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VIP] 第 231 章
这些大夫年纪都不大, 最大的也就三十六七左右。六阴脉他们基本都听说过,但要说谁亲眼见过,那还真没人能站出来。也许他们中间曾有人确实碰到过, 只是碰到这种类型脉像的时候,他们未必会有这个意识。
既然罕见,这些年轻大夫们自然都很好奇,虽然他们刚才大都给这个患者诊过脉, 但有不少人还是陆续上前,重新细细品味着这种脉像的特殊之处。等再次给患者诊完脉后, 有人不免会感叹,心想今天这一趟可真没白来, 算是增长了一些见识。
有的大夫对陈凝产生了几许好感, 心想这年轻姑娘似乎真的挺有本事。怪不得在开表彰大会的时候, 主席台上的专家会专门跟她说话, 还当众夸她有天分呢?看来人家能参加这个会议, 凭的就是真本事。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这么想,在场的大夫在自己所在的地区也是过五关闯六将闯过来的, 很多人都跟陈凝有过类似的经历, 内心多少都有几分骄傲, 所以也不至于就因为陈凝看出了六阴脉就对她佩服得如何如何。
等众人都看得差不多了,带队的钱科长先看了眼陈凝, 然后问在场的人:“刚才小陈大夫所说的意见,大家认可吗?”
他这句话问出来,没有人再提出反对。之前有三分之一的大夫提出就以脉像为主给患者开方, 现在这些人也都不说话了。
最终,有个三十多岁的中医说:“我是认可的, 我觉得大家也都认可这个说法,如果没什么异议的话,那就再确定一下药方吧。”
其他人没吱声,那大夫便看了眼陈凝,问她:“关于药方,小陈大夫有什么高见?”
听他这么问,周围的人便都看向陈凝,陈凝却摇头,摊开一只手掌,掌心向上指了下刚才提议先以导痰汤来治的大夫,说:“高见谈不上,我觉得刚才这位车大夫的意见就挺不错。”
“他的治疗方案就是以患者的症状为导向来开药方,先以导痰汤来豁痰,再用他说的两种药合一起做成丸,继续给患者服用。他这个思路我觉得没问题,涉及到具体要选用的药材和用量,还是由大家一起讨论吧。”
陈凝态度看上去很谦和,哪怕她刚刚说出了众人都没想到的一个问题,也没有一点骄傲的样子,这种沉稳的表现再次赢得了一部分人的好感。
她这边话音刚落,有个人就表了态:“我觉得这个方案可行。”其他人也纷纷表示赞同,很快在场的人基本上都同意了。
剩下的就是要商量一下具体要用什么药材,以及用量,这方面也没什么大的分歧。没过多久,药方就开了出来,交到患者手里,让他按方抓药即可。
钱科长见这个病房的两个患者都解决了,就请医院派来协助他们工作的主任带他们去下一个病房。
众人连着又走了两个病房。大多数人在这些病人的讨论过程当中,都有所表现。等到这些人从第三个病房里出来的时候,钱科长已在心里认可了这些青年大夫的能力。
走到走廊上,钱科长看了下表,回头跟众人说:“快十一点了,再看完一个病房,我们就午休。”
他说完之后,就带着众位大夫进入第四间病房,这个病房里就只有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头。他们进去的时候,有个护士正跟那个老头说话:“一会儿你去抽血做检查,之前跟你说过要空腹八小时,你早上到现在吃饭了吗?”
老头的头发花白,身形略胖,听到护士问,果断摇头,看上去真得不能再真:“没吃饭,我记着呢。”
护士信了,没说什么,留下药就准备离开病房。
这时,陈凝也随着其他大夫进了病房。那老头一看到他们,就问道:“昨儿医院通知我,说有一批厉害的中医大夫要来给我这种疑难病号看病,岁数都不大,就是你们吧?”
他说话语速缓慢,是首都本地人特有的那种腔调,京味挺足的。
说话间,他的眼神已落在众位大夫身上,打量一番,没什么明显的表示,但也没像别的患者们对大夫那么客气。
钱科长倒是礼数周到地说:“对,这些大夫都是从各省选拔出来的,是青年中医中的佼佼者,大爷要是没什么意见的话,就让大家给你瞧瞧吧。”
老头扫了眼这些大夫,没说有意见,也没说没意见。等了片刻,他才不紧不慢地说:“看看当然是没什么问题的,早些年我也常看中医。我还记着,我年轻时看过一个中医,那才叫厉害。人家一切脉,你有什么症状都能给你说出来,这就是本事。”
众位大夫听到这里,都有些怔住了,心想这位老头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不等他们再多想,这老头就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他说:“咱们四九城这地界,从来都是卧虎藏龙,不缺能人的。我从生下来就在这四九城里住,见过的听过的,那更是海了去了。”
“所以啊,我说诸位,你们既然说是全国各地精挑细选上来的大夫,那就得让大爷我看看你们的真本事,那我才能服了你。要是没这把握,就别在大爷面前现了,忒费功夫的,还怪累人。”
“如果你们真有把握能给我看明白,那就看吧。先给我诊诊,说说我都有什么病。要是指望我来告诉你们,我看还是算了。”
这老头的话一说出来,在场的中医大夫就算涵养再好,也都很不爽,差点想要拔腿走人。
他妈地这是什么人哪?搁这儿叫板呢?他们还真不差这么一个病人,好象谁爱伺候这老头子似的?
这也就是有钱科长还在一边看着,要不然他们还真未必会惯这人这毛病。
陈凝心里明白,像这老头这样的人,其实并不罕见。有些人去找中医大夫看病,什么都不说,直接把手腕一伸,告诉大夫:你诊去吧,你要是能说出我到底得了什么病,我就服你。要说不清楚,那也别指望我在你这看病。这个就是考较大夫,也叫以脉困医。
她在临川那边,已经很少碰到这种情况了。因为她的名声已打了出去,大多数病人到她面前都客客气气地,生怕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他们刚才在其他病房看的那六个病人并没有这样,那些人都挺配合的。医生问什么,他们就答什么,也就只有这位老头特殊。
也许这老头是因为自己是这老皇城根底下的原住民,心里有一种优越感,不大瞧得上他们这些外地来的大夫,才会故意为难他们吧?
像这种优越感,其实还是挺常见的,这时候如此,未来几十年的时间里,地域之间的歧视也不罕见。只不过有些人表现得比较含蓄,只是在心里想,或者跟熟人议论,不会当众把这种想法说出来而已。
一时间,众位大夫都心存不满,要是在他们自己的地方碰到这种病人,那他们还真未必会给看。
但现在不行,他们参加这次大会,有着政治任务的属性,根本就不可能任性。
钱科长也不大痛快,他看了眼西山医院负责陪同的主任,眼神中隐含质疑,似乎是在说,让你们给安排病人,怎么给安排了这么一个刺猬?
那位主任也感到很突然,他之前也没想到这老头能这么做,早知道他也不能让人把这老头给安排进来。
这些大夫都是受过卫生部嘉奖的,他也不想给这些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一时间,他也暗暗叫苦,只盼这老头少哔哔几句。
钱科长那边不痛快归不痛快,人都进来了,也不好在这时候就此走人。他便选择无视这老头的话,跟在场的大夫说:“来都来了,大家别站着了,给患者看看吧。既然患者自己不打算告诉你们他具体患了什么病,那你们就给他诊诊,有什么想法也不用保留,该说就说。”
钱科长对这些大夫的诊脉功力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因此他才敢说这样的话。
事实是,在场这些大夫的诊脉功力确实都很不错,很快就有大夫上前,给那老爷子进行诊断。
没过几分钟,最先给老头诊断的大夫就说道:“你最近便秘比较严重吧?火气也大。”
老头本来在悠闲地扇着蒲扇,听到这个说法,怔了下,然后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我要是不承认呢?”
那大夫在老头下腹部按了按,之后才说:“大爷,这么明显的事儿,我要是还看不出来,我这招牌早就砸了。你这肠中有燥屎数枚,用手按按就能按出来,都这样了,你这便秘可不轻啊。至于别的,其实还有不少,我就不说了,留给别的大夫说。”
说到这儿,那位三十多数的大夫翩然退到一边,老头老脸略窘,然后咳了两声,掩去尴尬,说:“也还行吧,这个摸起来其实还是挺容易的…”
先前那大夫心里冷笑一声,暗暗翻了个白眼,知道跟这种人争也没用,那就不争了。也不知这老头到底咋想的,便秘都那么严重了,还有心在这儿为难人呢。
很快,第二位大夫也做完了诊断,跟那老大爷说:“你上火,也有心烦症状吧?日常可能还有呕吐感,肝不好。”
老大爷似乎在心里已经下定决心,甭管这些大夫再说什么,他不承认也就是了。肠中有燥屎能摸出来,这个他没办法否认。可心烦这种事,自己不说,别人怎么能看出来呢?心不心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承认这些人又能拿他怎么着?
因此他听完这大夫的话,便摇头说:“心烦?没有啊,你看错了吧?呕吐感,也没有的。”
第二位大夫愣了一下,再看一眼那老大爷略显得意的表情,不免用恶意揣度起对方的想法。他觉得,自己未必真的诊错了,只是这老头不愿意承认,成心为难他罢了。
虽然他怎么都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么就不愿意好好配合,可现实中这样的人还少吗?多的是损人不利己的事,更少不了各种奇葩,充分地体现了生物多样性这个命题。
这个大夫同样没办法跟老头争辩,对方不承认,他总不能逼着对方承认。不得不说,这种感觉真的挺叫人憋气的。
接下来连着又有好几位大夫出手给老头诊断,但他们说出来的问题,大多数也被对方给否定了。
连着五位大夫出手,除了第一位还算顺利,接下来的四位都被老头这个无赖的态度折腾得又气又怒。
钱科长也看出来了,这老头满嘴跑火车,说话不尽不实的,根本就不可信。
再这么看下去,也很难说会有个结果。但半途而废,被这老头给气跑,别说这些大夫极为不爽,连他这个领队也不服得很。
这时,钱科长忽然看到隐在这些大夫中的陈凝,他心中一动,心想既然楼专家都那么认可这姑娘的实力,那她能不能想出些出其不意的办法来呢?
想到这儿,他便连着看了陈凝几眼,陈凝先前没注意到,但她身边的几位大夫却注意到了。他们也猜测到钱科长对这老头也是无可奈何,可能是想让小陈大夫出手试试。万一她能想出什么法子来,那不就缓解了目前的僵局吗?
有位大夫就碰了陈凝一下,小声说:“小陈大夫,钱科长看你呢,要不你试试吧。”
陈凝这时也注意到了钱科长的眼神,她便朝着钱科长点了点头,然后走到老头身边。用平淡的语气说:“我给你看看吧。”
说完之后她就把手指搭在老头脉上,不过两分钟,陈凝便放下手指,跟老头说:“刚才进门时,我听护士问你早上到现在有没有吃过饭,你说没吃,这事儿你确定吗?”
“我不太清楚你要做的是什么检查,但护士既然特意提醒你,那就是需要空腹检查的项目。对于医生明确嘱咐的问题,你做为患者应该配合吧?不然最后检查结果出现问题,不准确,那受到影响的也是你自己。所以我不理解,为什么这种事你都要跟医护人员说谎。”
老头不满地看着陈凝那张年轻的脸,下意识往左挪了挪,一只手压住枕头一侧,反问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说没吃饭就是没吃饭,谁说谎了?你要是看不明白,就让别人上吧。咋还对我指手划脚起来了?”
旁边那位主任有点看不下去了,说:“大爷,话不能这么说,人家小陈大夫说话态度挺客观的,就问几句也没什么。”
在场的大夫们真想痛骂这老头,心想这老家伙今天就是要存心为难人,挺大岁数为难个小姑娘,算什么事儿啊?
众人还在义愤填膺,却听陈凝果断说道:“你上午吃东西了,时间应该在一个小时至两个小时之间。所以你现在并不是空腹状态,这个检查恐怕要推迟了。不然就算查,我觉得也有可能白查。”
她这话一说出来,这老头子头一次张开嘴,露出一副特别惊讶的神情。
他这个反应落在众人眼中,便有很多人看明白了,估计这老头真的没听医嘱,在医生要求空腹,准备做检查的时候,还是偷偷吃了东西。而且他还没告诉医生和护士,在护士专门询问的时候,这老家伙还特么地跟人说谎了。
也不知道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这种事你撒谎又能有什么用呢?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说他损人不利己,还真是一点不假,这可真是个自以为是的大聪明!
西山医院那位主任不满地道:“我说这位老同志,你要是再这样不配合,那我建议您还是转院吧。您这幸好只是个检查没说实话。要是在手术台上,也来这一招,那可就是性命的问题。”
“啥时候您要是愿意配合,啥时候您再来。”
那老头是个好面子的,不想当众丢脸,想着大不了他下次再检查就是了,但他就是不愿意承认这事。他不承认的话,难道这些人还能把他肚子挖开看吗?
他就说:“她说我吃了我就吃了啊?我怎么不知道呢…”
陈凝见他还不老实,也懒得跟他争辩,直接往前走了一步,一只手将他枕头一侧往上掀了掀,便露出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
西山医院主任这时候也看到了那个油纸包,包的外边还隐隐泛出一些油光,这要不是吃的东西,这位主任都敢当众给人表演倒立。
他也有气,上前一步,伸手就把那油纸包拿过来,掀开一看,可把他给气坏了,那包里还有被掰掉一半的烧鸡,看那烧鸡还挺新鲜的,没有一点干巴的表现,应该是家属今天探病时带过来的…
这一家人,从病人到家属全都不靠谱!
烧鸡一露出来,老头就变了脸色,在场人的表情也很微妙。
钱科长神情明显不爽,这时他听到陈凝拍了拍手,对那个终于知道尴尬的老头说:“你现在的情况,根本就不适合吃这种油腻食物,但你自己坚持要吃,我们这些外人也不会干涉。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你的命也是你自己的。既然你对我们的诊断有抵触心理,不配合、不说实话,那我觉得这次会诊可以适可而止,不必再进行下去了,你自己慢慢玩吧。”
说着,陈凝往后退了一步,明显不想再给这老头看病了。事实上,她在刚才诊脉的时候,已经看出来对方身上存在不少问题。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既然这人这么作,那就让他自己作去吧。
她虽然是个医生,但她不是菩萨。她也一向信奉一句话: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节。
基于这一点,她不打算再给这老头做任何诊断。话说完她就退回到人群里,只露出一半身形。
其他大夫都被陈凝这一番操作爽到了,有人也跟钱科长说:“钱同志,我觉得还是换个病人吧,我们来一次首都不容易,时间宝贵,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事已至此,钱科长也觉得没必要留下去,便点头,说:“成,那走吧,换个病号。”
那老头见众人纷纷转头,竟真的要走,谁也不想给他看了,竟有些后悔起来。
因为刚才这些大夫说得都挺准的,尤其是最后那个小姑娘,竟能一口说中他吃饭了,连吃饭的时间都能说得清楚…
他下意识伸出手,想把人叫住,但到底没好意思叫出口。
而这时陈凝已经随着钱科长等人赶往上午最后要去的一个病房,但他们还没有走到那间病房,有个年轻人就匆匆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见到钱科长一行人,那小伙子连忙冲着他们招手,看上去神情很焦急。
钱科长认识那小伙,那孩子是他们单位的。虽然年轻,但平时还是挺稳重的。
这时候能让他表现得这么急,那就一定是出了不小的事。
钱科长忙站住脚,示意众人等一会儿。
那小伙子很快走了过来,气息急促地跟钱科长说:“科长,上级要求你尽快带这一组中医大夫去第三医院,跟另一组中医大夫汇合。”
众人心中都感到很意外,按既定的行程来看,他们今天一整天都该待在西山医院的。现在计划突然变了,那一定是出现了什么突发状况。
正想着,那年轻小伙就又说:“第三医院有一批儿童突发高烧,原因暂时不明。上级要求尽快抽调更多的优秀医生过去,大家集思广益,尽快想出解决办法来。”
一批儿童、突发高烧、原因不明…每个字眼都代表着这件事儿的不同寻常。
在任何时候,孩子的命都是家庭中最为重要的。孩子要是没了,一个家可能就真的要散了。
因此这些大夫都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钱科长也立刻说道:“行,我知道了,我这就带人去第三医院。”
话音刚落,他便挥手示意众位大夫跟他走。至于西山医院这边的人,他们也都听到了刚才的话,自然不会拦着钱科长他们不让走。
于是转眼间,钱科长一行人就消失在走廊尽头,先前那老头听到动静,从病床上下来,趿拉着鞋子,向外张望,念叨着:这,这怎么就走了呢…
西山医院那位主任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说:“你今天的检查先取消了吧,什么时候你能配合了,再去跟大夫确定检查时间。”
说完这些,他没再看那老头一眼,转身也走了。
第232章 [VIP] 第 232 章
四十分钟后, 陈凝一行人终于到达了三院,连饭都没来得及吃。
这次生病的患儿多达几十个,入院时间虽有差异, 却都集中在近几天,且症状接近。三院的大夫经过讨论后,认为这些患儿所得的病应该是急性传染病。
这里的患儿较多,且病情都比较紧急, 以三院本身的能力已不足以应付这样的状况。因而三院这边火速向上级求援,匆忙赶来的不只是钱科长这一只队伍, 还有两人专家小组。
这个专家小组包括两位老大夫,他们在治疗小儿急性传染病方面都有丰富的经验。他们一来, 就接手了这些患儿的具体治疗。最先做的工作就是要求三院儿科专门划出一定的区域, 把这些患儿全都送到这一片区域的病房里, 免得传染了其他来院的患儿。
陈凝他们到的时候, 梅东来那一队人马已经先于他们到达。梅东来和另一个年轻大夫等在走廊上, 远远地一看到陈凝那伙人,俩人就各拿着一布兜子馒头和咸菜过来,匆匆说道:“中午都没吃饭吧?上级派来了两位专家, 正在给患儿做诊断。大家先不要进去打扰专家工作, 先吃点东西垫垫, 有馒头还有咸菜,凑合一下。”
大家忙了一上午确实都饿了, 便站在走廊里,从梅东来和另一位年轻大夫手里接过吃的,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 一边小声打听着病房里的情况,一边啃馒头咸菜。
梅东来给了陈凝一个馒头, 又朝她使了个眼神,陈凝就往人群边上走廊尽头的地方走了过去。有人看到了,只当她是个小姑娘,不太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啃馒头,也就没人跟过去。
梅东来跟了过去,这时候大家伙都在忙着吃东西说话,也没人特意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陈凝吃了几口,见梅东来过来了,就小声问他:“朱家的事你想好了怎么处理吗?不会惹麻烦吧?”
陈凝是想着,朱家也是中医世家,像这样的人家都有不少人脉。就算他们这次服软了,以后要是继续不依不饶的,那这事儿就没完了。或许梅东来不怕,但想想也怪麻烦的。
梅东来小声告诉她:“朱家的事,可不只是朱小三一个人有事。他们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要做的,不只是对付朱小三,更重要的是他家长辈,不把他们家彻底从台面上打下去,朱家人肯定还得乱跳。”
他知道陈凝不了解情况,也不等她追问,就继续解释道:“朱小三二叔十几年前进了革/委会,这个混蛋当年带人抄了不少人的家,抄的除了值钱的东西和钱,连有些人家的祖宅那个王八蛋都抄,有的被他们家当人情送人了,有的现在还被朱家霸占着。”
“朱家仓库里还有不少他们查抄到的古董字画和珠宝,这件事他们自以为别人知道得不多。可这些事他们只要做了,总有风声露出来。”
陈凝神情凝重,心头一凛,心想朱家原来这么坏,看来真是歹竹出歹笋。这年头发迹的人中,就有不少人的经历跟朱家类似。可现在形势已经开始在慢慢改变,有些受过迫害的人在陆续平反。当那些被抄家的人平反归来,他们会甘愿忍气吞声吗?
这时梅东来也说:“这两年有些人已经开始陆续平反,就算有的人还没有恢复原职,影响力也还是有的。我知道的就有好几家,我最近在和这些人联络,准备玩个大的,你就瞧好吧。”
这事他不打算跟陈凝深说,陈凝也不是首都人,会议结束后她就回临川了,跟她说细节没意义。他只要让她知道,这件事他有把握、有成算就可以了。
见他有自己的考量,陈凝也就没再追问下去,只嘱咐他要注意自身安全。然后她问起这些患儿的情况:“到底有多少个症状类似的患儿?现在的判断是什么?”
这事梅东来还真知道:“来了两位老专家,患儿加起来有二十多个,接近三十,现在不只三院有。传染病医院那边还要多一些,别的院可能也有。我听他们的意思,估计这些小孩得的都是乙脑。”
陈凝听到这两个字,喉头一哽,匆忙用力把噎在喉咙里的馒头咽下去。等缓了口气,她才说:“竟然是乙脑!这样的话,那情况可就不乐观了。”梅东来点了点头,说:“嗯,形势确实比较紧急。”
陈凝知道,所谓乙脑,就是流行性乙型脑炎,这种病在现代已经很少见了,因为现代人在很小的时候就打了乙脑疫苗,几乎很少有人会发病。
这种病对于家庭和患儿来说,都挺残忍的,因为一旦发病,就会出现高热、意识障碍和惊厥的症状,病程进展快就不说了、病情还特别紧迫。就算把患儿救活了,也有一定可能留下痴呆或癫痫的后遗症,而癫痫后遗症是可以持续终生的。
此时乙脑疫苗在全国各地还没有推广开来,就连首都这个地方,暂时也没有得到广泛应用。但陈凝知道,这两年,相关部门已经开始研究这种疫苗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小儿生下来之后也可以打上乙脑疫苗。到那时,乙脑发病率必然会大幅度下降。
在疫苗还没有得到推广的年月,全国各地还会经常出现规模不同的乙脑流行,所以这时代的一些老大夫治疗这种病经验是比较丰富的。
陈凝以前还真没机会接触到乙脑患者,因为发病的人很少,就算偶有发病的,也会直奔大医院急诊科,不可能去找中医治。
因此陈凝这次打算多看少说,多跟那些老大夫学学。
陈凝匆匆吃完一个馒头,梅东来拿的布兜里还剩一个,就问她还要不要?陈凝摇头,不想要了。
其他人也都吃完了,这时三院也派了人来跟钱科长对接工作,那人很快就领着钱科长一行人往楼上走,这层楼有一扇带锁的铁栅栏门,通向走廊的远端。
众人便知道,这个地方就是专门给那些患儿划出的传染病区域了。
这片地区人并不多,每家都允许一个家属进来陪床。他们穿过铁门进去的时候,有好几个家属神情或焦急、或悲伤地在门口坐着、站着,气氛很是沉闷。
他们才到不久,那两位专家就从病房里走了出来。看这些青年中医都赶了过来,一位姓祁的高个子专家就跟他们说:“ 我们两个人刚才给一部分患儿做了诊断,目前可以确定,这批患儿基本上都患了乙脑,有起病急和进展快的特点,需要我们尽快拿出治疗方案。这方面,早年专家们已经总结出了一系列治则和相应药方,稍后我会让人把资料给你们发下去,你们再分组对患儿进行诊断,思考一下这些具体该用哪套方案。如果有什么发现,也可以来找我们。”
在场的年轻中医们听祁大夫这么说完,就听出来这两位专家的意思了。
估计在这种病的治疗上,他们已有成熟的系列治疗方案,只要进行分型辩证,就可以按图索骥似地对患者进行针对性的治疗。
这种病,有这两位专家坐镇就可以对付了,之所以把他们都叫过来,并不是让他们来给患儿治病,是想借着这机会,给他们这些年轻大夫提供实践的机会,就跟学徒一样。
这些年轻大夫也知道,在治疗小儿急性传染病方面,这两位专家都是权威,不然上级也不至于专门派他们过来。面对这样的权威他们倒也信服,也都挺珍惜这个机会,想跟着专家们多学一点。
很快,有个年轻小伙拿着一沓纸走了过来,跟祁大夫说:“这是去年整理出来的资料,现在发下去吗?”
高大的祁大夫点头,说:“嗯,发下去吧,让他们都看看。”
陈凝手里很快也有了一份,这上面写的是乙脑八法。这就是前辈们总结出来的系列治疗方案了。陈凝低头快速扫视了一遍,暗暗点头,心想老一辈人中能人不少,这些方法总结得挺全面的。
这时另一位专家也上前一步,和气地说:“流行性乙型脑炎这种病名,在咱们的古代医书上并不存在。但我们可以把它归类于温病的一种。而在治疗温病之时,大家要切记,有三个要点是大忌:第一点,勿发汗伤阳;第二点,勿误下伤阳。最后一个也要特别注意,要慎用利水法,以免有伤津液。”
“发给你们的资料上记的是总体的治疗方案,具体到今天这一批患儿,我们决定沿用前年在周边几省暴发乙脑时所用的方案。当时的气候条件和节令、以及患儿的身体症状和诊断结果基本都与这一批相仿。”
“你们先看看,如果有不同意见再提。”
这位专家面目慈和,说出的话让人很愿意接受。他话音刚落,就有好几个年轻中医表态一定要好好看。
专家们还要进一步确定最后的方案,跟年轻中医们说了几分钟话,他们就去了旁边的办公室,准备把详细的药方给开出来。大家都清楚,这批患儿还在发着高烧,一旦治晚了,有些小孩说不定会死。就算不死,有的人也有可能会患上痴呆或者癫痫的后遗症。一旦出现严重后果,对这些小孩和他们背后的家庭来说,都是灾难,他们不可能不急。
两位专家刚进办公室,这时走廊远处有个年轻人随着一个护士匆匆往这边赶了过来,陈凝等人闻声望去,便看到朱成栋在那护士带领下快速进了铁门。梅东来那一组的带队领导看他,眉头便皱了皱,有些不快。
这么好的活动机会,别的年轻中医不知道有多珍惜,可这个朱成栋倒好,居然在活动第一天就迟到了,还迟到了半天。虽然他托人带了口信过来,可这行为还是让领导不太满意。
朱成栋赶过来时,气息不太匀,他过来后马上就笑着跟那位带队领导认错:“对不起,我家里出了点急事,一时半会赶不过来,来晚了。我,我接下来肯定不会再来晚的,请领导相信我。”
他说话的态度很诚恳,那位领导倒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朱成栋先让人带了口信过来,也算是口头请过假了。再者说,谁家都有可能有点突发状况,说不定出了什么事呢,他这当领导的倒也不好太苛刻。
他就没说什么,简单说了一下这边的情况,又让人也给朱成栋要了一份资料,接下来就让他跟其他组员进病房给患儿做诊断去了。
陈凝跟自己小组的两位中医连着进了两个病房,她给四个患儿做过诊断后,发现这些患儿的症状果然是相仿的,基本上属于同一个证型,用同一种治疗方案是可行的。
第五第六个患儿长得很像,大约都有三岁左右,看上去竟然像是双胞胎兄弟,两兄弟一个闭眼睡着,鼻息急促,脸上红通通的,显然在发高烧。
另一个患儿虽然也在发烧,但他没昏睡,意识还算清楚。陈凝进去的时候,那孩子正跟一位三十多岁、面带泪痕、双眼红肿的妇女说话。
他说的话有点南方口音,还有些含糊不清,跟陈凝一起进去的两位大夫几乎都听不懂那孩子在说什么,但陈凝却听出了大概。
那孩子喘着粗气说:“我要回家,我要找爸爸…”
他的声音里虽然带着哭腔,却没有跟他妈妈闹,说话时两只大眼睛里挂着泪,看上去又可怜又可爱。肉乎乎的脸蛋更是让人忍不住想去摸摸。
他妈妈看上去很累了,但她仍抱着那小男孩哄劝着:“元元乖,你爸在南方海岛上呢,离这儿太远了,他现在不能来看你。”
“你想回家,想去找爸爸,就快点好起来,你好了妈再带你去,好不好?”
说完这句话,这妇女脸上虽然挤出一丝笑,哄着孩子,她眼里的泪却憋不住了,成串的从腮边滚了下来。
陈凝心头微沉,心想这应该是一对双胞胎一起生病了,而能进来照料他们的人就只有妈妈一个人。两个孩子一起患上这种凶险的疾病,可想而知,当妈的心理压力该有多大。估计她心里那根弦都绷得紧紧的,要是真有孩子出事,也不知道这位妈妈能不能承受得住?
哪怕他们这些当医生的见惯了这种场面,这时几个人心里还是有点感伤。
陈凝和那几位中医走了进去,她客气地跟那位妇女解释了他们的来意,妇女马上抹了把脸,把孩子放到床头,跟他们说:“好,你们尽管看,我不耽误你们做事。”
陈凝心里若有所思,想了下,她就问那位妇女:“大姐,刚才我听你跟孩子说,他们爸爸在海岛,在南方,那就是南方的岛吧?我不是想问具体位置,我就是想知道那里的气候怎么样,是不是又湿又热?这事跟孩子的病情可能有关,所以我想多了解一些。”
陈凝通过刚才母子之间的谈话,心里猜测那孩子的爸爸可能在海岛服役。要是这样的话,贸然问人家在哪儿,就不合适了。所以她换了一种对方能接受的问法。
果然,她这么说,那位妇女就没了压力,她就说:“孩子爸在南方住,那边的海岛一年四季都挺热的,最近那边还没少下雨,确实挺潮,跟你说的差不多,又湿又热。”
陈凝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跟孩子前一段是不是也住在那边的海岛?住了挺长时间吗?”
那位妇女想了下,觉得既然没说明具体地点,应该也没什么。她就告诉陈凝:“我跟孩子在那边住一年多了,最近过年我带孩子回来看他姥爷姥姥,本来都要走了,哪曾想孩子忽然病了。这,这要是万一出点什么事,我怎么办,我跟他爸怎么交代啊?”
妇女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悲从中来。要不是拼命克制着,几乎要嚎啕大哭。陈凝注意到,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紧张的手都在抖,看样子真的担心到了极点,人也绷得很紧。
陈凝心里带着疑问,不敢多耽误时间,便拍抚着她的背,劝慰了两句。然后她快速走到那两个患儿面前,开始给他们进行诊脉。
结果她越诊,心里的疑虑就越深,因为她看得出来,这两个孩子的情况跟其他患儿应该是不一样的,这个差异很可能跟他们之前的居住地有关。
像乙脑这种病,因地域或者发病时间比如说季节的差异,治疗方法都是有差异的,其症状可以说多样又复杂。
具体的说,跟患者身体素质,生活环境都有很大关系。像东南方湿热地区的患者跟北方这种干冷地带患者的情况很有可能有较大区别,在发病过程中,其寒热虚实就有不同,用药时自然就要选用不同的方案。
这两个患儿如今身在首都,如果刚才她进来的时候,没有听到他们母子之间谈话的话,那她也有可能会误以为他们也是首都这地方的人。要是这样,如果她诊断再不细致点,那这两个患儿可能就会遭到误诊了。
至于那两位专家,他们刚才时间紧,可能只是挑出了一部分患者来诊断,以便确定这次流行的主要证型,好尽快开出适应于绝大多数患者的方剂。所以这两个双胞胎的情况,那两位专家可能还不知道呢。
至于这位妈妈,她也不会主动跟专家说起他们以前在南方生活的事。一来二去,双方的沟通就不够了。
这时,跟陈凝一起进来的两位大夫诊断完了,其中一个人也皱了皱眉,然后他跟陈凝和另一个人说:“这俩小孩情况基本一致,跟前边那几个小孩就不一样了。我觉得,这个治疗方案应该也不一样。”
另一个人本来也觉得哪里不对,听他这一提醒,便恍然道:“确实,我说哪儿不对呢?原来是这里。这小哥俩长得像,病生得也都跟别人不一样,可我瞧着,他俩也不像是湿热体质啊。”
这时陈凝在旁边跟他们说:“这两位小朋友年前一直跟家人生活在南方海岛,那边又潮又热,气候跟首都这边差异太大了。所以……”
那俩大夫本身功底也挺扎实,听陈凝一解释,立刻明白原因出在哪儿了。
其中一个人拍了下手掌,说:“原来是这样,那这事咱们是不是得跟几位专家说一说?好让专家另外研究出方子,对这俩孩子进行特别治疗啊?”
那妇女在旁边听了,虽然不是很懂,她却明白,这几个年轻大夫是在商量怎么让她的孩子接受更好的治疗。
她一感动,刚憋回去的泪又差点流了出来。她连忙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朝着陈凝等人微微颔首,说:“谢谢几位大夫能这么用心,求你们一定帮忙。我这俩孩子有一个出事,我都活不下去了,也没法跟他们爸爸交待啊。”
那俩大夫面面相觑,又看了看陈凝,然后说:“咱们这就去找两位专家说说这事儿吧,别给耽误了。”
陈凝点了点头,匆匆跟孩子妈道别,和那俩大夫出了病房。
这时那两位专家已经写好了一份适用于大多数患儿的药方,两个人拿着药方,正在跟三院的人商量,让他们尽快抓药煎药。
这时候陈凝几个人匆匆往那个办公室走去,他们过去的时候,有五六个大夫也经过走廊,看到他们这举动。这些人便都跟了过去,想看看陈凝一行人进去要干什么。
陈凝跟另外两位大夫很快就进了办公室,听到动静,两位专家转头看过来,他们看得出来,这几个年轻人好像是专程来找他们的。
那位高个的祁大夫就问道:“有什么事吗?”
陈凝示意她身边那位三十多岁的男大夫把刚才的事说一下,那男大夫点了点头,就对祁大夫他们说道:“刚才我和小陈大夫、车大夫一起去了一间病房,就是那间有双胞胎的病房,420室。这两个患儿比较特殊,跟其他患儿症状有明显区别。这个疑点的原因是小陈大夫问出来的,所以我觉得还是让她来说一说吧。”
这位大夫倒是一点都没想抢陈凝的功劳,直接就把陈凝推了出去。
此时不少人都在看着陈凝,她再推让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陈凝就如实说道:“几位专家,刚才我进420室时,正好听到那两个双胞胎中的一个孩子在跟他妈妈说话,说要回家找爸爸。”
“当时孩子母亲说,爸爸离得很远,在海岛上,回不来。”
听到这句话,祁大夫眼皮一跳,已经预感到问题在哪儿了。
果然,接下来陈凝说:“我觉得这事值得问问,因为我们都知道,乙脑这种病症状多变复杂,跟居住环境和气候关系都很大。具体在用药时,可能也会有很大区别,并不是一个方子通用。所以我就跟那孩子母亲聊了几句。”
“经过询问得知,那对双胞胎跟他们母亲之前都住在南方海边,住了近两年,年前才回首都过年。”
“所以我认为这两个孩子情况可能会跟其他患儿有差异,经过我们几个人诊断,最后的诊断结果也印证了我们之前的猜想。”
“我们觉得,这个情况需要跟两位专家汇报一下,看是否需要专人专方?”
因为情况紧急,祁大夫他们确实还没来得及给每一个患儿都做诊断。他们选择了一些样本,初步确定基本证型,好尽快把方子定下来。稍后他们还是会把所有的患儿都看一遍的。
现在通用方既然开出来了,他们也有了时间,再听了陈凝他们几个人的说法,祁大夫他们就待不住了。
祁大夫看了眼另一位专家,说:“咱们去看看吧,正好把那些还没看过的都梳一遍,争取不错漏一人。”
那位专家自然没有异议,于是祁大夫笑着跟陈凝说:“小同志挺细心的嘛,能从患者的只言片语中得到有用的线索,这份心很难得。”
“时间比较紧,别的我先不多说了,走吧,你带我们几个过去看看。”
第233章 [VIP] 第 233 章
那两位专家率先走到420病房, 进去之后,两人走到那对双胞胎的病床前,各拿走一个小孩的手, 开始仔细给那这哥俩诊脉。孩子妈妈从他们进来,就紧张地站起来,眼睛紧紧地盯着两位专家的脸。
过了大概三分钟,两位大夫放下手, 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人说:“据我看, 那几位年轻大夫的判断是准确的,这两个孩子需要另外开方, 不能跟其他孩子采用一样的治疗方案。”
另一个大夫立刻点头表示同意, 孩子母亲在旁边听了,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一点, 心想这两位老大夫跟刚才那几个年轻人的看法是一样的, 那她的孩子应该是有救了。
想到这个可能,她感到身上有些发软,生怕刚才听错了, 就又追问了一句, 说:“大夫, 我家小孩的病能治吗?”
这种病挺凶险的,两位专家虽然有较大的把握, 但也不可能给她打包票的。但他们又不希望孩子母亲过于担忧,一位专家就说:“还是有希望的,您放心, 我们会尽力而为……”
说完这些,两个人就重新回到办公室, 并且把陈凝和那两位中医也叫了过去,让他们也参与讨论,看最后开出什么样的药方比较好。
朱成栋整个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不时往梅东来身上飘。看到梅东来往他这边走过来,他便低呼一声:“梅东来,我弟他还不到二十,他还小,你犯得着这么跟他计较吗?”
梅东来本来不想搭理他,听他这么说,梅东来不免讥笑一声,反问道:“你弟差几个月就二十了,这还算小?”
“你要这么说,那可就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了。人家七八岁的小孩知道的道理,你弟都不懂,他今天的一切遭遇都是他活该的。你也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想要人,就亮出条件来,什么时候我满意了,什么时候咱们再谈。”
朱成栋嘴皮子再利索,也说不过梅东来,他想到家里那一堆乱摊子,一时气急,脸上表情就有些狰狞。
他虽然没动手,但那喘着粗气、眼睛死瞪着梅东来的样子,还是把不远处走过来的一位领队吓了一跳,心想朱成栋这是什么表情?跟要吃人似的?
就算他没说什么,心里却多少有些不快。他也有眼睛,自然看得出来,别的大夫都在认真给患儿诊断,诊断间隙,有些大夫还会凑在一起投入地讨论。可朱成栋的表现却差强人意,整个人都不在状态。可以说,这些大夫的表现都挺不错的,除了这个朱成栋。
就算他家里真出了什么事情,也不该把这些情绪带到工作上。作为一个医生,最重要的品质之一就是镇定沉稳,就算面对突发状况,也要稳得住局面,这才行。
想到这些,他对朱成栋难免也带上了一点个人看法。不过这时情况还比较紧迫,他也没多少时间去想那些无关的事情。因此他很快收回思绪,打算去那两位专家所在的办公室看看情况。
就在这时,又有两位大夫穿过铁栅栏门走了进来。他当然认识这两个人,他们都是中/央保健委的人了,平时的工作除了在医院坐诊,也负责给领导人治病和保养身体,就是所谓的医官。其职位相当于古代的御医,是有行政级别的。
见到他们俩过来,这位领队便向不远处的钱科长招了招手,俩人一起迎了上去。
那俩人中,走在左边的就是从临川调进京的楼大夫,他一走近就问钱科长他们:“我们刚从传染医院过来,最近乙脑患儿较多,上级很重视,特地让我们把几个收治患儿较多的医院都走一遍。”
“我们刚从传染病医院那边过来,那边已经确定了治疗方案。你们这儿呢?情况如何?”
钱科长忙说:“还好,两位专家刚才已经确定了一套方案。因为有两个患儿情况比较特殊,之前一直居住在南方海岛,与其他患儿情况大不一样,两位专家和几位年轻大夫都认为要另外设计一套方案,现在他们都在办公室里呢。”
楼大夫点了点头,带头走近办公室,他们进去的时候,那两位专家已经跟陈凝他们把方子研究出来了。
楼大夫注意到陈凝也在办公室里,但他并没有多问,直接拿起两套方案,略看了看,便看明白了其中的差异。
对这两位擅治小儿急性传染病大夫的水平,他是了解的,知道他们一般不会弄错。
但他既然受了上级的命令过来巡察,那就得抽查几个患儿的情况,以确定三院这边也没什么问题。
因此,在一番简短的交流过后,楼大夫便进入病房,选择了一部分患儿,给他们重新进行诊断,以确保这些治疗方案是可行的。
大约半小时后,抽查就结束了,俩人也从病房里走了出来。楼大夫点了点头,说:“我看就按这两套方案来执行吧,效果如何,明天就能看出来。我跟老程还有两家医院要跑,一会儿就得走。”
钱科长他们也知道这俩人忙,他们连忙跟在后边送行。
可楼大夫却没有马上走,他看了眼不远处走廊上的陈凝,便请钱科长把陈凝和梅东来都叫进了办公室。
陈凝虽然有点惊讶,但她还是走了进去,面带疑惑地看向楼大夫。
这时办公室门关上了,屋里就只剩几位老大夫和两位领队。
楼大夫这才跟陈凝说:“小陈,刚才那对双胞胎的事,我也听说了,你这孩子心挺细的,不错。”
“不过,我叫你过来,不只是为了说这事。我听说,你跟梅大夫在临川曾一起共事过一阵子,你们俩也潜心研究过如何用中医手段来治疗精神性疾病,有这事吗?”
其他几位老大夫听了,都挺惊讶的。他们真是没想到,这两个年轻大夫居然还研究过这个,这可真是够冷门的。
像他们这些中医,能治这方面疾病的还真是不多。要是送个精神病患者到他们面前,他们说不定会感到头疼的。
陈凝也不知道楼大夫为什么要问这些,但她还是说道:“主要是梅大夫在研究,我只是参与过。但研究归研究,大多数病人还是没办法治疗,只有一小部分可以治。其实这些能治的类型在古籍中大都有记载,我们所做的主要工作就是整理和总结。说白了就是把前人的方案提纯,做成一揽子方案,差不多就这样。”
陈凝心里其实清楚,梅东来应该研究出了一些独到的法子,主要是利用针灸的手段来治。但详细的她并不清楚,而且这是属于梅东来的独门密技,在没经过他允许的情况下,她不能多说。所以,她并没有当众把这事儿说出来。
楼大夫听了,若有所思。这时梅东来已经被别的大夫拉了过来,他到了之后,楼大夫也问起他这方面的问题,问得很认真,这顿时让梅东来心里产生几分警惕。
他在首都长大,自然知道这些医官的份量。能让他们如此上心的病症,那患者本身的身份或许并不简单。
而他本人其实不大爱跟那些达官贵人打交道,因为要注意的事太多了,只是想想,都让人备觉拘束。
因此他直接跟楼大夫说:“小陈大夫说的是实话,我们俩就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把前人写过的东西总结一下。而且治愈率也很有限,坦白地讲,绝大多数类似患者我们都没有办法。”
几位老大夫听到这里,全都听明白了这俩年轻中医的意思,敢情这俩小孩是想藏拙?
楼大夫虽然没有当众质疑,但他却猜想,梅东来和陈凝说得都比较保守。
想了想,他说:“不管怎么说,你们俩能有这个心就很不错。跟其他人比,你们在这方面的经验肯定要多不少。”
“这样吧,今天傍晚我要去给一位患者会诊,你俩跟我走一趟吧。”
梅东来听了,心里顿时抵触起来。他猜测楼大夫带他们去看的患者只怕不是一般人,他不想掺合进去。
给这种人看病,其实是很操心的,伴君如伴虎就是这个感觉。你把人家的病治好了,那是应该的。要是治不好,甚至在经过治疗后,病情还加重了,那就很容易吃瓜落,说不定会连累到家里。
但他又不好直接拒绝,只好面带难色地说:“楼大夫,这不合适吧?我跟小陈年纪还小呢,水平还有待提高,恐怕不能胜任这个工作。”
办公室里的人听了,哪里还有听不明白的?这位楼大夫是要带梅东来和陈凝去给一位重要人物看病
这时楼大夫转头问陈凝:“小陈,你也没意见吧?”
陈凝也一脸难色,委婉地说:“我刚才说了,我只是有参与过,我也担心不能胜任这份工作。”
她话音刚落,楼大夫就说:“让你们去,也是当助手。如果有什么新的发现,可以先跟我沟通。如果觉得没把握,你们俩就什么都不要说。有事我会照应你们的,到时候你们谨言慎行就成了。”
梅东来其实还是想拒绝,但楼大夫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再推托下去也不太好。他只好无奈地看了眼陈凝,见陈凝点了头,他才说:“让我们去也行,不过我跟小陈只能提点意见,再多的不一定能做到。”
楼大夫见他终于答应了,就说:“放心吧,不会强求你们的。对了,小陈,我听说你也懂难经脉法,你这个脉法研究到了什么程度,水平可以吗?”
陈凝疑惑地道:“楼专家,我只是个六院的小大夫,您怎么会知道这么多?难经脉法我确实有所涉猎,但要说专精,那是不敢保证的,因为诊断时间过长,平时也很少使用。”
楼大夫笑了,说:“我跟你们院的老李偶尔有书信来往,那老家伙从来不夸人,倒是夸过你两回,也提过你会难经脉法。”
“我是这么考虑的,我们要去看的那位患者,他精神失常已半年有余,以前也是位行武之人,是个很聪明上进的青年。自从他精神失常之后,就没办法跟人正常交流。这样的话,问诊就无法进行,所以我是考虑,万一的情况下,可以用这个难经脉法来做下诊断,或许能发现一些新的问题也未可知。”
陈凝见楼大夫说得如此诚恳,只好说:“如果确实有这个需要的话,我可以试试。但不敢保证效果。”
楼大夫又笑了:“你们这俩小孩想得还挺多,其实你俩不用太担心,那家人还是挺好打交道的,对医生比较客气,只要不过分,他们不会为难人。你俩放松下,别这么紧张。至少得过去看看情况吧。”
他都这么说了,陈凝和梅东来自然不再有什么异议。楼大夫就告诉他们,下午四点半左右,吉普车会过来接人,到时候他们俩跟他走就是了。
下午五点左右,一辆吉普车载着几个人驶入一片老式居民区的一个大院。
楼大夫先下了车,陈凝和梅东来也跟在他后边走了下来。陈凝跳下车那一瞬间,看到一个身着绿军装的人影从大院门口一闪而过,露出了侧脸和后背。无意中看到那个人,她心头猛地一跳,因为她感觉那个人跟季野很像。
只是她细看过去的时候,那个人影却不见了。
她晃了晃脑袋,心想自己刚才可能是看错人了。季野这时候应该还在临川那边,怎么可能会到首都来?
第234章 [VIP] 第 234 章
楼大夫这时也从车上下来了, 他指着旁边的侧门,说:“患者在后院静养,从这个门进去。”
几个人走到门口, 按响门铃,门内很快就有脚步声传了过来。那人把门打开,向外张望一眼,脸上立刻浮出几分笑意, 和气地说:“楼大夫您来了?快请进。”
说话间,他已经把门打开一半, 侧着身子站在旁边,请楼大夫带着陈凝和梅东来进去。
除了楼大夫, 其他几个人相互都打量了几眼。陈凝估计这位来开门的年轻人大概有二十八九, 他长相端正, 待人也比较客气, 哪怕见到两个陌生人跟着楼大夫进来, 脸上也没出现诧异的神色。
他们要去的是后院,还有一段路要走,楼大夫在路上就问那年轻人:“你弟最近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再接受过治疗?”
年轻人叹了口气, 说:“又找人治过, 没什么变化, 不发作的时候总是自言自语,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发作起来, 还是爱打砸东西。他那屋里的东西都换遍了,现在能留下的都是抗砸的。”
“这两天闹得有点厉害,我妈把余大夫叫了过来。实在不行, 今天再给打一针镇定,不然他闹得时间太长, 怕身体熬坏了。”
这个结果不出楼大夫所料,他没再问什么,几个人很快就到了后院。有个保姆听到动静已等在门口,殷勤地把他们迎了进去。
陈凝听到镇定剂的时候,眉心微皱,心想这种镇定剂如果打多了,是有可能影响治疗的。
但她现在还没见到人,自然不好多说。
几个人很快进了堂屋,屋里的布置比较简单,只有必要的家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年轻人的弟弟经常砸东西的缘故,桌上案板上都没有什么装饰品和摆件。
陈凝还来不及仔细打量室内情况,她就听到西面房子里有人在呜呜嗷嗷地叫着,就像野兽在挣扎一样。与之伴随的是一阵噼哩啪啦砸东西的声音。那年轻人一愣,然后跟楼大夫说:“抱歉,我弟又发作了,我得赶紧过去看看,您几位先坐下稍等,我尽快回来。”
楼大夫却摆了摆手,说:“不用坐了,我不是来做客的,我再去看看你家少辉。”
那年轻人没再说什么,匆匆往旁边的房间跑过去,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正碰上江少辉把医生手里准备注射的镇静剂针管打到地上。随后他把那针管捡了起来,狠狠地丢向墙壁,针头扎到墙上,留下一个孔,随后跌落下来。
不等陈凝他们反应过来,有两个身穿统一绿色制服的年轻人就进来了,他们俩一左一右拉住江少辉的胳膊,但不敢太用力,也不拦着他砸东西,只是稍加控制,以免他自伤或伤到别人。
江少辉的哥哥江少龙也在旁边帮忙,楼大夫并没有急着进去。就站在门口观察着江少辉的动向。
过了一会儿,江少辉闹累了,打砸声也弱了下来,最终无力地瘫在旁边的塌上,但仍然警惕地看着刚才给他扎针的男大夫。那眼神看着挺吓人的,好像跟人有仇似的。
陈凝注意到,这个房间的窗户都被加固了,窗玻璃内安装着钢窗,估计是怕江少辉自己跳窗跑出去闹事。
在房间角落里,站着个中年妇女。她保养得很好,气质也不错。陈凝注意她眼中隐含泪光,眼神一直没离开病人江少辉。
过了一会儿,江少辉终于彻底安静下来,他哥哥江少龙向那位大夫道歉,然后又把那大夫送走,一时半会,这镇定剂是不需要打了。
等那位医生走后,江少辉就走到那妇女身边,跟她说了几句话。
那位妇女是江少辉和江少龙的妈妈,她跟楼大夫很熟。见楼大夫来了,她便和气地走过来,跟楼大夫说:“少辉这个病有半年了,还没有起色,真的没有办法吗?”
她养气功夫不错,心里再急,也没有哭哭啼啼的,但眼睛里的焦虑和悲伤是瞒不住人的。
她说话时也没忘了打量陈凝和梅东来,心里暗暗猜测着这俩年轻人的身份。
这时楼大夫告诉她:“如果谭处长您没意见的话,我今天打算再给少辉诊断一遍,想看看还能不能有新的发现。”
说着,他又回头指了指陈凝和梅东来,说:“这两位大夫都是来参加全国优秀青年医生表彰大会的中医,梅大夫是金针梅家最出色的传人,这位小陈大夫在临川一带很有名气,接受过不少大医院的邀请,给很多危急重症病人做过会诊。”
江少辉的妈妈在是某单位处长,所以楼大夫这么称呼她。
听楼大夫这么说,谭处长觉得陈凝和梅东来都挺了不起的。全省选一个中医进京,选中的概率太低了,陈凝能选上,估计实力真的不错。金针梅她也听说过,她虽然没去梅家看过病,却知道梅家针法挺厉害。
但她不明白楼大夫给她介绍这俩年轻人过来是想干什么?她并不怀疑他们俩的实力,可江少辉这个病太难了,几位国手级别的大夫包括楼大夫都来看过。他们都束手无策,这俩年轻人再厉害,又能做什么?
这时楼大夫又告诉她:“我这次之所以带他们俩过来,是因为,这俩年轻人之前在临川六院一起共事的时候,曾协助研究出一套治疗精神类疾病的方案,他们俩与六院精神科合作,已经治愈数名此种类型的患者。”
听到这里,谭处长眼神顿时一亮,重新打量起陈凝和梅东来。
现在她特别焦虑,经常整夜整夜失眠,医生给她开药也没用,因为她有心病,她总怕小儿子真疯下去,再也救不回来了。
处在她这样的状况,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不会放弃。
楼大夫又说:“另外,梅大夫针灸功力很不错,得到了家学真传。至于这位小陈大夫,她会难经脉法,这种脉法具体原理比较复杂,我就不跟您解释了。我是想让小陈大夫帮忙重新给少辉诊下脉,看能不能有新的发现。”
“他们俩确实比较年轻,经验上可能有所不足。但年轻也有年轻的好,感觉会比较敏锐。所以我的意思是,想让他们俩也参与到诊断,至于最后开出的药方,要由我来把关。当然这事能不能行我也没有把握,只是想趁着小陈大夫和梅大夫都在首都,让他们试试看。”
“谭处长如果觉得我这个建议过于莽撞,那也没关系,一切以你们家属的决定为准。”
楼大夫说完,就平静地站在旁边,等着谭处长做决定。
谭处长两手交叠在小腹前,低头略想了想,就点头了:“可以,就让他们俩帮忙诊断一下。有什么看法也可以说出来。”
“不过最后开方的时候,还是请楼大夫您费点心,好好帮少辉把把关。您也看到了,少辉最近都瘦了,瘦的腮上都看不着肉了,药吃太多恐怕也不好,所以这个还是希望您能认真考虑下。”
谭处长这个意思很明显,是怕没效果的药吃多了,会进一步影响到她儿子的身体。
楼大夫虽然能理解,但她这么说,还是让他肩头的压力重了几分。
没过多久,江少龙就让那俩警卫扶着江少辉躺下,让他们在旁边看着点,然后才把陈凝等人请到屋里。
楼大夫先把过脉,等他退到一边。梅东来便示意陈凝先上,他知道,论诊脉,还是陈凝厉害。别的大夫诊脉时能从脉上诊出一两种脉相,而陈凝有时候能诊出四五种。其中细微差别的体验,既需要天分,也需要后天勤加练习。
陈凝看到江少辉之后,就猜测他这个病跟痰饮有关。古医书中早就说过,百病多由痰作祟,很多查不出病因的怪病也多因痰饮而起。且痰饮之为病,可以出现在全身各处,呈现出多样性、复杂性。很多医学大家在治疗外感热病和内伤杂病的时候,都很重视痰饮的形成,会努力从复杂多变的临床表现中,探求出具体病因。
具体到癫狂之证上,也多因忧思过度或者郁怒填膺而不得解,情志不畅,久而生痰化热,一旦扰及心神,就会出现神志上的问题。轻者会觉得心烦,心神不宁。重者则会导致精神失常。
但陈凝心里也感到有些奇怪,因为这个方向她能想到,那几位给光少辉治过病的国手也不可能不明白,那为什么江少辉还是这个样子?
带着这种疑惑,陈凝开始给江少辉诊断。她这次诊脉的时间确实很长,足足二十分钟过去了,也只见她换了个方向,诊起江少辉另一只手,却没有结束的意思。
谭处长和她大儿子江少龙虽然忐忑,却都没打扰陈凝。楼大夫之前已经跟他们交待过了,陈凝这种诊脉法时间比较长。他们只是没想到会这么长,但他们也只能安静地等着,甚至连呼吸都不由得放轻了下来,更不用提说话了。
过了半个多小时,陈凝终于把手从江少辉腕上拿下来,然后她眼神落在江少辉的胸脯上,看了几眼。
楼大夫见状,便小声问她:“小陈,你有没有看出来什么特别的?”
他正想说,如果没有新的发现,那他就再想想办法。可陈凝却伸出一根手指,虚点着江少辉胸膛上的一个点,说:“他可能受过内伤,这个位置往里有大块瘀血,瘀血与痰热纠结成团,肯定会扰动心神。”
“除此之外,他发病前应该受到过极大的精神刺激。如果他平时性格过于要强或者刚直的话,这种刺激就可能会对他造成极大的打击。两种因素交叠,可能就导致了他现在这样的状况。”
听她这么说,谭处长和江少龙对视一眼,心想他们家江少辉的性格还真是这样的,都被这小陈大夫说中了。江少辉从小到大诸事顺遂,他自身也很优秀,干什么都想做到最好,性格确实又要强又刚直。属于宁折不弯的那种。
这时,他们又听到陈凝说:“这个位置,药力较难进入。且有形之邪和无形之邪纠结在一起,得想办法把有形之邪痰和瘀血清掉,才能退无形之热邪。”
“几种邪气尽褪,心神才能恢复到正常状态。所以我觉得得想办法,光是服药恐怕不够。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是不是正确,还要请楼大夫来把关。”
她既然已经出手诊断,当然要说出个究竟来,不可能给家属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所以她就把自己的判断都说了出来。
楼大夫和谭处长母子站在一边,全都沉思起来,他们俩都震惊于陈凝的发现。看样子,她一出手,真的诊出了些新的问题。如果她说的是对的,那是不是说明她真的能有办法让江少辉好起来?
想到这种可能性,江家母子心情怎么还可能平静下来?但他们不是专业人士,自己判断不了陈凝的话有几分可靠,就只能把目光投向楼大夫,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意见。
楼大夫并没有让他们久等,他很快就跟陈凝说:“其实我也怀疑过这种可能性,现在听你一说,我也觉得可以考虑。你刚才说,光是服药不妥,那是不是想要加入针灸治疗,双管其下啊?”
陈凝点头,跟谭处长说:“我想跟楼大夫商量下,可以吗?”谭处长当然没意见,只要他们能让江少辉好起来,哪怕不能恢复正常,只要恢复点神志,不再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她什么都好说。
于是陈凝和梅东来以及楼大夫走到一边,几个人商量了一会儿。似乎得到了结论,楼大夫隐隐有些担忧,但他还是走了回来,跟谭处长说:
“我们几个刚才商量了一下,由梅大夫来针灸比较好,他的针法放眼全国,也是数得着的。最好再加上药浴,这样效果会快些。做药浴时,少辉要坐在水里,他会比较舒服,大概会更愿意接受这种疗法吧。”
谭处长没什么意见,她也觉得药浴不错,坐在水里泡澡不仅舒服,还不用把药服进身体里边。就算药方就算不太合适,对身体的伤害也很小。
可楼大夫接着又说:“我们几个人的意思是,镇定剂尽量不要再给他用了。用这种药只能让他暂时安静,但与此同时,这种操作却把他的郁火压了下去,使他的情绪在想渲泻的时候却得不到渲泄。就像撑满气的罐子,如果载荷过度,这个罐子会炸的。人当然不会爆炸,但总是用镇定剂,会让他的疯病更加严重。”
“人都有情绪,有时候这些喜怒哀乐的情绪是身体对自己的一种自救行为。适当的渲泄有助于情绪的缓和,所以人不能过度憋着,久了会致病的。像少辉这个病,可能是受了重大的精神刺激,那就要让他发泄,不要轻易压制他。等发泄够了,再辅助其他疗法,或许有一线希望。”
这个提议一说出来,谭处长就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了。这事挺大的,她个人做不了决定。江少辉有时候发病特别严重,如果不允许注射镇定剂,那万一发作得太厉害了,大脑受到伤害怎么办?
她略一思考,便委婉地说:“这个…我得考虑一下,给我点时间吧。”
随后,她跟大儿子江少龙说:“楼大夫他们来得这么久,都没给几位上点好茶,你爸在前院呢。他那边有上好的明前龙井,你拿点过来,给楼大夫几位泡上。”
她这么一说,陈凝和楼大夫他们自然明白,她自己应该是不敢做出这个决定的,估计是想让她大儿子借着拿茶叶的机会,去前院找她丈夫讨主意。
江少龙会意,马上开门走了出去。谭处长则笑着跟楼大夫解释:“我们家老江在家呢,不过他那边现在也有客,那边都是这次参加授衔的军官,估计还有公事要谈。所以我也不好通知他过来,还请几位不要怪罪。”
楼大夫忙说:“正事要紧,我们没关系的。”
两个人这时说话声音不大,陈凝也在思考药方具体该怎么开,并没有听到他们这时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陈凝便听到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随之传来一连串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她愕然抬头,便看到一位身穿绿军装的中年人率先走了进来。他头上也戴着军帽,穿得很正式。除此之外,他的前胸上还挂着多达十几枚大大小小的军功章。
陈凝本来在坐着,在看到这些人进来的时候,立刻惊讶地站了起来,她的眼神也投到了那位中年人身后的高大青年身上。
此时那青年人正含笑看着她,眼里有跃动的欢喜。虽隐忍,却像跳动的火苗在燃烧着。
梅东来则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脱口而出,说:“我…季野…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及时收回了差点冲口而出的国骂,还下意识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是因为眼花而看错了人。
季野身边还有几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他们都是各地军区选出来的中层领导,也都是立过功的。这次他们跟季野一样,都是进京参加授衔的。
其中一个年轻人眼神也落在陈凝身上,打量了一番,然后看了眼季野,小声说:“这就是你那小媳妇?”
这时候江少龙和江少辉的父亲也注意到了陈凝特别的反应,他回头看了眼季野,便看到了他脸上藏不住的笑意。这就可以确定了,他们家这次请来的年轻女大夫竟真的是季野的媳妇。
这俩年轻人真是优秀啊!
他一时感慨,又回头看了眼季野,说:“小季,看来这姑娘真是你媳妇,看你那眼神就能看出来了。时间长没见,想媳妇了?”
他们都是行武之人,凑在一起的时候,有时候说话是很糙的。他这个领导偶尔也会跟下属开个玩笑。这句话一说出来,季野身边那几个年轻人全都哄笑出声,还有一个人推着季野往前走了两步,说:“还愣着干什么?去跟你媳妇说几句话啊。”
陈凝终于缓过劲来,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了。
她这时也看清季野和他身边那几个同伴身上都挂着军功章,数量少的有三个,多的能有六七个。
季野身上挂得不太多,一共四枚。但陈凝知道,像季野这样的科研人员,想要立功,可不能凭着打仗,肯定得是项目上出了重大突破,才能可能得到立功授奖,所以他这奖章来的一定很不容易。
现场人多,季野自然要适当克制,他便笑着跟陈凝点了点头,说:“我今天本来打算稍晚一点去招待所找你,没想到你在这儿,一会儿咱们一块走吧。”
他旁边的军官听了,便又起哄:“对,一块走好。”这句话又引起一阵低低的哄笑。
江少龙父亲深深地打量陈凝几眼,然后说:“刚才少龙都跟我说了,你们认为这个镇定剂不该打对吗?”
他这时不再开玩笑,神色严肃起来,无形中释放出一股威压。若是他面面前的人定力稍差一点,这时都不敢跟他对视了。
但陈凝还好,她看了眼楼大夫,并没有多话。但她的眼神始终挺镇定的,并没有任何闪躲之意。
楼大夫则早就适应了这些上位者的气势,自然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上前两步,把刚才他们几个人商量出来的思路又解释了一遍,然后便等着江少辉父亲来做这个决定。
屋子里的人都安静下来,谁也没有打扰他思考。过了大约一分钟左右,江少龙父亲江威终于点了下头,说:“可以,我同意你们试一试,不过这个周期暂定为七天为好。七天后如果没有效果,就再议吧。”
楼大夫自然没什么意见,他就说:“那成,既然你们同意了,那我们几个就再商量商量,这就把详细方案都定下来。今天太晚了,明天再正式开始治疗吧。”
江威点了点头,说:“那你们先商量,我这边还有点事,一会儿再过来。”
说到这儿,他又单独把季野叫过去,跟他说:“你先留下,跟你媳妇说几句话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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