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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古怪

    一番谈话下来, 萧直一锤定音:“如今朝堂之中,我们的人还是太少了,果然还是要广开恩科, 收取寒门士子, 让这些人为陛下所用, 成为真正的帝党, 如此利益输送相关者少, 新政才能推开。”

    “只是这过程难免长久繁琐,陛下还需耐心等待才是。”

    萧琰颔首。

    萧直告退而去,谢期还不忘刺他几句, 让宋侧妃闲时得空,来宫里陪陪她。

    她原也是半真半假, 不过随口一说,却没想到宋侧妃当真进了宫给她请安。

    “郡王殿下, 待你可好?”

    想到萧直对女子的凉薄和诸多手段,她为了刺激萧直, 将宋蘅给他做侧妃,心中有些懊悔,不论如何,宋蘅跟她没仇。

    “为了本宫的私心,给你赐了婚, 实在是本宫做的欠妥, 郡王若待你不好,你只管跟本宫说, 本宫会为你做主, 若你……若你不愿服侍郡王,本宫可叫你们和离, 为你另择一贤婿,你看如何。”

    宋蘅惊讶的抬头,愣愣半晌:“妾实在没想到,皇后娘娘竟如此平易近人,是这般的脾性。”

    “请娘娘放心,郡王殿下虽然不大爱笑,也不怎么爱说话,但对妾身还是很好的,平日也会问妾穿的暖不暖,吃的好不好。”

    “殿下下了朝,没旁的事,便会在王府的小花园中练剑,妾服侍在一旁,虽不言语,却也觉得很是温情。”

    “身为女子,所求不过是主君和善,夫唱妇随,殿下虽不是特别喜欢妾,却也没有对妾不好,这样的日子,妾已然很知足,不敢再求其他。”

    宋蘅并非是那种明艳或清丽的大美人儿,容貌不过是中人之姿,然而这样徐徐说着话,低眉顺眼的样子。

    谢期忽然就明白了,前世为何萧直那么冷心冷情的男人,会对宋蘅有几分特别,在她死后,这份特别也延续到她的儿子身上。

    宋蘅就像一泓平静的湖泊,好像能包容一切,就这么相对无言的呆着,谢期感觉到宁謐,没有焦虑和不安。

    谢期笑了,把宋蘅看得愣呆呆。

    “宋蘅,你很好,我很喜欢你,虽然你说符阳郡王对你很好,不过本宫还是承诺,会帮你,只要你觉得他待你不好,都可以来找本宫。”

    “本宫是皇后,也算他皇婶,我说话,他总要听几句的。”

    宋蘅一下子便红了脸,皇后娘娘这美貌,实在灼灼动人,便是女子瞧着,也觉赏心悦目。

    前世的谢期与宋蘅见过几面,但宋蘅身子弱,生下萧直的皇长子后,得了重病,她入宫不过一年就病逝了,印象不深。

    这辈子发现宋蘅是个这样好的姑娘,谢期起了兴致,加上心中愧疚,非要留她吃饭,还赏了好些布料首饰。

    等宋蘅出宫回王府,已经过了晚膳的时候了。

    萧直在等她,这是破天荒的,寻常时候,她根本就见不到自己这位夫主。

    皇后娘娘喜欢她,非要带她一起看折子戏,还留她吃饭,宋蘅也许久没有这么放松了,不自觉的就笑了出来。

    此刻回王府,见到萧直面无表情的脸,顿时笑容一敛。

    “殿下。”

    萧直点点头:“今日入宫,都做了什么。”

    宋蘅一五一十将宫中与谢期所说的话,甚至吃用的东西,完完整整复述给了他。

    萧直听得入迷,唇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你说,她要为你做主,若我待你不好,便给你另寻他人为婿?”

    “是,皇后娘娘是至情至性之人,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萧直意味不明:“她对你倒是好。”

    宋蘅垂下头不敢出声。

    “你是如何回答的。”

    “妾说,殿下没有待妾不好,平日也与妾如寻常郡王侧妃一般。”

    萧直点点头:“不错,以后她若再要你进宫,你都这么回答,皇后赏的东西,自己收好吧。”

    萧直已经验看过,上头没有皇家印记,是可以私下典当买卖的物件。

    她倒是贴心,萧直心中酸涩不已,大概所有人在她眼里都是好人,只有他萧直是大坏蛋。

    萧直已经发了话,就代表皇后赏的这些东西,是没有印上皇家印信的,她可以拿回去接济娘家。

    “皇后说的,你怎么想?”

    宋蘅一愣,面上一白:“殿下明鉴,妾……妾绝没有想背离殿下,妾生是殿下的人,死时殿下的鬼。”

    “谁要你表忠心了。”萧直烦闷不已:“你帮了本王,本王也不是不感恩戴德的人,如今你年纪也不大,在王府蹉跎几年,却不能长久,本王也没幸你,将来有一日你有了意中人,尽可告知本王,本王会为你改个身份,再给你准备一笔嫁妆,让你风光出嫁,不好吗?”

    宋蘅抿抿唇,觉得从心里苦到了嘴里,她低着头,不应声。

    萧直不耐:“你大哥的事,本王已经提拔他一级,只是他到底不是翰林院出身,没有功名,将来做到什么程度,就看他自己了。”

    “妾身,谢殿下。”

    “以后记着在皇后面前怎么说,无事便下去吧。”

    宋蘅行礼,悄悄退出去,走到门口,怯怯回头望了一眼,萧直仍在发呆,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浮现出微笑。

    这样温柔和煦的殿下,却不是属于她的,宋蘅几乎要落下泪来。

    “殿下,太玄道长已在茶室等着见您。”

    萧直回过神,笑意消失。

    “太玄真人云游回来,精神仍旧矍铄,看来是有所得?”

    萧直对面坐着的乃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道,胡子头发均都发白,脸部枯槁瘦的有些可怖,然双目露出的朝气,却宛如壮年男子。

    “老道不过是随意云游,找点乐子罢了,殿下却看着憔悴许多。”

    萧直微微颔首:“这些日子的确感觉精神有些不济。”

    “请殿下伸出手来。”

    老道为他把脉,又观他面相,掐指算了一会,面色凝重:“殿下回溯时间,逆天改变,可不是没有代价的,若是好好修养身子,到也尚可,然如此忧思甚重,怕天不假年,步上陛下后尘。”

    萧直并不在意,双眸木然:“本王有心事,才会如此。”

    “殿下是堪不破,太过执著。”

    “您是道家真人,却也说些佛家话吗?倘若本王不执,也便不会求到您老人家头上。”

    “殿下有些钻入死胡同了,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只怕您强求而来的这段缘,并不会如您所想的那样顺利。”

    萧直毫不在意:“无妨,我能接受,这辈子还有几十年,以前那么多次都过来了,这回,谁又说得准最后的结局呢。”

    老道士不再劝,只是叹气:“殿下将此符戴在身上,可静气凝神,对您有些许作用。”

    “多谢真人。”

    萧直攥着那符,进入梦中,他思念成疾,如今只有在梦中,才能见他的阿鸢一面,梦里的阿鸢,同样也爱他,他们从没有发生过那些龌龊,萧直没有娶旁人,只跟她在一起,恩恩爱爱,子孙绵绵,就这么平淡幸福的过了一生。

    谢期也在做梦,她看到了很多人,她的大哥,她的小弟,甚至,还有萧直。

    怎么做梦都会遇见他,真是晦气,谢期觉得不高兴,想要从梦里醒过来,但却不受控制,不仅醒不过来,还被强行绑在萧直身边。

    面前这个萧直,不是上辈子那个意气风发大权在握的帝王,好像也不是现在这个少年。

    他看着至少有四十多岁,仍旧是那张英俊惹眼的好相貌,却显得很是憔悴。

    到也不是说有多么老,而是瞧着没什么生气,双目无神,像一具行尸走肉。

    谢期气坏了,但这是个不受她控制的梦,下一刻,谢期就安静了下来,她看到了谢朝,自己的大哥。

    相比于她上辈子去世时,谢朝成熟了很多,留了一脸络腮胡,她险些没认出来。

    ‘陛下,您不应再继续下去,就此停止吧。’

    ‘阿鸢已经去了十五年,您该让她入土为安,放过她吧。’

    梦里的这个萧直,双目无神,没有一丝光亮,答非所问:‘你恨朕吗?’

    他根本就没等谢朝回答,自顾自的往下说:‘你应该是恨朕的,朕的长子伤了你儿子,若非朕叫人散布谣言,你妻子也不会自尽而亡,阿鸢也不会动了胎气而难产。’

    谢朝面无表情:‘您是皇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做臣子哪能怨恨君王。’

    ‘你那妻子也去了十五年了吧,你也是个痴情人,我的阿鸢是一样的,同一天先后失去妻儿与亲妹,你应该很想杀了我。’

    ‘我是很想杀你,如果你不是大梁的皇帝。’

    萧直古怪的笑着,忽然掏出一把刀,往手腕上插去,谢朝阻止了他,强行握住刀柄:‘您疯也疯够了!’

    萧直却不理他,又从另一只手上割了一刀,鲜血流到下面的白瓷碗中,蓄满一碗。

    有道童打扮的男孩儿接过那碗血,

    他的身后,好几个白衣道士,沾着那碗血,在地上画出巨大的古怪法阵。

    哪怕是梦中,谢期也看得寒气直冒。

    萧直很古怪,这种隐忍中透着疯狂的样子,让谢期害怕。

    ‘十五年了,哪怕是梦中,阿鸢也没来过,我真的,好想再见她一面。’

    第72章   噩梦

    ‘哪怕是幻觉也好, 我好想见见我的阿鸢,黄泉路那么冷,我的阿鸢那么娇, 她是受不住的。’

    对萧直这种古怪又执拗的样子受不了一样, 谢朝忽然一拳砸向石案, 将石案掀翻裂开成了两半:‘陛下, 萧直, 你若是当真这么想见她,就去死好了,去阴曹地府陪我可怜的妹妹, 日日这样折磨自己又折磨别人,你有完没完。’

    她的大哥居然敢这样跟萧直说话吗?

    明明他们兄妹之间, 谨慎求存,夹着尾巴做人的, 是她大哥谢朝才对。

    可萧直却没生气,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就算你是阿鸢的兄长, 这样质疑我,我也会生气。’

    他诡异的笑着:‘你不懂,我想要见阿鸢,要与阿鸢恩恩爱爱活在这世上,百年好合, 子孙绵绵呢, 就算你是阿鸢的大哥,也不能阻止我。’

    他疯狂的样子, 终于将谢朝吓住。

    ‘区区十年, 我与阿鸢只做了十年的夫妻,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蹉跎, 你怎么可能了解我……’

    萧直的眼睛亮了,不知透过什么,他看到了谢期。

    梦境中的谢期,真是吓人,她在这个梦里明明没有形体,连个魂都不是,萧直为什么能看见她?

    他对她伸出了手,奇诡的笑容,带着深入骨髓的疯狂和黑暗,让谢期吓得不断后退。

    ‘阿鸢,是你吗?’

    她好像不受控制的朝他飞去,分明是梦境,是无形体的,她却感受到了萧直手掌的温度!

    在梦境中,她分明死了,大概是个鬼?

    可萧直的手却比她更冰冷,更阴寒,就像是,一具尸体。

    痴迷的目光洒在她的脸上,谢期只有一个念头,萧直疯了!

    可她完全不能动弹,任由他将她的脸,她的身子,捏了个便,谢期感觉自己要窒息。

    ‘好阿鸢,你回来了,对吗?’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能这么爱你?’

    ‘以前是我错了,你看,现在你大哥,你弟弟,都没死,他们还活着,你开心吗?回来吧,回到我的身边。’

    谢期疯狂的推却,但不只是因为梦境,还是魂体,她的手穿过了萧直的脸,根本打不到他的身上。

    可他却能摸到她?

    萧直忽然变了神色,疯狂的神色,像一个得了失心疯的病人。

    ‘我不允许你走!’

    他抱住了她,将她揉进身体中,恨不得要吃了她。

    ‘我对佛祖,对道尊,许下我们几世姻缘,你跑不掉,你跑不掉,你终究是我的,阿鸢,等着我,还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我就能去找你,我不会允许这样的结局,你等着我,等着我……’

    他的身体忽然化为一个巨大的黑洞,将她吸进去,碾碎化水。

    谢期觉得好疼,好怕!

    她尖叫着,不断地拍打,推拒。

    “梓潼,梓潼?”

    “阿鸢?”

    温和的声音,带着惊慌失措,还有浓浓的担心。

    谢期的眼前由黑转明,乾元殿内,昏黄的烛火点起,她看清了眼前人的样子,是萧琰。

    梦吗?噩梦。

    萧琰还在问她:“这是梦魇着了?一直在听你喊救命,身上全是冷汗。”

    她呆愣愣的看着他,忽然清醒过来似的,猛然抱住了他,痛哭出声。

    萧琰不知所措,她哭的这么伤心,好像再也没有了未来,下一刻就要死去。

    “乖,别怕,别怕,我在这,夫君在这呢,谁都不能伤害你。”

    安慰了许久,她颤抖的身子才平静下来。

    这是做了什么噩梦,居然害怕成这样。

    萧琰忧心忡忡,叫宫女送水进来,亲自给她擦拭汉湿的身体和已经被浸透的额发。

    谢期木木的,仍旧回不过神来,她忽然抢下萧琰手中的布巾,扔到外头,拉下幔帐,一个翻身,就将他压在身下。

    “这……”

    “陛下,我的好夫君,跟我生一个孩子吧。”

    她轻轻府下身子,亲吻萧琰的额头。

    萧琰眉心直跳,脸颊绯红,他的好梓潼好皇后,此时变成一只美女蛇,魅惑又妖娆,缠在他的身上,宛如志怪小说里的狐女鬼妻。

    这样惹人怜爱的美人,哪怕真的是精怪,也会心甘情愿,让她吸干自己的精气吧。

    “虽然你这么主动,朕很开心,但朕就算身体再弱,也是男人啊!”

    他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一夜被翻红浪。

    谢期对生孩子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太医院日日把脉,掐着她易孕的时日,补身子的药一碗一碗喝下去。

    每日不乱乾元殿还是凰栖宫,一幕奇景,便是帝后二人,对坐喝药,直到过了年关,冰雪消融开了春,入了夏。

    谢期的信期仍旧每月如约而来。

    她分明是易孕体质,上辈子被萧直灌了那么多避子汤,只是被暗地停了一年,就有了萧直的孩子。

    她就不信,跟萧琰,就怀不上,实在岂有此理。

    长期下去,她居然也开始晚间失眠,睡不着觉了,气色也变得差了起来。

    萧琰很是焦急,叫太医日日请脉,太医也只是说她是忧思过重,开了些静气凝神的药,毕竟心病需要心药医,药只是辅助,她需要自己想开,放宽心,身子才会恢复。

    萧琰也温声劝了谢期,有无子嗣之事,很多时候都是天注定,碰运气的,无需过于着急,给自己太大压力。

    可谢期没听进去,居然开始想一些旁门左道,让她娘找游方医生开了好些偏方,那古怪的药吃的叫人干呕,更有些玄之又玄,萧琰看来,完全是骗子作法一样的方式。

    但他无法生气,更不愿苛责她。

    每当看到她期盼又焦急的眼神,萧琰也开始难过,她在为他们俩努力,而他如何能说叫她伤心的话。

    但是强压从她身上蔓延,他感同身受,原本身子就不是很好的萧琰,居然在夏日,病了。

    谢期衣不解带的照顾,将自己也差点熬病了。

    萧琰说,怕过了病气给她,执意要搬去甘泉宫住,萧琰的身体不仅是受不得寒,夏天也是受不得暑气的。

    萧琰说,等他病好了,再派人接她去甘泉宫,现在一些请安问候,甚至是一些地方官员呈上的日常折子,她都可以代批。

    谢期却还是担心,没等他来接,擅自去了甘泉宫。

    甘泉宫临山而建,引山上一泓清泉而下,夏日时会凉爽无比,此处宫殿乃是仿古结,脚下是木质的地板,今年抹了桐油,被保养的油光锃亮,擦的一尘不染。

    谢期脱下鞋子,光脚踩在上面,山间的清凉之气抵消了夏日的暑气,非常舒服。

    “娘娘,穿上鞋袜吧,为了贪凉光脚,这寒气就往身上走。”

    流云絮絮叨叨,拎着她的鞋袜,试图劝她穿好。

    上辈子的谢期没怎么叛逆过,若当真叛逆,就不会顺从谢觞的意愿,入宫为妃了。

    重活一回,她好像将这辈子的叛逆都做了,擅自决定跟明如槐也算不错,又反悔,擅自决定嫁给萧琰这个注定会短命的家伙。

    此刻她朝流云做了个鬼脸,光着脚跑了起来。

    太阳透过树纸,将地板晒得暖融融的,其实并不凉。

    “娘娘?”

    萧琰身边一个眼生的内侍官守在外面,一眼见到她,惊疑不定:“娘娘怎么会来到此处?可有陛下旨意宣召?”

    什么时候,她要见萧琰,还要旨意宣召了?

    谢期挑挑眉:“陛下在做什么坏事吗?躲到甘泉宫还不够,还要宣召,本宫何时见陛下,需要宣召过?”

    “你,是小德关的徒弟吧,你师父没教过你,本宫不需要守那些宫规吗?”

    谢期不耐烦的进去,见到他惊恐惧怕的表情,心中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测,她气咻咻的,要是萧琰也搞那一套,她是不会放过他的!

    帝王拥有大梁江山,三妻四妾开枝散叶乃是常理,□□时期大梁天子大婚,还一娶九女,后宫这些嫔妃位份。

    皇后之下乃有皇贵妃,和四夫人,四夫人之下乃是贵嫔,贵嫔之下九嫔,九嫔之下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是祖制。

    萧琰的后宫,只有可怜的小猫两三只,比上辈子算清心寡欲的萧直还要少。

    可谢期气坏了,她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她亲自选择了萧琰,就算他是皇帝,也要对她忠诚。

    谢期的步伐慢了下来,她在想什么呢,管制萧琰?为什么会觉得愤怒,想到他会临幸别的女人,就气的恨不得扒掉那臭女人的脸,把萧琰揍一顿。

    明明上辈子,她也是萧直的妃子一员,萧直临幸谁,纳谁,都跟他没关系,她甚至恨不得萧直跟别的女人恩爱缠绵,别来搭理她。

    她喜欢萧琰吗?大概是有点好感的,他是皇帝,性格又温柔,跟萧直完全不同,从没逼迫她做过什么。

    他对她,也很好。

    可明明一开始,她选择萧琰,只是看中他皇帝的身份。

    如何对付萧直,如何破局,谢期想了很久,只觉得处处是死局,她是女子,不能像男子一般走科举路子考取功名,更没办法挣军功,拉一支属于自己的势力。

    萧直早就讨了爹爹的好,甚至连大哥都为他说好话,认为符阳郡王虽年纪不大,可礼贤下士心胸宽广,是个汉子。

    她说萧直阴险,别有用心,却只得到了爹爹的训斥。

    她是想要利用萧琰的,可为什么现在,会这么生气?

    第73章   过继

    爱会使人软弱, 会让她失去平常心。

    真是奇怪,她明明是皇后,管理后宫是她的职责, 就算萧琰纳了别的妃子, 生了孩子, 那孩子也要喊她一声母亲。

    她又有什么立场, 指责皇帝不忠?

    谢期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不可以,不可以,萧琰是她的, 任何女人,都不能把他抢走!

    她的脚步快了很多, 步下生风,几乎是要飞了起来, 她气势汹汹的跑进去,想要捉奸, 把萧琰和那个奸妇打的嗷嗷叫。

    此时她才不管,萧琰是不是皇帝呢!

    “萧琰,你是不是在……”

    内室并不是个封闭的空间,绕过玉屏风后,内室与外头的小小湖泊相连, 微风徐来, 凉爽非常。

    她预想中的画面,没出现, 萧琰在跟人煮茶谈话, 而煮茶的对象却并不是女人,是两个男子还有三四个小孩子, 都是女孩。

    谢期不认得别人,可有一人她是认识的,先帝的五皇子,定王萧瑾。

    当着王爷的面,她直呼了萧琰的名字,还那般气势汹汹,像要找他麻烦似的,跟有些大臣家中母老虎一样的夫人,有什么区别。

    定王了然的笑了,跟几个王侯交换了眼神,是那种男人都懂的既感叹又好笑的眼神。

    原来皇后娘娘也是个母虎,陛下也是个怕媳妇儿的耙耳朵。

    谢期顿时羞红了脸。

    萧琰只是笑,咳了一声,对她伸出手:“梓潼莫怕,都是自家人,快过来见一见。”

    除了定王外,另外两位也是皇室宗亲,一位恭郡王,一位镇国将军,定王年纪大萧琰很多,却是他的亲兄弟,而恭郡王、镇国将军与萧琰不同辈,算起来是萧琰的子侄辈了,但年纪也都比萧琰大。

    这几个人都是想笑不敢笑的样子。

    拜见了皇后娘娘,谢期也只好端着脸坐下。

    萧琰指着那几个年岁大小不一,但基本都在十岁以下的小女孩道:“梓潼,你瞧瞧这几个丫头,看看喜欢哪个,我们抱到宫中养在身边,好不好?”

    谢期瞪大眼,不太明白萧琰的意思。

    萧琰摸了摸她的侧脸,也没有当着几位皇室宗亲的意思解释:“咱们住在甘泉宫的时候,这几个丫头也都在这,慢慢相处,你总能选的出来。”

    萧家高祖草莽出身,生的不大英俊,但这么多年娶的皇后妃嫔,都是世家出身的娇小姐,世家小姐们金尊玉贵的养着,哪个能不漂亮呢,这么多代下来,皇室宗亲,自然也都各个有一张好相貌。

    这几个丫头,也都是玉雪可爱。

    说了一会儿话,皇室宗亲便退下了,这几个郡主县主乡主,年纪也都不大,陪着坐了一会儿也累,谢期便让她们下去休息。

    这一回内室中只剩下帝后二人。

    甘泉宫将引下的山泉水在宫殿深处蓄了个小小的湖,侧面便是人工开凿的假山,泉水潺潺流下,落在假山石上,叮叮咚咚,此时谢期萧琰并未说话,越发显得像是在深山老林中,安静非常。

    萧琰率先打破平静:“谁惹你生气了,这么气势汹汹的进来,一副要对我兴师问罪的样子。”

    吵架是吵不起来的,谢期也觉得自己误会了,做错了,倒是很坦诚。

    “我以为你背着我在临幸宫女什么的,门口那小德关的徒弟见了我满脸惊惧,还问我要你的旨意,我就以为……”

    “就以为朕在临幸宫女?”

    萧琰噗的一声笑了:“以朕的地位,后宫宫女也都算朕的女人,临幸几个也没什么吧。”

    谢期在生气,眯着眼睛睨他。

    “不过宫女出身,也就封个宝林最多了,要是世家清流出身,怎么也得是才人婕妤什么的,说起来前些日子,还有臣子建议朕选秀呢。”

    眼看她面色越来越难看,萧琰却丝毫没有危机感:“梓潼在吃醋吗?”

    他笑眯眯,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模样。

    “对啊,我吃醋,不仅吃醋还不会饶了你,你临幸谁我就把谁打进暴室里去,把你锁在乾元殿的龙床上,让你几天几夜都下不了床!”

    谢期去捏他的下巴,做出一副调戏良家女子的纨绔样儿。

    下一刻,便被萧琰抱了个满怀。

    梅花冷香扑满鼻间,谢期慌乱又无助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

    “我好高兴啊,阿鸢,你终于能真正将我放在眼里。”

    她什么时候没将他放在眼里了,谢期抿着唇,嘟着嘴,满脸不高兴实则心里很高兴。

    “你会吃醋了,是不是也意味着有些爱我了呢?我以前总觉得,你不爱我也没关系,选择嫁给我,我就好好护着你,哪怕不能一生一世。”

    “人心到底都是贪婪的,我自变得体弱多病,这么多年也早就看开了,所做一切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鞠躬尽瘁而已。”

    “可你选择了我,竟让我也开始贪生怕死起来,我好想,好想跟你永永远远在一起,好好过完这辈子,我竟也开始奢望,得到你的心。”

    “我真的很高兴,阿鸢!”

    谢期眼睛有点热,却不由自主抱紧了他:“真是个笨蛋。”

    “哈哈,你小时候也是这么说我。”

    谢期满头问号:“什么意思,我们年幼时见过面?”

    “自然,你不记得了,那时我八岁,你才五岁大,那么大一点,冬日跟着你阿娘入宫来,裹着一身白狐裘的披风,头上扎着白绒球的头饰,我当时还想,这是谁家的雪团子进了宫来。”

    “我的偃甲鸟飞到树上去下不来了,你帮我爬树摘下来的,忘了吗?”

    谢期想不起来。

    萧琰也不恼,徐徐对她说着那段往事:“你当时说我,这么个小胖子,看着挺壮,居然不会爬树,只在这里哭,真是个笨蛋。”

    “我……我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因为帮我捡偃甲鸟,你从树上摔了下来,磕到了后脑勺,血流了一地,岳母吓坏了,却因为我是太子什么怨言都不能说,后来再也没有带你进宫来玩过。”

    萧琰语气非常低落,谢期摸了摸他的头:“我早就忘记了,而且我现在不是也没事嘛。”

    “还好,还好你选了我。”

    “所以你这个大笨蛋,八岁的时候就喜欢我了?我说我跟着阿娘进宫的时候,你的眼神就不对劲儿,一个大男人,盯着我的脸,盯着我的脚踝一直在看,我还以为这太子,是个登徒子。”

    萧琰将她抱起,捉住她足踝,给她套上鞋袜。

    “八岁的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喜欢呢,你摔下来是因为我的缘故,我总想补偿你的,谁知,当年那个白白胖胖的雪团子,现在长成少女,竟变得如此美貌动人,我怎能不喜欢。”

    “哦,你是见色起意。”

    谢期很得意,萧琰也不否认。

    “所以,你让内侍官在外头守着,防着我,既然不是想偷腥,是要做什么坏事呀。”

    “嗯……,就是我说的那样,这几个丫头,你看有没有合眼缘的,挑一个进宫来,做我们的女儿,好不好?”

    谢期面色一变:“你……你是嫌我生不出来,等不了了么?”

    萧琰哭笑不得。

    “不是那样的,我就是觉得,你最近弦崩的太紧,太逼自己了。”

    “这几个丫头的八字,我也叫钦天监算过,都是利子的,她们至少都是乡主出身,自小便很规矩懂事,入宫来陪着我们,不是很好嘛?”

    “民间不也有说法,有个一个孩子,第二个很快就会来。”

    谢期沉默不语。

    萧琰有点急了:“这件事没跟你商量,是想给你个惊喜,你生气了吗?”

    她摇摇头:“是我最近疯狂求子,让你压力大了是不是,我……我只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并没有别的想法。”

    谢期仍旧不觉高兴:“若是这辈子,我们都没孩子怎么办,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也许该让你纳妃,让你跟别的女人试试……”

    “说什么呢,就算生不出,也是我的缘故。”

    萧琰叹气:“你道那些投机倒把的世家为何不愿把女儿送入宫中,尤以吴次辅那个老狐狸为最,本朝也不是没有无子嫔妃殉葬的先例。”

    就算是有子的,不也被他父皇强行殉了?

    “这些人可不做赔本买卖,也就只有你,傻乎乎的,往我身上撞。”

    她不开心,萧琰着急的很,眼巴巴的看着她,亲她,简直像个绕着人脚边撒欢的小狗。

    这人真是奇怪,明明第一次见面时,是那种看着温和实则很有距离感的男人,现在竟变成了哈巴狗。

    萧琰顿了顿,做了决定,要说大事,缓缓道:“我已经决定了,倘若我们一直没有孩子,便从宗室中过继一个,你我抚养他长大,就如同亲生子一般的孝顺你,叫你母后。”

    谢期惊愕,嘴唇翕动,想说很多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你确定?你不是一开始打算,叫萧直继承皇位的吗?抚养皇室宗亲之子,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你当真……愿意?”

    第74章   身世

    萧琰没作声, 只是拉了她的手:“梓潼跟我来。”

    他带她去了后殿,那里有一处小小的祭龛,里面有两副画像, 画上的男子星目剑眉, 很是英俊, 看着有些眼熟, 而另一幅画像上的少女则更加眼熟了。

    谢期越看越觉得, 这画里的人生的很象萧琰的母后裕太后。

    另外一副画上是先帝?看着又不大像。

    可若要祭祀,为何在甘泉宫设个小像祭祀呢,谢期不明白。

    “这不是我的母后, 这是废太子之母,废后赵氏, 也是阿直的祖母。”

    谢期很疑惑,她知道这位废后赵氏, 因为先太子卷入五王之乱,先帝不肯原谅, 一定要置太子于死地,说他不堪大任,连带着生下太子的赵氏,人都已经死了,还被牵连废了皇后之位。

    可她看着, 怎么看怎么像萧琰的母后裕太后。

    “很像吧, 跟我的母后?其实不能说赵后像我母后,而是我母后像赵后, 毕竟当初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母后才被父皇宠幸,且独霸后宫多年。”

    谢期很糊涂, 听得一头雾水,但她听明白的是,裕太后竟然是废后赵氏的替身?

    “父皇冷血冷情,自己去了也不放过后宫这些可怜的女人,包括我的母后,可他年轻时也是有过心爱之人的,便是他的元后赵氏。很可笑吧,他恨赵氏,她的儿子他也要杀,她的后位也要废掉,可最后跟他合葬,同如棺椁的,还是赵皇后。”

    “我父皇强夺□□,还是自己的皇婶,终究他这一脉,也得了报应。”

    萧琰为她讲了一桩旧事,昭烈帝与温皇后恩爱一生,三子一女俱都是温皇后所生,其中长女泰山公主便是谢期的曾外祖母。

    三子乃是哲宗皇帝,时王和雍王,可这三个儿子,除了时王,哲宗皇帝和雍王子嗣都不茂,老雍王的爵位传到最后,是从萧氏宗族过继了一个孩子,便是现在的雍王,因并非昭烈帝血脉,拥兵自重,野心勃勃,与皇室嫡系并不亲近。

    哲宗皇帝大行后,穆宗皇帝多年无子,不得已立了时王之子为皇太弟,本来这皇太弟当得好好的,谁知穆宗年纪到老居然老蚌生珠,有了儿子。

    穆宗偏向亲子,如何愿意堂弟家的孩子霸占储君之位,自己亲生子反倒成了臣,便废了皇太弟的封,让这位堂弟仍做时王。

    “皇太弟做了多年储君,自觉并无错处,却一朝被个奶娃娃夺了储君之位,一气之下便去了,父皇便是那位皇太弟的嫡长子,他咽不下这口气,不仅是皇位被夺,他自小青梅竹马心爱的姑娘,也被指给穆宗幼子做王妃。”

    谢期却听却觉得可怕,这,这可是皇室辛秘,这样说给她听真的没关系?

    “我父皇的性格睚眦必报,皇祖父做了多年储君岂能没有势力。”

    萧琰顿了顿,长叹一声:“父皇暗中毒杀了穆宗幼子,对外说是他病死,顺利继承皇位,还强夺婶娘为妻,这便是他钟爱一生,却又恨了一生的元后,赵氏。”

    “父皇那么爱赵氏,哪怕赵氏这辈子被囚深宫,从未爱过他,他也坚定不移要立赵氏子为太子,可后来坚持要杀太子……”

    萧琰的声音也轻了下来:“因为他发现了,太子并未他亲生儿子,而是赵氏与他那位小皇叔之子,赵氏瞒天过海,充作父皇血脉,父皇想到这么多年被心爱的女人欺骗,为他人做嫁衣,爱便转成了恨。”

    “所以先帝才执意要杀那么贤明的太子,对萧直也不闻不问,任由他自生自灭,这才是真正原因。”谢期接过他的话头。

    “你不是萧直的皇叔,你们分明是未出五服,血缘到了第四代的堂兄弟?”

    萧琰点头,眼神复杂而无奈:“我的确想过,等我去后,将皇位交给阿直。”

    “这皇位本就是我们时王一脉,夺了穆宗皇帝的,废太子贤德并无错处,阿直乃是哲宗皇帝之曾孙,穆宗皇帝之孙,本就应顺理成章继承这个位子,如果不是因为我父亲谋朝篡位还抢夺□□的话。”

    萧琰说的很慢,很慎重:“而且阿直他,与我政见相和,若我故去,一些政策在他手中能被贯彻到底,阿直是个有抱负的孩子,将来会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太子的事,是因他不遗余力推行海阁老新政,得罪了士绅阶层,而那时,父皇尚且年轻,身强力壮,我那几个哥哥们,却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诬陷太子大哥以压胜之术诅咒父皇,父皇又在此时得知,太子非他亲生。”

    萧琰笑了笑,很是无奈:“父皇盛怒之下,废了大哥,又要一日杀三子,二哥三哥被逼无奈,只能谋反,这便是五王之乱的由来。”

    “阿直生于皇室,却长于民间,年幼时过得很是孤苦,正因吃过苦,才知道底层百姓活的是如何不容易,他有一颗心怀苍生的心。”

    “我原本想,把江山交给阿直,他来做个守成之君,皇位传回到哲宗皇帝血脉手中,也算归了正统,总比江山落到雍王之流手中更好。阿直只是性子有些孤傲,既自卑又极度自傲,太过敏感,猜忌心比起我那父皇,他的皇祖不遑多让,若是阿直心胸再宽广些,能容人些,不要那么偏激偏执,爱之欲之生,恨之欲之死,我便是去了,也会放心。”

    萧琰看得真是准。

    萧直可不就是这样的性子,他对自己认可的臣子们有多好,便对不认可的有多坏,如棋子般利用,用完就丢,毫不可惜。

    “那你现在改主意了?”谢期小声问他。

    萧琰抬头看她,目光温暖和煦,如六月的阳光,让人软软的,暖暖的,想瘫在他怀中。

    “是,我现在有了你。”

    萧琰的身体,不知看过多少名医圣手,他并不是得病,而是早年中毒,救治不及时,拖垮了身子。

    他的父皇前二十年励精图治是个好皇帝,可惜太长寿了,后三十年开始昏庸起来,对推行新政的海阁老起了猜忌之心,面对世家豪绅的威逼,放弃海阁老,让他成了平息愤怒的替罪羊。

    越到老的时候,开始贪图享受,挪用军费修陵寝,成了昏庸的皇帝。

    外面朝臣都知道他身子不好,作为储君,其实是不应考虑他的。

    可父皇不管不顾祖宗基业,他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一定要寻个跟五王之乱没关系,清清白白的皇子继位。

    皇帝长寿,有时是把双刃剑,但一个英明励精图治的皇帝长寿,一定是好事,比子弱母强的儿皇帝,身子不好的短命皇帝要强得多,至少是能让大梁稳定的运转下去。

    这个道理,谢期也懂。

    “我总在想,若有一天我走了,谁还能护着你呢,我朝没孩子的嫔妃,即便是皇后,也成不了太后,过得也并不好。阿直会好好待你,尊敬你吗?你不喜欢阿直,得罪过他。”

    “我不舍得把你一起带走,更不舍得让你过守活寡的生活。”

    “若我们没孩子,便过继一个,自小养着他,爱他,让他孝顺你,等我走了,你对朝政也逐渐上手,有这个孩子在,至少也能护着你,不至于让你被规矩欺负,现在我才明白了穆宗皇帝的私心。”

    “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方法。”

    只要他能多活几年,把储君培养长大,他一定会选择他们的嗣子做皇帝。

    为了她,将他看重的皇位第一继承人放弃,选择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萧琰总是将去啊死的挂在嘴边,他不乐观,但谢期嘴上安慰他会长命百岁,却知道他的寿数,前世他从继位到去世,也只活了五年。

    这份信任,为了她做出的改变,如何叫她不动容?

    她现在已经开始爱他了。

    离去是这样撕心裂肺,叫人难过,谢期想哭,却不想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也许她娘说的对,她这辈子都无法领会情爱,傻乎乎的过完这辈子,却有单纯无知的快乐。

    如今知晓的多了,却更感伤。

    “我不想要别人的孩子,过继什么的,一点都不好,我只想要我们俩的。”

    她蹭着他,拱着他的下巴。

    真是个爱娇的姑娘,萧琰心口软软的:“现在还不急,我们先过继一个女孩儿,让她在宫里陪你,先试试,好吗?”

    谢期怎么能说不好,他完完全全是为了她。

    “好,看在你的面子上。”

    “可是,把人家的女儿领进宫里,岂不是让她跟她亲生父母骨肉分离?定王他们能同意吗?”

    萧琰噗嗤一声乐了,揉揉她的脑袋:“你以为谁家都跟你家似的,父母对子女都是满腔真情,一心疼爱吗?”

    “我们子嗣艰难些,可宗室是一窝一窝的生,有的世袭降等的王府镇国将军什么的,每年朝廷拨的银子,都不够他们养活府里一大家子人。”

    “一个亲王生的女娃,嫡出的身份,最高也不过是个郡主,可过继给我们,却能封公主,还多出一个郡主名额,能给自己别的女儿,少出一笔嫁妆,你说他们愿不愿意。”

    “别担心,他们都是愿意的。”

    萧琰最后这句话有些淡漠,谢期隐约窥见他身为皇帝,拥有偌大权柄下的,一点残忍来。

    虽然谢期嘴上说不喜欢,可第二天就跟那几个小姑娘玩到了一起,这几个姑娘哪里都好,就是太懂事太文静了些,不像她小时候上树掏鸟,下河摸鱼。

    萧琰见她开心,自己也很高兴。

    只是在甘泉宫住了一个月有余,谢期仍是没做出决定,她觉得小姑娘们,哪个都很好,她都舍不得。

    可也不能全都过继,萧琰哭笑不得,便替她做主,选了恭郡王家的小县主,年纪是最小的,只有五岁。

    而对别的没被选中的,谢期难免愧疚,觉得辜负了孩子的期望。

    萧琰觉得好笑,谢觞没有精明的像个狐狸,可也是滑不溜手,可不是没心眼的傻瓜,怎么养出来的女儿,这么纯善,抱着对人无谓的同情。

    可他就喜欢这一点。

    萧琰承诺,其他没被选中的女孩们,将来出嫁除了郡主县主的俸仪,他们夫妻会单独再出一份嫁妆,便算补偿。

    谢期放下心,领着那孩子回了宫,如寻常母女一般相处。

    小孩子很容易忘事的,不过短短半年,就真的将谢期当做亲生母亲对待,而萧琰看着时候差不多,这女孩儿没有表露别的心思,谢期也喜欢她,就干脆利落的改了玉牒,赐了新名,封了公主。

    有了这个公主,谢期也就不再抓着他试验各类偏方,要赶紧生个娃儿出来了。

    要论传宗接代这件事,萧琰其实比谢期更加着急,但他更不愿见到妻子为了要孩子变得焦虑难过,茶饭不思日渐消瘦。

    除了谢期仍旧没能有孕,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夫妻两人彼此坦诚,谢期也不再避讳萧琰,召见了韩越。

    曾经天骥军军营那惊鸿一面,韩越就思慕起谢家这位大姑娘,但两人身份悬殊,自己是韩家庶子,人家却是谢家嫡女,而最重要的自己的爹是人家爹曾经的下属,所谓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他与谢家姑娘实在是不匹配。

    但韩越不服气,哪怕是谢将军,当初也只是个毛头小子,想娶翁主之女也被嘲笑过痴心妄想,可现在还不是娶了佳人,生了孩儿,谁能不说秦家眼光好呢。

    他也可以,只要他努力。

    然而还没等他努力有结果,思慕的佳人,就入宫做了皇后。

    现在连自己的前程,都是佳人一手提拔。

    “韩卿,你在听本宫说话吗?”

    韩越回神,急忙低头:“请娘娘放心,微臣定然不辜负娘娘期待。”

    “不辜负期待什么的,这话严重了,毕竟你也得为了你自己好好努力,这一回下放你立下军功,就可以回来接手天骥军。”

    “本宫最是厌恶背叛,你可明白我的话?”

    韩越跪下行大礼:“请娘娘放心,微臣知道自己该效忠于谁。”

    他身上已经被打了后党的标签,这辈子都洗脱不了,而且,因为他心中那点隐秘的渴望,如果这样就能站在她身边,他一辈子都不会背叛。

    谢期算是满意,韩越果然是沧海遗珠,虽不被父亲看重,但能力是有的。

    她建起的那个庄子,收留了一些孤儿,让武师教授功夫,萧琰见过,却只是笑,觉得是小玩闹,谢期不服气。

    萧琰带着她看了他的暗卫,谢期才不得不服,大梁盘踞近二百年,如今仍屹立不倒,是有点东西的。

    武将是最好拉拢,寒门中有一大堆想要出头却没机会的,但清流这些读书人,就没那么好对付。

    这些年,朝廷广开恩科,却录取的寒门士子却少之又少,世家大族经营百年甚至千年,十几代人的积累下来,自然也掌握了最多的知识和书籍,土里刨食的寒门,光靠读书,就能跟人家十几代人的努力相比?很多孤本书籍,连摸都摸不到。

    而这些士绅考出来的做了官自然也更维护士绅阶层的利益,少数寒门士子,又自诩天子门生,不屑归于后党,觉得靠女人裙带关系上位,被皇后提拔,是耻辱。

    哪怕谢期已经名正言顺的垂帘听政,她依然察觉到,女人和男人,在朝堂之上天差地别的地位。

    萧琰居然还对她抱有期望,希望她能做摄政太后,实在是抬举她了。

    第75章   请婚

    名扬洛京的第一美男, 貌比光华君卫临,美如探花郎温豫的无双公子裴境。

    萧直可不是第一次见他,上辈子, 他是他的肱股之臣, 最信任的臣子、朋友, 萧直醉酒之时, 甚至说他二人的关系好比鱼与水。

    曹司空不能没有郭祭酒, 刘皇叔不能没有诸葛丞相。

    而他萧直,不能没有裴公子。

    他基本是三顾茅庐,才将这位前世的忠心臣子和盟友纳入麾下。

    他们政见相合, 裴境是少数士绅出身,却推崇海氏新政的, 他今年中了解元,萧直为陛下办事, 路过洛京,正好为他庆贺一番。

    每次见面, 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

    “殿下若想大展宏图,一阻碍为雍王,他拥兵自重,又自忖为昭烈皇帝血脉,对朝廷一直是敷衍有余, 恭敬不足, 听宣不听调,今上体弱, 若有朝一日有所变故, 王爷还需防他一手。

    其二阻碍为谢皇后,若她生下嫡子, 则殿下继承大统,便是难上加难。”

    萧直满脸感叹,上辈子裴境为他出招,便是寻得谢家、清流以及雍王麾下武将的支持,最好的方式乃是联姻。

    他依稀记得当初裴境说的话。

    ‘殿下若想在朝中立足,便需这三足鼎立之势,以另外两股势力联合,对抗谢氏,谢氏之女,殿下可取之,却不可立为皇后,以孙、王两家联合,与谢家形成掎角之势,纵横捭阖,如此殿下才有发挥之地。’

    裴境的性子虽然冷淡,却是效忠后便忠心一辈子的性格,兢兢业业为他打算。

    “谢家无妨,不需顾虑,我有法子让谢觞转而为我所用,至于,联姻?女人?难不成没了女人,我就做不成大事了吗?那样也不值得你无双裴公子追随效忠了吧。”

    裴境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到底年少,还有几分豪气,他只以为萧直是夸下海口,却并不知,这种人生萧直是重来一回。

    这一回他除了谢期,谁都不会娶。

    酒过三旬,两人已然喝的有些醉醺醺,这处幽静酒肆包厢,是萧直的产业,只有他们两人和暗中守护的侍卫。

    至于陪酒的舞姬丫鬟什么,更是不存在。

    不仅是因为他们说的算是大逆不道之言,更因为裴境也是个洁身自好的公子。

    嘴上口口声声说要娶一位家世相当,情投意合的世家女子为贤内助,两人举案齐眉,夫唱妇随,实则还不是深爱他身边那个小女婢。

    上辈子,那小女婢被裴境正室害死,一尸两命,抛尸荒野,他这位肱骨之臣,便疯了。

    虽然处理朝政仍兢兢业业,可就似燃烧生命,不上朝不处理政事时,便疯疯癫癫披头散发胡言乱语,比街上的乞丐还邋里邋遢。

    早知如此,当初做什么去了。

    既接受不了旁的女人,便不要娶正妻好了,娶了正妻,却多年不与人家圆房,碰都不碰,又护不好自己心爱的女人,将怀孕的爱人交到正妻手里。

    裴境就是活该。

    他萧直也是活该,更加活该!

    “女人真是不可思议,殿下有喜欢的女人吗?”裴境已经有些喝多了,清冷自持的他居然开始说胡话,跟他讨论起女人来。

    “我真不明白,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一个奴婢出身,连良籍都不是,让她做妾,训导她将来好生侍奉主母,难道还说错了吗?她为什么那么委屈?以她的身份,原本是给我做妾都不够格的,给她银钱她也不开心,给她买首饰她也不高兴,她到底想要什么?”

    “我堂堂洛京第一公子,从案首到解元,多少小娘子想嫁进来,那些小官家的庶女,巴不得给我做妾,我还瞧不上呢,她为什么这么难取悦,到底……到底想要什么啊。”

    可能那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权势、地位,钱财、宠爱,总有一些女人视这些如粪土,自由比生命更可贵,尊严比金钱更值得。

    “可恶,为什么我满脑子都是沈妙贞那个女人,读书都读不进去,闭上眼睁开眼都是她!区区一个婢女,区区一个婢女,怎能乱我的心,可恶,可恶,我要把她打发出去,叫她再也不能乱我的心思……”

    裴境居然开始耍酒疯。

    “因为,你爱她吧。”

    裴境迷迷糊糊抬起头,满脸懵懂。

    见到老友如此形象,萧直笑了:“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因你爱她,所以才会在意,才会放不下。”

    “我……爱她?我爱沈妙贞?”

    裴境更加茫然,沉默了很久很久:“我以为,我不会爱上谁。”

    “问问你自己的心吧,这一次,要保护好她。”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萧直能面带微笑的规劝裴境,自己却无法保持一颗平常心。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太玄老道劝他,放下执念,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可如何能够,如何能够?

    他与裴境,在情之一字上,都是丧家之犬。

    温热的酒,醇香浓厚,是洛京有名的春水烧,然而一口咽下去,却如此苦涩,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挽回,然而她已经,不需要了。

    谢期查询过去的卷宗,将海氏新政看了个仔细,读完之后,大为震撼,实在很有感悟。

    海阁老不愧是为大梁鞠躬尽瘁的忠良之臣,这新政的每一条,涉及土地、粮食、赋税、人口、分配、甚至是教育。

    除了官绅一体纳税,丈量土地,禁止士绅土地买卖,将一部分土地收归朝廷所有,再分配给穷人外,新政鼓励生育,无论生男生女朝廷均派发酒一壶、猪一只,参军当兵家庭减税,在教育上,更是提倡地方个府建立学堂,广招寒门学子,甚至要统一科考书籍。

    已经处理朝政近两年的谢期,此时也明白,为何海氏新政根本就推行不下去。

    这是掘了士绅世家的根基!

    先帝为保自己的皇位,将海阁老推出去做了替罪羔羊,而海家因此全族被灭。

    谢期实在唏嘘不已。

    她拿着卷宗,心里难受得很,很想寻个人好好说一说。

    萧直走进凰栖宫,就看到她蹙眉难过的模样。

    他们俩成婚已经有近两年,谢期如今已经十七岁了,逐渐褪去年幼少女的稚嫩,她变得越发明艳瑰丽,而像成熟女子慢慢靠拢的风情,也让人心动不止。

    此刻蹙眉,萧琰顿时心疼无比:“梓潼怎的不开心,哪个不长眼的惹了你生气?”

    “我没生气,我是瞧了卷宗,觉得难过。”

    萧琰瞥见她手里那本,一看封皮就知道是什么了。

    “海阁老这样的忠臣,先帝为何就舍得杀呢……”

    她忽然住了嘴,有些惴惴,先帝是她的公公,萧琰的亲爹,作为儿媳妇,她是萧家妇,编排老公公,可是大逆不道不孝顺。

    萧琰却并不生气:“这话你也就跟我说,莫要让外人听去,否则御史定要参你一本。”

    萧琰绝不否认先帝所作所为:“我为太子时,父皇就已经变了,猜忌心很重,谁也不信,当时因为海氏新政,导致五王之乱,宁王和王,差点杀了父皇,父皇当时最小的儿子境王以身相护,惨死于乱军之中,自此父皇就恨起海阁老,更恨一力支持新政的太子大哥。”

    “可是……可是,即便海阁老是做了替罪羊,可海家全族何其无辜,竟被株连九族,男的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女的没入教坊,这也实在太残酷了。”

    谢期想过,若是谢觞获罪,她要沦落教坊司,从此成了官伎,还不如一头死了算。

    “士绅的怒气,岂是杀了一个海阁老能平息的,父皇他……哎,为人子不能说父亲的过错,是非功德便由后人说去吧。”

    “这些年,我也叫人暗中寻找海家后裔,若能寻得一丝血脉,也好补偿,这件事终究是皇家欠了海家,你可有高兴些了?”

    听了这话,谢期才勉强笑了:“我现在算是明白,就算是大权在握的皇帝,也不能想干什么便干什么。”

    “还是可以的,只要不怕朝局动荡,百姓反叛,死后背负骂名。”萧琰说的也十分和乐。

    谢期叹气:“瞧你,我不过是难过了一会儿,你就急出了汗珠来,等咱们百年后,是不是也有诗人些诗嘲讽嘲讽咱们这对夫妻,说谢后不乐上为忙,记在史书上,说你惧内呢。”

    “那感情好,我没因为有什么功绩被记载史册,因为爱妻惧内被后人记住,也不是坏事。”

    萧琰似是想起了什么,从袖口掏出一本折子给她看。

    谢期接过,扫了几眼,顿时皱眉:“符阳亲王请封谢氏女为正妃,请陛下成全臣侄心愿,请礼部拟定成婚日期?”

    下面还附着一张小帖。

    ‘谢氏女溯,小字阿鸾,谢族旁系嫡出女,年十六,品貌端方,娴静聪慧,上月于槐序断桥与符阳王相会,二人一见钟情,殿下甚爱之,登门求娶。’

    萧琰有点不自在:“这位谢家姑娘,是你同族的堂姐妹,只是亲爹没官职,在谢家也是旁支末族,阿直求我们,能否将这姑娘记在你爹名下,为你爹爹义女,不然以她身份,做阿直正妃,怕是不大够格。”

    第76章   娶妻

    谢溯?她怎么从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位族妹?

    不过谢家是五姓七家的大族, 旁支多如牛毛,她也不是个个都认识,只是这姑娘为何会名溯。

    当初因为他爹差点与家族闹决裂, 人到中年仕途顺了, 才在娘的牵线下跟家族和解, 所以他们兄妹都没有从族谱的字, 而是谢觞单独配了个右边月起的名。

    本家跟她同辈的姐妹们, 都是配的女字旁,比如她二叔家现在十岁的堂妹,便是单名一个妤, 谢家的确有习惯给孩子取个乳名小字,但女孩都是花花草草, 唯独他们兄妹是猛禽。

    这姑娘居然也有右边月,三点水也不从女, 小名居然叫阿鸾,看得谢期非常狐疑。

    小时候娘说过, 若还能再给她生个妹妹,便取个小名叫阿鸾,因鸾鸢乃是一对,但娘没能再生个妹妹,反而是生了弟弟, 小名便取了阿隼。

    谢期的表情, 让萧琰有些疑惑:“梓潼……不愿意嘛?”

    他叹气:“我倒是想要允诺阿直,当初你为他订婚那位崔氏女, 实在太过草率了, 崔氏女没多久便得了痨病,阿直虽说没退婚, 可心里难免不好受。去年那位崔氏女去了,西京还传出阿直克妻的名声,如今他有了这么个要求,我也想成全。”

    见谢期还是不开颜,萧琰握住她的手:“梓潼是觉得她占了谢二姑娘的名号,你不愿意?只是个义女,而且谢将军已经同意了。”

    见她越发蹙眉,萧琰急忙说:“当然,此事还是要你同意,你不同意,我跟谢将军都不会做这事。”

    话说到这个地步,谢期若再僵持只会显得她不近人情。

    “我不是吃醋,就是怀疑……”

    萧琰一呆,谢期不等他问便又说:“好吧,我同意,但是你得让这个谢溯亲自进宫,让我瞧一瞧,我才能安心。”

    萧琰答应。

    皇后宣召,第二日,这位谢家姑娘便入了宫。

    见了这位谢姑娘,谢期着实吃了一惊,她以为能让萧直亲自请婚册为正妃,又提议让谢觞收为义女的,是个什么样的绝代佳人呢,没想到见了真人,却只是堪堪清秀。

    看她形体,身量未足,根本还是个少女模样。

    穿着一身杏黄衫子,头上坠着明珠对钗和一朵清新带着露珠的粉白芍药花,在贵女中都算是朴素的打扮了。

    相貌上实在没什么闪光点,不过一双瞳孔黑漆漆如两丸黑珍珠,说话细声细气柔柔的,倒也勉强算是一位清秀佳人。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吉祥。”

    进退倒是很有度,也不瑟缩,倒也不愧是姓谢。

    谢期问了她家中人口,得知她父亲与谢觞乃是一个太祖父的孙儿,早已出了五服,没有官职,只是捐了个员外郎,家中有田产铺面,家境也算殷实,不过跟谢家本家是不能比的。

    他们家虽也受本家照拂,但也只逢年过节来往一二,因跟本家隔的太远了,所以家中孩子便没有从本家族谱的字,她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名字都带三点水。

    这姑娘说话很温柔,便让谢期有些好感,此时侃侃而谈,吐字清晰,条理分明,更让谢期满意,慢慢放下了戒备心。

    再问道如何与萧直相识的,谢溯羞红了脸,露出一点闺阁女孩儿的扭捏。

    “夏至朱明节的时候,承蒙陛下和娘娘恩德,西京办了灯会,好不热闹,爹爹阿娘觉得我们这些女孩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许久没有松快,便允了民女和表姐妹一起出来玩。”

    谢溯的脸更红了一些:“民女贪吃,因想要买小白楼的绿豆冰糕,竟和姐妹们走散了,还在断桥处丢了花灯。”

    “所以,是符阳王救了你?”

    “是……”谢溯声音细若蚊蚋:“殿下把我送回了家,还给民女买了新的花灯。”

    谢期挑眉:“真没想到,符阳王居然也会一见钟情,还是个……”

    这姑娘相貌虽然并不出挑,不过看着品行不错。

    又问了几个问题,得知他们相会的地点,谢期暗暗记在心里,不再审问一样问她的话。

    “你也爱吃绿豆冰糕,倒是跟本宫口味相当。”

    “流霞,把今日凰栖宫小厨房做的玫瑰馅的绿豆冰糕拿来,叫谢姑娘尝一尝。”

    谢溯大大方方的谢了,两人边吃边聊,谢期赫然发现,这位谢姑娘,居然也最爱芳山朱蕊。

    “民女虽然爱这淡香茶,可这茶实在不好买,还贵的很,日常喝的二茬的太湖仙芝,味道跟芳山朱蕊有几分相似,便总喝这个。殿下知道民女爱喝芳山朱蕊,给民女搜罗了许多送来,也不知殿下费了多少功夫。”

    她果然爱吃绿豆冰糕,品尝到玫瑰馅料时,还微微眯起眼睛,显然是极喜欢的模样。

    谢期恍恍惚惚,总觉得这姑娘的表情有些似曾相识。

    “符阳王待你倒是真心。”

    谢期顿了顿:“符阳王自幼孤苦,无父无母,身边原有个宋侧妃照顾,两人相处倒也平和,如今他心爱你,有了你,定然日子就更好了。”

    “我这个做婶娘的,其实没尽到什么责任,你是个好姑娘,王爷既对你一片真心,你便莫要辜负。”

    谢期拍了拍手,叫宫女送上来一个硕大锦盒,打开一看,里头金灿灿的一片,乃是一副金嵌红宝石的头面,每一颗红宝石都磨的熠熠生辉。

    因是金子,自然光华闪烁,然是掐丝工艺,制作的精美轻盈,绝不显得庸俗,中间乃是一顶打制成层层叠叠莲花的冠子,精美绝伦。

    这么一套首饰,便得千金。

    “我素喜欢金子,喜欢宝石,却也不知你爱戴什么样的首饰,你入宫一趟也不能白来,这便作为本宫送给你们这对未婚夫妻的贺礼吧,也算是给你添妆了。”

    谢溯脸通红,哪里敢收,直到谢期说不行就直接送到符阳王府,这姑娘才受了。

    送走那谢溯,谢期已经有九分放下心来,她派出去的暗探也回来禀告,的确能查到的谢溯与萧直的相识,确实如谢溯所说,完全对得上。

    这些,谢期已经完全放下心。

    “娘娘,您是不放心这位谢姑娘吗?”给她拆卸头上首饰的是流霞,年初的时候,流云已经嫁了出去,嫁的是宫中侍卫,家里在西京算是个小望族,不过这青年是庶出,分不到什么丰厚的家产。

    好在青年为人实诚,以正妻位求娶,流云自己也爱这青年,谢期虽然不舍,却不愿阻拦她好姻缘,准备了丰厚的嫁妆,把她嫁了出去。

    现在身边,便是流霞成了第一等最受倚重的大宫女。

    “我不是不放心谢姑娘,我是不放心符阳王。”

    “诶?”流霞满脸纳闷:“不过,奴婢看着,这个谢姑娘倒不像是个心机深的,观之很是可亲,她吃东西的样子,说话的神态,居然有三分像娘娘呢,虽说生的实在算不上出色。”

    谢期笑了笑,忽的一愣。

    “你说她神态像本宫?”

    流霞疑惑:“是啊,这位谢姑娘,眯起眼睛的模样,跟娘娘很是神似。”

    谢期很难不多想,她抚这太阳穴:“流霞,也许是我自作多情,或者是太没自我意识,你觉得萧直娶那位谢姑娘,是不是,是不是跟我……”

    流霞也是知道,萧直曾经上门提亲,忠心表白的事的。

    当即笑道:“娘娘多心了,这位谢姑娘也不过是神态略有几分相似,若说跟您生的像的,荣禄伯家您那位亲表姐,跟您生的是最像的,娘娘您生的像夫人,那位表姑娘也生的像亲娘,两位夫人又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表姑娘除了没您生的更好看,跟您可是有五分像的。”

    “若王爷对您念念不忘,想找替身,怎么不找荣禄伯家的表姑娘,非要寻这位谢小姐?表姑娘可是还没议亲呢。”

    谢期脸有点红,不过提起来的心又放回肚子里:“是是是,你说的对,是我自作多情好吧,以为我生的美,就要人人都爱我,对我念念不忘?”

    “不过也是意外,萧直居然会喜欢这个一个没什么特别的女子,我还以为他眼光很高呢。”

    “这位谢小姐,实在生的普通,若是丢在人群里都找不太见。”

    谢期笑着,想那谢小姐的模样,忽然皱眉,她居然怎么也想不起,这姑娘的脸,想来想去,都无法记起她的模样,生的什么样的眉眼五官,只记得是个清秀佳人。

    她觉得有些古怪,而此时萧琰期期艾艾的蹭过来。

    “梓潼觉得如何,见了这位谢姑娘,可放宽心了?”

    谢期思绪被打断,也就不再想,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好啦,这事我同意了,便让爹爹认她为义女吧,符阳王有了心爱,想必也不会纠结昔岁那些旧事,他有了爱人真心相伴,你也能放心了,还愧疚吗?”

    萧琰很高兴,直接把她搂在怀中:“我可不愧疚,谁让梓潼喜欢我,不喜欢他呢。”

    他样子时真的不再介意这些事,谢期心中暖暖的,回抱住萧琰,开始撒娇。

    “为了赏未来的符阳王妃,我可是大出血,把自己特喜欢的一套红宝石冠子和头面都给了出去,你怎么补偿我。”

    “我的好阿鸢,朕的好皇后,朕的私库钥匙都在你手里,你喜欢什么自己拿去便是了。”

    第77章   心胸

    萧直与那位谢姑娘的婚期也定在了一个月后, 看得出他很着急,礼部倒是还好,毕竟只是个亲王的婚礼, 只需定个吉利日子, 一切按亲王大婚流程走便是了, 但宫里的尚衣局却忙的脚步打转, 要赶工制作王妃的朝服, 王妃亲王的婚服。

    萧直现在是有品级的,王妃凤冠也得由着宫里来做。

    这么一次婚礼,便花了两万两, 包括朝服凤冠,还有亲王大婚开府的拨的银子。

    谢期看着咋舌, 怪不得从高宗朝开始,大梁皇室宗亲嫡子世袭降等, 立功才给升爵位,不然宗室子嗣越生越多, 全都世袭罔替,这开销越来越大,每年的赋税光养这些宗室,别干别的了。

    萧直娶那位谢姑娘的场面非常宏大,据说萧直自己补贴了银子, 给那姑娘下聘。

    因为那姑娘认了谢觞做义父, 下聘的地点是他们家。

    “怎么跑到我们家去下聘了。”

    谢期在听星儿说八卦,听到这顿时皱了眉头。

    “娘娘忘了, 咱们家主君喜欢符阳王, 从前娘娘拒婚的事,让主君很有些不高兴, 这一回认了义女,那姑娘就上了咱们家的族谱,成了真正咱们家的谢小姐拉。”

    月儿也兴致勃勃:“是啊,虽然谢小姐的生父母给出的嫁妆,不过好歹也上了咱们家族谱,听说这位谢小姐很得主君夫人喜欢,夫人也给出了一份嫁妆。”

    几个丫鬟叽叽喳喳,说成一团。

    又说到萧直极是爱那王妃,连上轿都是亲手抱进去的,闹洞房的时候有好事者瞧见了那新娘子的容貌,顿时惊为天人,说生的堪比昔日的西京第一美人,天女下凡似的。

    月儿啐了一口:“真敢说,昔日的西京第一美人不是我们娘娘吗,那个谢小姐占了娘娘妹妹的身份,这个名头也要蹭?”

    “谢溯生的那个模样,也配跟咱们娘娘相比?”

    “现在一想,完全不记得那位谢小姐长得什么样子呢。”

    “不是有人说过吗,那个什么,普通脸,就是让人没什么印象。”

    “好啦。”谢期出声:“说就说呗,我可没什么所谓,不是有那句话,新娘子成婚的那日是最美的吗,谁也不能抢新娘子的风头,人家打扮的好看,还不让人夸一夸?再说,夸新娘子的未必是真的觉得她生的好看,没准是为了拍符阳王的马屁呢。”

    谢期的确是不在意的,谁知萧直居然真的在婚假后来找她请罪了。

    “皇后娘娘,关于谣言,并非是微臣夫妇传出的,都是好事者当日喝多了酒,此乃微臣之错,请娘娘责罚。”

    萧直何时跟她这么毕恭毕敬过,不再用那种令她发毛的眼神瞧她。

    谢期觉得挺好的,萧直没了对她的执念,她如今垂帘听政,也掌了部分权柄,将来等她与萧琰的孩子登基,约束好谢家。

    萧直这么有能力,能一直为她和她的孩子卖命,也算是她的肱股之臣。

    前尘往事,就此散了,她也不再追着他一定要杀他报仇。

    治世要用能臣,萧直政见与她跟萧琰相合,还有能力,这么好用的工具人就杀了,也是可惜。

    “这个无妨,新娘子成婚当日,用什么词赞美都是不为过的,本宫岂是那么小心眼的人,符阳王成婚了,这一回可是你自己求来的姻缘,要好生待那姑娘,好好把握才是。”

    萧直笑的一脸柔情,说起家里那位王妃时,满是温和与蜜意。

    “谢娘娘关心,谢王妃乃是微臣的心上人,心心念念将她娶回,费了好大功夫求来的,微臣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给她,怎会待她不好。”

    他这副甜蜜的沉浸在自己世界中,显然是爱极了那姑娘的样子,让谢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居然也有这样的一面,真是没想到。

    不过这样最好,耽于情爱之人,都会有弱点,现在那位谢王妃不就成了萧直的弱点吗。

    说谢王妃,姓氏跟她相同,总让她有种幻视错觉,萧直都那么爱那姑娘了,居然不叫个小字,还叫谢王妃。

    谢期咳了咳,把自己不着调的妄想挥出脑海:“挺好的,你这些日子多陪陪王妃,开了年便是春闱,陛下叫本宫主管,你从旁辅助,考进来的都乃是天子门生,不可忽视,忙起来了你可就没那么多时间陪媳妇儿了。”

    萧直笑了笑,神色温柔的不像话:“谨遵娘娘吩咐。”

    都两年了,他也不肯叫自己一声皇婶。

    不过谢期也不在乎,不叫就不叫,她是皇后,她的孩子才是大梁正统,哪怕萧直有上辈子的记忆又如何,此生他敢作乱,他就是乱臣贼子。

    这两年帮萧琰处理朝政,她有自信了许多,心胸也开阔了许多。

    不是说不防备萧直,而是更防备萧直,但却并非像没头苍蝇一样只想杀他。

    若他有觊觎皇位之心,却无能力,暂时留着他也可以,朝政之事还需要他,毕竟现在朝堂之上无论是世家还是清流,没一个支持他们推行海氏新政。

    就算是她亲爹谢觞,在这个政策上也是站在她的对立面的。

    哪怕是寒门出身的官员,这么多年通过各种手段买卖、剥削积累来的财富和土地,哪愿意心甘情愿的吐出来呢。

    萧琰坦白的对她讲过,启用萧直,也有几分迫不得已。

    萧直是她的仇人,可在推行新政方面,却又成了她的盟友,不得不说,也真的是可笑了。

    开年春闱,那位以后名动西京的无双公子裴境,便是在这一年的考试中大放异彩的,说来,也是这一年的春闱,新科进士出了最多的一群人才,都被萧直收入麾下,成了以后扳倒谢觞的主力。

    这一次,她要抢先一步将这些人才收为己用。

    谢期雄心勃勃,却连年都没过好。

    萧琰的身子又犯病了,一入冬便会这样,这一年尤为严重,咳血不止,甚至根本起不来,上朝的事,也是谢期代为垂帘听政。

    前朝朝臣甚至有的开始上折子,一半是问安皇后,尤其关心谢期的肚子,另一半希望萧琰广开后宫,纳几个家人子,万一哪个有幸,能怀孕生下皇儿,皇位不就后继有人了吗。

    还有一小部分直接呈奏折给谢期,温和的规劝她作为皇后大度一些,给谢期气的够呛。

    现在萧琰的身体这样,能不能行房都是个问题,还广纳后宫,死在女人床上谁来负这个责?

    气急了的谢期,将劝皇帝广纳后宫的几个大臣叫进宫,隔着帘子,大口唾骂这些人其心可诛,给几个年纪可以做她爹的大臣,咒骂的头都垂到地缝里。

    发泄完怒火,谢期便缓和了语气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众爱卿的担心,本宫知晓,陛下虽然在养病,也是知晓的,但子嗣一事并未着急便可立刻解决,陛下如今的身子不适合选秀纳妃,等过了春闱,陛下身子好一些,本宫会与陛下提起的。”

    “陛下身子虽弱,可作为太子监国到现在为帝,夙夜勤政,不敢懈怠,传承自然也是大事,众位爱卿应对陛下,对本宫有信心,陛下与本宫,必不会做出愧对列祖列宗之事!”

    打发掉这些臣子,谢期瘫在屏风后的椅子上,双目无神。

    平衡前朝,处理政事,是真的很累,身心俱疲。

    上辈子的萧直所面临的是更加糟糕的局面,却还能游刃有余,怪不得一到后宫,跟她交好的郑元娘等嫔妃,会背地吐槽萧直,说他双目无神如假人,清心寡欲不喜临幸之事呢。

    她要是男人,处理朝政累了一天,也是没经历应付如狼似虎的后宫妃子。

    “今日的卷宗都截下来,今日的事,你们的嘴巴也严一些,不要传到陛下耳朵里去。”

    萧琰还在养病,却要因为这些事心中抑郁,不利于他身子康复。

    做了几年皇后,尤其垂帘听政后,谢期比起从前的女孩样,也威严了不少,下了命令没有宫人敢违抗。

    进了乾元殿后殿,谢期换上一副笑语盈盈的模样。

    萧琰穿着一袭白色里衣,正靠在床头看书,殿内热气蒸腾,他长发垂下送送系在脑后。

    好一副美人执卷图。

    萧家人的基因,真是好,她见过的,就算是那位瘸腿的定王,也是丰神俊秀美男样儿。

    “气色好多了。”

    谢期脱下外服,贴过去坐到床边,仔细端详着他的脸。

    萧琰顺势将她抱在怀里:“今儿上朝可有什么事,那些臣子可为难你了?”

    “没什么新鲜的,还是老一套。前年萧直推行的新法使国库充盈了一些,不过第三年便开始露出弊端,各州府为了迎合上意,也为了贪墨钱财,强行使百姓贷粮,还从一年一次变成一年两次,有个农人敲了登闻鼓,来告御状,户部方老儿还想掩盖此事,好在大理寺是帝党的人,干脆利落的处理了此事。”

    “方尚书被暂时挺职,我已经让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们着手调查,因为此事,萧直顺势在朝上提出废止贷粮法,推行土地丈量新法,这群老混蛋,就会跟我打哈哈,一个个的不干实事。”

    她絮絮叨叨,萧琰就这么微笑的听着,用手指顺着她的发。

    很宁静,很温暖。

    “等过了年,我让各宗亲家适龄的男孩都入宫,你看看有哪个你喜欢,好不好?”

    谢期鼻子一酸,脸埋入他的怀中,埋的更深了些,良久,低声应了一句:“好……”

    第78章   吃醋

    选嗣子是很无奈的, 若可以,谢期也想她与萧琰的亲生孩子成为皇帝。

    这件事,皇室宗亲们非常愿意, 谁不想自己的儿子当未来的皇帝呢, 纵然过继后, 玉牒会改, 这个孩子就是谢期和萧琰的孩子, 跟原本的亲爹娘就没了关系。

    哪怕谢期和萧琰百年后,这个孩子继位,也是不能追封亲生爹娘为皇帝皇后的, 这便是祖宗法制。

    可即便如此,宗亲们也愿意。

    没有名分, 靠着血缘,未来的皇帝也会偏向一些自家, 能多占些好处。

    从关系上来说,定王萧瑾, 符阳王萧直是与萧琰算是最亲近的,毕竟都是先帝子嗣,虽然萧直只是明面上的。

    再次一等是雍王,雍王一系也是昭烈皇帝与元成皇后血脉,其余诸皇室宗亲, 就隔的远了一些。

    但去了的老雍王跟萧琰还是有血缘关系的, 与先帝是亲堂兄弟,现在这位雍王, 也是过继而来。

    因老雍王是个痴情种, 一夫一妻的坚定践行者,此生莫说侧妃, 便是近身伺候的通房也没有,王妃不能生育,他是宁愿过继也不要纳妾的。

    而选择过继的子嗣,也是老王妃亲选的孩子,说眉眼间与老雍王有几分相似,老雍王爱妻如命,焉能不允,可老雍王去后,谁能想到这个嗣子继承了王位,却开始拥兵自重,生有异心,听宣不听调,占据一隅成了土皇帝,简直要成大梁的心腹大患了。

    谢期看到这些陈年旧事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觉得奇怪无比,为何老萧家,出过昭烈帝和老雍王这么专情一人的皇帝,昭烈帝为王时娶元成皇后前,到底还娶过两任王妃,虽然继位后也没追封这俩王妃为皇后,封了个妃就打发了。

    老雍王甚至这辈子都只喜欢自己的青梅竹马,一生都没别的女人。

    这样的痴情基因,为什么还会有先帝那样神经病一样的皇帝?怕外戚干政,杀了近乎独宠十八年的裕太后,可别的生育过孩子没生育过的嫔妃,全被他一波带走,通通殉葬,真是可怕。

    谢期咋舌,完全看不懂老萧家这些皇帝亲王的心理。

    萧琰要选嗣子,整个皇室宗亲都传爆了,纷纷张罗把自己的孩子送入宫来。

    此时萧琰便说,只要五岁以下,身子康健的嫡出。

    谢期知道萧琰的想法,年纪再大些的孩子,已经有了记忆,也不好跟养父母培养感情,而要嫡子的原因则是,萧家子弟娶正妃都是世家或清流女孩儿,地位高些的亲王郡王,侧妃也是出身良好的庶女或小官嫡女。

    但对于不上玉牒的侍妾,从不管是什么出身,扬州瘦马也好,教坊司罪籍也好,买来的通房女婢也好,跟别人换的妾也好,喜欢就都行。

    萧琰虽然重用寒门,却也有些傲气,不愿让生母是换来的妾所生的孩子继承皇位的。

    毕竟民间狎妓换妾之风盛行,皇家禁止过几次也没什么成果,皇室宗亲有的因为有钱就更加会玩。

    万一挑了个庶出,结果长大发现他亲娘跟别的男人还有子女,皇帝莫名多了同母姐妹,脸上也是无光的。

    “选个年纪小些的,你亲自养,将来感情也好,会真心孝顺你。”

    谢期有些忧虑:“孩子小难免身子骨不康健,小孩子是很脆弱的。”

    她还记得,哥哥和表姐的孩儿,只是落过一次水受了寒,发了一次烧就去了。

    秦敷也曾跟她说过,小孩子是很容易就夭折,他们兄妹小时候发烧,秦敷求神拜佛还衣不解带亲自照顾,为了他们三兄妹健健康康长大,在白云寺寄了名,每年都添许多香油钱。

    而取了猛禽的乳名,也是为了好养活,好在他们三兄妹都长大了。

    就算是世家,甚至是皇家,这样金尊玉贵的养着,活不到大的也有的是。

    “我没养过孩子,怕养不好。”

    “没事,宫里有这么多嬷嬷,我也会帮你,孩子若去了,也是他没福分,再选合适的便是了。”

    这可不是什么小猫小狗,是个人,萧琰却说的这么云淡风轻。

    但选嗣子也不是一下子便能决定,萧琰下旨,先让这些王公家的小公子们,带着奶娘嬷嬷入宫来住,看看谢期跟哪个有缘。

    饶是只要嫡出,还五岁以下,也选出七个来,三个定王家的,一个雍王家的,另外三个一位恭郡王家的一位诚郡王家的,还有个他父亲谢期都没见过。

    见了定王家的孩子,居然一个个都很壮实活泼,像小牛犊。

    定王这个瘸腿王爷,经历过五王之乱,自知无法继承大统,开始醉心山水画画,还有生孩子。

    今年都四十多了,抱过来这个最小的,才十个月大,是他继任的正妃所生,定王的儿子,他先头的那位王妃所生的孩子也送进来了,一个五岁,一个三岁,那位可怜的王妃,便是生子而死。

    定王的孩子,嫡出庶出算起来有二十多个,让谢期愕然。

    他可真是努力延续先帝血脉,先帝的好儿子啊。

    想到这,谢期先是笑了,后又难过起来,但谢期喜欢孩子,将入宫的这几个也照顾的很好,萧琰见了,说她很有做娘亲的样子。

    很快开了春,却仍春寒料峭的时候,春闱开始了。

    这算是萧琰登基后的第一场开科取士,因为天气寒冷,萧琰不能亲自出场,谢期作为皇后说是主持,其实就是隔着帘子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以表陛下的重视。

    等殿试的时候,谢期才能真正见到这些举子。

    放榜时,谢期特意先看了名单,果然裴境的大名赫然在上,还是会元,这辈子重新开始,也不知这位无双公子还能不能一举夺魁,毕竟殿试时,她也会在。

    而这一世的考题可不同于上一世。

    殿试后,谢期因隔着帘子,看别人倒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裴境是会元,桌案是最前头,谢期倒是看得分明。

    虽然是萧直的走狗,却生了一张好相貌,谢期有点酸溜溜。

    萧琰萧直都是极为英俊的男子,也各有风格,萧琰病弱却似有魏晋风骨,萧直长着一双丹凤眼惑惑逼人。

    跟这个裴境一比,却都被比了下去,听说洛京有人称他为光华郎君在世。

    手上传来一阵痒痒的触感,发呆的谢期回过神,萧琰正不满的搔她的手心。

    “梓潼在看谁,是不是在看那个无双公子?”

    她都嗅到满殿的醋味了。

    “梓潼也觉得他生的好看,是不是?”

    “……”

    实在难得见他这样,鼓着脸很是不满的模样,谢期起了兴致,因他们两人坐在高位,贡士们却在下首,距离的很远,是听不到他们说话的。

    “陛下吃醋了?”

    “梓潼一直盯着他看,都看了有一刻了。”

    谢期哭笑不得,她是盯着裴境看了,可绝对不是因为对他有什么想法,此人生得一张好面皮,却黑心肝,出的主意又毒又阴。

    这人便是斗倒谢家的领头羊,她是疯了才会对他有什么想法。

    “我就是想,这人一路从案首到解元、会元,这状元会不会也落入他手中,若是能进前三甲,他样貌倒是当得上探花。”

    “此人文采斐然,文章对仗工整却不死板,若发挥稳定,得状元也不是不可能,梓潼瞧瞧他的字,这一手正楷,漂亮极了。”

    萧琰从桌边抽出一张卷子,卷面很是干净,字迹工整,就算文章没有太出彩,只要不是一堆废话,这么漂亮的字,主考官看着赏心悦目也会给点卷面分数的。

    是很出色的人才,裴境今年才多大,比萧琰萧直还小一岁,刚刚十九。

    上辈子,十九的状元郎,惊才绝艳的一个人,被萧直收入麾下,谢期越想越气。

    “等点出前三甲再说吧,还有一场辩论呢,他若是发挥不好,这状元也不能给他。”

    萧琰眼神飘忽,见她又盯着裴境看,醋海翻波:“别再瞧着他看了,他有你夫君好看吗?”

    此时萧琰的表情宛如那些争宠撒娇的妃嫔,谢期噗嗤一声就乐了。

    “好好好,我只看我的陛下,才不看别的男人呢。”

    谢期吧唧一声,还亲了他一口。

    流霞和萧琰身边的内侍官憋着笑,就是不敢笑出声。

    萧琰哼哼唧唧的,终于满意,不再作妖。

    “那些生的好看的小相公,一个个心可黑着,绝没有朕对你这么好,你别相信他们。”

    “还有那个韩越,每每见了你虽然恭恭敬敬,可就是不敢跟你对视,要不是因为他有点能力,是你看重的,朕才不想要他接近你呢,心里头不定怎么肖想你。”

    谢期头疼的很,眼神飘忽:“陛下这是怎么了,今儿还使小性?”

    “女人都爱俊俏的,这话是一点也不假。”

    萧琰满脸感慨:“这个裴境的确是生的真好,也不知娶妻了没,可惜咱们的丽质今年才十岁多一点,不然召裴境为驸马也挺好。”

    “他?快别了吧,谁嫁给他做正室都要倒霉死了,别看他生的相貌堂堂,可是个宠妾灭妻的人!”

    萧琰眯起眼睛:“梓潼,这么关注他吗,这种事是怎么知道的,还关心他娶没娶媳妇儿,有没有妾?”

    “……”谢期的眼神飘忽了起来。

    第79章   病

    “我是爱公子, 像公子那样的男人,谁能不爱,秀雪你当初不也曾想嫁给公子吗?

    可是我有什么资格呢?我只是个平民出身, 卖身为奴的姑娘, 甚至现在都不是良籍, 公子许了我, 抬我做妾, 教导我要恭敬,顺从,不仅要服侍公子, 还要服侍未来的主母。

    公子他能给我的都已经给了我,我还能求什么, 要求公子他,娶我为妻?我怎说得出口?”

    女子在哭泣, 在强忍:“可是,我不想做妾啊, 哪怕能出去做个平民的妻子,一辈子粗茶淡饭,为钱财所困,可只要我们努力,他敬爱我, 我敬爱他, 这日子也能过得有滋有味,公子他, 觉得我愿意, 可他何曾问过我愿不愿意,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

    另一个女声在安慰她:“要不,要不,你就跟表哥说,说你不想做妾,做不了妻就放你走得了。”

    这个女声又觉得不合适,急忙改口:“别,你,你千万别跟表哥说,我挑唆你逃跑,不然表哥非的整治死我,我们家七郎虽然被皇后娘娘提拔了,可没有表哥有本事呢。

    妙贞,你生的如此美貌,就算嫁给贩夫走卒,他们也护不住你啊,你得想想,嫁了穷人家就要抛头露面做活,可你的容貌……”

    “我的容貌,竟也变成了束缚我的工具?我这辈子因貌美能成为高门大户的妾,被无双公子看重,我就要一辈子伏低做小,做别人的使唤奴婢吗?哪怕成了妾,我的孩儿也不能叫我一声娘亲,要叫别的女人娘亲,我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永远都是个奴婢,一辈子过这样的日子,不如叫我去死,不如叫我去死!”

    这个叫妙贞的姑娘凄楚哀婉,哪怕只是听声音,都知道是个美人。

    “妙贞,你……你别啊,我看着你这样就心里难受,表哥跟那个傅小姐一定只是普通的遇见,他肯定……肯定。”

    谢期认出了个劝慰的声音,还提及七郎,被皇后提拔,那就是她本家的一位七弟,为人伶俐很有手段,她因要扶持自己的心腹,便让他进了吏部,还授了个小官职。

    这女子应该就是她的族弟媳,江秀雪,说来是武安侯裴家还有表亲关系。

    这个妙贞,谢期想了很久,若时间上没错,应该是前世裴境很宠爱的那个妾室沈氏。

    曾经谢期很瞧不起裴境,觉得他还不如萧直,哪怕萧直不是真的爱周慧荑,到底也将发妻立为皇后,谁不说萧直情深义重,发达了也不忘糟糠之妻呢。

    可裴境这厮,便是既要又要的典型,心爱的女人身份不够只能做妾,那便莫要再娶别的女子害了人家一生。

    他却非不,还一定得寻个世家女,匹配他的身份,又得好掌控,娶了又不碰人家,一点大娘子的脸面都不给。

    那两个姑娘离开了,谢期的脸色还有些不愉。

    萧琰揣测她不高兴,摸了摸她的侧脸,眼神疑惑。

    因为今日谢期在朝堂上,当众被自己亲爹谢觞驳斥,她心情非常不好,始终郁郁寡欢。

    谢后不乐上为忙,这句调侃的话,说的实在没错,萧琰不论如何开解,谢期也没有露出笑颜,宫里的园子都逛遍了,最近也没什么新奇玩意儿。

    萧琰突发奇想,便带着谢期来豫园玩,这园子原本也是皇家园林,乃是昭烈帝为元成皇后所建之居所,后两人长女泰山公主出嫁,帝后甚是爱这个女儿,把豫园给了泰山公主作为陪嫁。

    而泰山公主两个女儿一为上金翁主,一为玉质翁主,这园子也给了长女上金翁主为陪嫁,带到了温国公家。

    说来,其实谢期跟温国公家还是亲戚,毕竟外婆乃是亲姐妹,但秦敷因与表姐温凝自小就不太和睦,一遇见便总是吵架,连带着跟温国公家也不太往来,不过逢年国家送些年礼,不算太亲近。

    帝后驾临,本该屏蔽旁人,只接待帝后。

    可惜萧琰是愿意与民同乐,绝不想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的皇帝,谢期本也不爱摆谱,自跟萧琰成婚后,也逐渐低调起来,便也同意。

    只清理了个干净的别苑,幽静的能让他们夫妻单独相处也就可以了。

    见到一亭子,凉风飒飒,有许多南方移植而来的高大毛竹,这么一挡,便将两人照在凉亭之中,外头谁也瞧不见。

    谢期调笑,说这是天然的偷情私会的好去处。

    没想到,萧琰居然脸红了。

    分明两人早已成了夫妻,该做的事早就做过,坦诚相见亲密交接都不止几十回,萧琰居然还能因为她一句话,就害羞?

    谢期瞧的新奇,萧琰皮肤很白,绯红一上脸,便如晚霞映白云,实在秀色可餐的很。

    她起了心思,左右也没人敢来打扰他们,谢期心痒难耐,抱着他便亲了上去,正耳鬓厮磨间,就听得一墙之隔传来的哭泣声。

    听别人的私事,不太好,谢期也没了跟萧琰亲热的心思。

    萧琰则更加不高兴,毕竟他的皇后,可难得主动一回。

    细细一听,原来是状元郎的闲话,那谢期就来了尽头,非要听一听了。

    重活一回,殿试选出了前三甲,裴境果然发挥十分出色,而萧琰亲自出题试,谢期垂帘在一旁听政。

    这一回不必笔试,只用辩论,萧琰很是大胆,居然直接叫这几个新科进士以前朝海氏新政为引,辩论为何新政失败,如何解如今民生之顽疾。

    其余两人吓了个够呛,唯有裴境淡定自若。

    一番论述下来,便是谢期都觉得有些茅塞顿开,而有裴境珠玉在前,另外两个进士的论述就很难出彩,裴境顺理成章成了状元。

    那两个姑娘走的远了,谢期仍旧兴致勃勃。

    “我素日以为,裴境宠妾灭妻,那妾室定然是个妖妖娆娆,颇有手段的女子,没想到却十分自尊自爱,并不以嫁高门为荣,我倒是有些改观了。”

    萧琰因没能再此处与爱妻亲近,没能得逞,十分不悦,自然也没什么好话。

    “我的好梓潼,只要是姑娘,但凡身上有些优点,就会被你放大看,在你眼里,就没有不好的姑娘,我倒是觉得此女心机颇深,没准是以退为进,她若不想做妾,直说便是了,不敢说便还是贪恋富贵荣华。”

    谢期原本是托着下巴,此刻听了他这话,不悦的很。

    “要坦诚,也得分人啊,这姑娘奴婢出身,做事谨慎是习惯了的,而且听话中意思,无双的裴公子可没想到,要纳个奴婢为妾,居然这奴婢不领情,你说自信过头的裴公子,会不会恼羞成怒,惩罚沈姑娘?卖身契都被人捏在手里,她怎能不慎重,还敢像我一样,高谈阔论说想嫁给皇帝就嫁给皇帝?”

    萧琰默然,谢期与别的女子果然不同,这份莽真是独一无二的了。

    在亭子中呆着,难免蚊虫多,谢期没一会就呆的烦了,拉着萧琰要去湖边走走。

    萧琰还想继续刚才的耳鬓厮磨,可谢期没了兴致,他也不是会勉强的性子,便也乖乖在湖边散步。

    这一下,就窥见长乐郡主被众世家贵女众星捧月的模样,堂堂郡主之尊,竟跟一个奴婢计较。

    长乐的声音很大,他们不必靠近就能听见,却瞧不太清,叫人呈上了个窥筩,谢期通过这个看,边看边皱眉。

    “长乐让那沈姑娘伺候她,还给她剥螃,这沈姑娘就算是奴籍,你非人家主人,也没这么使唤羞辱人的吧。诶呀,她居然打了沈姑娘一巴掌!”

    谢期这个脾气,哪里能容忍好姑娘受欺辱,当即就要站起来冲过去做主。

    萧琰拉住了她。

    “别着急,温家小公爷已经冲过去了。”

    ‘温齐,你敢打我不成?我阿弟马上就要成了陛下和皇后的嗣子了,等我阿弟做了皇帝,让他把你们都杀喽!’

    长乐的叫嚣咒骂,源源不绝,此时连萧琰脸上都难看起来。

    “温齐能指挥得动巡防营,这豫园又是他家的,想来那位沈姑娘会没事。”

    谢期点点头,面色不愉,裴境死哪里去了,不是最爱他身边这个沈姑娘吗,明明也在豫园,却不出来救她?

    “雍王家的孩子,五岁的那个萧整,给雍王送回去吧。”

    萧琰也同意。

    “雍王在西京这么猖狂吗?好好一个女儿,教成这个样子,朝政立嗣之事也是她能随便说的?”

    谢期想起,那些年雍王与自家交好,送的年礼也是重礼,而爹爹谢觞却照单全收,眼中洒下几片阴翳。

    萧琰心知肚明,却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一阵凉风顺着湖面袭来,萧琰的咳嗽声打断了谢期的沉思。

    谢期急忙为他顺后背,萧琰用袖子捂住嘴,似是要把肺咳出来,咳了有好一会儿,面色稍霁,偷偷把袖子往身侧掩。

    夫妻这么久,她怎能看不出他在掩饰,拽住他的袖子非要看。

    争执许久,萧琰的袖口都差点被她扯下来,那袖口上赫然一大口鲜血,洇红了整只衣袖。

    第80章   生离

    “怎么会这样, 去年用了太玄道长的药,不是大好了吗?怎的还会咳血?”

    谢期气急败坏,却不敢当着萧琰的面暴怒, 在外面走来走去, 双手攥拳, 恨不得将下面跪着的太医全部拉出去斩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如今她这皇后一怒, 也有不少人要遭殃。

    “娘娘,太玄真人到了。”

    白胡子老道入了宫来,甩了拂尘恭敬行礼, 面上不见丝毫惧色。

    对这么一位老神仙,谢期到底没有直接发作, 深吸一口气,强忍住心中的惧与怕:“真人, 去年时你不是说,用了你的药, 陛下可以缓解一二,当时是好了,可现在已经开春,往年开春时,陛下的病都会慢慢好转, 怎的今年却严重了?”

    叫宫女将萧琰的衫子摊开给他看, 上头好大一块血迹,还夹杂着丝丝肉块, 看着便可怕不已。

    谢期眼神露出杀气, 大有太玄不给她一个合理解释,就要他偿命的意思。

    太玄神神在在:“娘娘疑心老道, 当初老道也说了,这药只能缓解陛下病痛,却不能延长陛下寿数。”

    谢期的表情很可怕,吓得一众太医,甚至是自小服侍她的流霞等人,都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

    “所以真人的意思是,陛下寿数已到?你这老道,诅咒九五之尊,居心何在,想谋反不成?陛下也许就是吃你的药,吃死的,你谋害陛下,本宫要杀了你,把天师观都毁了,把你的徒子徒孙,那些小道士都杀了,看你这老道还敢不敢乱说话!”

    太玄却平淡无比:“娘娘不会那么做,您是真正宅心仁厚,心怀天下之人,怎会做夏桀商纣之事,您便是真的杀了老道,陛下寿数乃是天定,老道虽有些小小神通,却并非是天上仙神,若老道有法子,延人寿命,这长生之法,早就为先帝呈上了。”

    谢期狠狠咬了一口舌尖,想要让自己更加冷静些:“你献药的时候,不是说过,陛下福泽绵长,是有后福的。”

    太玄叹气:“老道的确说过,这话也不是假话,这后福什么时候来,老道却算不准日子。”

    也许是在下辈子。

    谢期冷着脸发呆,整个人都没了从前的精神气,缩在宽大的椅子中,仿徨又无助的模样,让躲在暗处的萧直看着,心揪起来一样的疼。

    阿鸢,阿鸢,他的阿鸢,就那么爱萧琰,明明知道他注定早死,却依然付出了自己的心,真傻。

    她的乳名,在他口中,百转千回,缠绵悱恻,此时他却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死生,乃命也,此为定数,娘娘您可以要了老道的性命,然娘娘不应最是知道陛下寿数的人吗?”

    谢期霍然抬头,目光灼灼:“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知道的吧,你一定知道!”

    她一把揪起太玄的衣领,想要从他皱巴巴宛如核桃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她都能重生,能有重来一次改写历史的机会,为什么萧琰就不行,就一定要像上辈子英年早逝?

    他才只有二十一,还有那么多大好的年华,他还要成为大梁的中兴之主,为什么世间如此不公平,好人却不能长命,祸害却能遗留千年。

    “我都可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为什么陛下不可以?今日你若不给我说个明白,我就把你们都杀光,你那道观的小道士一个也别想保住!”

    谢期带着哭腔,眼含泪花。

    她是不会真的杀人,早年有狭义仁善之心,这些垂帘听政后,越发知晓普通百姓的疾苦,她怎么可能杀无辜之人。

    “娘娘能有机会,是有人以寿命气运为交换,为您偷得这些时间,但陛下他,没有,已在既定的局中,老道无能为力。”

    谢期近乎崩溃,颓然将他放下,凄楚彷徨,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不关心谁的付出能让她重活一回,她只关心,该如何救萧琰。

    “老道的药,可以继续给陛下吃,至少能缓解痛苦,别的,老道当真是,无能为力。”

    谢期肩膀松下,似是极为疲惫,对他挥了挥手:“药送进去给陛下服用,昭告天下,遴选神医,有能医治陛下者,封侯爵,赏黄金千两。”

    她发了一会呆,示意太医和宫婢们都下去,她想要笑,却根本笑不出,笑不出来也不能哭丧着脸进去让萧琰看见,这样他的心情不是更加不好吗。

    萧琰病着,她要坚强起来才可以。

    可泪水却不听使唤,簌簌流下,捂着嘴巴,都不敢大声哭泣,怕萧琰会听到。

    为什么人生才给了她一点甜,就要让她如此苦。

    谢期明白,自己所受的苦跟那些底层挣扎要活下去的百姓相比,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但面对爱人的离去,谁又能真正做到生死看淡,平静面对?

    只能哭一炷香的时间,不能超过这个时间。

    她不仅是萧琰的妻子,还是大梁的皇后,萧琰病重,她不撑起来,她与萧琰,他们的养女丽质要怎么办呢。

    如果要流眼泪,就流一会吧,让她稍微发泄一下,就已经足够了。

    谢期哭了多久,萧直就看了多久,他本是来看萧琰的,然而不论是暴怒要杀人的她,还是哭泣伤心的她,谢期一定不想让他看到。

    哪怕她成婚,成了自己的皇婶,他也丝毫不认为谢期是萧琰的女人,她总会是他的,生生世世都是。

    但现在,就给她一点空间,假装不知道吧,反正萧琰的时间,剩的也不多了。

    以后,他们有的是长久相处的日子,来日方长。

    谢期擦着眼泪,捂着脸长出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看上去像没事人一样,这才走入后殿。

    萧琰服下了太玄的丹药,果然止住了咳血,面色比之从前的惨白也变得好了一些。

    窗边的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燃的是助眠的沉水香。

    萧琰在睡着,哪怕是梦中也蹙着眉。

    谢期轻轻坐下,没有发出响声,用目光描绘他的眉眼,萧琰生的好看,虽然他们都说裴境才是西京第一美男子,可她就是觉得,她的夫君最好看。

    因为病重,他眼底发青,素日保养得宜的头发也开始变得干枯发黄。

    萧琰对她真好,可他这样好,为什么老天爷对他这么残忍,就不能让他寿终正寝?

    他还有许多雄心大志没能完成,他还有许多的爱没能对她诉说……

    哪怕谢期没什么动静,萧琰也醒了,因为生病,他变得很是浅眠。

    “别让我喝那助眠汤,太苦了,跟我说说话吧。”萧琰去握她的手,目光温暖而绵长。

    谢期抽抽鼻子,露出他最喜欢的明媚笑容:“好,太玄真人的药还是挺管用的吧,你吃完后就好些了,太玄真人说了,你这病还是得将养着,慢慢的不动怒不思情,便会好了,我也吩咐他们,在全天下广选太医,总有名医圣手,能给你祛了这个病根的。”

    萧琰微笑看她,此时很想亲一亲她的脸。

    “以前总说,我要多活几年,跟我的梓潼恩爱百年,子孙绵绵,没有看到我们的孩子出生,我怎么舍得合眼,梓潼是我的福星呢。”

    谢期鼻头一酸,笑着应道:“是啊,你看连太玄真人都说你没事,看来这辈子你都要跟我锁死啦,等我变成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老太太,你也找不得别的女人了。”

    “那感情好,我求之不得。”

    萧琰和煦的笑,轻叹一声:“别难过,阿鸢,生死有命,我早在少年时就做好准备面对这一天,不过是早晚而已。你当初选择嫁给我的时候,不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吗?”

    谢期慢慢睁大眼睛。

    这怎么能一样,那时她不爱他,可现在她爱他!

    “真是傻瓜,你说什么呢,怎么还是老腔调,我不是说了,太玄真人……”

    “阿鸢!”

    萧琰打断她的话,虽温和却不容置疑。

    “面对现实,你跟我,都要坚强起来,这一天是会来的。”

    萧琰想要亲亲她含着泪水的眼睛,告诉他不要哭了,一切都他在,此时这种话完全说不出口。

    “我本想将定王家的幼子萧续立为嗣子,你好生养他,将他培养长大,做摄政太后这个位子,可现在萧续才不到一岁,朝堂之上那些大臣,都是虎狼之辈,哪怕有谢觞在,你当真弹压的住他们?阿直他,他对你……”

    这副说遗言,忧心忡忡的模样,如刀在割谢期的肉,让她疼。

    “别说那些了,我不是说过,你会没事的,你还要长长久久的陪着我呢,难道这一切说的都不算数吗?你是皇帝,是九五之尊的陛下,金口玉言,怎么能说话不算数,你怎能说话不算数!”

    “阿鸢!”

    “我不管,我才不管什么朝政,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你要是走了,以前那些诺言我全当作废,我就骄奢淫逸,大兴土木,我还要养十个八个,不,养一百个男宠,气死你!”

    萧琰不为所动,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那又如何,到那时,我已经死了。”

    谢期呆住,扑倒他怀中,痛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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