都是人生大事,然谢期心中却并无波澜,既无对未来生活的恐惧,更无忐忑不安。

    但想到萧琰的温和体贴,也只是微微产生了一点期望。

    萧琰,跟萧直是不同的,她已然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必然不会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天子娶妻,西京长街十里红妆,坐在凤辇之中的谢期并不知,萧直一直在暗处看着,看着她穿着婚服,带着凤冠,嫁给旁人。

    曾经她也嫁给过他,也不能说只嫁,只能说是纳。

    那一年,她只有十八岁,却美的好似天上掉下来的小仙女。

    别人都怕他,只有谢期不怕,还对着他笑,哪怕不是以皇后之位入宫,只是贵嫔,对谢家女儿来说,都算得上打压了,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

    现在想想,她的性子真的很好,从不自怨自艾,会怜悯贫弱,怜惜弱小,只有别人冒犯她时,才会反击,而这种反击也像小猫挠人,并不叫人觉得疼。

    分明,他们也曾有个好的开始。

    她也曾想跟他好好相处,好好过日子,纵不爱他。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萧直想着他们前世的每一件小事,她微笑的时候,哭泣的时候,苦苦哀求他的时候,还有今生她对他怨愤的话语,交错着在眼前闪回,最后变成眼前这一幕,她坐着凤辇,离他越来越远。

    他的阿鸢,那么美,那么好,萧琰也会看到她喜扇之下的娇颜吗,也会看到那身皇后衮服下洁白柔软的身子吗?

    他想起来,上辈子,最初入宫时,他第一次翻得牌子便是阿鸢,那时他刚继位,满心都是对谢觞的不满,在前朝这位独断专行的大将军又驳了他的面子,在后宫,他还要去临幸谢家的女儿。

    他只有戒备和烦躁。

    然而在看到喜扇后那张玫瑰一样的面容,那双比繁星更亮的双眼时,他的心就静了下来。

    她容颜的出色,让他对谢觞的不满,少了一些,却又冒出了一个想法,谢家献出如此出色的女儿,难道是要效仿妲己褒姒之流,来乱他的心祸他的国?

    纵然只是贵嫔,她却不曾表露怨怼,想要跟他这个夫君好好说说话。

    而他当时,是怎么说的呢。

    萧直想起来了,他没有斥责她,却说了,‘尔以贵嫔位入宫,尚不算朕之妻子,何故如此矫揉造作,执喜扇之礼?’,她如星子一样明亮,跳跃着动人光芒的眼眸,就这么黯淡下去。

    嫁给了萧琰,他的阿鸢,也会对他那皇叔,妩媚动人的笑吗?也会盈盈羞涩,扑入他的怀中,求他轻怜蜜爱吗?

    萧直感觉到胸口被她用簪子扎过的伤口,在隐隐作痛,喉头腥甜,一口血涌上来,被他硬生生咽下。

    凤辇早已没影,天色也暗了下来,围观的百姓都散去了,他却仍旧站在那里,一直望着。

    “主子……”

    对上黄存礼担忧的目光,萧直摇摇头:“回去吧。”

    终究是因为,他不曾珍惜,悔悟的太晚了,但好在,她跟他都还活着,而活着总是有希望的。

    第59章   病弱

    凤辇经过朱雀门, 承天门,再过坤势门,便停在凰栖宫中。

    喜娘将她扶下凤辇, 坐在帐中, 一室寂静。

    不久, 她便察觉到有人推门而入, 脚步声由远至近, 她的心还是提了起来,这毕竟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洞房花烛,还是嫁为正妻。

    上辈子, 她便是五姓七家的贵女,是人人艳羡的皇贵妃, 也没有经过这么一遭明媒正娶,洞房花烛。

    有些紧张, 手心都沁出汗来。

    一只冰凉的大手,将她攥着的右手拉起, 柔而坚定的掰开她紧握的拳头,拿了帕子给她擦拭手心的汗水。

    “怕吗?”

    这人也是个傻的,居然第一句是问她怕不怕。

    “不是怕……”

    “不怕,为何不将扇子拿下来见一见我?”

    还是近乡情更怯?萧琰的脸也有些红。

    “还没有却扇,妾身如何能跟陛下相见?”

    萧琰一愣, 敲了敲自己的头:“是了, 是朕不得体,梓潼勿怪。”

    当即吟了一首却扇诗, 那柄喜扇徐徐褪下, 露出一张带着红晕的芙蓉娇颜,头上金灿灿宝石凤冠, 额间精致珍珠花钿,唇上朱红的胭脂,却不如眼前人,十分之一的美。

    她本就是明艳张扬的容貌,此时一装扮,则更加国色天香,比之娇艳玫瑰,更似盛放牡丹,漂亮的似天上神女,美的惊心动魄。

    萧琰痴痴的望着她,还好,这凤凰儿一样的美丽姑娘,终究是落入他的怀中。

    “梓潼,我十分欢喜。”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扶着她的肩膀揽她入怀,一股清凛梅香盈入她的鼻尖,殿内一片灯火通明,儿臂粗的龙凤喜烛徐徐燃烧着,一时有些暧昧。

    此时,谢期却不合时宜的想起来萧直,萧琰与他,不愧是叔侄,传自一家的血脉,哪怕萧琰更像他娘亲,殉葬的裕太后那般,英俊脸蛋没有丝毫攻击性。

    但眉宇间,却总有两分相似。

    也不知为何,这辈子,萧直竟也用起雪中春信这种冷香来,分明他前世一登基,就用了只有帝王才能用的龙涎。

    真是晦气,大喜的日子居然想起这么个不合时宜的人。

    萧琰十分欢喜,想要低下头,亲一亲她的脸蛋,脸却越来越红,直到双颊浮上不正常的红晕,咳嗽了一声,便止不住,剧烈咳的要将肺都吐出来。

    谢期吓了一跳,哪里还有什么绮思,急忙给他断水拍背。

    桌案上不仅放着各种婚礼用具,还温着一碗药,萧琰指了指,她立刻心神领会,喂他吃下药,又扶着他在喜床上躺下,因喜床上还有枣子莲子花生等坚硬果子,她还先收拾了一通。

    谢期眉头隐约可见忧色,她知道萧琰身子不好,可没想到他身子已经不好到这种地步。

    方才咳嗽,布巾上都有些淡淡的血迹。

    “没事的,就是这几日我欢喜的太过了,晚上有时多思多梦,才会这样。”

    “我这身子,就是这么不中用,我时常觉得既我已是注定要早死入土的人,何必拉着人家清清白白的世家女儿陪我,若我早去,她岂不是要守活寡。但对你,我却执念了,你那日说要嫁给我,哪怕只有几年好活,你可知,我有多么开心。”

    这偌大的牢笼,终于有一个他喜欢的姑娘,陪着他守着他。

    “因为我的私心,嫁给我这么一个不中用的夫君,苦了你了。”

    谢期有些愁绪,她是爱说爱笑爱热闹的性格,对萧直那样的人,他有权势时她便虚与委蛇,无权势时便处处挑衅。

    可面对这么一个风吹吹就倒的玻璃人,她那大咧咧的作风,都收敛了,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陛下别这么说,是我执意要嫁给您的,我不后悔。”

    萧琰摸了摸她的侧脸,笑的很是开怀,一碗药下去,他咳嗽止住,可脸上不正常的薄红却丝毫没有减轻。

    谢期担心至极,便想寻太医,被萧琰阻止。

    她虽存了利用萧琰权势的心思,但如今既嫁给了他,便与他乃是夫妻一体,只有盼着他好,多活几年。

    “陛下如何要讳疾忌医?”

    萧琰却只是摇头,按住她:“这是老毛病,入秋后我睡得不安稳便会如此,多歇歇也便罢了。今日你我大婚之日,若传出去我寻了太医诊治身子,保不准有心之心,借题发挥,说你不祥。”

    “如今好不容易娶了你,朕并不想多生事端,对你不利。”

    谢期一愣,眼眶热了起来。

    她想过萧琰是见色起意,并非她自夸,这副爹娘给的容貌,的确有倾国倾城祸国妖姬的潜质,这大概也是上辈子萧直一直舍不得杀她的原因。

    但以色侍人,多是居高临下,带着赏玩意味,就例如萧直那般。

    萧琰却非常郑重,还如此为她着想,饶是谢期这种被伤过,心已冷得不像样子的人,也难免有些动心。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这都是老毛病了,不打紧。”

    在他再三保证下,谢期只能无奈应了。

    “咱们还没喝合卺酒,我这身体,是不能饮酒的,也只能做做样子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明明身居高位,手握大权,却没个康健的身体,而下头那些七窍八孔心的臣子们,现在就已经打主意,殷勤献好想要站队,捞个从龙之功了。

    不是所有人,都盼他活着长久的。

    “委屈你了,梓潼。”

    谢期哪有什么委屈的呢,她性格是这样,若是旁人跟她较劲她脾气上来是半步不退,非要好好较一较的,上辈子没少因为这性格吃亏。

    可若别人先对她示了弱,她有几分狭义心肠,怜悯弱小,自己倒要先不好意思起来。

    如今见萧琰皇帝之尊,句句话都隐隐对她示弱,处在下锋,难免让她觉得心中有些愧疚。

    “哪里委屈呢,我们既然已经在一起,喝不喝合卺酒,又有什么要紧。”

    萧琰却摇头:“今日大婚,一辈子只有一回,梓潼体贴我,朕却不愿留下遗憾。”

    谢期无奈,只能取了葫芦,将酒倒入各一半的葫芦中,她还不放心:“陛下沾个边,做做样子便罢,我来都喝了吧。”

    两人对坐,谢期先喝了一口,交换葫芦,则把剩下的一饮而尽,将空的葫芦合在一起,这才一仰一卧,乃是圆满。

    合卺酒本有助兴之功,谢期也是个不耐酒力的,两葫芦就下肚,很快便上了头,双颊红扑扑的,眼睛也亮的惊人。

    萧琰很想帮她褪下凤冠衣裳,将她抱起入罗帐,春宵一刻可是值千金的。

    然而他身子实在是不争气。

    只能望着她自行卸了钗环,脱下衣裳,乖乖巧巧上床一边,藏在被子里偷偷看他。

    萧琰有些意动,俯下身眼神描绘她这一张漂亮的脸,饱满的额头,小巧的鼻子菱形的嘴唇,真是没有一处生的不合他的心意。

    他亲了一口,好柔软,带着她身上天然的甜香。

    启开檀口,舌尖探入,看她长长睫毛不停抖动,却乖顺的依偎在他怀中,不禁心神激荡,然而就在手附她胸口,探入其中,进行更进一步的行动时,萧琰忽的眉头紧皱,咳出一口血来。

    谢期吓得够呛,苦口婆心求他宣太医,萧琰却坚持不允。

    “因是天气转凉,我又犯了老毛病,不得动气动欲的缘故,是我拖累你了。”

    谢期哪里还敢提议这事,只盼他先养好身子再说。

    “我这身子,天一凉就会犯病,便会力不从心,这夫妻之事,也只能等我好些,再跟梓潼行周公之礼。”

    萧琰满面歉意。

    谢期窥见他眼底的黯然,明白他的心情,毕竟是男人,身子却弱成这样,新婚夜跟妻子都不能合契相融,就算他性子天生温吞豁达,也难免会心中难受。

    她握住了他的手,言语间并无怨怼失望,只有安慰和包容。

    萧琰抱住了她,嗅着她毛茸茸的发顶:“其实我的身子,实在不适合做这个皇帝。”

    “陛下怎么能这么说呢,您可是太子继位,名正言顺板上钉钉。”

    萧琰低低一叹:“我年幼时,身体也不是这样。”

    他是被下了毒,身子被拖垮了。

    “寿数不长的帝王于王朝而言,大多都不是福兆,奈何皇兄们死的死,贬的贬,只剩下一位残疾五皇兄,跟我也没什么差别。父皇又对五王之乱中被卷入的皇子讳莫如深,又信不过世家大族出身的妃嫔。”

    “父皇他,实在执拗,猜忌心又重,到薨逝前半年,竟连我母后都不信任了,她一个渔家女,能有什么高深心机,父皇不仅让母后殉葬,后宫诸妃,一律都没放过。”

    “说这些好没意思,只我身子弱,却不得不挑起这个担子,以往总觉得,我不去祸害别人家的好姑娘,把这江山看护好,交到下一任皇帝手上,也算是对的起萧氏列祖列宗。”

    “可如今,得了你,朕却有些看不开,想要多活几年,与你厮守。”

    第60章   齐眉

    大婚后的第二日, 便要祭太庙,昭告天下后便是封后大典,萧琰身子不适, 强撑着带着她祭拜了萧氏祖先, 回到乾元殿便病倒。

    然而他依旧不许声张, 只是叫心腹太医熬了药, 喝下后沉沉睡去。

    谢期衣不解带的照顾他, 心中倒是没有什么后悔的情绪,成婚前她就已经想好,绝不会后悔, 只是如今她嫁了他,若再像上辈子, 让他英年早逝,岂不是白白重活一回。

    但人之寿数, 实在非人力所能为之,谢期也只是尽自己所能, 听候天命罢了。

    因为萧琰嘱咐不得声张,所以除了近侍,整个后宫的人都不知道,萧琰刚大婚就又病了,只看到萧琰封后大典后, 在乾元殿还要皇后娘娘侍候在身边, 端的是非常宠爱。

    萧琰醒过来已经好了些,还要看奏折, 看到谢期因照顾她, 衣带未解,眼底都有些青黑, 又是恨自己不中用又是心疼,坚持要她回凰栖宫休息。

    谢期无奈,见他边说话边咳嗽,也就无奈同意了,只说晚饭还会过来。

    回宫后,刚想拆下头上这顶重的压的她脖子生疼的凤冠,宫女来报,说是后宫几位嫔妃,来向她请安。

    谢期还愣神一会儿,是了,如今她已是皇后,后宫之主,自然要嫔妃向她请安,以后都是要受她管制的。

    止住流云想要给她拆下冠子的手,虽有些疲惫,她还是打起了精神。

    凰栖宫正堂中,已经有三个梳着已婚妇人发型的宫装女子,在等待了。

    谢期倒是颇为惊讶,低声问身边的流云:“全在这了?”

    流云点头:“陛下刚登基,为东宫太子时,身边只有这么几个伺候的,连个侧妃良娣也无,如今也没广开选秀。”

    谢期揉揉额角,难免觉得萧琰有些可怜。

    上辈子的萧直,都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情爱淡薄的皇帝,可刚过而立之年,后宫有名分也有十几位,虽然几乎都是低位嫔妃。

    而萧琰的后宫,居然就这么可怜的小猫两三只,饶是谢期,都觉得萧琰未免可怜。

    但想到他说的,自己身子不好,何苦断送好人家姑娘的前程,他的确说到做到,并非是为了显示自己多么不近女色。

    这三人为首的那个,谢期还挺眼熟的,就是上辈子那位拼了命,把自家侄女往萧直床上送的袁太妃。

    上辈子还要敬称她一声太妃娘娘,如今这位曾经萧直面前的红人,竟要给她行礼口称娘娘了。

    “这位是袁婕妤,陛下为太子时,是东宫昭训,另外两个分别是贾才人和徐美人,也是东宫老人。”

    流云不愧是她身边最得力的,早就把内宫这些来来往往有名有姓的记了下来。

    谢期点点头,她也并非没做过功课,只是初次见面,难免对不上号,才需要流云提醒。

    如今这位袁婕妤,看着面相便老成一些,她如今是二十五岁,整比萧琰大了七岁有余,袁家并非是什么根基深厚的世家,袁婕妤的爹原先在太子府任右清纪郎,只是个从八品,因为萧琰身子弱的缘故,先帝给袁婕妤算了八字,算出此女命中有福运,是个高寿之人,虽然年纪大些,但年纪大的女子更知道疼人,又见她身材丰腴长着一张圆脸蛋,是有福气的长相,这才指给还是太子的萧琰成了昭训。

    萧琰后宫人实在是少,连个太子妃都没有,昭训乃是倒数第二等,然她却是东宫唯一一个有品级的太子嫔妃,难免有些自得。

    谁知萧琰继位后,却只是封了她为婕妤。

    谢期很清楚的记得,上辈子她是萧琰的昭仪,在这个位子上做了两年,后在萧琰去的一年前又封了贵嫔,贤妃。

    应该是因为她的进宫,萧琰才没有封袁氏。

    而另外两个,一个才人一个美人,在东宫时,更是连品级名分都没有,乃是纯淑妃也就是裕太后为萧琰选的通晓人事的宫女。

    谢期倒是端详了一下,俱都是相貌平平还有些瑟缩,看着年纪跟袁氏差不多大。

    都是在宫中蹉跎岁月的可怜女子,谢期也不愿为难。

    由袁婕妤开始,三跪九叩行了大礼,又对她奉了茶,谢期作为皇后,都给了赏赐,袁婕妤乃是一只金璎珞,才人和美人则是各一只金丝镯。

    袁婕妤倒是没什么表示,那一个才人和美人,却都面露喜色,觉得谢期实在大方,低品阶嫔妃俸禄太少,首饰也是有规制的,而且她们并不得宠,萧琰又提倡节俭,也不是时时都能得赏赐。

    但皇后娘娘赐下的,却又不同,可时时带着,方才表示尊敬。

    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也算不上是敲打,就让她们退下了。

    萧琰因为身体缘故,并不能总是临幸嫔妃,他年纪跟后宫几个有位份的妃子差距过大,说话也没什么共同语言,等闲并不去她们宫中。

    而这三个妃子,本是以袁婕妤为首,因为萧琰还是太子时,邀宠侍寝时导致萧琰病重,裕太后就这么一个儿子,富贵生活都在这个儿子身上,怎能让女人带坏了自家儿子,便严惩袁婕妤,甚至差点打杀了她,导致这几个女子,根本就不敢献媚争宠。

    可怜的裕太后,还以为儿子登基后自己能做太后跟着享福,娘家一家子也能像刘汉时的霍家一般,被重用,光耀满门,可惜成了一场美梦,先帝的猜忌心如此之重,竟是去了都没放过自己的大小后妃。

    活着时争宠的林贤妃,裕太后这个纯淑妃,还有大大小小的嫔妃,全部殉了随葬皇陵。

    嫁给了萧琰,谢期才恍然发觉,她与萧琰相处竟十分和谐。

    萧琰身子弱,不能随意劳动,她是坐不住的,但萧琰也不拘束她,她可以在凰栖宫舞刀弄棒。

    她在海棠树下舞剑,萧琰便在一边煮茶作画。

    谢期练武也只是花拳绣腿,是上不了战场的,也就是起个强身健体的作用,可她舞剑十分优美,身段矫矫,萧琰给她拍手叫好。

    剑风所到之处,洒落一地的海棠,最后一个收势,一只完好无损的海棠花落在谢期的剑尖。

    萧琰的叫好声,也随之响起。

    谢期拿下那只海棠花,凑过去:“我这花拳绣腿,也只有陛下会称赞我了。”

    她动过后,难免脸带薄红,气喘吁吁。

    萧琰看的一时有些情动,胸口咳意渐显,强行将动情动欲压了下去,却看得呆愣片刻。

    “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萧琰目光灼灼,此时紧紧盯着她的模样,居然有两分像萧直。

    他被逮了个现形,脸有些红,一开始还想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很是不规矩,可又一想,他们已经成婚,她已经是他妻子,夫妻相处亲昵一些,本就是理所应当。

    “朕看梓潼相貌美,如冰霜染上胭脂色,就看呆了。”

    他夸奖的好生直白,还笑眯眯的,一点都不避讳。

    谢期有点脸红,看了周围一圈,宫女太监们都垂着头不敢发笑,反而是她身边的贴身丫鬟,流云流霞星儿月儿,被她宠惯坏了,此时在掩口偷笑。

    “陛下也是见惯了西京美人儿的,这样违心夸我,有些言不由衷呢。”

    萧琰拉着她坐下,亲自拿了帕子给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梓潼这西京第一美人的名头,本就是实至名归,再说就算有旁的美人,也入不了朕的眼,朕只觉得梓潼美。”

    谢期算是有经验,可这经验除了萧直,便是有些懵懂情谊的明如槐,与萧直那十年,被打压磋磨,萧直从不曾这样直白热烈的赞美过她。

    谢期此时居然红透了脸,推推萧琰:“大家都还在呢,别这样,怪羞人的。”

    萧琰淡笑,将桌案上的画作给她瞧:“你看看。”

    那上面俨然是一副美人舞剑图,美人一袭红衣,树下舞剑极为飒爽英姿,简单几笔就将她神韵勾勒了出来。

    谢期本是给他递来海棠花的,此时见他又是夸赞她,又是给她作画,从没受过这种追求手段的谢期,已然有些同手同脚,不知所措了。

    萧琰接过那朵海棠花,替她簪在鬓间。

    谢期却有点不满意,照了镜子,她穿着一身华贵艳丽的外袍,却带着这么一小朵粉白海棠,难免不大和宜。

    “要不我以后也穿淡一些颜色的衣裳吧。”

    “这是为何?”

    谢期有些不好意思:“陛下总是穿素净颜色,时下西京风气也是追捧魏晋风流,喜素赏白,我穿的这么奢华,总有些格格不入。”

    萧琰失笑,摸了摸她的头:“无妨,你喜欢穿什么便穿什么就好,不必为了迁就朕而做什么改变。”

    话是这么说,可谢期还是让尚宫局做了好几身藕色,雨过天青,月白的衣裳,为了跟萧琰相配。

    “再过几日便是中秋大宴,你可做得来?”

    “陛下瞧不起我吗?且等着,我定办的妥妥帖帖。”

    萧琰笑而不语,叫几个有经验的尚宫帮着,看她信心满满的样子,倒不忍心打击。

    很快便到了中秋大宴,此宴不仅是宴请朝臣及其亲眷,更算是一场西京官宦人家男女的大型相亲宴,她这位新皇后乃是第一次主持宫宴,头一次亮相,不可谓不郑重。

    而好些西京小世家的姑娘,若能在宫宴上得皇帝皇后首肯,给赐个好婚事,便是天大的荣耀了,铆足了劲儿,想要在谢期面前表现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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