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老跟你说了什么?”
出了市委大院,陈武闻打着手电筒,将昏黄的光线照在妹妹的脚边。
陈弄墨不奇怪大哥的敏锐,好歹是男主角嘛,便直言:“卞老有个孙女叫卞九香,小名月桂,在h市当军医,今年26岁,单身。”
说到最后一句单身时,陈弄墨仰头想要去看大哥的反应。
无奈天色太黑,唯一的亮光全落在了自己脚边,她只能勉强瞧出个轮廓。
还不待她多瞧上几眼,旁边的陈君就嚷嚷了起来:“啥?这是想给大哥做媒吧?”
陈义在妹妹跟卞老闲聊的时候就已经看出来了,但是没想到老四这次的反应这般快,他打趣:“你居然能看出来?”
陈君梗起脖子:“我怎么就看不出来了?”
这话说的实在心虚,毕竟若不是最近给大哥做媒的人太多了,开场白基本差不多,他还真不一定能反应过来。
陈义笑着摇了摇头,也没去反驳什么,而是将视线瞧向了大哥。
对于妹妹的话,陈武闻并不觉得意外。
方才卞老虽没明着说什么,但话题大多是围着自己转的,哪怕他跟卞建华是好友,有些问题也突兀了,不符合老爷子的性子。
他只是...没想到,被战友们百般赞美,那位素未谋面的卞医生会是建华的堂妹,并跟自己有了交集。
“大哥,你咋想的?”陈怀憋不住好奇,率先问了出来。
陈武闻回神,对上弟弟妹妹齐齐看过来的脑袋,好笑的拍了最近一只:“人不大,操心的事倒是不少。”
陈弄墨捂住脑袋往后退一步,心说她也不是很好奇,反正已经知道结果了。
“明天我会去找老爷子当面谈。”半晌,陈武闻也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等了好一会儿,才等来这么一句话的兄妹四人齐齐翻了个白眼...偷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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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
陈武闻带着弟弟妹妹们去国营饭店吃了早饭,便拎了几样礼物去了卞家。
不管成不成,就冲着他跟建华的关系,还有卞老爷子昨日的帮忙,作为男方,该有的态度也要摆出来。
且相亲这种事,越是在意的人介绍,越需要认真对待。
成自然最好,不成,陈武闻也不希望伤到战友情。
大哥离开后,其余几兄妹也没闲着,揣上钱票直奔市合作社。
市区合作社有个洋气的名字,叫百货大楼。
虽然所谓的大楼拢共只有三层,但架不住里头的东西琳琅满目,打眼望去,啥都有。
不管是种类还是款式,远不是县城能比得了的,更别说镇上了。
陈弄墨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布料柜台,但显然哥哥们不是这么想的。
就比如兴致勃勃,拖着她看花头绳的三哥四哥。
陈弄墨实在不想那鲜红的颜色出现在自己的脑袋上,连拖带拽才将哥哥们从头绳堆中拽了出来。
“老六,大红色的多好看?女娃都喜欢这种。”陈君的零花钱不多,平日舍不得花,过完年到现在也就攒了一块八毛。
本来他有一笔‘巨款’的,那是从小到大攒出来的,拢共三十几块,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农村孩子来说,很是不少了。
但去年妹妹给买了皮靴,陈君就把攒的钱全部给她当了压岁钱。
今年好容易又攒了点,就惦记着给妹妹买几根红头绳呢,没想到妹妹居然不喜欢。
想到这里,他脑中突然浮现了一个念头,忍不住回过头往买头绳的柜台瞧,很是依依不舍:“老六,你别舍不得要,哥有钱。”
早就知道四哥有一块八毛钱‘巨款’的陈弄墨又好笑又感动:“我真不喜欢,哥你看过我绑过那些头绳吗?”
说完这话,她又看向另一边用魁梧的身体帮忙挡住人群的陈怀:“三哥也不许偷偷买。”
被戳破小心思的陈怀憨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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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给母亲与秋华妈妈买了块浅色的外,布料陈弄墨全部选了深色系。
市区得款式多,这一次,她还挑到了几块格子布。
陈弄墨手上不止有父母给的钱票,还有秋华妈妈跟大哥给的。
不夸张的说,以她目前的家底,能将柜台摆出来的所有布料给包圆了。
但未免被人说资本主义作风,她给家人选好能各做一套衣服的料子,便直接离开。
就这般,兄妹几人离开的时候,还是被人嘀咕了败家。
回到招待所,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陈武闻也回来了。
明知道弟弟妹妹们是去买布料,但想到包袱里面有邵铮那狗东西的一份,他还是忍不住牙疼的厉害...
“大哥?你跟卞爷爷怎么说的?”陈弄墨将身上的挎包挂在了椅背上,又给自己兑了被温水,解了渴才问。
“对呀,大哥,我们能见到卞家姐姐吗?”
陈武闻摇头:“卞九香同志刚调到h市没多久,不方便回来,等我回部队的时候,再约她见面。”
闻言,陈弄墨几人虽有些失望,却也能理解,这年头出行一趟很是艰难。
更何况军医也是军人,纪律严明、职责在身,不可能想离开就离开。
“脸拉这么长做什么?有缘分你总会见到的,如果没有缘分,见了也没什么用不是吗?”陈武闻好笑的又给妹妹倒了杯水晾凉。
肯定有缘分!陈弄墨在心里大声反驳,面上却看不出什么,而是解开哥哥们背回来的包裹,重新整理布料。
看清两个大包裹里的东西,陈武闻皱眉:“怎么全是布料?没给自己买几身衣服?”
说完还将眼神扫向几个弟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陈弄墨想说成衣不好看还死贵,陈君就先告起了状:“别说成衣了,我要给她买几根红头绳都不同意,咱家也不缺这点,老六就是太节省了。”
很是认同弟弟话的陈武闻开始掏口袋:“是不是钱票不够了?哥这还有,不够还有老邵呢。”
陈弄墨赶紧将哥哥的手给按了回去,她看着床上厚厚一摞布料,实在不理解哥哥们是什么眼神。
她这能算节俭吗?
还有,不要红头绳,完全是因为她嫌幼稚,后世谁二十七八岁还用红色橡皮筋啊?
但在这个大红色的东西就是美的时代,解释是解释不清了,所以陈弄墨选择转移话题:“我就喜欢布料,喜欢自己做...对了,大哥,咱们明天就回家吗?”
陈武闻只听到一句,他若有所思问:“你喜欢布料?”
陈弄墨连连点头:“对,我喜欢布料,不喜欢成衣。”所以她真不是节俭。
见妹妹这般排斥,比老三老四懂看脸色的陈武闻点头:“懂了。”
你懂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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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两天。
陈武闻带着弟弟妹妹们走遍了市区好看好玩的地方。
其实这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娱乐场所,但对于常年生活在小山村的几人来说,市区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就连陈弄墨也玩的很开心。
然而,值得开心的事情远不止于此。
就在陈弄墨已经忘记了前两天关于布料的话题时,她就被大哥直接带到了纺织厂瑕疵布的仓库中。
陈弄墨听秋华妈妈说过瑕疵布,但大多不等流通到市面上,就被纺织厂内部员工处理了。
就算有少部分送去供销社,也根本轮不到外头的老百姓。
这也是为什么这年头供销社营业员吃香的原因。
陈弄墨完全没想过自己也有这样的机会,不,她更幸运,她是直接到了工厂内部挑选。
也在这个时候,她才知道,纺织厂的厂长是大哥战友的父亲。
这位叫王大军的年轻人已经退伍好几年了,正好负责管理瑕疵布料这一块。
一开始陈弄墨不大好意思多拿,担心会叫王大军难做,只男女颜色各选了一小卷。
最后还是人家看不过去,亲自上手帮忙。
用王大军的话说,这些料子反正也是要便宜处理掉,处理给谁对于厂里没差别。
这话只要不傻的都不会当真,陈弄墨很清楚,这些布料是很多人买不到的存在。
就算与卖给旁人的价格一样,也是很大的一个人情。
到最后,王大军跟大哥齐齐上阵,愣是拿了二三十卷。
最小块的有几米,最大的足有二三十米,在这个买布用尺位计量单位的时代,看着一小堆布料,陈弄墨突然有种发财了的错觉。
这得穿到什么时候?
再一个,他们也拿不回去啊?
陈弄墨的担心在其余人看来根本不算事儿。
因为做事稳妥的陈武闻就连车子都准备好了。
是运输大队的小货车。
不仅拉布料,还能把他们几人一起拉回山顺村。
开车的驾驶员同样是大哥的战友,严格来说,曾是他手下的兵。
退伍的时候,是陈武闻托关系帮忙安排到物流大队的。
如今明明是来干活的,却笑得见牙不见眼,欢喜的不得了。
陈弄墨想,战友情真是神奇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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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出去三天,其实算上来回,足足有四天了。
到家后,陈弄墨还来不及跟秋华妈妈细说布料的来源与白菜价,就见她率先开了口:“老大,中午小邵来电话了,没说什么事,说等你回来给他去个电话。”
陈武闻皱了下眉,脑中思考老邵电话来意的同时,人已经走到了院子里:“妈,我去一趟村委会。”
曹秋华已经开始看卸到堂屋的布料了,闻言头也不抬:“去吧。”
等人走后,她手上的动作却慢慢停了下来。
“秋华妈妈?”陈弄墨担心喊她。
曹秋华冲着闺女笑了笑:“没事。”
说完这话,还捏了捏小姑娘的脸颊,嗔道:“小人家家的少操心。”
而后又看向双胞胎跟老三:“老四老五,你们去跟老书记那几家说一声,布料匀出来些分给大家伙儿,老三去山根叔家喊你爸回来吃晚饭。”
三兄弟离开后,陈弄墨故意抱起其中两卷:“那我可得将最好看的先藏起来。”
其实之所以买这么多布,大哥已经解释过了。
机会难得,已经用了战友的人情,便顺便给村民们也谋些福利。
不是白送,而是原价转给他们。
所以,她此刻做这般小家子气的动作,完全是为了逗秋华妈妈高兴。
果然,本来还担心老大是不是要提前结束假期的曹秋华立马笑了开来,笑完还一本正经的弯腰帮忙一起抱:“你说的对,咱们先把最好看的藏起来...那两块花布,全留给咱家聿聿做裙子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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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心部队里有事,陈武闻一路跑到了村委会。
傍晚六点,村委会没人,他又去老书记家拿了钥匙。
电话他没打到通讯室,而是打去了团长办公室。
团长周成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有些讶异,安抚两句,表示部队里没有什么急事,才去喊人。
猜到是私事,通知到人后,周成也没回办公室,背着手去了团里。
“不是部队的事情,是你父亲陈师长...”清楚兄弟定然因为自己的电话着急,等接通后,邵铮直接了当。
陈武闻急急问:“老头子怎么了?”
邵铮:“你让我说完,不是坏事,陈师长被调离炮兵学院,不用再学习改造了。”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陈武闻从家里就一直憋着的一口气总算松了下来,面上甚至带了些笑意:“哪来的消息?准确吗?”
邵铮也为好兄弟高兴,笑着肯定:“我家老爷子知道我跟你的关系,一直关注着陈师长呢,这事是他老人家亲自给我来的电话...应该是韩老将军出的手。”
韩老将军就是陈德茂的老首长,地位与邵老爷子差不多。
几个月前他腾不开手,如今情况刚好了些,便立马着手将那些被按上莫须有罪名,处境最艰难的几个下属都拉出了泥潭。
“...上面还是没消停,谁也不知道后面是个什么样子,所以陈师长没有调回原职,而是被送到了边疆部队,职位安排的不高,好像是连指导员,但好歹身份是干净的,等过几年环境好了,应该就能调回来...你也别着急,其实这是眼下最好的安排,总比待在炮兵学院的好,思想劳改也是劳改...韩老将军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我家老爷子都说眼下远离是最好的选择...”
陈武闻皱眉听着电话那头好友的分析,脑中也在迅速权衡利弊。
不得不承认,送老头他们两口子去边疆,的确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那里除了天气环境恶劣些,真真是哪里都好。
理清楚思绪,陈武闻便没再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而是问:“老头子已经出发了吗?”
“出发了,前天就出发了,不过我家老爷子今天才收到的消息。”
哪怕是再好的兄弟,陈武闻这会儿也是感激的不行:“谢啦!兄弟,之前我得的那根老山参回头寄给邵老将军。”
邵铮了解好兄弟性格,也没推脱,而是笑着打趣:“我呢?”
“你没有!”陈武闻回的理直气壮。
“啧...我给妹妹打个电话...嘟嘟嘟...”
这厢,陈武闻挂了电话后笑骂一句,便落了锁,去隔壁还了钥匙。
等他顶着不断下降的暮色往家里赶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聿聿前两天才跟他说暑假想去见老头子的。
他当时还同意了。
可现在...两边相差三千多公里。
...要怎么去?
还有,老头子没事了,聿聿是不是也要去边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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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着心事回到家时,天色只余一丝鱼肚白。
但山脚下的陈家确是灯火通明的。
自然不是电灯,接电是个大工程,目前村里只有村委会那边几家暂时通了电。
这还是老书记有门路,找人插队得到的机会,全村都想通电,起码还要等上两三年,说不定更久。
瑕疵布料太过吸引人,这不,得了消息的村民们等不及第二天,急急点了火把就赶了过来,就怕好料子被旁人先选了去。
瑕疵也是分大瑕疵跟小瑕疵的嘛。
为了叫每家都能分到一两身衣服料子,曹秋华跟闺女只将五分之一抱回了房间,其余全部堆在堂屋里。
这些布卷都不大,零零碎碎的,还有些小块。
但是摞在一起,绝对算的上震撼,所有人都表示,哪怕镇供销社柜台都没能一次性瞧到这么些料子。
尤其等女人们上手摸过后,更是欢喜,在她们看来,这些料子上的瑕疵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就算大一点的瑕疵,也不过是两个补丁的事,这可都是新布料咧。
再说了,这些料子比自家织的老粗布可软和多了,穿在里头谁瞧见染色不均匀,或者跳线这些个瑕疵?
眼前最要紧的是挑哪一块不吃亏。
相较于女人们的交头接耳,举着火把的男人们也开始七嘴八舌,全向往着回家喝上两口酒,家里婆娘难得这么高兴,机会实在难得。
“哎哟喂!咱们武闻回来了,你小子太本事了!”
“对对对!这小子打小就是个厉害的,长大更不孬。”
“哪是不孬啊?明明是顶顶好的娃,不然能有那么些媒婆上门?”
“可不是?我听说还有好几个姑娘是城里铁饭碗咧。”
“武闻小子,你到底想找啥样的?跟叔说说。”
“......”
陈武闻从踏进院子,被村民们发现的那一刻,就被团团围住了。
耳边听着大家伙儿的七嘴八舌,他也不恼,很是有耐心的听着。
至于为什么不回答,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根本插不上话。
陈弄墨跟其余三个哥哥早在村民们进屋之前就躲起来了。
不是他们不礼貌,实在是这半年来,只要遇到村里人,就会被拉着各种夸。
其中也包括做媒。
并不是恶意,只是在婶子们看来,这个年纪可以相看了,过两年高中毕业结婚正正好。
最后,陷入包围圈里的陈武闻还是被老书记解救出来了:“都行啦,回家去,先把这些个布料全都抬去公房,明天再分。”
分布料是大事,这话一出,村民们果然都不再盯着陈武闻了。
虽然大家伙儿更想今个儿就分了,但是老书记威严太盛,谁也不敢将反对意见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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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菜上桌。
曹秋华还没等到大儿子说明小邵电话的来意,便自己问了出来,未了还加了句:“如果是需要保密的就当妈没问。”
陈武闻摇头:“不是不能说的,是好事,老头子那边平反了。”
这话一出,不管对于陈弄墨,还是陈家其余人来说都是好消息。
陈宗安抚的拍了拍妻子激动到有些颤抖的手,沉声问:“具体是怎么个情况?”
陈弄墨也紧张的看过来,她对这个时间段的历史只有浅显的了解,知道会有平反,但一直以为要等高考恢复那会儿。
怎么会这么突然?
那以后呢?
会不会再被什么人按上莫须有的罪名?
就再陈弄墨胡思乱想的功夫,陈武闻已经一五一十的将老邵与他说的事情详细转述了一遍。
最后,等全家人的面色再次凝滞下来,他才看向妹妹,神情有些复杂问:“聿聿,你想去边疆跟老头子他们一起生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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