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再遇
“谢小鸟, 你找这么个寒酸的人做情郎,就不怕你们谢家脸上蒙羞?”
“与其找明如槐,你还不如找我呢, 就不说家世了, 至少长的我也不比明如槐差吧, 我爹可是工部侍郎。”
这个突然出现, 大放厥词洋洋自得的少年, 正是公孙遗,前几天当街被她教训的那个。
谢期微微眯着眼睛,望着眼前这个纨绔子弟, 虽然小脸挺白,也挺俊俏, 然而这一副纨绔作风,将他的好皮囊败了个彻底。
“公孙遗, 我怎么去哪都能看见你?”
明如槐将那个纸包收了回去,神情落寞, 垂着头一副很乖很受欺负的样子。
前世他的维护和情谊,到底没有让她选择袖手旁观,站在一旁看热闹。
“公孙遗,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可惜了, 我一点都不喜欢你这种纨绔子弟, 除了你爹是工部侍郎,你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比得上明公子?你不学无术, 明公子可是一直在准备应试, 现在已经是童生了。”
“你当街调戏良家妇女,你爹不会管教儿子, 我就替你爹管教管教你,明公子是读书人懂得礼义廉耻。明叔叔与我爹曾是同窗好友,他还在我家住过几年呢,如今只是担心我的身子为我求药,就,如此纯洁情谊,就要被你说成是有私情。”
“淫者见淫,你眼里只看得到这种东西,也足以说明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公孙遗跳起来,他身后还有家丁呢,可惜谢期自小习武,比一般的文弱公子能打多了,可不怕他。
这人叫她谢小鸟,就足以让她不快。
谢家兄妹三人,都有小名儿,大哥小命鹏儿,弱冠后加了字叫鹏举,而她小字阿鸢,弟弟则是阿隼。
明明都是凶猛的猛禽,有看不惯他们家的就在背后说,他们兄妹三人是一窝鸟。
拿名字羞辱人,真的很没有格调,非常不入流。
“我淫者见淫?谢小鸟,你别不识好人心,你找这么一个家世配不上你的,小心将来受低嫁的苦楚,我是为你好呢。”
“前几日,你非要为那卖身的歌女强出头,你这个傻子,别人露出一点可怜姿态你就心软觉得我欺负她,那女人一身孝衣,却打扮的花枝招展,有好几个心软的公子想为她赎身,那女的一瞧人家身上穿的衣裳不富贵,就不肯卖,分明是想吊个更有钱的凯子。”
“小爷给她个教训,叫她知道这口富贵饭不是那么好吃的,偏你觉得我是在调戏她,还来打我,那女的没能给有钱人家的公子为奴为婢,都要恨死你了,你以为给些银子,人家就对你感激涕零?你个傻子!”
上辈子,她倒是高嫁了,嫁到了皇家,还做到了皇贵妃,就活的更好了吗?
公孙遗喋喋不休,叫谢期皱眉头:“我的婚事不劳公孙公子操心,我跟公子也只是点头之交,没什么过深的交情,你妄议我的婚事,不合适吧。”
“我怎么就不能说了?”公孙遗更加生气:“明明小时候,我们还……”
谢期可不想跟他纠缠,转身就想走。
“谢小鸟,谢期,你别走,我跟你说……诶,你谁啊,在这撒什么呢?”
一股烟飞了过来,公孙遗呛的直咳嗽。
出现在此处的陌生青年,手里拿着燃烧的艾,浓烟往公孙遗这边飘,呛的他眼睛都睁不开了。
谢期顿时僵在当地,神情恍惚。
她,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萧直。
是的,哪怕这个人年轻了十几岁,满脸稚气未脱,她也能认得出来,他化成灰她也能认得出来。
“哪来的不懂事的小子,小心本少爷叫观主把你赶出去!”
“阿鸢,你怎么样了?”
明如槐察觉到她的面色苍白,神思不属,谢期浑身都在发抖,牙齿打颤,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他想去扶着她,却有些犹豫,纵然跟她熟识,可到底男女有别,他顾念她的名声,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跟她亲近。
谢期感觉到天旋地转,差点要摔到,身后一温,被流云扶住了。
“姑娘……”
流云和明如槐的声音都不大,却如此清晰,让谢期冰冷的身体察觉到了一丝温暖。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她已经重生了,而萧直没有,现在她是柱国大将军之女,没有入宫,也没有嫁给他,不必怕他。
很快,她的情绪就稳定了下来,冷眼瞧着这一切。
公孙遗嚣张惯了,他爹虽然只是工部侍郎,可祖父却是三朝元老,一路做到了首辅,现在急流勇退在家中颐养天年侍弄花草,然而皇帝对公孙老首辅非常敬重,公孙遗是他爹唯一的嫡子,更是年近四十才得的这个儿子,自然受父亲和祖父宠爱。
这也是为何,公孙遗敢跟谢期叫板攀亲,寻常侍郎家的儿子,怎敢高攀谢期。
公孙遗身边的小厮在他旁边耳语几句,他皱了眉头。
“废太子之子?”
他在小声嘀咕,可道观的前花园不小,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他嘴里的话。
“真是晦气。”
“诶,那个谁,你叫萧直是吧?”
此时的萧直,只有十七岁,比起前世他大权在握说一不二,将别人的性命捏在手中,让人不得不听命于他,讨好他,谄媚他。
天子之威不可直视。
而现在,他并无前世她印象中,那么温和风流,甚至也不英俊,整个人都有些灰扑扑的。
身上一件半旧的棕色衣裳,很不符合他现在这个年纪,脸也有些黑,只一双眼睛很亮,微微上挑透着一些风流的薄情,跟谢期记忆中的萧直还有些相似。
“你在这里做什么,拿着这些艾草到处烧来烧去,也不怕冲撞了别人。”
萧直眯着眼睛笑了:“对不住这位公子,我给观里干活,今儿要驱邪,观内各处都得用艾草熏了。”
“你在道观干活?”公孙遗面色古怪,显然是有点瞧不上他:“罢了罢了,你烧便烧,我也就算了,没看见谢家妹妹也在,唐突了贵女有你小子受的。”
他可不是个能忍受委屈的人,此时却好像顾忌着什么,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的样子。
“我不跟你计较也就算了,小风,请萧公子他出去。”
谢期的眼神有些飘,公孙遗这个蠢货,应该是受了公孙侍郎的嘱咐,让他不要随意得罪皇室,然而他分明瞧不上萧直,言语中尽是轻视。
若萧直还是皇帝,怎么可能不记他的仇?
这人有时候对看得上眼的朝臣大度的很,可有时候很小心眼,仇能记着一辈子。
有人一时叫他不痛快,他便忍耐着,等自己有手段有能力时报复回去,叫他一辈子都不痛快。
萧直就是这样的人。
果然,即便是年轻落难时的萧直,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他皮笑肉不笑:“不好意思,这位公孙公子,我受观主的吩咐,今日要做完这些活儿,不然可拿不到工钱。”
前世的萧直,对他落难的那段日子,一直讳莫如深。
他原来是这样性格的人吗?
真是不知所谓,公孙遗有些恼了:“阿鸢,你可知道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这位是谁?”
“我跟你没那么熟,不要叫我小名。”
谢期翻了个白眼,公孙遗这人却嘿嘿笑了出来:“你真应该多笑笑,笑起来那么好看,平时总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真不像个姑娘家。”
“我还从没见过有哪个姑娘穿红衣,像你这么好看。”
谢期烦透了,转身就想走。
公孙遗却强行挡在她身前不让她走:“你听我说完啊,这乐子可大了,我也就跟你分享,这人也姓萧,还是个龙子凤孙呢,身为怀献太子之子,却沦落到在道观烧艾赚这几两零碎银子,真是可笑。”
“你好歹也是陛下的亲孙子,能不能有点骨气?”
谢期眯起眼睛。
这眼熟的一幕,她想起来了,前世也发生过,公孙遗瞧不上萧直这个皇帝的亲孙子,认为他落地的龙子不如泥鳅,冷言冷语阴阳怪气还不够,还要让家丁把他按住,肆意折辱一通。
公孙侍郎为人谨慎圆滑,不肯轻易得罪谁,唯一做的不够天衣无缝的,便是将这嫡子宠坏了。
当初萧直继位,可不仅是谢光鼎力支持,还有公孙老首辅重新出山,压下了内阁的意议。
可公孙家也没落下好,老首辅还在时,萧直没对他们家做什么,更是看似并不计较公孙遗对自己的折辱。
而老首辅一去,曾经还被提拔到吏部的公孙遗被卷入私兵谋逆案,当时已是尚书的公孙侍郎被革职,全家流放岭南,而公孙遗在流放的途中,突染急症死了。
如今想想,这其中也许少不了萧直的手笔。
前世此时,她在做什么来着。
谢期想起来了,那时她还很单纯,虽然也嫌弃眼前这穷酸青年灰扑扑的不甚干净精神,但她能因为路边一个卖身歌女教训公孙遗,自然也愿意为萧直出头。
只是那时,她并不知道这青年便是废太子之子,未来大梁的主人。
第32章 羞辱
“公孙遗, 你要如何羞辱人,我不管,别在我面前, 也别叫我看见。”
“只是我提醒你一句, 废太子之子再不受宠, 也是龙子凤孙。”
“哼, 龙子凤孙多了, 今儿我就是要把这个没眼色的赶出去,你要护着他?”公孙遗也不过是个十五六的少年郎,还停留在越是喜欢一个姑娘, 就越要欺负她跟她作对的阶段。
谢期不说还好,劝了反而更让他逆反, 要对着干。
谢期脸色很冷:“随便你吧,你愿惹火上身, 别拉上我。”
她快步走出了花园,流云一把挡在身后, 将还想跟她说话的公孙遗拦在了原地。
公孙遗若是想追上去,他带着好几个小厮,是一定能把她拦下来的。
然而她今日那么美,装扮的明丽动人,艳红如火, 神情却像道观中碧霞元君的雕像, 冷若冰霜,生人勿进。
这样强烈的对比, 让公孙遗看呆了, 也就忘了去阻拦。
谢期走的很快,几乎是逃跑一般, 离开了这里。
她有些晕晕乎乎的,脚像踩在云端,深一脚浅一脚。
“阿鸢妹妹……”
明如槐在后面追,她跑到后院,谢家家丁护卫的地盘,才停下脚步扶在树干上,喘了一口气。
“阿鸢妹妹,你是怎么了?突然就……”
明如槐心中疑惑,若是平日,谢期定会为那位没落的龙子凤孙出头,她性格就是如此,遇见不平事就要拔刀相助,不像闺阁中的世家贵女,反而像个行走江湖的侠女。
谢叔父也曾十分头疼她的这种性格,觉得将来不好嫁人。
可他明如槐,却十分喜欢。
“你觉得我有些不像我了?因为我没有对那个萧直出手相救?”
明如槐想要摇头,她却像带刺一样:“你以为我是什么活菩萨,救苦救难的圣母娘娘?什么人都想救一救,帮一帮?我可没那么好心,我见那个萧直就觉得不舒服,瞧不上,若你觉得我变了,也可以以后不用再来找我,为了我爹的缘故讨好我巴结我,则大可不必。”
话语一说,谢期就有些悔意,明如槐毕竟对她还算有几分真心,况且他什么也不知道,将火气对着他发泄,她就是在迁怒。
重生一次,又看到了萧直,让她心神大动。
正想说一声抱歉,谢期直接呆住,明如槐居然哭了。
印象中,这人有这么脆弱吗?
“阿鸢妹妹,我只是担心你,我不在乎别人,什么萧直公孙遗的,我根本都不认识,阿鸢妹妹想为谁出头就出头,我只是看你面色苍白,怕你身子不适,并没有别的意思。”
“妹妹恼我,心中有气,想撒在我身上,我没有怨言,可是……妹妹怎么能质疑我的心意。”
“为了谢叔父才讨好巴结妹妹,我不是那样的人!”
他居然哭了?
因为长得太过文弱,换句话说就是有点小白脸,可哭起来居然很梨花带雨,一点也不违和不丑。
谢期害怕焦虑的心情,都被明如槐这一哭,搞得根本没心思黯然神伤了。
“我知道你不是,对你撒气,对不起。”
现在想起来,前世幼年时,明如槐的确很爱哭,小时候她带着他一起调皮,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的一直都是她,而明如槐这个男孩子,却整日委委屈屈跟在她身后,看见她爬树也要哭唧唧,看见她撸了袖子摸鱼也要哭唧唧。
有一段时间,她一直嫌他烦来着。
也许是后来他们分别,听说明如槐外出游学多年,性格才变得坚强起来了吧。
十多年后再见,是在被深宫中被陷害,他表现出来的成熟男人的气质,想要将罪责揽在身上的责任感,瞬间让记忆中那个哭哭啼啼娘兮兮的少年变得高大,变的可靠。
现在的他们,都还没有经历那场变故,更没有被岁月磋磨。
阿鸢妹妹居然道歉了,明如槐惊讶的连伤心都忘了,抿唇浅浅一笑,仍旧在担心她:“阿鸢妹妹还不舒服吗?”
“没什么,好多了。”
谢期摇头,只是勾起了不好的回忆罢了。
在深宫蹉跎多年,很多事早就忘了,重来一便,现在才慢慢想起。
前世,她为萧直出头过,只是那时她自诩不比话本子中行侠仗义的侠女差,根本就不在意救下的人姓甚名谁。
以至于入宫后,第一眼见到萧直,都没认出来。
如今这熟悉的场景再现,终于让她想起来,也更痛恨萧直。
她听郑元娘说过,周慧荑与萧直并没有外面人想的那么恩爱,至少在萧直的皇祖父,现在这个时间段的皇帝赐婚他与周家后,他未被封为郡王时,周慧荑很是瞧不起他的。
没少口出恶言,拿话挤兑萧直。
后来他一步步得到支持,封了郡王却没册封周慧荑为王妃,只是封她为良娣,周慧荑眼看形势不好,才开始转变了性子,伏低做小温顺起来。
曾经打压他,挤兑他的周慧荑,他给与无上宠爱,甚至是死后哀荣,丝毫不计较这个妻子在他落魄时的看不起。
而对于她这个救过他,为他出过头,从未看不起他的人,却千方百计的打压。
而重来一回,她是昏了头才会帮萧直。
谢期心中有事,神思不属,根本就与明如槐说不上几句话,就想回去,丝毫没注意到,明如槐黯然神伤的模样。
“阿娘,表姐!”
求完了平安符的柏英扶着秦敷从内观出来,谢期立刻就冲了过去,拉着她们的手不住的看。
那样小心翼翼,得而复失的她,已经无法再经历失去。
这是怎么了?秦敷虽然疑惑,却仍旧抱着她轻轻顺着她的头发,好一会儿,谢期的身子才不再颤抖。
“叔母安好,表小姐安好。”
明如槐居然没走,他因为担心,犹豫再三还是跟着过来。
秦敷见识明如槐,也没认为他是不怀好意的外男,就不给好脸色,毕竟这孩子在他们家也养过几年,现在虽然归了宗,但总还有几分情谊。
“是如槐啊,方才你妹妹火急火燎的跑回来,这是撞见什么了,这么害怕?”
“娘……没什么……”谢期不愿意叫亲娘知道。
明如槐却一五一十的说了,谢期气的瞪了他好几眼。
秦敷温柔又不失责备的看了谢期好几眼,才温声对明如槐道:“如槐,今日多谢你照顾阿鸢,有些日子你没来家里了,你叔父也很想念你,后日到家里来,我亲自下厨做几样你喜欢的小菜。”
明如槐眼睛亮了:“多谢叔母。”
秦敷并没有责备谢期为什么乱跑,坐着马车回府后,温声安慰了谢期几句,就在家中等着谢觞回家。
谢觞刚踏入谢府,就被秦敷的人请了过去。
秦敷说话也极不客气:“公孙家那个小子,一直与咱们家阿鸢为难,今儿还牵扯进了那位落魄的龙子凤孙,这公孙老首辅再德高望重,他们家孩子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谢觞挠挠头:“公孙遗那孩子不是喜欢咱们家阿鸢,他爹这几年没少跟我明示暗示咱们家阿鸢的婚事。”
秦敷倒吸一口冷气:“你不会答应了吧,那个公孙遗还是个毛头小子呢,也不知道疼人,虽然喜欢咱们阿鸢可处处刁难上蹿下跳,而且他可是个纨绔子弟,听说他们家一直护着至今都不让公孙遗进学?”
谢觞也无奈:“公孙侍郎年轻时曾生过一个嫡子,那孩子倒也争气,不过十六就中了秀才,可惜十八的时候考举人不中,竟病死了,公孙兄中年又得这么个嫡子,全家都宝贝的很。”
“公孙家虽不是五姓大族,可也是大梁建国后的新贵世家,与咱们家鸢儿家世也算配得上。”
秦敷不满:“公孙遗欺负咱们鸢儿,还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而且这公孙侍郎妻妾成群,听说公孙遗现在还没娶妻,房里就放了许多的莺莺燕燕,咱们阿鸢被养的性子这么单纯,哪里懂得后宅女人的隐私手段,若真嫁过去还不净是吃亏,我告诉你,你莫要答应。”
“要我说,若要阿鸢过得好,非要寻个没婆母磋磨,家世比不上咱们家的寒门,前程都捏在咱们手里,才不敢给阿鸢气受。”
“那个明如槐我瞧着还不错,他跟阿鸢自小一起长大,也有情分,过几日我还叫他来家里用饭呢。”
谢觞:“你叫如槐来家里吃饭就罢了,阿鸢的婚事莫要跟他提。”
“怎的,这如槐可是你好友的儿子,你都瞧不上?”
“他们家那宗族,也很是复杂,这孩子优柔有余,决断不足,我怕……夫人,先别急了,左右阿鸢年纪还小,咱们慢慢看着便是。”
“我们家阿鸢,才貌双全,许给寒门子弟倒是委屈了,若非太子身子不康健,咱们家阿鸢做太子妃都当得上。”
谢期并不知,她才十五岁,爹娘就已经在给她留意夫婿的人选,在秦敷面前虽然好了些,可内心的焦虑并没有消失。
她绝不要重蹈覆辙,进那个牢笼一样的皇宫,成为萧直的工具,更要保下家人,可她要怎么做?
第33章 竹马
谢期不是个聪明人, 前朝的事,后宅的事,尤其是与人斗心眼的事, 更是一无所知, 因为父母恩爱, 家中哥哥弟弟都让着自己, 她想要什么, 轻而易举就能得到。
根本不必像其他家族中,不受重视的女孩儿一样,要使心机手段。
也许前二十年的甜, 就是为了让她体验后十年的苦,刚入宫时, 周慧荑暗算的手段并不高明,但她却总是上钩, 甚至流云都为此搭上了性命。
要保住谢家,最好的办法, 就是阻止萧直登基!
她喜爱骑马射箭,甚至耍刀练拳,对闺阁女儿家的女红不感兴趣,对前朝争权夺利的事更加不感兴趣。
她过着极为优渥的生活,锦衣玉食, 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哪怕是皇家公主对她也要退让三分。
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种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生活, 是从何而来。
直到入了宫, 被拔了全身的刺,不得不低下高高的头颅时, 才发现,很多女子的生活是这样艰难,哪怕是世家女。
不使心机去争宠,踩低捧高的内宫,甚至都不会给送一口热饭。
‘女人就是这样,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有些人家要脸面不会过于苛责庶女,而有些人家,不受宠的女儿甚至要整日做针线补贴家用,只说嫁人,能不能嫁个贴心的郎君,是不是狼心狗肺的人家,都要看父母为不为她考虑,有多少人家养女儿嫁出去是为了兄弟们的仕途的。’
‘这个世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我们女人却的从一而终,而我们嫁的又是皇帝,不去乞求夫君的宠爱和哀怜,在这宫里,连个平和日子,都是过不下去的。’
‘你从前被家里保护的太好了,我真不懂,谢元帅为何非要把你送进宫来,明明你的性子,根本就不适合。’
这些全部都是郑元娘对她说的话。
如何阻止萧直登基?
她想了很久,完全没有头绪。
她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爹爹才起的心思,想要支持萧直。
“姑娘,姑娘!”
手被从嘴里拿下来,流云心疼的不行:“您怎么一直在啃指甲,叫您您也不答应。”
“这好不容易养的纤纤玉指,就这么被您啃掉了。”
“……”
谢期才回过神,原来因为焦虑,她刚才竟不知不觉咬住了手指,把刚养出来的指甲啃掉了。
流云心疼坏了,那帕子给她擦手指,谢期却笑的讪讪,不甚在意:“哈哈,这个指甲而已没了就没了。”
她平日喜欢舞刀弄棒,手上还有薄茧,并不如那些娇贵小姐的手细嫩。
谢期不在乎,流云却不同意,特意拿了锉子给她磨了指甲,用香膏细细的涂了手:“可惜了,我还从暖房摘了凤仙花,想拧了花汁子,给姑娘染指甲呢。”
“姑娘手上虽然有小时候淘气留下的茧子,可骨骼匀称手指细,染了指甲肯定像书里说的那些含朱丹一样好看。”
她惋惜的拉着谢期手的样子,对自己分明都没有那么上心。
谢期心中一暖,忽然捏了捏她双丫髻一边的环:“放心吧,这一次我会保护好你。”
流云满头雾水,歪着头满脸懵懂。
没关系,距离萧直称帝还有五年的时间,而且他也是用了四年才逐渐摆脱傀儡皇帝的境地,她仍然有时间。
她记得,如今的皇帝,也就是萧直的祖父,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大概入了夏,就会龙御宾天,而太子,也就是萧直的叔父,会顺利继位。
说是萧直的叔父,其实年纪跟萧直也差不多大。
这位少帝是如今皇帝的幼子,但身体不是很好,皇帝没做几年就薨了,连子嗣也没留下一个,才让萧直捡了漏。
而也是今年夏天,萧直被皇帝赐婚,娶了县男周永的三女儿周慧荑,那个被世家女戏称杀猪匠的女儿。
她爹爹谢觞虽然军功卓著,因统领寒衣卫十万大军,算是权倾朝野,但谢期也是在前世复盘后才慢慢明白,她的爹爹谢觞,说话分量虽重,能联合公孙老首辅和清流一同将萧直拱上皇位,却并不能完全算是一手遮天。
而萧直到底是怎么把谢家架空的?
谢期在深宫之中,除了昭阳殿被她经营的水桶一般,她在后宫很难施展拳脚,消息都传递不出去,而她傻乎乎的爹,还觉得男人之间,君臣之间的矛盾,祸不及妻女,所以什么都不跟她说。
直到爹爹去后,谢家一落千丈,大哥将重振谢家的责任背在自己身上,依然什么都不肯对她说,只是让她好好活着,不要记恨萧直,大哥明白谢家势微,不论谢期做什么都无尽于事,使性子跟萧直僵持,也只会让她在宫中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可不论是爹爹还是大哥,都没有意识到,如果家人在受苦,她又如何能独占其身的好好活着呢。
秦敷邀请了明如槐,第三日就当真派小厮架着马车去请,明如槐的父亲与谢觞有同窗之谊,其父亲当年因明如槐祖父宠妾灭妻,多年不曾归家,谢父也不是交朋友特别在意家世门第的,两人投缘。
因为明如槐的父亲过得窘迫,谢父还曾资助过他,后来两人一同入仕,谢父还只是个小小校尉,明如槐的父亲中了进士,下放到地方府衙做了知县,本也有大好前途。
谁知那年疫病横行,他这知县竟也染上瘟疫,得了急症而去。
而明如槐的娘被娘家接走,逼她重新嫁人,而明家也不将年幼的明如槐接回家,谢父气愤之下,索性将好友之子抚养在身边。
直到谢父的官越做越大,明如槐的祖父为了讨好谢父,也为了这个嫡孙,才让明如槐认祖归宗。
谢父虽是养父,可明如槐到底是明家人,不认亲对他将来开科取士也有影响,便也没说什么,很干脆的放他回去明家。
因为那几年的养育之恩,明如槐在谢家长大,与谢期是青梅竹马,感情比起一般的兄妹还要更亲近些。
秦敷对明如槐很亲热,毕竟也是自己曾经养过几年的孩子,还亲自给他夹菜。
“如槐现在已经是童生了吧,今年可有下场一试的打算?”
谢父问话,明如槐放下筷子十分郑重回答:“确实有这个打算,我的文章也给老师看过,老师说在中与不中两可之间。”
“你这个年纪,便是不中,也不必自责,我朝建立至今,这十六岁的秀才也是寥寥无几,下次再试就行了,你的文章拿来,我给国子监的林大人看一看,叫他指点指点你,他是前几年科考的出题考官,他若是肯批改一二,对你大有助益。”
明如槐得了帮助,虽然感激,却并非是上赶着巴结,神色极为郑重:“多谢叔父,若能有林大贤批注文章,想来这次下场应试应更有把握,不过科考本就是学海无涯没有捷径,小侄定然会更加刻苦,早日考取功名,脱离白身。”
谢父摇摇头,这孩子幼年时跟他们还有几分没大没小的亲近,怎么现在越大反而越是拘谨。
“倒也无妨,你放宽心,莫要太逼自己。”
“凡事多思伤身。”
公孙侍郎的那个嫡长子,不就是这样,因为不到十七成了秀才,被冠上神童的名声,结果考了两次都没中举,居然因此忧思过度,一命呜呼了。
谢期在沉思,饭都觉得不香了。
她恍惚间记得,这一回明如槐是考中了的,甚至举人也考中,但在考进士那一年,没有中。
而那一年,所有年轻举子全部星光黯淡无人关注,风头都被一个叫裴境的人夺去,这位一路从案首到解元,二十岁就成了大梁最年轻状元郎的人,才是真正的天才,神童。
而此人,也是萧直最信任倚重的肱股之臣,对付谢家的诸多手段,让谢朝谢朗做饵深入漠北,再以为国舅报仇为名义征漠北的毒计,就是此人出的。
不过好歹裴境还有些犹豫,觉得不该瞒着她这个皇贵妃,不论他是什么目的,不想得罪她这个宠妃,还是不想被事后清算,总之,做决定的,是萧直。
直到吃完饭,谢期仍旧在想这件事。
裴境有心计有手段,才学斐然,但她重生一回,一定要阻止此人与萧直勾搭上。
说很容易,做却很难,裴家的武安侯府在洛阳,本就鞭长莫及,而她重生回来,甚至手边连可用的人都没有。
要怎么跟萧直斗?
“鸢妹妹,鸢妹妹……”
不知不觉的,吃完了饭,都已经从爹娘院中退出来,甚至因为送明如槐,来到了门口,谢期脑子仍旧乱糟糟。
明如槐白嫩的脸带着一点微红,从袖口掏出一个木盒子。
“鸢妹妹,这是我前些日子看到的簪子,觉得适合你,就买了下来,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你拿着玩别嫌弃。”
“鸢妹妹,我一定会努力科考,将来考取了功名,不辱没妹妹。”
“妹妹能不能先等等我,不要答应别人的婚事?”
明如槐望着她,眼里满是恳求。
谢期冒出问号,一时没听清楚,啊了一声。
第34章 淑妃
古人作诗云,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这昭阳便是建章宫群中的昭阳殿, 虽然现今的词人作诗, 总将昭阳殿与宫怨和恩宠联系到一起。
实则昭阳殿在汉朝之时, 便是宠妃赵合德的居所, 成帝后妃之中, 飞燕为后合德为妃,世人皆知飞燕做掌上舞倾国倾城,然而成帝珍之爱之的却是其妹合德。
时过境迁, 汉代宫廷早已埋没在战乱之中,萧家□□草莽出身, 一统天下之时,他的文臣们便想给他追溯一个高贵出身, 这一追溯便发现,□□的先祖曾是汉末辽阳王的一支脉, 因避战乱改姓萧。
□□便仿汉制重建建章宫,而高祖时又重修后妃寝宫,这昭阳殿,便是他为心爱的宸贵妃所建,唯愿与贵妃在这昭阳殿中, 恩爱久长。
昭阳殿一向作为宠妃居所, 在萧氏后宫,也算沿袭下来。
昭阳殿用的全是淡青琉璃瓦, 在太阳下璀璀反光, 极是出尘,宛如天上神仙居所, 前院后湖,临水而居,这一处宫殿,便比清凉殿和通光殿加起来都大。
如今的昭阳殿内,种植着大片大片的牡丹,谢期一眼便看出来,这是其中最为名贵的姚黄魏紫,大梁后宫中唯有皇后才能用,才能戴的品种。
这熟悉的昭阳殿,曾经关了她十年有余的牢笼,那么熟悉,却又陌生。
谢期只是怔忪一会儿,便不再去想,她并不怀念,能够远远的离开,对她来说是最大的幸事。
如今这昭阳殿的主人,便是太子生母,纯淑妃方氏。
今日进宫,确切的说,是纯淑妃宴请秦敷,下的帖子上,让她务必带着谢期一同赴宴。
陛下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好几回上朝都病倒,然而到现在都没有下令叫太子独自监国,纯淑妃有些坐不住。
今上现年六十有三,纯淑妃却刚过而立,她出自民间,乃是陛下南幸之时带回来的打渔女,因貌美极为受宠,一入宫就封了充容,生下了陛下的幼子后便成了纯淑妃。
纯淑妃母家不显,无人可用,现在陛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却不肯松口叫太子完全接手。
此时上赶着与纯淑妃亲近,难免会引起陛下猜忌。
秦敷本想装病不赴宴,谢光却叫她不必如此谨慎,陛下猜忌心过重,且本就是熬日子,故意不去难免会惹怒储君之母,也会让陛下觉得谢家惺惺作态。
纯淑妃相貌极很美,可若说明丽出众,其实她生的不如许多世家女子。
然而她身上那股清新如小白花的气质,楚楚可怜宛若菟丝花,却在老皇帝后宫独树一帜。
虽然已经三十多岁,她却神态仍如少女,顾盼之间,清纯可人,也难怪老皇帝这些年独宠她一人,除了因她家世低好掌控,又生了五王之乱后唯一的幼子,她本人也确实是个少见的美人儿。
“谢家夫人,本宫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听说夫人是江南人,本宫特意叫小厨房做了江南菜,夫人同本宫品鉴品鉴。”
纯淑妃极为亲近,上来就与秦敷把臂,竟亲自将秦敷迎了进去。
谢期跟在后面冷眼瞧着这一切,她那一向对外人性子冷淡的娘亲,此时居然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就这么跟纯淑妃聊了起来。
纯淑妃出身民间,就是个打渔女,没什么太深的见识,儿子一出生就成了太子,她自以为稳坐钓鱼台,是板上定钉的太后娘娘,临到老皇帝病重,却忽然对她们母子生了猜疑之心,才想起笼络朝臣。
自然也不可能说什么前朝之事,谢期冷眼看着,这一场宴会,居然是被秦敷把控着节奏和话题。
她那个冷若冰霜的娘亲,跟纯淑妃说着西京各个世家内宅的八卦,笑眯眯的热络模样,跟真正的秦敷判若两人。
而只要纯淑妃想要说前朝政事和太子的话题,就会被秦敷巧妙的岔开。
谢期从前很不喜欢这种世家内宅之间的宴会,夫人们相互追捧,小姐们明面上和乐交友,实则暗中较劲,她宁愿跟着大哥去练武,也不想跟娘亲参加这种假模假式的聚会。
然而重活一回,只是看着娘亲,她便品出一些门道出来。
纯淑妃也有自己的目的,话题却一直被秦敷把控着,难免焦急。
此时见谢期乖巧坐着,纯淑妃咬咬牙,拉住谢期的手,上下打量:“都说大将军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今日一见本宫才知,那些传言真是名副其实,谢姑娘这张小脸生的如此水灵,怕是满西京的贵女都比不上呢。”
“如此风姿,将来长成,还不知要引的多少公子倾心,要本宫说,谢姑娘生的这么美,也只有王孙贵胄才能配得上。”
秦敷面色微微一变,只是一瞬便恢复原本的笑容:“娘娘不要看她现在好似娴静些,这孩子也就能装这么一会儿,她性子急脾气烈,在家最是喜欢舞刀弄枪,就不像个女孩子模样。”
“前儿些日子,还当街把公孙老首辅的嫡孙给打了。”秦敷满面愁容:“若不是公孙老首辅大度,说孩子还小不懂事,我夫君非得亲自押着这孩子去请罪。”
“这样一言不合就动手,还差点把人打个半死,谁家的小子能受得住啊,娘娘不知,我也是愁的很,这样的性子,将来怎么给她找婆家呢。”
纯淑妃顿时把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她确实听说过,谢大将军的女儿养的骄纵,居然能上手打人,原本还想拉拉关系,说太子现在也没婚配,没个正经的太子妃。
现在可不敢说这话了。
吃完了饭还要听大人在这里聊天,孩子都不大能坐的住,如果是原本的谢期的话。
可经历过前世的谢期,性子早就收敛了,然而做出这副抓耳挠腮坐不住的样子,是因为秦敷在给她使眼色。
纯淑妃自以为很贴心:“新枝,带谢家小姐去逛一逛御花园吧,孩子年纪还小呢,听我们大人说话,难免觉得烦躁,你亲自领着去,看顾好谢家小姐。”
御花园没什么可玩的,谢期对御花园是再熟悉不过,周慧荑成了皇后,就把园子里的梅花都挖了,全部种成了桃。
后来她成了皇贵妃,萧直为了表示恩宠,又把桃花换成了梅。
这些漂亮的花,又犯了什么错,因为被不同的人喜欢,就要死死生生,生生死死的,萧直难道以为她会感恩戴德?
这种帝王对女人施展小恩小惠的手段,她就真的能毫无芥蒂的爱上他,什么都不计较?
父亲已死的时候,大哥劝她不要查,不要问,为了家人,她曾经是真的打算什么都不关心了,扮演好这个宠妃的角色,这么维持着假面具跟他过一辈子也是可以的。
太液池很美,湖上的莲花现在已经含了花苞,待到夏日必然是一片盛景。
“谢姑娘,可想游湖?奴婢叫人摇了小船来。”
池水里养着许多条锦鲤,如今长得圆胖滚滚,连游动都满了许多。
谢期漫不经心的喂鱼食:“谢谢姑姑好意,我就在这里看一看罢了,若是娘亲出来寻不到我,定然会着急。”
她探出栏杆往下看,素白的手指去拨水面,黑发从肩膀蜿蜒下去,发尖处只差一点就被湖水打湿。
叮的一声,只看到一道亮闪闪从头上滑落下去,坠入了湖中。
“诶……我的簪子。”
谢期伸手欲要去够,新枝急忙想拦住她:“谢姑娘,您别亲自下去,奴婢叫人帮您打捞。”
谢期不愿麻烦纯淑妃的宫人,兴师动众的给她捞簪子,此时刚过晌午,天气炎热,水也不凉,她利落的把鞋一扔,在宫女太监们的惊呼声中,跳了进去。
此处的水根本就不深,也只是刚过小腿肚。
“谢姑娘,您怎么直接就跳下去了啊,会着凉的。”
“无妨无妨,不劳烦姐姐们,我自己能寻到的。”
她撩起裙摆,弯下腰手探进水中,去摸她的簪子。
最好叫这些宫女将她这位谢家女张扬不羁的名声,传的更广一些,也好绝了纯淑妃的心思。
池水本就不深,水很清澈,她一下便捞到自己的簪子,然而毕竟是掉入地上,上头白玉的蝴蝶翅膀,碎了一个角。
这是她极喜欢的簪子,日常不戴冠总是要戴这个的,在前世,这簪子也一直好好的陪了她十多年,坏了难免心疼。
谢期的脸上露出一点难过来。
“新枝姐姐,麻烦帮我寻一条布巾来。”
一只洁白纤纤,骨骼均匀,极美丽的手递过来干净的布巾,谢期却没擦自己被打湿的裙摆,反而先擦拭起心爱的簪子来。
“多谢新枝姐姐。”
她想把布巾交还,却听到栏杆上头一阵轻笑:“快上来擦擦脚,现在还没入夏,当真寒气入体。”
谢期愕然,抬头一望,却见一个青年站在上面,垂头看着她,清澈的双眸中满是笑意。
暖而明亮的阳光斜照下来,打在他的背后,唇红齿白的模样,仿若一位面好若女的仙童。
而新枝等人,已经跪了一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第35章 太子
前世的谢期, 并没有见过这位在位不足六年的少年皇帝,十六岁继位,二十二岁病死, 他在梁朝这些君王中, 实在没什么存在感。
谢期与世人一样, 这位皇帝死后谥号为献, 他之前的平帝猜忌心重, 大梁经历五王之乱由盛转衰,世人对他父皇印象更深刻,毕竟也不是哪个皇帝子嗣不丰的情况下, 还能一日杀三子,如此凉薄可怖的。
而他之后继位的萧直, 血缘上是他的亲侄子。
前世的谢期死的比萧直早,并不知此后的大梁是如何发展, 但她听过前朝民间一些对萧直的褒奖。
年少作为傀儡皇帝继位,斗权臣策清流, 还朝堂一个干干净净,知人善任,对蛮人强硬,总体上来说算是一个好皇帝,至少前世她活着的时候, 已经有人将萧直推出的新政说成是中兴之治。
而这位没什么存在感的少年帝王, 前世今生,这是第一次见面。
老皇帝乃是武烈皇帝与元成温皇后的亲孙子, 自然生的不差, 年轻时也是星眉剑目的英俊美男,可惜上了岁数越发猜忌, 又因病发了福,没给人慈祥之感,反而面相发凶,狭长的眼睛被脸上的胖肉一挤,只剩下阴鸷。
献帝如今还只是太子。
乍一看,唇红齿白的模样,还以为是哪家清秀的小姑娘。
他生的明显像他亲娘纯淑妃,明明是个男子,却有一双清澈的宛如溪水般的杏仁眼,又大又圆,眼尾有些微的上挑,透着纯然天生的无辜。
他的面色有些太过苍白,丝毫没有血色,被阳光一照,简直让人怀疑,他的肌肤,是不是透明的。
身为太子,金尊玉贵的养着,受天下最好东西的供奉,居然如此消瘦,虽然这种消瘦放在他身上,只会让他更加清隽英俊。
但身为太子,这样柔弱的身子,如何能让朝臣安心?
如今虽还没夏至,天气也渐渐炎热起来,而太子居然还穿着夹棉的衣裳,只是略略一看,粗粗一数,竟然有四五层之多。
然而穿着这么厚的衣裳,却仍旧显得衣裳下空荡荡的,只有肩膀将撑了起来。
虽然有几分魏晋风流的不羁潇洒之态,却实在叫人担心他的身子。
“你……”
谢期一时有些看得呆了,少年却微微一笑:“上来吧,池水寒凉。”
他说话也慢慢悠悠,很温柔的样子。
不过谢期才不相信他们这些皇室中人,外露的样子,都是假装的,萧直那厮在需要利用女人的时候,也会对女人很温柔。
谢期此刻才恍然发现,自己还光着脚站在池水中,波光粼粼的池水中是她白皙的小腿纤细的脚踝,还有双足。
大梁风气在元成皇后执政后废除一些禁止女人不出闺门的恶俗,还支持寡妇改嫁后,开放不少,并没有什么不能叫外男看见□□双足之类的规矩。
谢期也丝毫不觉得不妥,直接光着脚从台阶上走上去,本想接过太子手中的布巾擦拭双足,太子却微微一笑,将布巾给了新枝。
“新枝姑姑,麻烦你服侍一下谢姑娘。”
“今日母妃只请了谢家夫人和小姐入宫,孤以前从未看见过你,想来你就是谢家那位大小姐吧,孤应当没有认错人。”
太子使唤一下母妃宫里的宫婢,本也无可厚非,然而谢期却不敢使唤纯淑妃的宫人。
她一个眼神,流云便上前接过布巾。
“新枝姑姑,奴婢来吧。”
谢期颔首:“您既然猜得出我是谢家女,那您一定是太子殿下了。”
“从前我们好像没见过面。”少年笑的温温柔柔。
“如今陛下成年的皇子只有五殿下和太子,五殿下有些传言,您能在宫内来去自如,不是太子又是谁呢,臣女并不聪慧,这点还是能猜出来的。”
“姑娘的簪子坏了。”
谢期手里还拿着簪子,上头的白玉蝴蝶已经被摔断了半个翅膀。
谢期心疼坏了:“这簪子,是我娘亲的陪嫁,早年娘亲的爱物,因我喜欢给了我戴,我却没有保护好,也不知西京哪里的师父能给修好。”
“姑娘若不介意,可否让孤瞧一瞧?”
簪子到了太子手中,他的手居然也生的十指纤长肌肤白皙骨节并不宽大,若不是因为手的尺寸太大,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双闺阁女子的手了。
他细细的看了一圈,摇摇头:“这簪子,怕是不太好修。”
“此种缠丝镂空的工艺,乃是宫中传出去的,这簪子下面还有织造司的印记,应当是早年宫妃之物,宫中的主子赏出去的。而缠丝尚且好修理,可这上头坠着的蝴蝶却是一层层镂空雕刻,用的事鬼工球的工艺,所以这蝴蝶翅膀才能动,而且动一下就能展现雕刻的不同花纹,如今的市面上会这种手艺的,怕是没有。”
谢期也十分遗憾:“我听娘说过,这东西原先确实是宫中御制之物,是泰山公主的陪嫁,后来传给了玉质翁主,翁主又传给了我娘亲。”
太子点点头:“如今宫中也没有会这一门手艺的了,五王之乱时,织造司也被卷入其中,做鬼工球的老师傅离了宫,这门手艺也就断了。”
“若是想要修复,怕是得去那工匠的老家去寻,若是姑娘愿意不如将这支簪子暂时留在宫中,孤叫人去寻工匠,只要等上个把月,定会修好的。”
谢期将簪子又戴到头上,断裂的那一枚蝴蝶翅膀小心的用荷包装起来。
“多谢殿下,不过因为臣女这一点小事就如此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实在不值当,簪子坏了虽然心疼,可这也便是说这簪子有此一劫,劳烦殿下本就不该,殿下好意,臣女心领。”
少年脸上带笑:“谢姑娘不必跟孤客气,你幼年时入宫,我们曾经见过很多面,那时,你还……”
谢期满头雾水,眸中的疑惑,让太子说话都卡了壳:“算了,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大事,不过谢姑娘只要记得,当真不必对孤如此见外。”
谢期只有满心的疑惑,太子如此对她示好,难道也如纯淑妃的打算那样,想要拉拢权臣,是为了谢家?
然而谢期看来,纯淑妃实在多此一举,太子身子虽然不康健,确实昭告天下册立的东宫储君,此时陛下重病在身,再着急也要以静制动,纯淑妃却频繁召见朝中重臣之妻,很不明智。
“得知你要来,孤叫御膳房准备了一些差点,姑娘可以尝一尝。”
“在我母妃宫中用膳,一定吃的不太饱。”
作为儿子最是了解自己的母妃,因为在乎自己出身,背后总被那些出身世家的贵女说嘴,纯淑妃太过在乎规矩,总是要求自己比那些贵女们做的更好,一举一动都要更加贵气。
吃饭的时候也是如此,一盘菜再爱吃也只用三口,且一定只吃七分饱,绝不多食,谁同她一起用膳,都是不怎么自在的。
更何况是性子如此跳脱的她。
太子脸上温和的笑容,和那种陌生的熟稔感,让谢期觉得疑惑。
待茶点端上来时,这种疑惑达到了巅峰。
一碟桂花牛乳糕还算是有心之人打听到她的喜好,而这一碟绿豆冰糕,便是打听也打听不来的了。
她嘴刁的很,嫌弃寻常绿豆糕有豆腥味儿还满嘴的渣滓,干干的口味不好,却爱吃绿豆味道,秦敷亲自将绿豆洗净,一个个豆子扒了皮,加入黄油牛乳和果汁,这的这种软糯糯的冰糕,她才爱吃。
然而这绿豆粒小,一个个扒皮实在是个浩大工程,娘亲掌管谢家中馈,没什么时间做,谢期也不愿为了一口吃食就劳动下人,叫他们剥豆子皮,不然这一整天什么都不用做净剥豆子皮了。
而且也因为是冰糕,做成就要放在冰窖中镇着,不过两三日放着不吃就会坏。
秦敷说,做上一回忒磨牙,为了不让母亲劳动,谢期也就违心的说,不大喜欢吃。
久而久之,秦敷就真的以为她不喜欢。
除了这绿豆冰糕,奶黄馅的莲花酥,玉露团,也都是她惯常爱吃的,谢期再看向太子,神色中出现一丝警惕。
如此无事献殷勤,实在非奸即盗,她与太子如今是第一回见面,他打的什么主意?
太子轻轻一叹:“姑娘不必往心里去,孤没有旁的意思,孤在宫中总是独自一人,也没有年纪相近的兄弟姐妹陪伴,有些孤独,姑娘就当是,可怜可怜这个小可怜太子殿下,陪孤说说话吧。”
太子还可怜?是装的吧。
皇帝不是没有别的皇子,比如那位五殿下,可当初五殿下卷入五王之乱,不被陛下信任,且断了一条腿是个瘸子,跟太子是争不了什么的。
这位太子出生时,五王之乱都结束了,陛下没别的人选只能选他,位子坐的如此之稳,居然说自己是小可怜?
谢期满心的吐槽欲,几乎都写在脸上。
太子失笑,拿起茶杯在嘴边,掩饰住了笑意。
她还是那样,没有变。
这宫中的人,哪怕是宠爱了他十七年的父皇也会变,他单纯的母妃也从质朴的渔家女成了如今筹谋策划的纯淑妃。
只有她,一直都是这样,如此好猜。
第36章 赏赐
“怎么会因为簪子掉进池塘里就去捞呢?现在还没入夏, 池塘的水可还冰凉的呢。”
秦敷又气又急,模棱她的脑袋:“你这孩子,好好答娘的问话, 你掉的那支簪子, 是不是明如槐送你的那支?”
谢期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瞪大眼睛:“娘知道, 明哥哥送了我簪子?”
秦敷气笑了:“这府里, 没有你亲娘我不知道的事。”
尴尬的摸摸鼻子,谢期道:“不是明哥哥送的那支,是娘给我的蝴蝶簪。”
从鬓发后面拔下来:“对不起, 娘亲,我把外婆留给您的东西, 摔坏了……”
秦敷瞧见蝴蝶的断翅,稍微松了一口气又紧张起来, 这物件是谢期缠歪她许久她才给的,原本早年还有些不舍得, 但一想女儿将来大了,这些嫁妆也要给三个孩子平分,谢期又喜欢,便给她了。
“你不带明如槐送你的那支,不是因为太重视舍不得吧。”秦敷狐疑的问。
谢期满头雾水:“娘说什么呢, 当然不是, 我是不喜欢。”
“明哥哥送我的是桃花簪,那簪子身体上还刻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室宜家几句话, 桃花虽好看,可我最爱梅。”
秦敷有些不满:“明家小子送你桃花簪, 还镌了这么几句话,这是在暗示你呢,这心思我不用揣测都知道了。”
谢期叹气:“是啊,明哥哥明知我第一喜欢梅,第二喜欢芍药,他却执意送我桃花簪,其中意思不言而喻,心意是很好很真诚,可我总欢喜不起来。”
因为前世与周慧荑的龌龊,连带着桃花也跟着讨厌起来,虽然知道花草是无辜的,可以瞧见这上头的几句话,便会想起周慧荑嘲讽她是妾妃之事。
让人看着闹心。
秦敷此时才算是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你不是对明如槐情根深种,娘就放心了。”
谢期觉得奇怪:“阿娘不是很喜欢明哥哥吗?”
“阿娘也就是比起你爹,觉得明如槐这孩子到底是阿娘养过的,算是知根知底,可你年纪还小呢,怎么也要多挑挑选选,还不必这么着急。”
“明哥哥是阿爹好友的孩子,阿爹也不属意他?”
“你爹觉得,那孩子样样都好,才学虽不算特别出众,可十五岁就成了童生,也说得过去,将来前途的事,有你爹爹照应着,你跟着他不会吃什么太大银钱上的苦头,你爹爹就是觉得他性子有些优柔寡断,现在他归了宗,却处处受他那继祖母掣肘,分明都没养过他照顾过他,不过因着名分,他便处处忍让。你若嫁了他,少不得也要面对明家这些琐碎,明如槐的性子怕是不会为你出头。”
“阿娘一想,你爹思虑的也在理,你爹啊,对于你未来的夫婿,就算是天上的仙童,他也要挑些刺的。阿娘只是担心你对谁情根深种,要吃情爱的苦楚,我的小鸢鸟一辈子都不需要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只要这么没心没肺被宠爱一辈子,就行了。”
谢期双眼酸涩,为了不流出泪水来,垂下头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
她也曾是娘亲的心肝肉,也是爹爹手中的掌上明珠。
可爹爹自以为将她送入宫中,是给了女儿无上的荣耀与地位,却不知是将她送入火坑,送入那个与世隔绝的华丽牢笼。
“娘多虑了,孩儿怎么会受苦呢,孩子这一辈子都会幸福,会快快乐乐的活着。”
她在撒娇,抱住了秦敷,还贴到她的怀中,蹭她的下巴。
“这么大了还这么爱撒娇,我的小鸢鸟,得多陪娘亲几年,才能嫁出去呢,今儿那纯淑妃还暗示,想要你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
“若说太子也是一表人才,可惜身子太弱了,那病恹恹的样子,怕是不长寿的。而且宫里是什么好地方,当皇帝的,若是不娶三妻四妾,这御史都要谏上几本,我的小鸢鸟将来要寻一个一心一意,一辈子只有你一个的夫君。”
秦敷就那么絮絮叨叨,很唠叨却十分温暖。
“谢夫人,小姐,翊安门到了,到了此处,您们就得步行去建章门。”
这是□□时期就定下的规矩,内外命妇到了内宫,因为建章宫群实在太大,所以可以乘轿坐辇,但出了翊安门到建章门就必须步行。
谢期扶着秦敷下辇,谢过赶车的内侍官,正要离开之时,一个小黄门气喘吁吁的跑来。
看着有点面熟,刚开始还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不一会儿,谢期挑眉,这不是太子殿下身边那个小太监吗?
“谢姑娘留步,殿下有东西送您。”
掏出一支长条木盒子奉到谢期跟前,秦敷皱眉:“阿鸢,你跟太子殿下要东西?”
不论是不是谢期想要,太子赏赐东西本就代表着一种态度,秦敷想要划清界限就得先责备自家女儿。
不等谢期解释,那小黄门就诚惶诚恐的解释起来:“夫人莫要责备谢小姐,谢小姐行事进退有度,怎么会跟咱们殿下开口要东西。”
“小姐的簪子坏了,如今织造局会这种镂空内雕的师傅不在,不能给小姐修簪子,殿下总有些过意不去,便从私库中挑了两只簪子送给姑娘,让姑娘凑合着戴。”
谢期面色微微一面,有些为难,看向秦敷。
秦敷摇摇头,先行了一礼。
“殿下的赏赐,臣妇先代小女谢过,只是殿下的赏赐毕竟是宫中御制,我们家这个女儿野惯了,戴这宫中的好物,平白糟蹋了。”
小黄门笑眯眯的,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诶唷,夫人,您多虑了,我们殿下说了,小姐性子开朗大方,不过一点女孩子家的首饰,便是能摘下天上的月亮,也是配的上的。”
“殿下还说了,请夫人和小姐不要多虑,殿下这个岁数一直是宫中最小的孩子,很想有个妹妹疼爱,可惜不能如愿,如今见了谢姑娘,很是投缘,殿下把谢姑娘当做妹妹疼爱,还请姑娘别推辞。”
那小黄门大大叹了一口气:“哎,我们殿下身子一向不怎么好,不过是赏个东西,姑娘若是不收,小的回去没法交代,我们殿下又要伤心,这多思本就伤身,我们殿下……”
“好,好,那我就代小女收下殿下的赏赐,多谢殿下惦记我们家这个丫头。”
小黄门满意的笑了。
待那小黄门回去复命,秦敷的脸色更加臭:“什么当做妹妹看,是情妹妹吗,说的冠冕堂皇的,那太子可是个小狐狸,跟他那蠢货娘可不一样。”
“娘,您别气了,殿下不过是赏赐东西,还能把我们吃了?”
“你呀,这样没心没肺的,我是怕他瞧上了我的小鸢鸟,指名要你进宫去做什么劳什子太子妃。”
“嘿嘿,娘这是关心则乱,我的婚事说到底还不是爹爹和娘说了算,不说太子没瞧上我,我们就是说了一会儿话罢了,就算真瞧上了我,总要跟爹爹商量,不然就是结仇不是结亲了。”
秦敷点头,这说的倒是。
“傻孩子,你可知道为何你爹不愿你嫁给太子?”
谢期也觉得奇怪,当初萧直继位,她入宫都不是以皇后之礼相待,刚入宫时与孙芍王若君一样,都是贵嫔,饶是这样,也不知萧直到底跟谢光承诺了什么,他居然忍了。
“你爹心气高,总觉得我们的小鸢鸟要嫁个世上最好的男儿,太子身份是够了,才学相貌也是一等一,可惜身子骨太弱了……”
秦敷压低了声音,瞧瞧在她耳边说:“听说,太子的身子,可能这辈子都没子嗣。”
谢期瞪大眼睛。
秦敷叹气摇头:“不然你道西京这些世家,为什么都不愿把女儿送入宫中给太子做妃。”
谢期了然,太子身子弱也就罢了,若是自家女儿送进去,能生个一儿半女也有利可图,若是能生育皇子,等太子没了,便是下一任皇帝的有力角逐者,而皇子还小,在大梁太后理所当然能够摄政。
可若太子的身子弱到不能生育,女儿送进去便是守活寡,这未来的皇帝跟自己没半分关系,便是位尊如太后也是说不上话的,只会平白搭上自家一个大好的姑娘。
“这些世家,真是跟苍蝇一样,见到利益,嗅到新鲜血肉就凑上去叮咬,有风险便嗡嗡的飞走,一哄而散,真是可恶。”
秦敷一愣,哈哈笑了出来,这样形容也没毛病。
“这傻孩子,你也是出身五姓大族的谢氏呢,这样骂人岂不是将自己也骂了进去。”
谢期努努嘴,他们家也有些不同,谢光跟本家关系并不是太好。
不愿说这些糟心事,谢期是有意岔开话题,便兴致勃勃的打开木盒子,盒子很漂亮,是漆盒,上头有白鹇鸟的描金花纹,小鸟是用螺钿拼成,很有意趣。
打开盒子,里面是两只相同的蝴蝶步摇,花丝工艺倒是不怎么稀奇,有钱的富商也能买得到,让人目瞪口呆的,是上面嵌着的两颗金刚石蝴蝶,通体透明展翅欲飞,雕刻的活灵活现,就是镂空内雕的手艺。
“萧皇孙,您这边走,到了建章门,除了陛下和太子都得步行,更何况是您呢,您现在没有爵位,这到了内宫,是不能乘辇的,得辛苦您步行。”
看门的内侍官这说话的语气,谢期都听出来,看似尊敬实则透着满满的轻蔑和瞧不起了。
而被嘲讽的对象,居然是个熟人。
第37章 变化
比起在白云观的那次偶遇, 萧直换了一身干净的绸缎衣裳,脸也洗的干干净净,露出这一张白皙的脸和明亮上挑的凤眼, 很是有几分英俊。
可宫里的人踩低捧高, 哪管他是不是个英俊青年, 连一个看门的小太监都能奚落他这个龙子凤孙。
真是可笑, 谁能想到, 十年后那个一手遮天说一不二的萧直,居然面对一个看门的小太监,都要卑躬屈膝夹着尾巴做人呢。
白云观那次见面, 前世也曾发生过。
但这一回,宫门相见, 是这辈子第一次发生的事。
谢期只是冷眼看着,萧直这副竭力隐忍的模样, 只觉得活该,想去啐他一口。
“谢家夫人和小姐, 这是要出宫啊,您家的马车早就候着啦,要出宫门还得走上一段时间,您要出宫打发人来知会一声,奴叫您家的马车在宫门口等着, 不也省着您和小姐走路。”
小太监对他们的谄媚和对萧直的看不起, 简直如两个极端。
“多谢小王公公,就这么一小段, 我们走过去便是了, 这旁人也没有把马车停在建章宫门口的,我们也不好破这个规矩。”
“瞧夫人说的, 谢大将军是陛下肱骨,便是破些规矩也没什么。”
秦敷只是笑笑,不欲多生事端,拉着谢期就要走。
这个小太监还在催促萧直,内宫有太监来接,还没走几步,谢期忽然高声道:“小王公公,今日不止我们母女入宫,那一位是什么人啊。”
小太监有意讨好:“嗨,姑娘不知道吗,就是那位啊,戾太子之子,生在外头长于乡野,没怎么入宫来过,姑娘不认识也是正常。”
“诶,怪不得呢,公公说龙子凤孙,我想了一圈,也没在宗室中见过这么一位人物,虽然流着皇家的血,却没什么皇室气度。”
“姑娘是什么人物,不认识也是正常的。”
“是呢,今日我也见了太子殿下,此人比起太子殿下,可差的太远了。”
“太子殿下芝兰玉树,此人怎配与太子相比。”
谢期怜悯的看了一眼小王公公,萧直可最是记仇,等他发达了还不知要怎么对付这个小太监。
不过,这辈子,萧直能不能走到那个位子,还是未知。
谢期就是故意的,让她什么都不做,躲着萧直避着萧直,她做不到,受了此人十多年的欺负,一朝重生,就要趁着他没发达的时候,踩上几脚。
她故意斜眼看萧直,以她对此人的了解,自尊心强烈如他,外表温润内里高傲如他,此刻必然会攥着拳头强忍,装出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实则内里都要憋出内伤了。
一想到这,谢期就兴奋的不得了。
对上那双黑黢黢的双眼,谢期皱起了眉头。
错觉吗?
萧直不仅没有被气的胸口起伏,就只是那么看着她,如曜石一样的眼眸含着笑意,那种宽和包容,像看着爱宠淘气一样的无奈眼神。
这是萧直?
她居然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丝宠溺来,真是见鬼了。
谢期皱着眉翻了个白眼,很是不屑:“娘,我们走吧。”
秦敷看得皱眉头,直坐上了马车,才开口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认识那位流落在外的皇孙,是不是结下了梁子。
若是问是否有仇,那恩怨可就大了,萧直害死她一家,是她的杀父仇人,她恨不得生啖其肉。
但现在,她也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没什么,在白云观他冲撞了我,看他不顺眼。”
秦敷皱眉,觉得不太正常,她的女儿自小养在蜜罐里,却并不是那种骄纵的不知天高地厚,视人命如草芥的人。
她时常教导几个孩子,莫要不把下面的人命不当回事,像有些主家说打死人就打死人,欺压老百姓,这种事有违天和是要遭天谴的。
几个孩子性子都仁善,这个女儿更是因为读了那些江湖话本子,崇拜大侠总喜欢打抱不平呢。
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谢期这么讨厌一个人。
“今日倒也罢了,以后你不喜欢他,就避开他,尽量别跟他起冲突。”
“娘,以如今咱们家的地位,还需要怕一个被陛下厌弃,没爵位的光头皇孙?”
“娘不是那个意思。”秦敷叹气:“毕竟是龙子凤孙,人又生的相貌堂堂,就算当今陛下不重视,可将来呢?他若是有才干,将来总有出头的一天。”
“咱们家,一向不愿跟别人结仇,尤其是这些龙子凤孙,你别小瞧这些不担重职的宗室,他们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呢。”
谢期抿唇:“我不喜欢那个萧直,因为我不喜欢他,给家里添麻烦了吗?”
“麻烦倒是不至于,以你爹爹如今的地位,便是太子也需给咱们家三分颜面,就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没多大的仇恨,何必跟人家闹得不愉快,不给别人面子呢。”
“娘如今还能和定襄伯夫人还能和乐谈笑,就是因为您这么想?”
秦敷摸摸她的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这世上若不是杀父之仇辱母之仇,没什么仇恨是不能过去的,你的这辈子还长着呢。”
谢期只是笑,笑着笑着就想哭。
是啊,除了杀父之仇辱母之仇,没什么不能过去,可萧直几乎害死她全家,怎能叫人不恨?
而她,也并没有很长的一辈子,她只活了二十九岁,就死于难产,还是为了给仇人生孩子,真是可笑的一生。
她的娘亲,上辈子是在爹爹下狱后,得知爹爹自戕没了性命,这才一病不起,最后不治去了。
还好,还好,她还有这辈子。
这一世,她会保护好他们的。
虽然前世并没有建章宫门与萧直的偶遇,但她都重生了,一切变得与上辈子不一样,也就不奇怪。
奇怪的,是萧直。
这个人,全身上下都是自尊心做成的,极度记仇且小心眼。
这一回,她故意挑事,看不起他,戳到他的痛处了,可这人表现出来的,跟她想象中完全不同。
她才不管萧直为何会这么奇怪,他在这个时间入宫,应该是因为赐婚的事,这一世,就让他跟周慧荑那个女人锁死,愿他二人天长地久,别再去祸害旁人。
不论她还是孙芍、王若君,他们都是好人家的姑娘,为什么要为萧直所谓的霸业做嫁衣,成为深宫中的牺牲品?
秦敷察觉到谢期情绪不对,哪怕重来一世,谢期已经及其擅长隐忍,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秦敷是她的娘亲。
哪怕谢期掩饰的再好,但秦敷什么都没说,母女俩一路回到谢府,秦敷暗中将流云流霞,甚至是年纪小一些的星儿月儿,都瞧瞧的叫过来,问这几日谢期身边发生了什么。
除了那次落水,似乎是魇着了,去了白云观遇见了公孙家的小公子,一切如往常,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流云想起来,这些日子,谢期偶尔会发呆,有时是看着明公子送的那支簪子,有时甚至只是怔怔的看着窗外。
秦敷若有所思,叫丫鬟们莫要叫谢期知道,不要走路风声,便打发她们回去。
等谢光到家,她便将心中忧虑说出。
“咱们家鸢儿,自从落水后,状态就有些不对,我是担心,莫不是她当真喜欢上明如槐了?还是太子赏赐的事,叫她心里不自在?”
谢觞却满脸莫名:“我看她日日能吃能喝,还有心事?这个年纪的女孩儿,除了小情人的事,怕是也没别的烦恼了。”
这个做爹的,也实在太不着调,秦敷生气极了,谢觞是个武人,心思不细腻。
“明如槐还只是个童生,等他什么时候考中了进士,再来谈娶我的女儿吧,至于太子……”
谢觞信心满满:“太子就是身子弱了些,若是我儿想做太子妃,保准我儿能做的,老夫让太子的后宫一辈子只有我儿一个,努努力也能办到。”
“谁跟你说这个了。”秦敷气的打了他两拳。
“我是说鸢儿心里有事。”
谢觞不以为然:“小小的一个丫头,不愁吃不愁喝的,连做个女红针线,学个规矩你都护着不让,能有什么心事,夫人为这些琐事烦恼,整日也不够操心的。”
秦敷气的上拳头打还不够,还要上牙咬,直到谢觞嗷嗷叫了几声才解恨。
“好了好了,夫人别气了,你好好问问丫头,到底因何事忧郁,再说与我听,我谢觞的女儿,不会叫旁人欺负了的。”
谢期等着宫里传出陛下赐婚的消息,却一直都没等来。
算算日子是没错的,陛下临去前随便给萧直指婚了县子周家,在陛下活着的时候,不到一月就办了婚事,因为萧直没品级,礼部根本什么都不用准备。
又过五日,等来的却不是萧直被指婚,萧直不仅没有跟周慧荑成婚,反而被陛下册了辅国中尉,被派往詹事府,成了府丞。
谢期听到消息的时候,都惊呆了。
怎么回事,前世的平帝明明因戾太子的缘故,极为忌讳萧直,怎么重活一回,该给萧直赐婚的时候,却没赐婚,反而还加官进爵。
虽然封的爵只是个辅国中尉,也就是与郡王五世孙相等,官职也只是个六品,但变故让谢期非常不安。
第38章 军营
谢期的爹爹谢觞, 博到如今的高位,是自己打拼出来,身上的每一道伤痕, 都见证当初的战事是多么的惨烈。
和熙十六年, 谢觞大败南洋诸国, 组建水师, 升任为大将军, 又过五年,镇压漠南反叛,让他在朝中名声大噪, 同年朝中五王之乱,太子带兵逼宫, 仓皇逃如九渊山的平帝对谢觞发出勤王令,谢觞带兵解九渊之围, 并反攻西京。
自此,五王之乱才算彻底终结, 太子被废,宁王和王饮下毒酒,境王于战乱中为保护陛下战死。
而谢觞也是在五王之乱后被加封天下兵马大元帅、太保外加一等镇国公,成了真真正正的权臣。
谢期实在不明白,萧直到底是怎么扳倒她爹爹的。
谢觞可是有实际的兵权, 城郊大营的十万天骥军, 就是谢家的底气。
哪怕后来谢觞常驻西京不再亲自领兵,可天骥军的韩桂木可是爹爹一手提拔的亲信。
谢期脑子中忽然灵光闪过, 爹爹为什么提拔韩桂木, 也没有让谢朝进入天骥军亲自领兵,比起韩桂木, 难道不该是真正的谢家少主谢朝,最应该接受这支队伍吗?
但她切实的记得,哥哥不仅没进天骥军,反而进了巡防营,护卫京畿的巡防营,可是被温国公掌控。
萧直清算世家的时候,有韩桂木和温家吗?
前世她的消息来源几乎都被掐断,若是萧直不愿让她知道,她便根本不清楚宫外的事,包括他们谢家。
而大哥也是讳莫如深,因为她独自在深宫,家中几乎帮不上忙,大哥什么都不愿说,不想因为谢家的事让谢期对萧直有怨怼,从而导致处境雪上加霜,过得更加不好。
可现在重生一回,谢期居然更加没有头绪。
与其在家中胡乱猜测,不如亲自去看一看瞧一瞧。
她手中的人,就流云那么几个丫鬟,比她还不能打,而于谢期,又怎么舍得几个丫头去做这种危险的事,倒不如自己去。
她便开始缠歪谢觞,让他带她去天骥军大营逛一圈,谢觞虽然宠爱女儿,却很有分寸并不同意。
“你现在已经大了,总往男人堆里钻像什么样子,以前爹就是太宠着你了纵着你,把你养的不像个闺阁女儿。”
“今年你也十五了,收收心,别总是往外跑,将来找了婆家还是这个样子,旁人岂不是要说我谢觞教女无方?”
谢期噘嘴:“当闺阁女儿,就很好吗?整日学女红针线,背女戒女德,就能保证自己将来不被丈夫欺负?难道爹也想我变成那种女孩儿,相夫教子,给夫君纳妾,整日在内宅主持中馈,伺候公婆?”
谢觞眼睛都厉了起来:“谁敢欺负我的女儿,做我谢觞的女婿居然还想纳妾,他是不要命了吗?”
萧直就敢,他不仅敢,还逼死了父亲你,杀了二叔一家,把大哥和小弟当做无用工具一样的丢弃了。
“好啦,你若是觉得在家憋着难受,让你娘带你去郊外踏青玩,爹很忙,还有事呢,去找你表姐玩去吧。”
谢期气闷,直到现在才清晰无比的认识到,她的爹爹,虽然宠她爱她,实际上没并没有把她真的当成能够顶门立户的支柱。
作为谢家的女儿,她只要享受奢华的生活,无尽的宠爱,从不用为银钱布匹发愁,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家中的压力,朝政的苦,也从不需让她知晓,爹爹是这样,大哥也是这样。
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她要掌握主动权就不绝不能游离在外。
爹爹不让,她就去缠磨大哥,比起严肃古板的老爹,还是大哥更宠爱她,被她磨了半天没脾气,谢朝终于答应带她去瞧瞧。
谢期高兴坏了,换了一身宅袖的骑马装,头上那些零零碎碎的首饰也摘了下去,只扎了一个高马尾,不过她到底是爱美的,用红绸布在发辫上系了个蝴蝶结。
谢期会骑马,府里也养着她的坐骑,年龄小的时候,谢光就找人寻了一匹白色的大宛名驹,但当时她年纪还小不能驯服,现在她长大了,那马也老了。
谢期只是叫人好生养着,现在她骑的,是老马的孩子,一匹也是白色,却更加温顺的小母马,为了今日,还特意叫人把她的小马儿刷了毛,洗了干净。
谢朝失笑,只觉得妹妹还是小孩心性。
“哥,天骥军原本一直都是爹爹统领,为什么却让你去巡防营,那巡防营又不是咱们家的地盘,你若在天骥军,立功升官岂不是更加顺遂?”
这是谢期这些天一直想不通的事。
大哥对她一向是很耐心的:“如今爹是天下兵马大元帅,虽然加了总将军这种官衔,可大梁所有兵马若是都归爹调度,陛下怎么可能放心,这是个虚衔,而且爹现在是太保,不方面亲自领兵,大梁一向是如此,京官不直接掌兵,这是惯例。”
“如今的天骥军统帅韩桂木是爹爹一手提拔起来的,副官庞冲则是朝廷指派,爹为何不让我进天骥军而是巡防营,有多层考虑,巡防营乃是京畿拱卫军,根正苗红,离陛下近乃是陛下最信任的军队,在此处其实好混资历。而天骥军虽然驻扎京郊,实际上算是地方军,待遇晋升是不如巡防营的。”
“爹不让我去天骥军也是为了避嫌,不落人口实,咱们爹便是天骥军出身的元帅,儿子又统领天骥军,便是陛下信任难免也会想,这天骥军到底是朝廷的军队还是你谢家的军队。”
“我是男儿,在哪不能建功立业呢,便非得去天骥军受阿爹的余荫庇护?”
谢朝回答的倒是很自信,谢期沉思半晌,却觉得爹不会只是为了避嫌,毕竟阿爹自忖天骥军已经被他完全掌控在手中,把大哥送入巡防营,未尝没有跟温国公争权夺势的打算。
等到大哥立下军功,慢慢接管巡防营,便是一出好手段。
然而被瓦解的不是巡防营,反而是阿爹以为完全掌控于手的天骥军。
但谢觞此举也算让谢朝逃过一劫,萧直以谢朝在巡防营的军功,跟谢觞无涉为由,并没有牵连谢家其他人,只是革了谢朝的职,爵却没削。
“以往你不是最不喜欢听爹爹说这些前途啊,朝政的事吗?怎么今天又问起来了?”
她也不想知道,如果可以,只做爹娘怀中无忧无虑的心肝宝贝,一辈子被护着,被爱着。
但世事无常,爹娘都护不住她,要轮到她去护住家人的时候,她却什么都做不到。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
谢朝不疑有他,笑道:“虽然我不在天骥军任职,但是领你进去看看的面子还是有的,不过到底是军营,进去之后你别乱跑。营里有个马场,比巡防营的要大得多,正好你的素雪已经许久没敞开蹄子跑一跑了,今日倒是个好机会。”
韩桂木没在营中,倒是副将庞冲听闻谢朝来了,亲自过来见面。
谢朝虽然是谢光之子,却也没什么架子,对于庞冲的热情,非常谨慎有礼:“庞监军,今日我是带妹妹来借跑马场,本不愿惊动您和韩世叔的。”
庞冲哈哈大笑:“大公子何出此言,回天骥军,那就如同回了娘家了,有什么可避讳的,今日就留在营中用饭,今日儿郎们猎的好黄羊,正好整只烤了招待大公子和大小姐。”
“庞叔,您真的不用破费,我就是带妹妹来跑跑马。”
“大公子可是嫌咱们营中伙食粗糙?咱们当兵的,吃食是不比京中,不过咱们的烤羊可是不输小白楼,用的都是西域来的调料,那可是香的很呢,大公子和大小姐尝一尝。”
谢朝还要推拒,谢期却点头:“那多谢庞大人了,我长这么大只吃过家里厨子做的炭火炙羊肉,还没见过烤全羊什么样。”
庞冲笑的越发开怀,急忙叫人去准备。
谢朝本觉得不免叫人劳动,可见谢期兴致勃勃,也就不再拒绝。
天骥军的马场不愧是西京第一,确实很大,给马儿吃的草料也是上好的苜蓿草,虽是地方军,士兵们的俸禄军备还不能明面上比得上金吾卫巡防营,可别的方面因为谢觞的缘故,也是沾了光的。
能肆意的奔跑,谢期的小白马也十分兴奋,哪怕她已经骑着它跑了好几圈,它仍停不下来。
谢期索性解了缰绳,让马儿自己去跑。
马场旁边便是靶场,她拿起弓箭就要拉开试试,刚要用力,就听到一旁噗嗤一声笑。
哪个混蛋敢笑话她?谢期的白眼就射了过去。
一个穿着银色训练甲,头系玄色发带的英俊小将军,笑盈盈的望着她,眼中满是揶揄。
“小娘子,箭可不是这么射的,你手上拿着的那弓可足有四力半,你拉不开的。”
谢期不信这个邪,非要拉开试试,举起来的时候,真是吃足了力气,脸都红了才堪堪将弦张开。
对面那厮笑的几乎要打跌。
谢期木着脸,拿起箭羽,用尽浑身的力气拉开弓,嗖的一声,箭羽就从少年的耳边擦过去,扎在百尺后的靶子上。
少年顿时呆住,僵了脸,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第39章 思慕
箭风在他脸颊边擦出一道血痕, 少年却并没有气急败坏想要找谢期的事,反而眼睛亮的惊人。
身后的靶子上,箭羽并没有正中红心, 只是堪堪上了靶。
“我的骑射虽然不大好, 可要射你, 还是很简单的。”
并不简单, 谢期的身子就是寻常女子的身子, 习武也不过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又没做过什么粗活,已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拉开这张弓, 现在手臂手腕等地方,酸的不行, 都要肿起来了。
可她脸上却仍是不服输,都气红了脸。
面前这个姑娘, 一身红衣,神采飞扬, 高高的马尾在身后飘荡,双颊染上绯色,好看的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艳玫瑰。
少年顿时脸便红了,失去了一开始的游刃有余,连话都说的结结巴巴起来。
“你……你方才射箭, 没有带指套, 会伤了手指的,现在你的拇指是不是感觉有点疼?”
他就对她说这个?
好像没有敌意。
谢期满头雾水, 根本就不理解眼前这少年怎么会这样, 前世在后宫呆的久了,只能接触到萧直一个男人, 后宫的女人为了争夺萧直这一个男人的宠爱,跟斗鸡一样。
被萧直忽视的太久,被他贬低的时间太长了,她都已经忘了,她本就生的一张绝色倾城的容颜,男人会喜欢她,对她有好感,本就是最寻常不过的事。
“这营里的护指指套都是男款,不适合姑娘这样小的手,不过姑娘可以试着带带我这个扳指,这样再射箭不仅能更好把控箭羽,还不会伤到手。”
见谢期满头雾水,面带狐疑的望着他,少年微微一笑,就从一旁的台子上拿起一把更重的弓,足足要七力。
只见他轻易拉开,箭飞射出去,正中红色的靶心。
男人在认真的时候,是很有魅力的,哪怕这个男人现在还只是个少年。
而少年凝神射箭的样子,确实让谢期看的一呆。
“你……”
少年对她自信一笑:“想学吗?我可以教你啊。”
他将自己的扳指递给她,谢期愣神片刻,还是接过他的那枚玉扳指,说她不慎重也好,她确实,不能抵挡这种诱惑。
而且这里是天骥营,他又能对她做什么。
总觉得这少年对她有些好感,而不利用就也太对不起她生的这么美。
谢期并没有想这么多,也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想要利用的想法,她只是有种天然的直觉,认为这少年不会对她怎么样。
看到自己的扳指套在漂亮姑娘的身上,少年的脸更红了,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大拇指勾弦,握拳用食指和中指压住拇指,这样开弓就更稳。”
“稍微抬高一下,箭羽的轨迹是弧形的,并不是直线型,所以要稍微射高一些,这样。”
少年比比划划,谢期全神贯注,丝毫没注意他离自己更加近了一些。
她的身上有一股清冷的梅花香,若有若无,站在她的身旁,还能看到白皙的后脖颈,有些细小的碎发垂落下来,随着微风轻轻摇晃。
就这么摇晃到他的心里,瘙的他痒痒的。
不能吓到她,不能唐突她。
可少年的双眼却越来越朦胧,微微凑近她,嗅着那清新的梅花冷香,似是就能满足一般,自己都没发觉,越凑越近,越凑越近。
“你们在做什么?”
谢朝是去中军大帐去谢庞冲,一阵寒暄过后,才过来寻妹妹,然后就瞧见她与一个银甲少年十分亲密的样子。
少年和谢期都吓了一跳,谢期猛地转过头,高高的马尾像小辫子一样,甩到少年脸上,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红痕。
“大哥?”
谢朝的眼神非常严厉,上上下下打量着羞涩又难为情的少年,像是在防着什么别有用心的贼。
他拽过谢期的手,将她挡在身后:“韩越?韩桂木将军家的大公子?”
显然少年也是认识谢朝的,不好意思的拱手行礼:“谢大哥。”
“你不必叫我大哥,你我本也不是那么熟悉,不过是认识罢了,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你叫韩越吗?我叫谢期,你可得记住了,下回别叫我那位姑娘这位姑娘的了,谁的名字叫那位这位的啊?”
谢期可不害怕谢朝的冷脸,抱住大哥的胳膊撒娇:“大哥,他刚才在教我射箭。”
“哦。”
谢朝的脸色依然很冷:“多谢韩小公子照顾我家阿妹,不过孤男寡女,瓜田李下,难免惹人议论,我这就带妹妹走。”
“诶?不吃烤羊腿了?”
谢朝无奈,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着吃呢:“想吃了咱们带着走,若是我私自带你在军营吃饭,爹娘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现在就要回去吗?我还没呆够呢。”
谢朝对妹妹,总是没办法的,叹气:“我带你四处走走,记住可莫要离开大哥身边。”
谢朝这就带着她走了,根本没管失魂落魄,想要阻拦却伸出手不知该说什么的韩越。
“阿鸢,大哥跟你说,你好好听。”
谢期还在四处张望。
“你是个女孩子,总要有些戒备心,这军营里都是男人,万一谁对你起了歹心,你根本反抗不过的。”
“天骥军直受爹爹管辖,谁敢对我图谋不轨?”
谢朝简直比老父亲还要操心:“自是没人威胁你的安全,可以如今爹的官职和权势,你以为有多少人想做咱们谢家的女婿,若是那男人存着坏心,辱你清白,你这辈子可怎么办。”
他打算把事情说的严重些,好吓吓这个不听话的孩子。
谁知谢期根本就不害怕,反而垂下眼眸:“难道我被人辱了清白,以爹爹如今的权柄,便会叫那人得逞?让我为了名节嫁人,不得不委身一个小人?”
谢朝一愣:“当然不会,大哥只是警示你,怕你受伤。”
“韩桂木可靠吗?当真是诚心效忠爹爹?”
话题很跳跃,谢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不知为何谢期会这么问:“韩将军出身寒门,是爹一手提拔起来的,两人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若是韩叔都不能被信任,就不知谁还能被信任了。”
“小妹,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韩桂木的夫人,姓卢?”
“对,是范阳卢氏的旁支女。”
谢期眯了眯眼睛:“看来韩桂木虽然出身寒门,却有想跟世家攀亲的一颗心呢。”
她想起来了,前世爹爹自缢而亡,韩家并没有跟着吃瓜落,他们家的儿子娶了朝廷新贵,萧直一手扶持的兵部尚书曹安的女儿。
因为与谢家走的近,开始萧直还不肯信任不愿重用,后来曹安从中斡旋,这个韩桂木不仅没有受牵连,反而升官了。
爹爹出事的时候,韩桂木为什么没有力保爹爹,是明哲保身,还是早就投靠了旁人。
“那个韩越,是韩桂木的儿子?是卢氏所生吗?”
“不,他并非嫡出。”谢朝很惊讶,却还是好好回答了妹妹的问题:“韩叔出身寒门,先前老家有一位娃娃亲,韩越就是那位随军夫人所生,可后来娶了卢氏……”
说这种女人才爱听的八卦,谢朝面有难色。
“因为卢氏出身高贵,自然是不能做妾的,所以只能让结发妻子屈居妾位,韩越也就成了庶出?真是好一出富贵抛弃发妻的大戏!”
谢期目露讽刺。
谢朝叹道:“这个,西京这种地方最是看重家世出身,韩叔能跟卢氏攀亲也是权衡之下的结果,虽然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不过先前那位随君夫人,是自请下堂,韩叔也有难处。”
“哦,那若是你,难道便会舍得表姐有一日,为你权衡利弊所娶的女人让路?”不等谢朝辩解,她就轻飘飘的定了性:“不过是男人喜新厌旧的借口罢了。”
谢朝也不能辩解:“韩越这个小子倒是自己打拼出来的,虽然进了天骥军,可也是武举考上的,就是,我瞧他对你……”
谢期笑了笑,目光幽深:“我若是嫁给他,让他成了爹爹的女婿,有爹爹相助提拔他,天骥军会不会对爹爹更加忠心?”
谢朝骇然。
谢期很快整肃了表情,笑道:“我开玩笑的。”
直到回府,谢朝还有些恍惚。
谢期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如今看来,庞冲是朝廷派来的人,前世她实在不记得此人是什么下场,但因天然的立场问题,此人不可信,也不知能否拉拢过来。
而韩桂木的忠心,也有待考证,至少从他贬妻为妾,续娶卢氏女,给儿子娶了萧直朝新贵曹氏女的行为来看,此人投机的目的倒是能一眼就看出来。
兵部尚书曹安而立之年,女儿只有十六岁,听说韩家小公子跟她年纪相当,那就不会是韩越,韩越现在就已经看着有十六岁。
“姑娘回来了?夫人在后院会客,正寻你呢。”
“寻我?”
流云有点焦急:“是公孙侍郎的夫人来了,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小姐您打了公孙小公子的事,我问了太太房里的春燕姐姐,她说不是,可我不能放心,姑娘千万要小心。”
“公孙侍郎的夫人,还能吃了我不成,见就见呗。”
第40章 怪异
“期儿这张小脸, 生的真是花容月貌,可着西京找,我都没瞧见有比得过我们期儿的世家姑娘, 也难怪, 我们家那个小子, 是日思夜想, 就是忘不了他的谢妹妹。”
公孙夫人拉着谢期的手不愿放, 说着叫她都觉得尴尬的话。
秦敷微微皱眉,只是一瞬便掩盖过去。
“这样好的姑娘,来给我们家做媳妇儿可好?我们家小子一颗心都丢在你身上啦, 咱们两家也是世交,嫁来我们家, 我一定像待亲生女儿一样待你。”
谢期很为难,她又不喜欢公孙遗那个孙子, 而且萧直上位后,公孙家的下场也没比他们谢家好上多少。
“这婚姻之事, 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怎能自己就定下呢。”
她只是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一丝羞涩,公孙夫人也不是那等什么都不懂的人,自然不再追着谢期问。
“谢夫人,你觉得如何, 咱们两家若是联姻, 端的算是门当户对。我们家那孩子虽然不成器,可到底我们家底也是丰厚的, 我们遗儿还是嫡出, 将来这爵位也是我们遗儿继承呢。”
秦敷似笑非笑,说的真是好听, 公孙遗仅仅是不成器?分明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我记得,你们家的爵位,不是还有个嫡出的长孙吗?”
秦敷笑语盈盈的,公孙夫人顿时一僵,险些忘了她还有个嫡长孙,原本长子媳妇嫁进来后,没过一年,公孙家的嫡出大公子就没了,原先那位公孙夫人就很不喜欢嫡长子媳妇,觉得是她克死了自己儿子,她是继室,又生育了嫡出的公孙遗,是全家的宝贝蛋。
这事被挑破,公孙夫人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老太爷如今还在,更看重长孙,还真不好说这爵位将来会落到谁头上。
“我们家还有荫封呢,嫁给我们遗儿,多么门当户对的一门婚事,谢夫人,你说是吧?”
“这个,我们家姑娘的婚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总要问过我家主君的意思,而且我与主君就这么一个女儿,现在她年纪还小些呢,女儿是为娘的贴心小棉袄,我总想着多留她两年,这将来嫁了人去了婆家,回娘家的时候可就少了。”
这是隐晦而不失礼数的拒绝。
公孙夫人僵笑,却并不觉得谢家是瞧不起她儿子,只觉得有些遗憾,他们家遗儿今年都十八了。
“无妨无妨,别说是一年两年,便是三年四年,我们家那小子也等得,他对期儿是痴心一片啊。”
公孙夫人还想将腕上的镯子摘下来套在谢期手上,她推辞好久就是不收,秦敷也有些恼了。
她好好地姑娘,也没嫁人呢,公孙夫人也算是添妆还是什么?若说是小定,两家的主君都没到场,小定的聘礼也不能就是个镯子。
只有那些纳进门的妾,身为婆婆的公孙夫人用一只镯子一根簪子打发了,勉强算是看重。
他们谢家好端端的嫡出大姑娘,这么不上不下不明不白的,受了她的东西,传出去没得叫人笑话。
秦敷心里有气,再与公孙夫人叙话的时候,就没什么耐心了。
送走公孙夫人,她仍在生气。
“公孙家的老夫人也是个敞亮人,怎么她这个堂侄女,是个如此不会办事的人,她是皇后吗,还赏赐贴身首饰?把咱们家当成什么了。”
今日的事,哪怕是由纯淑妃来做,都不显得唐突。
谢期想到,前世周慧荑封后,她与孙芍王若君如分猪肉一般分别成了贵淑德三妃,给皇后行大礼敬茶,那周慧荑就是叫宫女一人赏了一只金镶玛瑙的花丝镯。
那种居高临下的打赏,仍然历历在目。
她与公孙夫人既不是婆媳,她又不算为交情好的世家夫人女儿添妆,要真论在朝中的地位,老首辅也要避谢觞的锋芒。
“娘别气了,以后娘找个理由不见公孙夫人便是了。”
“鸢儿,你可别听公孙遗的甜言蜜语,就被哄骗了去,那小子可不是个良人,还没成婚呢,屋里伺候的美貌丫鬟就十几个,这哪是正经人家的风范。”
“何六娘为什么想笼络咱们家,主动提起婚事,那是想争爵位呢,这种浑水,咱们可不淌。”
谢期无奈笑了:“娘,我每回见到公孙遗,都恨不得把他打成猪头,怎么可能会听他说什么甜言蜜语,我也不喜欢他啊,娘多虑了。”
再三问谢期心里到底有没有人,得到的都是否认,秦敷才稍微放心。
等谢觞回来,秦敷将此事说了,仍是觉得生气。
谢觞倒是难得没有跟秦敷同仇敌忾:“老首辅的确有跟我说过一嘴,想要跟咱们家联姻。”
“无论是他们家女儿嫁咱们家,还是咱们家女儿嫁他们家都可以。”
秦敷更加不高兴:“咱们家大郎可是跟英娘情投意合,公孙家的女儿嫁过来,难不成要英娘做妾?英娘的母亲虽然是我爹爹的庶女,可我爹爹是翁主仪宾,也是出身洛阳秦氏,不然怎么能匹配元成皇后与昭烈皇帝的血脉?秦家从唐时便是名门望族,英娘身上也流着我爹爹的血,我那妹妹也是在翁主阿娘手下长大的。”
“夫人莫气,莫气,我还没说完呢……”
“你还说什么,难道你已经允了老首辅?公孙家可没有嫡女,不是我瞧不起庶出,庶出女里也有我妹妹那样温柔乖巧,进退有度的,可叫公孙家的庶女做咱们家嫡长子的大娘子,你不觉得被压了一头吗?将来鹏儿可是要承袭爵位的。”
“此事是不成的,咱们家阿鸢也断断不能嫁那个公孙遗。”
谢觞一个头两个大,他宁愿去打仗面对凶残形性的蛮族人,也不想在家面对暴怒的夫人。
“是,是,公孙遗小儿只是个纨绔子弟,怎配娶我的阿鸢,老首辅的意向人选,是他的嫡长重孙公孙兰”
秦敷的怒气消了下去,满脸狐疑:“公孙家的嫡长重孙?今年只有十三岁吧……”
“小几岁也没什么,女大三抱金砖嘛,夫人不是也比我大两岁吗,老首辅这个嫡长重孙跟公孙遗可不一样,虽然只有十三岁,可已经经过县试府试,现在已经是童生了,是个名副其实的神童。”
十三岁的童生?
秦敷觉得有些震撼:“这下场的苦,可不是一般孩子能受得了的,既是嫡长重孙,若是没意外是能继承公孙老首辅的爵位的,居然十三岁就是童生……”
“明家小子今年十七了,也只是童生呢。”
谢觞点头:“所以,我没有直接拒绝老首辅,咱们家那丫头,夫人也是知道的,生的是花容月貌,可性子不像个女儿家,若是公孙兰小小年纪就能考中秀才甚至是举人,咱们丫头嫁过去岂不是享福了,人家都还没嫌弃咱们家丫头的性子。”
秦敷又开始不满:“男人有前途就能对妻子好?也不尽然吧,还是要看小子心里是不是有咱们家阿鸢,能不能做到从一而终,只有我们阿鸢一个。”
这世上有几个有权势的男人不广纳妻妾,绵延子嗣,他谢觞虽然不是,可世事就是这样,却不能反驳秦敷的话。
“那我跟老首辅说说,想法子叫咱们丫头和公孙小公子见一见,夫人别气了,咱们都好几日没有……”
秦敷羞红了脸:“你这个不正经的,孩子都有三个了,还这样。”
“夫人又不许我纳妾,再说我也只爱夫人一个,若不许我亲近夫人,岂不是要憋坏我……”
转眼进入夏至,五皇子生母,林贤妃从宫外请来一位神医,给陛下诊治过后,已经病入膏肓起不来连朝会都没法上的陛下,居然身子看着大好了些,能坐起身,也能行走了。
陛下龙心大悦,认为贤妃才是真心待他之人,从前的形影不离的纯淑妃反而失了宠,林贤妃不仅一跃被封了贵妃,陛下又要大肆封赏自己的几个儿子女儿。
只是太子已经是太子,封无可封,而活着的孩子中唯有五皇子、萧直还有几个公主。
陛下大手笔封赏,直接将五皇子封为定郡王,五皇子的嫡出儿子封世子,嫡女均破格封郡主,而几个庶出子授从二品辅国将军,几个庶女也都封了县主和郡君。
五皇子是被卷入过五王之乱的,腿也落下了终身残疾,陛下对曾经五王之乱的参与者讳莫如深及其忌讳,二十多年冷落五皇子和林贤妃。
因为猜忌,他对自己亲生子女的封赏很是吝啬,如今却这么慷慨,不由得叫人测目,也开始有墙头草的朝臣,开始暗自嘀咕,这太子的位子是否还能坐得稳,东宫是否已经失了圣心。
可谢期并不关注定郡王,她看到了,这一回封赏中,有萧直,他也被封了辅国将军。
乍一看,这位废太子的儿子居然只跟定郡王的庶子一个待遇,一点都不显眼,但他一个月前还只是奉国中尉,一下子连跳三级。
她记得很清楚,前世他分明没有被授爵,这个时间,陛下早就死了,萧直也跟周慧荑成了婚。
现在一切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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