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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媾和

    夏至这一天, 在梁朝是朱明节,梁国闺阁之中的夫人和女子会编制夏篓,并插上鲜花, 亲自煎煮凉茶和避暑汤, 有些大户人家甚至会给穷人布施避暑汤剂, 所以朱明节也称为送暑节。

    最早的时候, 早到汉朝, 朱明节是在立夏那日的迎夏节,不过时过境迁到了梁朝,却变成了送夏节。

    陛下正是夏至这日身子大好的, 高兴之余便下旨要祭天,亲自主持朱明送夏, 允西京晚上可以开灯会,叫百姓也跟着沾沾喜气。

    无论是内宫还是前朝, 都大惊失色,规劝陛下莫要身子刚刚好转一些就劳累过度, 然而陛下上了岁数,经过一场大病,变得异常固执,甚至申饬了一个御史,一个侍郎, 非要亲自祭祀。

    朝臣违逆不过, 只能由着他。

    但对于百姓来说,这却是花朝节后不可多得的庆典, 尤其是那些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姑娘, 也能趁着庆典出来游玩透口气。

    秦敷自然不拘束家里女孩儿,谢期在家里是坐不住的, 可能是因为前世被困在深宫中十年,如今可算得到了自由,有热闹她是不能错过的。

    而秦敷最主要的目的只让柏英也能出去玩一玩,叮嘱谢朝带着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安排了丫鬟和家丁,一行人便出了府,在街上吃了柴火小馄饨,对了诗句投了壶,谢朝还在一个摊子上射箭射到头彩,给柏英赢来了一只流彩璎珞,给谢期羡慕坏了。

    谢朝可是个端水大师,生怕妹妹觉得他这个哥哥偏心,摸摸她的头,让她看中了什么,他给她赢回来。

    “哥哥就不用管我啦,我喜欢什么会自己买自己赢的,哥哥只要照顾好表姐就行了。”

    她的挤眉弄眼,让柏英羞红了脸。

    “别逗英娘了,她面嫩。”

    “嘿嘿,表姐面嫩,哥哥脸皮就厚。”

    谢朝好气又好笑,捏着她的脸,差点把她脸颊都捏红了:“我叫了画舫,咱们可以去游湖,今日雁平湖上有好多水灯,美得很。”

    带着几人到了湖边,小厮早就安排好了一切,画舫过来,谢家的丫鬟小厮便替换了船上服侍的侍女们,只除了划船的艄公。

    船内早就布置好一桌酒菜,还有几个年轻的乐师拿着乐器吹拉弹唱。

    柏英看得有些呆:“怎么这么兴师动众,这得花多少银子。”

    谢朝笑了笑:“你难得出来玩,破费些也没什么,花的不是公中的钱,是我自己挣得。”

    柏英垂下头,这一回连耳朵都红了。

    谢期一看这场景,了然的眨眨眼,拉着还满面懵懂的谢朗出了画舫内室,到船头游玩,把空间留给这一对小情侣。

    叫下人把饭菜摆在船头,小小的桌案上,摆着流云做的冰饮子,一些她亲手做的糕点和小食,还温了一些酒。

    波光粼粼的湖面因为夜晚水上的万千水灯,变得灯火通明,而租船来玩的也并不止他们一家。

    “前面可是谢家的船吗?”

    几艘画舫游来,船上一位公子在对着谢期挥手,远远地见了,谢期认出,那是在天骥军大营认识的韩越。

    她有心亲近,更想套话,于是表现得非常亲切,还对韩越挥手。

    船离的近了,她才看到,少年脸上浮上一层薄薄红晕。

    “韩越是你啊,你们也来游湖?晚上用饭了吗?要是没用,来我们船上吃点,有好多好吃的。”

    她笑眯眯的,韩越越发羞赧,却好似下定了决心似的,对着身边的小厮耳语了一句,一个越步就跳上来他们这艘船。

    “喝点酒吗?这是我家流云酿的梅花酒,在梅树下埋了两年多,尝尝?”

    韩越虽然脸上羞涩,动作却没拒绝,撩开下袍坐到一边,却低着头不敢看谢期。

    前世她都是有夫君的人了,对付这种纯情少年郎,还不是手到擒来,她亲自为他倒了一杯酒。

    灯火下,她的侧脸比平日更加惊心动魄,韩越长呼一口气,一口闷下杯中的酒,抬起头望着她。

    “谢姑娘,今日唐突你,我……我本不该这么贸然上姑娘的画舫,可是,可是有些话若不问出来,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他咬咬嘴唇,终于坚定下来:“谢姑娘,你是不是要嫁给公孙遗了?”

    嫁给公孙遗?

    谢期还想故意对他示好,谁能想到他问的是这个。

    当即皱着眉头:“你听谁说的,我要嫁给公孙遗?”

    “诶,不是吗,我是偶然听母亲所说,是公孙夫人亲自说的,她与谢夫人,就是伯母,已经口头定下了婚事。”

    “哈?口头订婚?我娘还答应了?”

    “是啊,公孙夫人还跟我母亲说,谢姑娘……谢姑娘与公孙遗两小无猜,一颗心早就在他身上这辈子不嫁公孙遗也嫁不了旁人了。”

    谢期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连还是小孩的谢朗都气的义愤填膺。

    “我姐姐什么时候答应嫁给公孙遗,他做什么美梦呢,没被我姐姐修理够吗?在外面败坏我姐姐的名声,我看他是想死!”

    “小爷现在就去找到公孙遗,斩了他的命根子,叫他造我姐姐的谣!”

    谢朗急吼吼的想回去拿剑,现在就去找公孙遗清算。

    谢期沉着脸,将他拉住。

    “韩越,既然连你都知道此事,想必满西京都应该知道了吧。”

    韩越摇摇头:“我是偶然听我母亲说的此事,她与公孙夫人原本有些交情,相比别的世家夫人,走动的算近,公孙夫人也只是一时得意,炫耀了此事,除了我母亲,应该没有旁人了吧。”

    父亲续娶的那位继母,是用遗憾的语气跟弟弟说的,遗憾弟弟如今年幼,只有八岁,娶不得谢家那位天之娇女,要被公孙遗那个纨绔捡了便宜。

    这种消息来源,实在不好意思跟她说啊。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韩家夫人都知道了,西京都知道也是早晚的事。此事我会禀告我爹娘,让他们跟公孙家对峙去,公孙夫人造谣我的名声,此事定然不能善了的。”

    “所以,姑娘没有想要嫁给公孙遗?”

    韩越的眼睛亮极了,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从刚才的蔫巴巴变成现在有精神,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当然……”

    谢期点头,正要说话,忽然船剧烈摇晃,另一艘画舫居然撞上了他们的船。

    谢期还好,谢朗年幼身子轻,险些掉进水里,要不是韩越眼疾手快,抱住了谢朗。

    “什么人家的画舫,就这么直接撞上来,没长眼睛吗?”

    那船头有个身形狼狈的姑娘,船夫一直在说不好意思,想要调转船头,画舫后跑出一个魁梧男子,一把拽住那姑娘的头发,骂骂咧咧的将人往后拽。

    此时另外几艘画舫也往这边靠,船上的人几乎都看到这一撞船一幕。

    “住手!你别这么抓着她,没看到她要被你勒死了吗?”

    大汉满口骂骂咧咧,根本不在乎谢期的阻止。

    谢期是看不得女孩子被人如此虐待,当即一个越身,跳到那艘船上,随手抄起船桨打在他大汉手腕上。

    “说了你给本姑娘放开她啊!”

    船桨很重,谢期只是抬起这么一下就差点闪了腰,而大汉也没讨到好处,嘶了一声,粗声粗气喊道:“你是哪家的小娘皮,这么没规矩?”

    “本小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谢家阿期,怎么你想寻仇?本小姐恭候大驾。”

    那大汉哼了一声,却明显气势弱了几分:“谢家小姐,哪怕是您,也断没有让别人管教自家下人的道理,这是我们家的奴,做了错事,就该罚。”

    谢期将那丫鬟挡在身后:“便是你家私奴,有错该罚,也不过打发出去,或卖出去,你这样对她,她差点就要被勒死了,你们家是西京哪家的人,这样要奴仆性命,就是正经人家干的事?”

    “谢小姐,谢小姐,求您救救我,我家主子不是公孙遗,是……我看到了……”

    “你这贱婢,快快闭嘴。”

    大汉伸手就想拨拉开谢期,强行拉那姑娘出来。

    他就没想着留情!

    一声惨叫过后,大汉委顿在地,韩越捏住了他的手腕,不愧是武举出身的进士,巧劲儿用的很好,野路子出身的家丁,怎么可能打得过。

    “公孙遗?这是他的船?好,好,好,我倒是要问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来游船还想要杀人不成?”

    谢期根本就不怕,正好她娘传谣言的事,她也要一并算账。

    当即就想掀开画舫的幔帘,里面传出一声惊叫。

    谢期与韩越对视一眼,更停不下动作,直接进去,两人惊呆在当地。

    画舫里头一片狼藉,吃的残羹剩酒,也能看出这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屏风斜歪着倒在一边,后面便是一张大床,而凌乱的床上,公孙遗与一女子大被同眠,睡得正香。

    谢期皱着眉头,看到眼前污秽一幕,转身就想走。

    谢朝因怕妹妹吃亏,也纠结了人手跳到这艘画舫之上,还有其他画舫的公子小姐,有谢朝的同僚和好友,纷纷围了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人挨着人涌进来,大家就都看到眼前场景,顿时面面相觑。

    而公孙遗也不知是酒醒了还是被吵醒了,睁开双眼就看到身边女人,顿时惊叫出声:“你是谁啊,怎么在我床上。”

    而人群中也有个姑娘捂嘴惊呼:“那不是王家三小姐吗?怎么在这里,还跟公孙公子滚到了床上?”

    第42章   落水

    那女人居然是王若君?谢期瞪大双眼, 那女人分明就是王若君!

    虽然年轻了不少,可那眉眼实在太熟悉了,而一直温婉柔弱的王若君, 此刻拥着被子, 哭的涕泪横流。

    公孙遗怎么会跟王若君搅到一起?今日来游船的有好些世家的公子小姐, 明日此时就会传遍整个西京, 王若君的清白是保不住了。

    谢期面色复杂, 哪怕前世王若君一直与她处处作对,傻乎乎的沦为周慧荑的马前卒,又在清醒时想找周慧荑报仇, 却着了道,凄惨死去, 一生活的可悲又可笑。

    除了周慧荑,她不恨任何后宫的女人。

    “都出去, 还看什么看,不知道非礼勿视吗?”

    谢期不客气的把人往外推, 不论王若君前世是如何的恶,可现在她什么都没做,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却跟公孙遗搅到一起,还被大家都看见了, 不论她是自愿还是被算计被强迫, 都不该狼狈的躲在被子里哭泣,还被人围观。

    谢期想要息事宁人, 有蠢货却非要将事闹大。

    公孙遗听到她的声音, 慌乱极了:“谢小鸟……”

    这纨绔居然开始羞愧了,慌慌张张想要阻拦她离开, 一伸手就露出□□的半个臂膀,顿时又缩到被子里,窸窸窣窣的披上衣裳。

    “谢小鸟,我没跟王三娘做什么,我都不知道她怎么跑到我的床上来的,你别误会我们。”

    谢期被拦住,很是不耐:“你跟谁有没有关系,跟我解释做什么,跟我无关。”

    公孙遗气极了:“怎么没关系,我又不喜欢她,当然要解释清楚。”

    谢期皱眉,不敢相信公孙遗居然如此之蠢:“你不喜欢王姑娘,这么多眼睛都看到你们躺在一张床上,现在你最重要的事,是考虑如何对王姑娘负责吧,王姑娘可不是你身边那些侍婢通房,被你糟蹋了你不给名分都可以。”

    “你此时居然拦住我,想着跟我怎么解释?公孙遗,你没病吧?”

    好戳心的话,公孙遗转头,眼睛冒火一样死死盯着哭泣的王若君,拽着她的胳膊就往下拉,那力道,都将她的手腕攥青了。

    “王三娘,你说,你到底怎么出现在我床上的?我独自喝酒,喝着就觉得晕乎乎的,自己睡了过去,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怎么出现在我的画舫上,我的床上?”

    “我对你做什么,就污了你的清白了,今日你不解释清楚,你爹王吉来了也没用。”

    王若君被捏的满脸痛苦,哭的更大声了,而谢期原本救的那个丫鬟也被公孙家的奴仆按住,堵住了嘴根本不能说话。

    谢期真是看不惯他这种行为:“你怎么能这么对她?王姑娘被你这种人污了清白,已经够惨的了,你还怀疑旁人别有用心,王家就算比不上你们公孙家势大,比不上你祖父位高权重,可也不需要用这种手段来嫁你这种纨绔!”

    “我看,分明是你觊觎王姑娘美色自导自演,公孙遗,平日你就喜欢拈花惹草,欺男霸女,你房里通房美婢可不少,可你现在好大的狗胆,居然敢对世家贵女出手,你真是无法无天。”

    公孙遗双目充血赤红,却还想着跟她解释:“我真的什么都不清楚,我是被人算计的!”

    “王家的人来了!”

    外头人群传来声音,韩越拉了拉谢期的衣袖:“谢姑娘,王家的人来了,就有人保护王姑娘了,咱们还是走吧,你一个闺阁女孩儿,不好掺和进这种事的。”

    谢期深以为然,像看垃圾一样离公孙遗远远的,转身走出画舫。

    此外另一艘画舫上站着十二三岁的少年,面色凝重,对着王家来人遥遥拱手:“王家二郎,且慢动手,我曾祖父与王大人都在船上,公孙家已带了侍女,为王姑娘更衣洗漱,请上船一叙。”

    脸色铁青的王家二郎,终于停顿,他原本是想要打断公孙遗的腿,哪怕得罪老首辅,自己的仕途都没了,也要给公孙遗一个教训。

    那少年离的近了,看到人群中鹤立鸡群,仿若砂砾中的珍珠一般熠熠生辉的谢期,想到了曾祖父的话语,脸微微一红,对她见礼。

    “可是谢家姑娘?”

    谢期不认识他,也不知道公孙老首辅跟谢光商议过婚事,满头雾水。

    “在下公孙兰。”

    “哦……”

    又是公孙家的人,谢期皱着眉毛,因为对公孙遗没什么好印象,根本就不想理。

    她想回到自家画舫上去,公孙遗却从后面冲出来:“爷爷来了,爷爷救孙儿,孙儿是被陷害的!”

    “谢期,谢阿鸢,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没有污王三娘的清白。”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孙遗还在大喊大叫,不仅是王二郎,公孙兰的脸也青了。

    不知怎的,好像有谁推了公孙遗,公孙遗跌了一跤,往前一扑,手边推到谢期背后。

    噗通一声,下一刻人群便爆发出惊呼声。

    “有人落水啦!”

    “公孙公子把谢家大小姐推到湖里了!”

    “水性好的,快去救人……”

    嘈嘈杂杂的声音,陆续几声噗通落水声,然而好几次深潜,根本没发现谢期的踪影。

    谢朝身上湿漉漉的,他亲自水下搜寻,完全没看见妹妹的影子,担忧和自责,让他冷得像是一块冰。

    柏英可来不及心疼他,因为寻不到谢期,她险些哭了出来:“我已经叫人通知了家里,现在怎么办?”

    谢朝拿出钱袋:“让水性好的都下去找,找到阿鸢的重金酬谢,阿隼说的那件事,也派人告知爹娘了吗?”

    柏英点头。

    “公孙夫人造妹妹的谣,公孙公子推妹妹落水,真是什么女人生什么样的儿子,你在这里等着爹娘,我还得继续去找阿鸢。”

    柏英见状,撸起袖子也欲下水。

    “你水性也不好,下来不是添乱吗?乖乖的,照顾好阿隼,阿鸢会没事的,相信我!”

    柏英如此担忧,也只能等待着。

    谢期的水性不好,她掉落到水中,很快就水就呛入肺中,恍惚间,好像有暗流夹杂着自己到湖的更深处。

    她这辈子才刚开始,不会出身未捷身先死,就溺水身亡了吧,简直是比前世更可笑的死法。

    紧接着她便陷入昏暗,什么都不知道。

    剧烈的咳嗽声,好像是从她自己嗓子中发出来的,胸口很疼,有人在压着她的前胸后背。

    一口污浊的腥水从喉头吐出,谢期睁开双眼。

    她还活着?这是到哪了?

    身下一片软软的,感觉有杂草扎在身上,而比起身体更难受的是喉咙,这是呛水的感觉。

    “醒了吗?感觉怎么样?”

    有人在说话,谢期头晕目眩,拍着胸口好一会儿,眼前飞舞的荧光小飞虫才消失,逐渐看清眼前救自己的人。

    好眼熟的一张脸,好陌生的一张脸!

    可怕的日日入她的梦,几乎成了她的梦魇,成了悬在脖子上的一把剑,不知何时就会斩下来,要了她谢期和她家人的性命。

    就是这样的一张脸,谢期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克制着没有打上去,她的手攥的紧紧,握住满手的泥泞。

    眼前的男人,是萧直……

    居然是萧直?

    “萧皇孙?啊,不,现在该叫您辅国将军了。”

    “辅国将军救了我?画舫游船,将军那时也在,不过我倒是没见到将军,不知将军怎么救的我?”

    前世的时候,她与萧直,除了白云观那次偶然遇见,她愤愤不平,赶走了欺负他的人,此后就根本没遇见过。

    她也根本不知道,那时遇见的脸黑青年,就是萧直。

    第二次见面,便是多年后入宫被封贵嫔,作为皇帝的他来临幸她。

    现在,一切都乱了。

    萧直不说扶摇直上,却也从寂寂无名的小卒成了有爵位的辅国将军,算是宗室一员,而老皇帝也没死于夏至之前。

    她与萧直几次三番的偶然遇见,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还是说萧直出了问题?

    眼前的青年不复白云观那时,狼狈又不堪的模样,虽然因落水浑身湿淋淋的,但脸上干净,带着非常柔和的笑,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中,根本就没有前世作为帝王的算计与权衡利弊的冷然。

    他就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单纯少年一样。

    “我听见有人喊落水,当时我在不远处的画舫,便跳下来救人,到了水里才发现是姑娘你,可是湖中有暗流,姑娘的脚被水草困住了,我也呛了水,只能带着姑娘一道顺流而下,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到了此处的滩涂。”

    “姑娘,如今夜间天气仍旧寒凉,咱们得找个地方,烘干身上的衣服,不然呛了脏水又被冻,非得得风寒。”

    “姑娘还起得来吗?若是起不来也克服一下,此处滩涂还不知有什么危险。”

    萧直的目光纯然清澈,还带着少年特有的稚嫩与涉世未深。

    谢期完全不相信他的话,她要试验心中所想。

    “陛下……”

    萧直茫然:“姑娘叫皇爷爷做什么?”

    他的反应似乎不是假的。

    第43章   互演

    “谢姑娘还起得来吗?用不用我扶你?”

    他伸出手来, 萧直的手生的很大,却骨肉均匀,骨节并不粗大, 这双手曾经很暖, 却是一双杀人不见血的手。

    谢期垂着眉眼, 挡住眸中冷光, 默不作声。

    眼前这男人,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只要不故意在脸上涂黑,是很容易引人好感和怜惜的长相, 而人到中年时,那双丹凤眼则越发多情摄人, 自有一股叫人脸红的风流味道在其中。

    现在仍算是少年的萧直,好似根本没那么些深沉心机, 直白单纯的就像个真正的少年郎。

    他顿了顿,将手缩了回去, 用宽大的衣袍盖了起来,又递过去:“姑娘别怕,我不会直接碰到你,对姑娘名声无碍的。”

    他这种小声的样子,实在是个正人君子柳下惠, 如此为女孩子声名着想, 真是个好人模样。

    谢期扶着下面滩涂的泥泞,自己站了起来:“多谢了, 不过我还没到站不起来, 要人搀扶的地步。”

    “哦……”

    萧直的声音听着有些期期艾艾,很委屈的样子。

    谢期丝毫不为所动:“不过还是要谢谢您, 能救我,我的水性是真的不是很好。”

    只有十五岁,还没完全长开,没到容颜最盛之时的谢期,有本事让所有涉世未深的少年郎为她心动。

    而萧直就如韩越一样,低下头,躲躲闪闪不敢看她,脸红了。

    谢期心里在冷笑,前世她最佩服萧直的一点,不仅是喜怒不形于色,还有他擅长隐忍、蛰伏。

    就算心里多么讨厌那个人,只要有利用价值,脸上也能装的温柔深情。

    她确实不如萧直会装,怪不得有人拍他马屁,将他比作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呢,可惜她爹可不是吴王夫差,还是对他有恩有从龙之功的臣子,他就半点容不得他。

    不就是装吗,谁不会呢。

    为了保住谢家,保住亲人,她也能装!

    萧直在前面走,丝毫不设防的将背部露出来,好大的空档,谢期虽然落水,但头上的发饰都没掉,她今日戴的乃属太子御赐的那两只水晶蝴蝶步摇,步摇很大,最底部是非常尖锐的刺。

    她摘下一只,将珍珠流苏塞入怀中,簪子藏于袖口,指尖轻轻抚摸尖锐的簪头。

    很锋利,但还不够划破手指,但只要能刺入他的心脏,这种簪子也足够了。

    这里是荒郊野外,可没有别人,杀了他,谁都不会知道。

    只要萧直死在这里,他就登不了基,做不得皇帝,谢家,无论是更进一步还是急流勇退,都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杀了他,一了百了……

    谢期杀意涌现,眸光中的杀气,几乎要成为实体。

    她上辈子没杀过人,若是杀萧直则毫无心理压力。

    簪子就在手中,簪尖对准萧直的背心,下一刻就直接捅了过去。

    并没有刺入的实际感,反而落入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

    没能成功?谢期的脸上凶光毕露。

    “谢姑娘,你没事吧,我一回头就看见你被绊倒,滩涂上的泥软软的,是不怎么好走。”

    谢期漂亮精致,镶嵌着珍珠的绣鞋上满是泥泞,少年瞧见了更加心中愧疚。

    果然不是那么好杀的,她险些忘了,萧直当皇帝前,也做过三四年的金吾卫上将军,比她这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武艺要强多了。

    簪子在她被抱住的第一时间,就被藏在袖口中,好歹没发现她的真实意图,就还有机会。

    “萧公子,多谢你屡次伸出援手,这种地方深一脚浅一脚的,我实在走的艰难。”

    谢期难受的很,不着痕迹,从他怀中脱出,脸上只有对泥泞土地的为难,根本就看不出她刚才还想杀了他。

    萧直看了远处的山峦,忧虑道:“看来咱们是被冲到了京郊下游的栾水河附近,我倒也罢了,姑娘身上湿淋淋的,得赶紧换上干净的衣裳,喝些姜汤去去寒,不然非生病不可。”

    “姑娘可还能走的动?”

    谢期点头:“我当然还可以……”

    萧直神色一肃:“对不住了,谢姑娘。”

    “啊……”

    谢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打横抱在怀中,抱着跑起来。

    谢期闭了嘴,为了不掉下去,不得不搂住他的脖子。

    即便抱着她,萧直的手也非常老实,是用手臂圈着她,并没有用手掌直接触碰她的身体,表现得完全是个守礼知节的好男孩。

    簪子在她右手,可靠近他脖子的却是左手,这种姿势她做什么一定会被发现!

    这样的荒郊野岭,只要她的意图被察觉,而她没能成功杀了他,死的就是她谢期了,这重来一次的生命,她一定要好好珍惜。

    低垂着头的谢期,只能看到萧直胸膛,没有发现,在她面前纯良的少年郎,此刻盯着她的灼灼目光。

    漆黑的眼瞳中,那种粘稠、滑腻,充满占有欲的爱意,蔓延开来,如同领主巡视自己的领地,在她身上的每一寸打量。

    他磨了磨后槽牙,咬破舌尖,疼痛让他清醒,抑制住,想要将她吞吃入腹,拆骨扒皮,在这种荒郊野岭占有她的可怖欲望。

    要忍耐,要忍耐,那么多年都忍耐了过来,也不差这么一会儿。

    回到年少真是太好了,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真是太好了,能重新开始,真是太好了。

    重来一次,他绝不会再错过她。

    栾水流过的山中,这附近是没什么人烟的,不过萧直找到一处山中无人的屋子,应是给猎户进山时住宿用的,里面有柴火还有些米面调料,还有一些熏过的腊肉。

    萧直打了水,升起火,用自己的外衣在两人中间做了个屏风,算是更衣室。

    先烧了第一锅水用来给两人擦拭身体,水烧开了他寻到个瓦罐,开始煮饭,不论是用这屋子水缸中的水还是米面腊肉,萧直也没白用,在米缸中扔了一块银子进去,算是买的。

    萧直还在屋内找到两身衣裳:“谢姑娘,先把衣裳脱下来吧,我帮你洗了烘干,这衣裳虽然是麻布的,可也算干净。”

    谢期在衣服屏风后,看着那身虽是女性的,可粗麻布摸着如此磨手的样子,不免语噎。

    活了两世,她最落魄的时候,也没穿过这样的衣裳,现在人在屋檐下,不穿的话这湿冷的衣裳沾满了泥土,又臭又凉贴在身上难受的很。

    谢期性子虽然骄纵些,却不是不会审视适度的蠢蛋。

    换上那身粗麻布,从屏风后走出来,头上金贵的首饰已经被她都收了起来,黑发披散在身后编成一个单侧麻花辫,两缕发丝垂在脸颊边。

    虽消减了攻击性的明艳,多了些温婉之气,可布衣荆钗却依然不掩她倾国倾城的容颜。

    “麻烦萧公子了,萧公子会浣衣?”

    萧直的耳根有些红,接过她手中的衣裳:“我自小没人管,独自讨生活,在市井街头野惯了,这些事也没有奴仆帮忙,当然得自己来。”

    谢期眯了眯眼睛,重活一回,萧直倒是变了,跟前世那个皇帝萧直完全不同。

    做皇帝的时候,他总像是憋着一股劲儿,拿捏着帝王的架势,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憋着气要把所有凌驾在他头上,不服他的人的弄死。

    太过自傲就导致极为敏感,对于做皇室隐形人,甚至流落市井为了几两银子不得不去做零工的那段经历,是萧直的逆鳞,谁都不能提起。

    可眼前这个萧直,却毫不在意跟她说,他落难时的经历,没有不甘,没有怨怼,更没有对命运的不服不忿。

    这真的是那个萧直?

    谢期感觉有些错乱,前世那个杀了她家人可恶的仇人萧直,眼前这个笑的满脸腼腆的萧直,根本就不能重合到一起。

    “我找到一些老姜,熬些姜汤是够了,不过碗筷破旧,劳烦姑娘忍一忍,等烘干了衣裳,咱们就出发能回去了。”

    他递了姜汤给她,唯一的勺子放在她的碗中。

    谢期面色更加凝重,前世的萧直,哪怕受过苦,会干这些活儿,也从不在她们这些后妃面前展示出来。

    他是皇帝,只有别人服侍他,何曾他服侍过后宫嫔妃?

    哪怕后来他宠爱过她一段时间,最多也不过是为她倒一杯茶罢了,眼前这个萧直真的是她印象中那个萧直?

    若是没有野心,她想杀了他,会不会错杀好人?

    不,谢期赶紧打住这个想法,若是没有野心,陛下那么恨废太子,太子死了还给了个封号戾,可见多么的厌恶他,萧直居然能扶摇直上成了辅国将军?

    “怎么了?谢姑娘,可是姜汤不好喝?”

    谢期摇摇头,这猎户的屋子有些盐巴就不错了,也不知萧直用了什么法子,姜汤煮的味道很好。

    “味道挺好的,萧公子手艺不错,我只是在担心窈娘,也不知那件事要怎么处理。”

    谢期微微眯眼盯着他,观察他脸上每一丝变化,想要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萧直一愣,满头雾水:“窈娘是谁?”

    谢期松了一口气:“窈娘是王若君的乳名,公子不知道吗?”

    萧直更加摸不着头脑,脸都红了:“谢姑娘,我,我又不是什么登徒子,打听人家王姑娘的乳名,岂不是太猥琐下流了。”

    第44章   试探

    完全不像装的, 前世与王若君做了六七年夫妻,王若君也是真心爱萧直的,怎会不把乳名告诉夫君, 她曾无意间在御花园听过, 萧直呼唤王若君的乳名窈娘。

    萧直的眼神非常清澈, 盯着她探究的目光, 他有点不自在, 耳根都有些红了。

    “谢姑娘……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这么一会,他就把衣裳都洗干净,放在火堆旁晾了起来, 篝火中,瓦罐里的饭沸腾着冒着小小的泡泡, 咕嘟咕嘟的,有米饭和腊肉的香味。

    他甚至还煮好了一锅水, 从外面撸下几把野莓子,给她泡了果茶, 虽然是用粗瓷碗装的,可在这种荒郊野外,还能喝到这么一点甜,实在很难得了。

    她从没发现过,萧直居然还有这么居家的一面。

    “此处条件有限, 姑娘委屈了。”

    他竟是用这些米混合着腊肉与小青菜, 做了两盅煲仔饭。

    以前谢期不是吃家里做的精致饭菜,就是去小白楼这种高档酒肆, 哪里在这种小破屋子里吃着旧瓦罐做出来的饭食过。

    落水又奔波, 她是真的饿了,毕竟在画舫上刚跟韩越说上话, 公孙家的画舫就撞了过来。

    萧直的手艺居然还不错,瓦罐壁上一层喷香酥脆的锅巴,腊肉又鲜又香,因为怕她嫌弃这屋里的筷子脏,他居然还在外面折了竹子,现给她削了一双,毛边都细细的打磨过了。

    这么细心又体贴的样子,谢期五味杂陈,这人根本就不是萧直吧。

    萧直那个男人,除了会欺负她,纵容周慧荑欺负她,对她阴阳怪气,打压,怎么会这么温和的照顾她呢?

    “姑娘怎么不吃?是做的不和口味吗?”

    被这么一双纯澈的眼睛瞧着,谢期想复仇都觉得自己罪恶无比。

    “不是,很好吃,我只是没想到,公子竟还有这样的手艺。”

    萧直嘿嘿笑了两声:“前些年我在磐云楼做过两年帮厨,毕竟我出身不好,那一点皇孙俸禄连我自己都不够养活的起,想要活着总得自己想法子。”

    他说的云淡分清,丝毫不在意似的。

    “如今公子不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虽只是郡王诸孙的爵,到底也比白身要宽裕不少,若是没有当初的五王之乱,公子便是东宫长子,陛下长孙,焉能会沦落民间,哎,真是造化弄人。”

    愤世嫉俗的萧直,可是不允许旁人说起他这段落难的经历了。

    眼前这少年也只是笑了笑:“是啊,还是要感念皇爷爷的恩德。”

    没有丝毫的破绽。

    谢期将一筷米饭和腊肉放到口中,晶莹饱满的米粒与肥瘦相间的腊肉,瞬间抚慰了饥肠辘辘的胃,却并没有安抚住她的疑心。

    “今日的事,总觉得处处透着古怪,那个大汉是公孙家的仆人吗?事情败露后,那人就不见了,窈娘的婢女被制住,她又只是哭,公孙遗也说自己委屈,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想想也是,公孙遗是纨绔,不是傻瓜,平日欺辱卖唱的歌女,卖身的婢女也就算了,这些人人微言轻,撼动不了公孙家的地位,可王若君,那是五姓大族之一的王家女啊,纵然王大人官职不高,可家族底蕴不是公孙家比得上的。”

    “他真是疯了,不要命了,才会占世家贵女的便宜,公孙遗不可能做出如此自掘坟墓的事。”

    “谢姑娘很关心公孙家的小公子?”

    谢期一愣,摇头:“不,我只是觉得事情蹊跷,而且王若君,窈娘实在无辜。”

    就算王若君前世是她的对手,多次站在她的对立面,临死前都在诅咒她去死,她也很难对女子产生什么恶感,因为王若君,与她一样,都是好姑娘,是这个牢笼一样的后宫,让她们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她只恨萧直,为了他的大业,为了他所谓的制衡,就要牺牲这么多可怜的好姑娘。

    而他娶了,成了她们的夫君,本应为她们遮风挡雨,可他给出的只有无情的利用,用过就丢。

    孙芍就该被打入冷宫?王若君就该凄惨病死?

    而重活一世,王若君也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众目睽睽之下,现在怕是整个西京都知道了,对女子来说那么残酷,窈娘她,要怎么活下去呢。”

    萧直认真听着她的担忧,面前姑娘低垂的眼眸,带着淡淡忧虑的神情,让她更加迷人。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还曾是仇敌的女人,都能流露出怜悯吗?】

    【他记得,王若君可没少给她下绊子,跟着周慧荑一起欺负她,呛声她。】

    【对这样一个女人,都能为其担心,对自己却如此狠厉,想要杀了他,真是个无情的女人。】

    “姑娘应该不必担心,老首辅为人正直清明,是不会委屈王家姑娘的,为今之计就是尽快让两人成婚,这样方能维护王姑娘的名声。”

    “只要公孙公子娶了王姑娘做正头大娘子,一切就都好办了。”

    不过公孙遗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想来争爵位的事,他和他那个娘,便不会再上蹿下跳。

    “我只心疼窈娘,她什么都没做错。”

    谢期不明所以的瞟了一眼萧直,王若君可是他的淑妃,男人这种东西,占有欲是很强的,哪怕不爱,曾经属于过自己,也不想让她属于别人。

    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在意的意思,看来萧直并没有前世的记忆,应不像她一般,是重生的。

    她占了这个利,这辈子就占了先机。

    思及此,谢期的眉眼也舒缓了许多,饭也吃的更香了,她吃饭虽也是世家小姐一样不露齿,不出声。

    但明显是饿了,吃的很快,可能是因为暂时不设防,唇边黏住了一粒白米。

    很可爱,非常可爱,让他想要抱一抱,亲一亲。

    前世她哪有这般过,刚入宫时傲的像一只小孔雀,后来吃了亏收敛了,哪怕表面上恭敬顺从,实则心里却不服的很。

    纵然那时她因为傲气栽过多少跟头,受过多少罚,也会时不时的阴阳怪气他几句。

    比起那时她心若死水,一切都没了希望和指望的样子,现在这副活灵活现的模样,很好。

    萧直唇边含笑,仿佛只是看着她就很满足的样子,只有他自己知道,全都是假象。

    衣裳晾干了,她重新换好,如瀑的发丝盘起,又带起她的水晶蝴蝶步摇。

    萧直似是迷恋一般盯着她,却在看到那成对的步摇上时,浅笑消失,嘴唇下抿。

    “我们走吧,萧公子,时辰不早了,若是再不回去,我怕我家人着急。”

    萧直点头,熄了篝火,沉默的跟在她身后。

    “这里既然是栾水河的下游,那会是太平山的深处吗?也不知现在具体是在哪。”

    “这里是太平山余脉,我们顺着滦水上游走,就能入京。”

    “谢姑娘还走的动吗?要不我还是背着你吧,山里路滑的很。”

    谢期一顿,摇头:“多谢萧公子,还是不必了,你毕竟是皇孙,让你背着我于礼不合,也有违男女大防。”

    什么于礼不合,男女大防,他们曾有过这个世上最亲密的关系!

    远处有火把耸动,萧直拽了一把谢期的袖子,防止她绊倒:“这种深山林子,应该是来寻我们的。”

    谢期兴奋起来,跟萧直在一起,简直就是折磨。

    很快,这些手持火把的人便出现在夜色中,打头的不是谢家人,而是一个与公孙兰年纪差不多的黑甲小将军,看着还一团稚气,手中的银枪比他人都高,可办事却很有理法,指挥手下来寻也像模像样。

    “居然是巡防营。”

    巡防营?谢期都愕然了,整个西京谁能指挥得动巡防营,反正她大哥是不行的。

    黑甲小将身后,便是他的大哥,谢朝。

    “大哥!”

    谢朝瞧见了她,一夹马腹就纵马而来,他这副额头冒汗火急火燎的样子,显然是寻她才会这般。

    大哥对她,一直都这么爱护,谢期的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若是这辈子保护不好他们,她就真的白活一回了。

    “小妹,你还好吗?有没有伤到哪里?可真是把大哥急死了,娘和英妹吓得直哭。”

    谢朝像把雏鸟翻来覆去倒腾了个遍的老鸟,就要瞧瞧她身上有没有伤。

    她身上衣裳齐整,都是干的,鬓发也没有散乱,面色红润唇上也有血色,显然没受什么罪。

    “大哥,我没事的,是皇孙殿下救了我,他还找到一处猎户的废弃屋子,我吃了饭喝了姜汤,刚出来就碰到了你们。”

    “大哥,你私自调巡防营,陛下不会怪罪吗?”

    她偷偷在他耳边问。

    遇见谢朝,她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双眸亮了起来,那么的灵动活泼,跟前世她的心如死灰,跟现在面对他时的试探防备,完全不同。

    萧直面上带笑,只是唇角下调了一个微微的刻度。

    啧,哪怕是亲大哥,这么跟妹妹亲近,也太碍眼了吧。

    “傻孩子,没有手令我怎么可能私自调动巡防营,是太子殿下听说你落水失踪,特派巡防营的人手出来寻你。”

    他对身后的黑甲银枪小将军和其他骑兵抱拳:“今儿辛苦小公爷还有诸位兄弟,分明是送夏节,却还劳烦诸位上工,过几日我家的事了了,兄弟在小白楼摆酒,还请各位兄弟们赏光啊。”

    “太子殿下的口谕,我等焉能不从,再说你寻谢兄的阿妹,如今阿妹寻到了,还是赶快带她回去吧。”

    谢朝点点头,让身后的随从牵来一匹马。

    “皇孙殿下,多谢您救了舍妹,还请上马去府中一叙。”

    第45章   不喜

    “就是这样, 小可救下谢小姐后,因为湖中暗流,我们二人被卷入栾水河下游, 没别的办法只能先进入太平山之中, 好在山中有猎户进山打猎用的旧屋, 我们在那修整了几个时辰, 从山中出来便看到了巡防营的各位大人们。”

    萧直微微欠身, 非常恭敬的回话,却并不显得卑微,反而叫旁人觉得, 这是个很有礼节,进退有度的谦谦公子。

    至少谢觞此刻就很满意, 捋着胡子,打量萧直时还不住的点头, 眼中满是欣赏。

    秦敷此刻已经不哭了,却还拉着谢期的手不想放, 恨不得再好好看看,她身上有没有蹭破一块油皮。

    “娘,我真的没事了。”

    秦敷叹气:“这一回真是多亏了皇孙殿下,不然没了你,为娘可要怎么办呢。”

    听着秦敷言语间, 对萧直的印象大为改观, 谢期很不满。

    而外间,谢觞对这个青年人印象也非常好:“皇孙殿下也瞧见了, 这丫头可是我们一家的心肝宝贝蛋, 若是有个闪失,她娘都得活不了, 您今日救了小女,便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老夫为您奉上一些薄礼,还请您收下。”

    萧直只是辅国将军,连郡王都不是,论礼是没资格称殿下的,可他又是皇长孙,位置可谓不尴不尬。

    谢觞称呼一声殿下,着实是在奉承他。

    下仆端上来两个木盒子,打开盖子,这白灿灿黄橙橙的,一盒银元宝一盒金元宝,实在是重礼。

    萧直现在虽有了爵位,但朝廷一年拨的俸禄是有定数的,无非粮食五十石,银子一百两,他若要给陛下和太子殿下送礼,并且打点宗室,是完全不够的。

    谢觞就是想到了这一点,觉得要解这位殿下燃眉之急不如送点真金白银。

    萧直笑咪咪,以前怎么没觉得,谢光还是个贴心的实诚人呢,那时他总与他作对,维护世家利益,但凡他发布一条政令,谢光总要跟他唱反调,他原来看谢光,只觉得是个玩弄权柄的佞臣,处处是反骨,回回都要跟他作对。

    他现在的确缺钱,但还是摇摇头:“谢大人美意,小可心领,可是小可救人原也不是为了要财帛感谢,便掉下水的不是谢小姐,小可一样会救,若是收了您的重礼,小可救人岂不是就成了不义之举?”

    “小殿下这话不对,你是救了我女儿的命,难道我女儿的命还不值这几千银子?小殿下若是不肯收财帛之物,有什么喜欢的,老夫为你寻来也可。”

    萧直却只是一味拒绝,处事滴水不露,让人心中好感蹭蹭增长。

    谢觞见他态度不肯放松,最终也没有勉强:“也罢,小殿下是个高洁之人,瞧不上这等黄白之物,但这个人情我们一家是欠下了,小殿下以后需要帮助,只要不违背忠义之道,不违背圣上与太子殿下之令,老夫一定竭尽所能帮忙。”

    人情还不还的,也无所谓,他也并不是为了谢觞欠他的人情才做这件事的。

    “这一回陛下身体好转,听说那神医,是你推举的?”

    萧直一愣,面色不变:“推举算不上,谢大人也知道我前些年过得窘困,为了养活自己给那游方郎中做过一段时间的小药童,这些年五叔一直暗中接济过我,是原来我随口一提,说过这个游方郎中医术高明。”

    “我也不知五叔竟记在心里,皇爷爷病重之时,五叔又问了我那游方郎中何处去寻,一切都是因为五叔和贤妃娘娘有心,我不过是做个中人罢了。”

    “因为此事,皇爷爷也赏了我,实乃皇恩浩荡。”

    谢觞见他神色坦荡且并不居功,很是谦逊暗道可惜,这样一个好儿郎,身子也比太子强健的多,可惜因为废太子之事,被连累了。

    “陛下既然已经封了爵,如今宗室可用之人实在太少,殿下好生读书学习,将来未必没有得到重用的一日。”

    聊的很是尽兴,谢觞居然发现,萧直虽然没有正经的在上书房读过书,也没受过什么皇子正统教育,但见识颇广,对于大梁建国来各种战役也很有见地,有些观点更是新奇。

    谢觞起了惜才之心,晚上更想留他在家里用饭。

    让谢期生气的是,萧直居然答应了,谢期看他哪哪都不爽,谢觞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实则是个心细的,平日不计较不过是觉得孩子有点小女孩儿家的性子,不用去管。

    秦敷倒是私下问她,为何会对萧直这么有敌意,这好歹是她的救命恩人,不能等闲待之。

    他们谢家,可不是连救命之恩都不思回报的人家。

    谢期不知该怎么解释,也不能说,前世他是他们一家的仇人,是杀人凶手吧。

    一场晚宴宾主尽欢,萧直表现得谦虚却不卑微,逢迎却不巴结,而谢觞说些什么天南海北的见闻,甚至是别府当地的奇闻怪志,他都能附和几句,更让谢觞觉得高兴,用完晚膳,居然叫谢期亲自送送他。

    谢期气苦,此人是她的仇敌,这辈子却成了她的恩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她是个乖女儿,绝不会在外人面前撅老爹的面子,当然去送了。

    “姑娘的家人,都是很好的家人,一心为姑娘着想。”

    “那当然。”谢期抬起下巴,很是自傲:“我爹娘一生恩爱,我爹只有我娘一个,这辈子都没什么不三不四的妾婢,我们兄妹三人同母所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与别家自然不同。”

    “爹娘爱我,大哥和小弟也爱我,萧公子,若是你有这样的家人,难道这辈子不是要保护他们不受坏人伤害的吗?”

    萧直一愣,笑了:“这个自然,若是我也有这样对我的大哥和弟弟,当然要护着他们了。不过恕在下直言,姑娘是个女孩儿,更多时候还是大公子和小公子护着你吧。”

    谢期没回答他的话:“因为爹娘,大哥、弟弟还有表姐,他们都对我好,所以我也要对他们好,若是有坏人想要利用他们,有歹人想要他们的性命,我虽然只是一介女子,纵然粉身碎骨,也要让仇人尸骨无存,方能为家人报仇雪恨。”

    她的话好像让萧直噎住了:“谢姑娘,谢姑娘乃是性情中人。”

    “萧公子害怕什么呢,您又不是我们家的仇人,何必心虚?”

    “我倒是觉得,姑娘多虑了,以现在谢大人在朝中的地位,就算是太子,也要拉拢,又有谁会想不开跟谢家结仇呢。”

    谢期嗤笑:“谁说的准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权势都是虚的东西,如今我们家惹人眼红,鲜花着锦烈火油烹,少不得有人把我们家看成年猪,想养肥了再杀呢。”

    “这……这……姑娘多虑了。”

    已经入了夜,似谢家这样的大户人家走廊也有灯笼,今日的月光并不亮堂,唯有昏黄的灯笼光影影绰绰,照着两人的影子,在地面上纠缠在一起。

    萧直一时看得有点出神。

    只有不到十七岁的萧直,已经很高了,谢期刚到他下巴上,按照前世的样子,他应该还会再长高。

    斜眼瞥他,只能瞥到他懵懂茫然,又带着一点惊恐的表情,显然是不明白,为什么谢期忽然要说什么报仇雪恨,说杀人的事。

    俨然一副涉世未深的纯情少年模样。

    在谢期没注意到的时候,萧直的嘴角就一直没掉下来过,如此宠溺纵然,就像看着自家爱宠对他龇牙咧嘴却仍旧觉得软萌可爱,眸中的怀念和怅然,都要流出来了。

    “谢姑娘,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他表现的很委屈也很不解。

    谢期故意笑的很可怕:“说实话,我的确不喜欢你。”

    他好像呆了呆:“诶,为……为什么啊?我好像没惹姑娘不高兴?”

    他的尾音还带着一点奶声,若眼前的不是谢期,想必早已俘获了姑娘的芳心。

    “别人说,出身寒微不是耻辱,能屈能伸方为丈夫,可我却觉得,出身寒微为了攀附富贵,不择手段者更多,却不知公子是哪一类人?”

    “我……”

    不知不觉竟已走到门口,谢期看也不看萧直,更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公子请回吧,想来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萧直怅然若失,踌躇半晌却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模样,只能沉默着走出谢家,看着朱红大门无情关上。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孑然一身的模样孤独又可怜,慢慢消失在街角。

    谢期听到下人的回报,皱紧眉头,难道她真的怀疑错了吗?萧直不是前世那个萧直,也没有想要利用谢家?

    不,她绝不能掉以轻心,就算萧直没有前世的记忆,可他的狼子野心没有变,若将来有一日上了位,保不准又会拿谢家开刀!

    萧直没有离开,他站在拐角的暗巷处,看着谢府,神情怔愣,久久没有离去。

    直到手心一阵疼痛,身边出现一道黑衣影子,低声叫了一声主公。

    萧直才回过神来,指甲竟已将手心抠出血来。

    “我没事……”

    他贪恋的望着,不肯离去,就好像能更贴近她一些,更靠近她一些。

    他已经三十年没有见到他深爱的妻子,这个在他一生铭刻上伤痛的挚爱之人。

    第46章   吃茶

    “阿鸢, 你跪下。”

    送完萧直的谢期没能回院子,反而被谢觞的人请到了正院,神色严肃开口就要她跪下。

    谢期不明所以, 却还是乖顺的跪下了。

    “阿鸢, 爹将你宠的太过了, 萧皇孙是你的救命恩人, 今日你是怎么对待人家的?冷言冷语不说, 还动辄便是白眼相对。这么多年,爹觉得你是个女儿,刁蛮一些骄纵一些也没什么不必像你大哥和弟弟那样, 对你太过严格,却将你养成这般性子?”

    秦敷忍不住想要求情, 却被谢觞一个眼神,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女儿不知爹爹说的什么意思。”

    谢觞抚额:“爹从小便教育你, 大丈夫活在世间,行事要坦荡, 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知恩要图报,你又是如何做的?”

    谢期不懂,她爹在官场上也是这么光明磊落?太过老实之人如何爬上高位, 他却教育儿女, 自小就教忠君爱国,做个君子。

    “你再不喜欢萧皇孙, 那也是你明面上的救命恩人, 你怎可不怀感恩之心?”

    “女儿落水的罪魁祸首还没找到,昨晚之事如此诡异, 也许是姓萧的自导自演,叫人将我推下水,再自己出来做个英雄救美的好人呢。”

    谢期就是不服气,梗着脖子跟他叫板,谢觞更加生气,拿起藤条就想教训孩子。

    然而女儿到底不是皮实的儿子,低头望见她红了眼圈,抬起的手就再也不能甩下去。

    “孔圣人说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您就是这样教我们的,要做个光明磊落的君子,要我们轻利重义,可爹,您有没有想过,要是有一天您庇护不了这个家了,要我们怎么面对外面的明刀暗箭,面对旁人的阴暗算计?您从来没有教过我们啊!”

    谢期的眼泪都要流下来,因为爹只有阿娘一个,阿娘管理中馈却从不需要跟妾室宅斗,更不用耍心机争宠。

    她便以为别人家也是这样,进了宫,以为这世上的人都是好人,宫中的嫔妃都是真心实意对她的人,都是姐妹。

    轻信别人换来的就是重重背叛,她不知摔了多少跟头吃了多少亏,流云都被她连累死了。

    为什么她的权臣爹爹总是要她相信这世界有多美好,做人要多么正直,却从不解开世上黑暗的遮羞布,展露阴暗和污秽?

    “你行了啊你,为了一个皇孙,你还真要打孩子不成?”

    秦敷将他手中的藤条夺走,将谢期搂入怀中:“你爹生气不是因为其他,那萧皇孙到底是救命恩人,占着这个名头,咱们家若是不大张旗鼓的知恩图报,便要给人留下势大压人,没有良心的印象了,这是把柄。”

    “你爹爹这个人脾气急又执拗,你别生他的气。”

    秦敷拉着她的手,亲自送她回去。

    “爹生我的气,不只是因为我对救命恩人冷眼相待,表现得像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吧。”

    秦敷一叹,捏捏她的脸:“你爹不会表达,你别记恨他。”

    “他又没能打到我,我记恨他作甚。”

    “你爹觉得这个萧直能从皇室隐形人成为辅国将军,不说心机如何,至少本事是有的,他毕竟是陛下的直系血脉,能不得罪还是尽量不要得罪的好。”

    谢期心中陡然一惊,她绝不相信,能做到定国大将军的爹会是个老实的傻白甜,难道爹爹这么早就在布局了吗?

    他现在就看中了萧直,想要扶持他上位?

    “娘,爹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今太子还在呢,陛下也还活着呢,爹不会是想什么旁门左道吧。”

    “又胡说,你爹可最是忠君,谁是皇帝咱们家就忠于谁。”

    秦敷亲自在外头看了看,又关上了窗户,声音也压低了。

    “你是知道你爹的,便是他有什么打算,也不肯同我说,他这人就是这样,什么都压在自己身上,还说一不二,不容人质疑他。你爹是个好丈夫,这么多年只有娘一个,连个通房妾侍都不肯纳,对你们也是慈父。”

    “娘有时也是真担心你爹爹,但他什么都不肯说,任由我如何跟他生气,口风就是一句不透,阿鸢,娘有时也焦心,难受的时候都不值跟谁去说。”

    阿娘竟也不知爹爹到底有什么打算吗?

    谢期怔然不知所措起来。

    秦敷擦擦眼角的泪:“好在你爹爹这些年都不曾踏错一步,还给咱们娘几个这么富足安稳的生活,娘应该知足的,不该跟你爹爹生气。”

    不,他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扶持萧直,让她进宫,不仅断送了她的一声,还让全家都跟着陪葬。

    可娘都无法说服她的爹爹,别人,就算是她这个女儿,就可以吗?

    公孙遗和王若君的丑事的确在西京传开了,公孙老首辅亲自给王家赔礼,又传出消息,说是公孙遗与王若君早就定下了亲事,乃是未婚夫妻,小情侣嘛,情到深处有些难以自矜倒也情有可原。

    而公孙老首辅神通广大,竟然求了陛下亲自赐婚,还给王若君赐了个乡主封号,她也就算是皇亲国戚了。

    王家这才没有继续闹腾,与公孙家统一了口径,过几日王若君就要嫁给公孙遗。

    老首辅也卯足了劲儿,下了二百八十抬聘礼,以示看重王若君这个孙媳,这些旁人的议论倒是变成羡慕了。

    毕竟就算是算计,也不是谁都有公孙家的实力,王若君捞了个封赏,还得了这么多聘礼,成了公孙遗的正妻大娘子。

    有些没脸没皮的姑娘小姐,手绢都咬破,不说王若君的酸话开始羡慕起来了。

    解决了王家的事,还有谢家。

    老首辅竟然亲自带着礼物上门致歉,这一回还带了他的宝贝重孙公孙兰。

    不过谢期跟公孙兰可没见到,谢期不在家。

    因为爹娘宠爱,每月月银她就有十两银子,加上年节爹娘给的哥哥给的压岁钱,私房小金库收获颇丰。

    她出去也不是玩,而是置了个小小的庄子,开始买人,买的都是不到十岁没爹没娘的孤儿,给他们吃穿,又从镖局聘个武师,教这些孤儿们武艺。

    她发现了,身边没有人办事,不论是打探消息还是做局,根本就办不成。

    而她也需要一些能在关键时刻保护自己和家人的死士,只是万事开头难,盘下庄子外加买人和雇佣镖局的武师,她的私房就花了个七七八八。

    孩子们买了十几个,现在是太平年,流民少,人牙子开价也高,因为谢期不要有爹娘有家的,签的还是死契,人牙子也不好找,还跟她开高价。

    现在孩子们还小,只要提供吃喝便罢,将来是要给月钱的,也不知她的私库能不能养得起这么多人,不然得变卖一些首饰了。

    要想马儿跑得快,草料要给足,这个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西京新开了一家胭脂铺子,谢期却没什么兴致的挑选着,倒是瞧上了一盒青黛一盒胭脂,可惜囊中羞涩,拿不出钱来。

    若是叫别人知道,她谢期现在连一盒胭脂的钱都拿不出来,乐子可就大了。

    “姑娘,您挑的青黛和胭脂,给您包起来了,小店还送了您一盒香膏,是清冷梅花香,您用的好以后再来咱们铺子。”

    “诶,我们没买啊,只是看看。”

    “姑娘放心,有人给您付钱了,您便安心收着吧。”

    谢期满头雾水,迎面瞧见一张算不得熟面孔的面孔,想了一会儿,这不是,不是太子身边那位内侍官小德关吗?

    “谢姑娘,您安好。”

    上位者身边近身服侍的人是不能惹的,哪怕是她也知道这个道理。

    嘴巴一张,险些要吐出这位内侍官的真名来:“您怎么在这啊?”

    “姑娘,请您跟咱家来吧,主子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太子找她能干嘛?太子还出宫了?难道是太子给她付的胭脂钱?

    谢期满腹狐疑,老老实实跟着他去了,进了个高档的茶室,却是从侧楼上去,走过曲径通幽的后院,被迎进了一处风景极美,种满了芍药花的茶室。

    “殿下……”

    谢期想要行礼,太子却抬手:“这是在外面,我虽然是太子,却也不必如宫中那么多礼,坐吧,陪我品品茶。”

    太子只穿着一身素青衣裳,长发用一根白玉簪子束起,一副超脱淡然的翩翩公子样,时下崇尚魏晋风流,有些世家男儿经常会涂脂抹粉,更有甚者会服食五石散,以增加风流袅态。

    太子身子本来就不太康健,自带病弱气质,脸苍白的根本就不必敷粉。

    然而眼前的太子殿下,这样闲适的坐在那,一举一动都好似真正的魏晋风流名士,比那些装像的,要好看多了。

    “你喜欢喝什么茶,有擂茶,龙凤团茶,小青团,还有庐山云雾和六安瓜片这等清茶。”

    “我喝清茶就好了。”

    “你的口味竟和我一样,我也喝不了煎茶。”

    太子这么一笑,倒像是画上的人。

    他上下打量谢期,连手指尖都没放过:“听说你落水,我心急如焚,这几天政务繁忙不得出宫,看你好像没什么大碍,我就放心了。”

    第47章   提亲

    太子对她的关心并不正常, 两世记忆,她从未与这位英俊却短命的太子殿下有过交集,先是宫中赐簪, 却明确对她表示, 并不是觊觎谢家的兵权, 不是想要她进宫做太子妃。

    “那日寻我的巡防营将士们, 也是拿的殿下的手谕?”

    太子并未否认, 点点头:“放心,我已经禀过父皇,父皇也是同意的。”

    她有些一言难尽, 歪着头望着他,想要从他平静的脸上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然而他的脸上只有平静和淡然。

    “我不明白。”

    太子生了一张芙蓉面,他长得实在像他的娘亲纯淑妃, 过于姣好的面容恍惚间会让人以为他是个小娘子。

    他完全明白她在迷茫什么。

    “你不需要明白那么多,只要知道, 我希望你能安全,能幸福的活着,就足够了。”

    她困惑的歪着头的样子,像是宫里养着的那些毛乎乎的狸奴,太子手心有些痒, 很想摸摸她的发顶。

    但不可以, 太亲昵了,也太没有分寸感, 他有点害怕会惹她厌烦。

    “其实上次你和谢夫人入宫, 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你小时候,我们曾经见过。”

    见她仍旧茫然困惑的模样, 太子笑道:“算了,你想不起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上次送你的簪子,不喜欢吗,看你没有戴。”

    “喜欢的,只是太贵重了,殿下也知道我落水,好歹簪子没丢,不然真不知该如何跟殿下交代,所以就先放在妆奁中,暂时不戴了。”

    “无论多贵重的东西,既是给人用的,不戴就没了价值,你喜欢用无妨,若是不小心丢了,我再给你寻新的便是。”

    谢期摇摇头,面对爹娘大哥,她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他们的偏爱,可对于陌生人,尤其是太子这种身居高位的人,却不敢再接受任何礼物。

    娘对她说过,私自接受男人太过贵重的礼物,可能要拿一生去还。

    太子叹气:“我真的不需要你回报什么,我只是……罢了。”

    他已经看出谢期心里想的什么。

    谢期欲言又止,太子虽然看着平淡温和,然而心思细腻,不下萧直,也不知是不是这些皇帝或是准皇帝都会的技能。

    “想说什么就说吧。”

    “陛下最近身子渐好,五殿下和宫中的贤妃还因此得了赏赐,殿下您……”

    尤其是纯淑妃在陛下病重时还兴风作浪,结交权臣,已经被冷落了,太子他,这些日子不大好过吧。

    她真是好懂,根本就不用猜,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太子的心情肉眼可见的愉悦起来:“谢姑娘,在担心我吗?”

    谢期有点脸红:“我落水,殿下不是也担心我了吗?”

    对面的青年,一双眼温柔的似要漫出水来,她可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明白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

    见她垂下头,红了耳根,太子轻笑:“谢谢你会担忧我的处境,不过没事的。”

    “我在太子这个位子上也做了十几年,监国三年并无错处,五哥卷入过五王之乱,腿也瘸了,他不过是想在父皇还活着的时候,待遇能再好些,那是我的亲哥哥,我愿意相信他们。”

    谢期忍不住了:“殿下,这一回神医入宫,是萧直跟五殿下提出的,您不觉得他不安好心吗?”

    太子摇摇头:“我知道这件事,是我拜托他找的民间游方神医,父皇的身体,我也很关心。”

    “您……您竟是知道的吗?”

    太子颔首。

    谢期咬紧牙根:“好吧,那就算我多事,说了这话,我还里外不是人成挑拨离间了。”

    “并非如此……”

    太子这个人,虽然温和,却恍如一潭死水,的确没什么趣儿,谢期从茶室出来,神情还是恍惚的。

    这位好像喜欢他的太子,居然给了她一个承诺,只要不违背皇室宗旨,他都会尽力帮忙。

    可是他图什么呢?谢期想不明白。

    她是生的美,有倾国倾城之姿,但爱并不是仅仅看脸那么简单的。

    若是只靠容貌就能轻易获得真爱,前世她早在刚入宫,就能把萧直迷的七荤八素,什么都顺着她了,还能被周慧荑压制了七八年?

    “姑娘,太子殿下是不是喜欢您啊,那您要入宫做太子妃了?”

    作为贴身丫鬟的流云也在恍恍惚惚,反应不过来,犹然在震惊。

    谢期摇摇头,太子说不会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也就是说绝不会下一道旨意让她入宫。

    这世上当真有太子表现出来的,这么无私、利他,将喜欢的女子拱手让给别人的好人?她能感觉出,他不是对她没有男女之情那种意思。

    谢期不明白。

    回到家,正与公孙老首辅和他那重孙撞了个正着,老首辅为什么上门道歉还带着重孙来,就是让两个孩子先相看相看。

    公孙兰言行一板一眼,虽然生的不丑,但年纪太小了,只有十三岁,她怎么可能对这么个孩子有什么兴趣。

    萧直找的那个神医最终也只给陛下延了半年多的命,入了冬后,陛下再度重病,而且一日重过一日,这一回神医也没办法,药石无医了。

    然而朝中格局有所变动,陛下拖着重病的身子调整了内阁,公孙老首辅告老还乡后,荐了吴次辅,但陛下没同意,而礼部尚书方敏入了阁,这位方敏是铁杆太子党。

    陛下以内阁四阁老和谢觞、温国公为辅国七大臣,并让太子正式监国。

    春闱后,陛下薨逝,临去前遗诏传位于太子,并让纯淑妃殉葬,纯淑妃哭闹不休,求儿子不要让她殉葬,可遗诏是吴次辅当着朝臣的面宣读的,他也没办法。

    太子为陛下守陵三日晕倒,起了高热,辅政大臣生怕陛下刚去,太子又病重,于国祚并无好处,上书请命太子无需守陵,保重身体要紧。

    礼部加紧谋划,筹谋登基大典。

    太子登基,改年号为和熙,追封纯淑妃为太后,加封五殿下为亲王,而最为惹眼的当属萧直,他居然也捞到爵位,被陛下册封了符阳郡王,被派去监管户部。

    原本皇室的隐形人,竟成了西京炙手可热新贵。

    与萧直相比,明如槐考中了秀才,就显得黯然失色的多了。

    回了家,门口的家丁正往院子里抬一箱一箱的东西,上面绑着大红绸缎,谢期还纳罕。

    “什么情况,大哥给表姐下聘了?”

    谢府的管家摇头:“不是大公子给表小姐下聘,是……”

    “是什么呀?”

    “诶呀大小姐,您去前厅就什么都知道了。”

    谢期满腹狐疑,前厅之中,她的好爹爹谢觞正与西京新贵符阳郡王谈笑说话,萧直谦卑奉承把他的好像爹爹捧的哈哈大笑,若是有酒席可就差推杯换盏称兄道弟了。

    “爹!”

    谢觞非常高兴,对谢期招手:“阿鸢,快来,见过郡王殿下,郡王殿下这回登门,可是有大事要说。”

    谢期是怎么也做不到心里膈应无比,脸上还要堆笑表现若无其事的样子的。

    “郡王殿下不是被陛下授了差事,监管吏部可是个繁琐的事,还有空来我们家?”

    萧直丝毫不在意她的无礼,反而笑的越发和煦,谢期看得生气,太子殿下才是真正宽和仁慈的帝君,这个人全是装出来的。

    萧直脸有些红:“今日登门,的确有事。”

    “殿下既然跟爹爹有事,臣女就不打扰了,这便告退。”

    谢光揉了揉额角:“殿下勿怪,我这女儿着实被我和夫人惯坏了。”

    “此事无妨,我倒是觉得谢小姐是真性情,比那些矫揉造作的世家女子,看着要舒服的多,我,我……”

    他忽然站起身,对谢觞半跪下:“大将军,小王自送夏节游湖,便对小姐一见倾心,当时能不顾自身安危跳湖救下小姐,也是因为倾慕之情驱使,小王无德无才,虽然也算皇亲宗室,却是庶人多年,后成了辅国将军,仍旧不敢对小姐表达私慕之情。”

    “现在陛下皇恩浩荡,授了小王爵位,小王知道,区区郡王配谢家小姐,仍是配不上的,谢小姐就是天边明月繁星,我奢想小姐实在是不该,可自那日遇见,小王日思夜想辗转反侧,依然忘不了小姐。”

    “今小王向大将军求娶谢家阿期,愿以正妃之礼相待,爱之护之,珍之重之,望您恩准。”

    谢觞陷入沉思,谢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求亲?萧直居然向她求亲?

    为了什么,她爹的兵权?

    他还想再来前世那一套?

    前世的时候,分明是他继承帝位,才对爹爹透露纳谢家女入宫的意思,这辈子怎么提前了这么多?

    她完全没准备!

    “你住嘴!我才不要嫁给你这种人,又想拿什么正妃的位子当饵?你当我是什么人,稀罕你符阳郡王妃的位子,想做你萧直的正妻?你想的美呢……”

    “阿鸢,住嘴!”

    谢觞截住她的话,谢期咬着嘴唇,满面委屈。

    她孝顺父亲可不代表她会同意这桩婚事,绝不能再像前世,被爹爹以父女之情打动,再重蹈覆辙。

    谢觞思虑片刻:“殿下,您是男人,肚量宽广,莫要把小女的话放在心上,她惯是如此,对我这个当爹的不高兴了都要怼上两句。”

    萧直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恼羞成怒,表示绝不会记恨谢期,也不会放在心上跟她计较。

    谢觞面色缓和了许多:“殿下,您的求娶,请恕我暂时不能答应。”

    第48章   拒绝

    谢期冷哼, 甩下脸子就走。

    谢觞揉着头完全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无奈摊手:“殿下,您也看见了, 我这个女儿性子太烈, 寻常男子根本驯服不了她, 老夫就这么一个女儿, 不舍得打不舍得骂, 若是当真教训过了,我那夫人都要跟老夫势不两立的。”

    “她若自己不愿,老夫怎么逼她答应呢?”

    萧直刚封了郡王, 陛下赐下了王府还有田产和赏赐,往年是没有收入的, 抬了这么多东西来,势必是将陛下赏赐的金银全都置办了聘礼, 心意他领。

    “您的心意,老夫领了, 可是我家阿鸢这个脾性,老夫也是在没办法,殿下不如先跟小女培养培养感情?这孩子,当初可是在街上把公孙遗打的嗷嗷叫唤,老夫一直以为这孩子找不着婆家, 将来要是成了老姑娘, 老夫得养一辈子的。”

    谢觞的意思也很明确,不能强按牛喝水, 萧直若是有本事让她同意, 他这个做爹的也乐的顺水推舟。

    至于前世为什么能说服谢期进宫,一是萧直承诺了后位, 谢觞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以亲情做绑架谢期自然不能抵抗,二则是因为谢期也没什么特别深爱的意中人,明如槐得知她要进宫,犹豫再三后居然拒绝再见她,谢期也有些伤心,索性赌气便进了宫。

    “您说的我都明白,请您放心,谢姑娘是性情中人,我怎会因此就放弃。她若不做这符阳郡王王妃的位子,今生今世我也不会娶妻,什么时候谢姑娘答应嫁我,我就等到什么时候。”

    他这副情深的模样,让谢光很满意。

    谢觞自然能分辨出,萧直到底是真心喜欢她还是假装的,毕竟他自己也是个深情之人。

    萧直追着谢期出去,看她恼羞成怒急匆匆要逃离的模样,他的双眼闪过一丝暗芒,她的种种表现,都让萧直确定了一件事。

    她知道,上辈子的事。

    现在要摊牌吗?可如果真的摊牌,他就失去了最大的优势。

    毕竟,这辈子的萧直,什么事都没做,那些曾经的错误,都还没有发生,而一旦挑明,她就不会再把这辈子的他与上辈子的他分开来看。

    她只是厌恶这辈子的萧直,还没有恨他。

    “谢姑娘……谢姑娘……”

    他居然追在身后,还拽她的袖子。

    谢期烦不胜烦,一把甩开:“郡王殿下,您家长辈就是这么教导您的?对姑娘死缠烂打?还拽姑娘家的袖子?难道你不知男女授受不亲?”

    她愣愣的凝视他,完全看不到半点对他的喜欢。

    萧直委委屈屈站在原地,手还别在袖子中,都不敢舒展身体,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

    “谢姑娘这么说我……”

    他垂下眼眸,寂寞、难过,甚至于哀痛,让这个堂堂八尺男儿,竟然孤单寂寞的很是惹人堪怜。

    谢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萧直会这样做吗?怎么可能呢,他永远高高在上,永远满身盔甲没有弱点。

    眼前这个流露出脆弱,甚至是可怜兮兮的青年,到底是谁啊,反正不会是萧直。

    “我自小就没见到过父母,一直都是独自一人,从来都,没有人教过我这些啊。”

    “我喜欢一个姑娘,想要对她好,跟她长相厮守,我对她一见钟情,第一次见面就眼里心里都是她,自此魂牵梦萦。”

    “从前我人微言轻,自觉配不上,现在我有了一些成就,至少有拿得出手的爵位,便上门诚心求娶,谢姑娘,请你告诉我,一个男人思慕一个女子,几乎要得了相思病,发乎情止乎礼,想要娶她做自己的妻子,从此恩爱厮守一声。”

    “我哪里做错了呢?我只是爱她……”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个爱而不得的痴情种,只是站在那里,可怜的像一只被打湿了毛的流浪狗。

    谢期气闷,她恨萧直,但是眼前的萧直似乎与前世的那个萧直,完全不同,他成了皇帝萧直的出气筒。

    也许她不该这么做,人生的际遇不同,是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的,这辈子,萧直这么早就封了王,大概骨子里那股执拗的不服输,怀才不遇的愤懑,大概都会变。

    前世的他,跟谢觞开了个空头支票,只是暗示会封后,而这辈子却亲自登门求娶,诚意十足。

    他们两人,大概是不一样的。

    可她的仇,要怎么办呢?

    谢期从来,都是个是非分明的人,深吸一口气:“萧直,我不能嫁你,今日我就跟你说明白这件事,你以后不要在来了,也别见我。”

    “你就算上门求娶一百次一千次,我也不会嫁你。”

    对面那青年一呆,慢慢的,红了眼圈。

    “为什么?我哪里不好吗?我以前身份不够,自知不配,可现在不一样了,我会赚很多的钱,让你活的舒适,也会努力得到陛下的赏识,让你在人前都能抬得起头。”

    “还有,还有,我有了你,这辈子绝不纳妾,这些都不行吗?是我长得丑吗?还是哪里不合你的心意,我都能改。”

    他红着的眼圈,执拗的挡在她身前,要一个理由。

    谢期实在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哪怕是前世的仇人,在她面前如此卑微,如此可怜,她确实做不出痛打落水狗的行为。

    要怎么说?

    难道说你上辈子是杀了我全家的仇人,是欺辱我十年的仇人,我恨不得抽了你的皮扒了你的筋,饮你的血生啖你的肉?

    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谢期当机立断,扯着那人的袖子,拉到萧直面前。

    “你想要理由,我就告诉你理由,因为我跟如槐哥哥早就情投意合,私定了终身,这辈子除了明哥哥,我谁也不嫁。”

    “阿鸢妹妹,你说当真的?”明如槐显然没想到,从天降下来这么一个大惊喜。

    萧直差点装不下去破功,死死咬住后槽牙。

    好个明如槐,竟叫他捡了个便宜。

    好个谢阿鸢,不愧是他想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的女人,就是知道怎么才能给他添赌!

    “郡王殿下,你现在看到了,如槐哥哥小时候在我家住了好几年,我跟如槐哥哥是青梅竹马长大,这份情谊自是与旁人不同。”

    “所以我不能嫁你。”

    她拉着明如槐的手,站在他面前,宣判了他的死刑,告诉他跟他永远都不可能。

    萧直冷硬多年,除了她绝不会被其他人伤到的心,居然疼如刀割一般,一片一片,鲜血淋漓。

    哪怕知道她只是为了拒绝他,只是临时起意,明如槐不过是那个路过的幸运儿,他也真真正正的动了杀心。

    而这一幕,也被谢觞和秦敷看在眼里。

    萧直失魂落魄的走了,谢期只觉得解气,说不出的开心。

    而她当众,虽然不算是众,可萧直现在对于谢家到底算是外人,说出与明如槐情投意合,谢光跟明如槐单独说话,秦敷也把谢期拉到一旁,好好问问她的心里话。

    这一回,连秦敷都是严肃的,问她到底是不是真心实意,还是因为不想嫁给符阳郡王的说辞。

    谢期想了想,说是认真的。

    她并没有如何的喜欢明如槐,但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前世他至少为她守身十年不曾娶妻,至于跟柳氏姐姐那桩风流韵事,谢期没那么在乎。

    她连给萧直做妾妃,做他众多女人的其中之一都能忍,萧直是出了名的不重欲不爱女色,被朝臣担心会无子嗣继承江山的皇帝,高位妃子虽然少,可低阶的婕妤到才人宝林,也世有几个的。

    明如槐与那个女人的事,已经是前尘往事了。

    “娘,我想好了,明哥哥也是你们看着长大的,毕竟知根知底,明哥哥他也挺喜欢我,嫁给他我应该不会太委屈,没什么不好的。”

    秦敷非常忧虑:“傻姑娘,你可别因为一时之气,就仓促做决定,以咱们家的条件,你的才貌,是能寻个比如槐好的多得多的夫婿。”

    “家世是好的多,可待我未必有明哥哥那么真心,明哥哥家世不如咱们家,将来也要靠着爹爹提拔说说好话,我也好拿捏他。”

    “娘,高嫁不高嫁,那是做给别人看得,自己过得舒不舒坦,只有自己知道。”

    前世她贵为皇贵妃,成了旁人眼里的宠妃,谢家的获罪不仅没有连累她,她不仅稳坐贵妃之位,还成了皇贵妃,怀了皇嗣,说出来何等尊荣,可她当真过得有一天是开心的吗?

    “爹当初虽然姓谢,可跟家里关系僵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连个爵位都没有,可娘不是也瞧上了爹爹吗?娘,您可是泰山公主的外孙女,玉质翁主的女儿啊。”

    秦敷沉默了:“你说的对,娘当初瞧上你爹,你外祖母也很不情愿来着,只觉得是哪里来的野小子,没功名没爵位,就想娶我的心肝女儿,可娘就一心一意认定了你爹。”

    “娘也赌对了,你爹对我始终如一日的好。想想你外祖母,还是嫡长公主之女,也要忍受我爹爹纳妾之痛,虽然晴娘的母亲对我阿娘一直恭恭敬敬,病了都是她在伺候,可作为妻子,谁能忍受夫君有别的女人呢。”

    “若是明如槐能像你爹爹对我那样对你,我的鸢儿这辈子,过得便舒心了。”

    第49章   信物

    明如槐简直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没抱什么希望,阿鸢妹妹那么美,轻易就能得到家世更好, 也更有才华的青年喜欢。

    他除了占了一个青梅竹马, 小时候在谢家生活过几年, 哪哪都不占优, 原本只想着, 这辈子默默的爱她,不给她造成困扰,远远的看着她, 就已经足够了。

    这真是意外,却能让他开心一辈子。

    “阿鸢, 能得你这句话,我这辈子就是死也值了, 你如此对我,此生我必不负你。”

    “我知道, 我现在还不够优秀,我会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将来成了进士,定会让鸢妹妹扬眉吐气的。我跟谢叔也发了誓,这一辈子都宠你爱你, 绝不辜负你。”

    “鸢妹妹, 你选了我,我绝不会让你后悔!”

    他真诚的跟她发誓, 恨不得将自己的心都剖开给她看。

    谢期却只觉得古井无波, 大概经历过上一世的磋磨,失望的次数太多了, 面对少年人如此真挚的告白,她无动于衷。

    “你不要现在就对我发誓,看一个人是不是言出必行,要看他是怎么做的,而不是怎么说。”

    “我选了你,也对你有要求,我跟你在一起,将来成亲后,不经过我同意,你不得私自纳妾蓄婢,更不要提瞒着我置外室。”

    明如槐差点跳起来,就差举着手赌咒来个毒誓了。

    “鸢妹妹,你放心,我绝不可能做这种事,这辈子得了你我怎么还可能要别的女子,莫说你不同意,就算你同意,我也是不同意的。”

    “我心里只有妹妹一个,绝无旁人!”

    谢期垂下眼眸,想起前世他的告白,想要用自己的死保住她的清白,谢期心软了,她应该相信他的。

    “好吧,我现在相信你说的,那我要跟你说第一件事。”

    “你送我的桃花簪子,是很好看,可我不喜欢桃花,我喜欢梅或者是芍药、山茶,你记住了吗,给我送首饰,别再送桃花了,我瞧着堵心。”

    明如槐忙不辍点头:“我记得妹妹的喜好了,妹妹别生气。”

    当着萧直的面,发表这么惊天言论,自此他确实不再登门,就算是长于市井的萧直,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面对她的冷脸,被她拒绝。

    而谢期虽然表达了可以嫁明如槐,但他们年纪还小,谢觞却没完全松口答应就办婚事。

    谢家老大谢朝还没成婚,妹妹怎能先出阁,而且成婚的话,明如槐如今的功名太不能看了,不说中头三甲,至少也得是进士。

    明如槐并没觉得谢觞是在为难他,堂堂皇长孙萧直,不也是成了郡王才敢上门提亲的,他一个穷书生,不努力怎么抱得佳人归。

    于是便越发发愤图强。

    没过几日,明如槐送来一只白玉手镯,摸着温润如羊脂不是俗物,而上头还有点点鲜艳如血的颜色,宛若一朵朵落梅。

    明如槐没有来见她,随着手镯送来的是一封信,他要进学的缘故不能常常来看她,这只镯子乃是他亲祖母的嫁妆,家传宝物,那些年明家老爷宠妾灭妻,把正妻大娘子气死,嫁妆大多落在庶祖母手里。

    虽然靠着谢家,祖母的嫁妆拿回来大半,但这镯子却一直是他爹保管着,当时作为定亲信物送给了他娘,本是一对叮珰美人镯。

    然而他爹去后,明家不留他母亲,母亲只能回娘家,又被娘家许嫁给了别家,另一只留在了他娘亲手里。

    他在信中说,这只镯子曾代表了他爹对他娘的深情,如今传到他的手里,赠予她,希望她能收下。

    这种有血玉点缀的羊脂镯有个名字,叫做梅花落雪,不是俗品,谢期是见惯了好东西的,比起来还是太子给的那镂空雕金刚石蝴蝶步摇更加名贵。

    但意义不同,明如槐给他的已经是他所拥有的最好的,她能感受到这份情。

    谢期戴上那只镯子,寻了一张薛涛筏,亲自给他回了信。

    见谢期是来真的,秦敷惊觉,女儿也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调皮捣蛋被她宠爱呵护的小女孩儿,女孩儿长大了总要成家立业,自己面对生活的诸多琐碎。

    虽然谢期年幼时,秦敷就已经在给她攒嫁妆,但一直没有什么实感。

    秦敷大哭了一场,被柏英劝住,明年柏英与谢朝完婚,秦敷便将两个女孩儿带在身边,教她们如何管理府中下人,掌管中馈,还有各家夫人年节往来,管家算账她们都要学。

    当着柏英的面,秦敷点了点谢期的嫁妆,只现银便有两万两,更不用说剩下的珠宝玉器,古董字画,狐裘猞猁裘孔雀裘,各式锦缎纱料,黄花梨和紫檀的家具各一套,实在是价值连城,让谢期看得咋舌。

    “娘,咱们家怎么这么有钱,光给我的嫁妆就这么多,别是爹爹犯什么错了吧。”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想你爹爹,你爹爹可不会做这种事,傻丫头难道忘了,你娘我可是还有个郡君的封号呢。”

    秦敷父族虽不是出身五姓大族,却也是名流世家,母族更身份高贵,她乃是泰山公主之外孙女,泰山公主乃是昭烈皇帝与元成皇后长女,她出嫁时,帝后几乎是掏空了一半私库陪嫁这个女儿,公主有二子二女,秦敷之母,便是公主的第二女玉质翁主。

    公主的嫁妆虽然由着几个孩子平分,分到每个孩子手中都是一大笔足够几代人优渥生活的财富,其中陪嫁的西京第一园豫园,随着公主长女又嫁入元成皇后母家温氏,现在还留在温国公家。

    本来郡主翁主之女,都不会再封宗室,但因泰山公主地位超群,二个女儿都封了翁主不说,翁主的女儿们又都恩封了郡君。

    加上谢光挣来的诰命,谢期掰着手指算了算,她娘是一品国公夫人、一等国夫人、郡君,这些名头看着很唬人,也没实权,但是是有朝廷俸禄的,她娘可以领三份朝廷俸禄!

    秦敷点了点她的额头,看到女儿惊呆了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出来。

    “你爹这些年可挣了不少军功,朝廷后宫都有赏赐,他在外领兵打仗也有额外的收入,咱们大梁以武立国,知道当兵的不易,每有战事,缴获战利,七成上缴给朝廷,三成将军兵士留下自用,乃是惯例,你爹打了那么多胜仗,你以为都是白打的不成?”

    “而且这些年娘亲我生财有道,咱们家的钱才能越来越多。”

    谢期咋舌:“那……那娘给我的也太多了,外祖母留给您的嫁妆您都给了我,表姐和大哥,还有阿弟将来娶媳妇儿,还不得对我有意见?”

    听了她这话,秦敷只是笑,柏英也忍不住了:“这个傻丫头,姨母疼你,表姐就不疼你了吗,表姐没什么本事,可也给你攒了一份嫁妆,到时候你可别嫌少。”

    “你大哥和你表姐可不跟你争,再说我这一身理财的本事都是要传给你们的,你大哥将来也有本事能自己挣呢,是不是,英娘?”

    柏英笑着点头。

    谢期觉得幸福极了,可幸福过后她眼睛酸酸的,哭的鼻头都红了。

    前世她入宫为妃,不是嫁,是被纳,自然不需嫁妆,可那些年她备受排挤可生活上并未吃糠咽菜,打点的银子都是家里出的,供着她贵妃的架子。

    那么多年花钱如流水,嫂嫂没有半句怨言,可她连嫂嫂跟大哥的孩子,都没有保护好。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哭了起来。”柏英慌乱的很,把她抱住轻轻摇晃起来。

    “不是哭,我是觉得高兴。”

    秦敷这个亲娘觉得不大正常,当着女儿的面却什么都没说,自那日落水魇着后,她便总是这么多愁善感。

    她在不安,也在害怕,那些攒的私房钱都被她花掉了,暗地里查了查,她是置了个宅子买了人,秦敷不知道女儿想做什么,也不知她在不安害怕什么。

    可秦敷只是纵容着她,只要她觉得好,不论是置宅子还是买人都由着她,今日暂时将一部分所谓的嫁妆交给她,也是怕她的银子不够花。

    至于亏空的那一部分嫁妆,秦敷这个做娘的,过后再给补上便是了。

    “夫人,明公子打发人来,说有要紧事呈诉。”

    秦敷一愣,有什么要紧事不能当面说,还打发人来说,她当即让把人领进来。

    来人是明如槐家中的老管家,也是熟面孔。

    “大娘子,我们公子的娘亲病危了。”

    秦敷一惊:“你说什么,怎会如此,可请了大夫了?”

    管家老泪纵横:“请了京中的名医刘圣手,可刘圣手说,也就是熬日子了。”

    “夫人嫁过去的那家老爷病死,他们家新主君不愿奉养夫人,我家公子听说那家新主君不肯给夫人寻医问药,一气之下便将夫人接了回来,夫人知道公子与谢家小姐定了情,临去前想见一见小姐,公子脱不开身,便让老奴来问问,大娘子可否开开恩,看在两家有交情的份上,去见见。”

    秦敷也是满心难过,四娘没改嫁的时候,两家走的近,她与四娘也算是好友的,却没想到如今四娘落得这样的下场。

    “此时我知晓了,我带着我家女儿一起去,正好我与四娘也多年未见,这最后一程总要送一送的。”

    第50章   表姐

    明如槐的生母四娘子, 与他父亲伉俪情深,成婚后不久便怀了明如槐,那时明如槐生父与家里闹掰, 日子过的困窘, 也是因为那时没能给四娘子更优渥的生活, 导致她生明如槐时很是艰难。

    后来明如槐父亲病重, 明家根本就不让明如槐认祖归宗, 谢觞收到了好友书信,气的恨不得要杀人,马不停蹄跑到明家大闹了一场, 表示要把明如槐接走抚养。

    那时谢觞还不是大将军呢,明如槐那个继祖母生怕这个长孙回来夺财产, 巴不得谢觞将他带走永远别回来。

    而谢觞允诺了,四娘子跟着照顾他儿子, 他会在给他们母子单独拨个院子出来。

    结果四娘子的娘家一见她失了夫君,便急吼吼的过来人把她接走, 要她再嫁。

    那时明如槐才几个月大,所谓夫死从子,也要这儿子能说得上话立得住才行,谢觞身为好友,也没办法管人家娘家来接人, 那时四娘子的爹还活着呢。

    四娘子才归家没几日, 就又穿上了嫁衣上了花轿,给以一失了妻子的富商做了填房。

    好在那富商待她很温柔, 两人婚后也生下了孩子, 夫妻感情不错,日子过的也算平安幸福。

    谁知天有如此不测风云, 那富商不是个长寿的,去了后,娇妻幼子也护不住,被那富商继承家业的嫡子苛待,如今连病了都不肯寻医问药。

    若是四娘子去了,她与那富商的孩子又要怎么活着,家主待她这个继母尚且不怎么样,焉能会好生对待弟妹。

    明如槐便将亲娘和弟弟妹妹们都接回了家中。

    明家在西京这么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也是有祖宅的,只是现在族中子弟越发多,住着难免显得逼仄。

    明如槐并不住在正院,而是依附着正院单独辟了个院子,地方宽敞只给他一人住。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他心高气傲,虽然认祖归宗,可并不愿跟那位继祖母抬头不见低头见,现在明如槐也出息了,是明家年青一代最出息的人了,就算不是明家,是王谢卢崔这样的大家族,出个十几岁就能考中童生秀才的后辈,也知道该如何取舍。

    明家老爷出于愧疚和补偿,也有栽培笼络的想法,这样不算开府分家,能跟妻子不会碰见生出龌龊尴尬,也显示自己重视嫡长孙。

    被老管家引着进了院子,才发现,这院落虽然不如谢家的雕梁画栋曲径通幽,却也难得用的都是好料,还有个极为幽静的小竹林,院内除了正房,偏室厢房也不少,还有单独的小厨房,来来往往服侍的下人,也不少。

    一看就知道,明家主君对明如槐是还算上心的。

    进了正院,就嗅到一股浓烈的药味,秦敷皱了皱眉:“阿鸢,你先在这等一等,娘先进去看看是什么情况,若是……”

    若是四娘子病入膏肓,整个人已露将死之相,就不要她进去了。

    她的女儿养的漂漂亮亮,干干净净,今年才十五,就这么与将死之人面对面,恐冲撞了。

    秦敷是自私,哪怕四娘子是女儿未来的婆婆,可这一日婚礼未办,名分未定,她就一日不守儿媳妇的孝。

    今日来探望一番就已经是他们谢家,她女儿格外懂事给面子了。

    谢期心中也有些难过,前世她也曾失去亲人,明白这种痛彻心扉却无能为力的难过。

    上辈子秦敷病故的时候,她甚至连最后一眼都没能看见,她要守孝,都被周慧荑训斥,在宫中私自披麻戴孝私自祭祀,违反了宫规。

    明如槐也一定很难过吧,纵然这个母亲迫于无奈并没有养育过他,可能把她接回来,就代表他仍旧尊敬他的母亲,爱着他的母亲。

    她也曾有过这么痛苦无助的时候。

    一只圆滚滚的蹴鞠藤球滚到她的脚边,谢期拿起那只已经有些半旧的球。

    一声稚嫩的声音:“姐姐,那是我的球,能把它还给我吗?”

    是个七八岁的男孩儿,怯生生的望着她,好像很怕她的样子,谢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生的一张芙蓉面,就连小孩子也是知道美丑的,她一直很能赢的小孩子的好感。

    这孩子这么害怕她,倒是头一次见。

    “你是明哥哥的阿弟?你叫什么名字啊?”

    这孩子眉宇间与明如槐有两分相似,结合四娘子跟那富商生子的时间,她推测这孩子便是明如槐那同母弟弟。

    谢期把球轻轻踢还给他,还从荷包里掏出一枚糖果,晃了晃,小孩子轻易就放下了戒心。

    这是富来斋卖的酥心糖,跟普通的麦芽糖不同,制作难,糖果里面有浓稠的流心,价格很贵,不是大富之家都是吃不起的。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很快就被糖果收买。

    “你是大哥的未婚妻吗?糖果我可以不吃吗?我想带回去给大囡和小囡。”

    谢期一愣,摸摸孩子的头:“不用舍不得吃,姐姐这里还有呢。”

    她把一整包糖都给了他,那两个大概是他的亲妹妹。

    “是谁告诉你,我是大哥的未婚妻?”

    “是娘说的,娘说,哥哥有了心上人,将来就是我们的嫂嫂,要我们尊敬嫂嫂,对嫂嫂好。”

    谢期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孩子可怜,四娘子的确慈母心肠,临死前还在为自己的孩子打算。

    她也曾有过孩子的,可她的家人中却并不包括那两个孩子,生下来一眼都不曾见过的孩子,杀父仇人的孩子。

    谢期有些出神。

    “你是嫂嫂?那你也会对表姐好吗?娘说,哥哥也会娶表姐的,那你们到底谁是嫂嫂呢?”

    谢期一愣,孩子的话天真无邪,却让她皱眉。

    “表姐?什么表姐?”

    “表姐,就是表姐呀。”

    问孩子也问不出来什么,谢期心里微微一沉。

    此时,明如槐亲自端着熬好的药从厨房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年约二十多岁,相貌清秀的姑娘。

    见了谢期,明如槐眼睛一亮:“鸢妹妹来了?”

    “你真的能来,我很高兴,鸢妹妹。”

    谢期与他连口头订婚都不算,根本就算不得他们明家的人,却能来瞧一瞧他病重的娘。

    “鸢妹妹如此待我,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妹妹的大恩。”

    “什么大恩大德的,你说这些也不怕自己背负的重,四娘子与我娘也是好友一场,于情于理,我们都该来看看。”

    多日不见,明如槐瘦了很多,眼圈下头青黑一片,很是憔悴。

    他这些日子难道亲自侍奉汤药,把自己熬成如此模样?

    “你来了,娘一定很高兴的。”

    明如槐身后那个姑娘,有点畏畏缩缩,见到谢期,便垂下头咬住了嘴唇,性格不太坦荡,感觉不是很上得台面的样子。

    谢期微微皱眉,见明如槐没有介绍的意思,只是拉着她进去见他娘,便什么都没说。

    谢期对四娘子,其实没什么印象,毕竟两家交好来往时,她还没出生呢。

    然而此刻一看,四娘子面色苍白中透着青,满屋的药味儿也掩饰不住那股若有似无的腐朽气息,她的确大限将至。

    秦敷倒没嫌弃,陪着说了一会儿话了。

    因为谢期的到来,四娘子脸上现出喜色:“这是阿鸢吗?都长成这么漂亮的大姑娘了。”

    她说这么一句话,都费劲的很,不住的咳嗽。

    明如槐放下药汁,身边那个畏畏缩缩的清秀姑娘上前去,将四娘子扶起,熟练的给她拍着后背,又用手帕去接。

    她咳出来的帕子上,满是腥臭的瘀血。

    那姑娘还想侍奉四娘子喝药,她疲倦的摆了摆手。

    “我没几日好活了,正好今日,咳咳,当着秦姐姐和谢家大姑娘的面,说一说。”

    “槐儿,你弟弟妹妹们,命苦,好在有你这个亲哥哥,你将来成婚后也不能,不管他们。”

    “娘,您先喝药,我不会不管弟弟妹妹们的。”

    四娘子却不管不顾,脸白如纸,虚弱的根本喘不上气:“不是给他们一口吃喝就行,你弟弟,你要供他读书,考功名,你妹妹们,你……你要给他们找好夫家,给她们丰厚的嫁妆,你发誓,发誓!”

    秦敷皱起眉头。

    明如槐堂堂七尺男儿,居然流下泪来:“娘,您喝药吧,我发誓,一定好好培养弟弟妹妹们。”

    四娘子这才满意:“还有最后一件事,秦家姐姐和谢大小姐也在这。”

    她挣扎着,将枯瘦的手腕上,一只玉镯子褪下,给她身边那个清秀姑娘带上。

    谢期眉头一跳,那镯子如此眼熟,羊脂一般的色泽分布着几块鲜红的,梅花花瓣的色块,同她手腕上那只,分明是一对儿。

    她忽觉得自己的手腕都烫了起来,曾经承载着明如槐满腔情谊的定情信物,此刻也忽然有些说不出的意味来。

    而秦敷的神情也严肃了,嘴角下抿,显然是不大高兴。

    “静娘,你跪下,跟谢家大小姐磕头。”

    那清秀姑娘有些犹豫,到底还是跪了下去。

    正要磕头,谢期还懵着,秦敷已经将她拽到一旁,没有受这姑娘的礼。

    “四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叫这姑娘行如此大礼,我家阿鸢年纪小,可受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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