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天气阴沉了一整天,到了午夜时分,终于有了动静。

    落的却不是雪。

    而是雨。

    冬天的雨极寒,冷意往人骨缝里钻。

    傅予沉站在床边缓了好久。

    而后开门离开。

    沈止初双腿不停地打着颤,完全止不住的抖。

    她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床头,用掌心将膝盖摁下来。

    她闭上眼。

    过了一会儿,却又听见了开门声。

    傅予沉端着杯温牛奶,递到她唇边,“喝了。”

    他没走。

    她偏过头表现出抗拒的姿态,“你为什么还不走?”

    傅予沉不理会,握住她的脚踝,“让我看看有没有伤到。”

    她想抬脚踹他,却完全没有力气。

    他之前咨询过家庭医生,第一次需要打开闭合的肌肉,所以会极痛,但一般不会有撕裂受伤的风险。

    只要不是特别粗鲁。

    尺寸原因,他被卡得几乎疼昏过去,完全动不了,也很难粗暴。

    没有撕裂没有出血,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肿了。

    傅予沉给家庭医生发了消息,让他明天一早送药过来。

    “炮.友而已,你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

    沈止初说。

    “老子愿意。”傅予沉说着,一把将她抱起,走向浴室。

    她被放在淋浴间。

    脚刚挨到地面,双腿就一阵酸软。

    他没有说话,快速褪掉两人所有的束缚。

    热水浇下。

    液体顺着他的指腹流出。

    那是他刚刚弄进去的。

    事态紧张,脑子都要炸了,哪里还记得做措施,并且家里也没有准备这些。

    “明天医生会送药过来,消炎药和避.孕药,都吃了。”

    “不用你提醒,我不会让自己怀孕。”

    明明人还软在他怀里,话语却是这么毫不留情。

    她的话语声很细小,又带着一股决绝之意,在起了轻微雾气的淋浴间内,让人心尖发麻。

    傅予沉突然隐隐觉得,他们的这段对话,好像有非常大的误解空间。

    爱情电影里不都这么演吗。

    他托住她,将她压在玻璃上,放低了声音,“这次是意外,以后我保证不会再发生,除非你愿意。”停顿一瞬,“我觉得你会想要避免怀孕的可能,所以才让你吃药的,没有别的意思,你会多想吗?”

    “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沈止初冷冷地看着他,“我会自降格调,把自己放在死缠烂打要为你生孩子的身份上?”

    “行,您厉害。”

    他就不该说。

    他就多余这一番解释。

    不易洗太久。

    否则容易失控——

    完全没有体会到爽感的他,本能会想试第二次。

    但第一次就是个情绪激烈对撞下的意外,他今晚不能再有动作。

    清理完,傅予沉将她用浴巾裹着,放到床边的单人沙发上。

    他胡乱套了T恤长裤,换床单。

    绕到床另一侧套枕头时,他手上在动作,却掀起眼皮看她。

    那视线灼热又专注,沈止初很难忽略,可她总下意识地有对抗他的心情,于是,抱着膝盖,不躲不避地直视回去。

    她的目光是冷的是对抗的,他的目光却相反。

    于是这对视,交锋不像交锋,缠.绵不像缠.绵,不上不下。

    最终是他占了上风。

    沈止初别开眼。

    傅予沉站在床尾,“沈止初,我们聊聊吧。”

    她不说话。

    “你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他说,“是我对你不够好?让你觉得,我的喜欢,你不要也罢?”

    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只是本能地觉得他危险。

    若这男人只是带着极强的攻击性和侵略感,她倒是不怕。可怕的是,他还带着一腔赤诚的真心。

    她无法抵抗太久。

    与他一起沉沦,是她投降了。

    可是,人的求生本能,让她把这段关系定义为随时可以抽.身的炮.友。

    傅予沉越是表现出专一忠贞的喜欢和爱,她就越是恐慌。

    他会把她给自己构筑的安全屋,扫荡得面目全非。

    若有一天,他要抽.身离去,那她要如何自处?

    她不敢想象。

    见她沉默那么久,傅予沉走近了几步,低眼看着她,“我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与你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是第一次,所以,如果有哪里你不喜欢的,我可以调整。”

    “你不必如此纡尊降贵。”

    “我愿意,成吗?”傅予沉开始烦躁,“老子犯贱也碍着你了?”

    沈止初垂着眼睫,不吭声。

    倔强的脸,身形却那么单薄,让人觉得可怜。

    她的样子,明明是需要拥抱需要怀抱,却执意要把他推开。

    “你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搞成这样?”傅予沉压着怒火,“你也没谈过恋爱,不会是前任给你留下了阴影,那会是什么?童年创伤吗?”

    沈止初眼睫动了动,抿紧了唇。

    傅予沉凝眸看她,“……童年创伤?你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可以吗。”

    沈止初终于抬眼与他对视了,“你有什么资格指点我的人生?你凭什么觉得你能拯救我?”

    “凭这天底下不会有比我更爱你的人。”

    “你凭什么觉得你是最爱我的?”她很平静,“你对我付出了什么?做了什么?是给我花了几个亿,但这就叫最爱了吗?”

    傅予沉被气得脑子发蒙,“你觉得我没有心吗?你每一次的冷言冷语,你真觉得我不会受伤吗?老子一颗心被你反复撕碎,而我现在还好端端的,继续站在你面前,继续犯贱,凭的就是那一份你瞧不上的爱,”

    他缓了口气,“当然,你也可以说是占有欲,我不否认。”

    “你一皱眉头,老子就心慌,你难得要东西,老子就像狗一样,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掏给你,如果你非要说这不是爱,我也没意见,你爱怎么定义就怎么定义。”

    “没必要把自己说的这么惨,”沈止初很冷静,“你不是很威风吗?这个家,你想来就来,想进就进,我拦得住你吗?”

    傅予沉看着她,半晌,笑了声,“你现在,要拿这个来指责我?”

    “行,”他点点头,“那么,是不是还可以指责我,第一次亲你之前没有征得你的同意?”

    “这就是我想要与你划清的界限,”她说,“肢体接触可以,因为我们是炮.友,但是,未经我允许住到我家里来,这样的事,不允许发生。”

    “还他妈的炮.友,”傅予沉站在她面前,曲指托起她的下巴,声音低了几分,“你爽过了吗?就炮.友。”

    沈止初转开脸,却又被扭回来。

    傅予沉居高临下看着她,低声,“第二次后半段,你才会开始舒服。”

    四目相对。

    一时无声。

    许是这话场景暗示的意味太重,于是,在对视中,气氛突然变了。

    从怒火变成了□□。

    他眸色愈来愈深。

    彼此呼吸都重了,紊乱了,胸膛剧烈起伏。

    傅予沉一把将她抱起,重又放到床上,单膝跪着床单,压下来亲吻。

    鼻息交缠,意味极浓重的吻。

    傅予沉扔在沙发上的手机一直在震。

    许多人在找他。

    在彻底失控前刹了车。

    他吻着她的眼睫,哄道,“不要吵了,好不好?”

    沈止初缓了缓呼吸,“……我不想跟你吵架,是你一直在索取更多的东西。”

    傅予沉指腹摩挲着她脸颊,看了她许久。

    他舒了口气,眼睫一落,下定了决心——

    “……我不要了,你不想给的东西,我不要了。”

    他想,或许是自己太着急了,此刻她不愿意敞开心扉,不代表以后也不愿意,一直疼她,总能把她焐热。

    不管这段关系怎么定义,反正她逃不掉。

    沈止初呼吸停了一瞬,几乎错愕,“……真的吗?”

    他愿意退到炮.友的位置上?

    不知为何,他要后退,她并没有松一口气,心里涌现的反而是酸涩和痛楚。

    “真的,”一直徒手拆墙,他已经疼习惯了,“我不阻止你,如果非要去元德,我陪你去,等我把这边处理好。”

    所以他不是后退的意思。

    不是后退到炮.友位置的意思。

    一瞬间,她心里被喷涌的安心感淹没。

    短短几秒钟内,心情经历了如此之大起大落,神经末梢几乎麻木,她愣愣地,眼眶迅速盈满了泪水。

    她卑劣的想法,在自己内心,被撕开,无所遁形。

    是她卑鄙,是她口是心非,明明内心渴望,却恐惧以后会受伤的可能性,因而一再给他点甜头又把他推开。

    在误以为他要真的放弃的时候,她内心的错愕和苦涩,无比清晰。

    是她过分,打着冷静理智的旗号,一直在践踏他的真心。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话,竟也能如此轻易地引起她的情绪波动?

    或许是从他要住在这里,她内心其实并不想抗拒开始。

    不要再骗自己了,其实更早,在DOWN包厢,她落入他怀里,那一刻她就已经被放弃抵抗的想法淹没。

    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滚落。

    傅予沉眉头皱起,“怎么又哭了,我又说错什么了吗?”

    她摇头。

    他将她抱起,放到窗边的长沙发上,去转角柜倒了杯温水,递到她唇边,“喝了。”

    她呆呆地接过。

    手机一直在震,傅予沉拿起来。

    热搜和撤热搜的事当然惊动了傅之愚。

    今天必须要回傅宅一趟,把事情处理清楚。

    “你自己坐一会儿,我去换个衣服。”

    她点头。

    换上西服,他臂弯里挂着大衣,从更衣间走出来。

    沈止初看着他,“要走了吗?”

    她的表情是一种奇异的平静,差不多跟下定决心要去死一样。

    “要回老宅一趟。”

    他俯身亲她,“我今晚把事情处理好,明天来找你。”

    “你不要再来了。”

    傅予沉一时间没听懂。

    “以后都不要再来了,炮.友关系,我也不想要了。”

    她要趁根还未扎得太深,连根拔起。

    今晚被她的言语和态度反复刺激,此刻听到这话,傅予沉几乎已经麻木了。

    吵了半天没有任何用处,他选择自己退让,再给她一些时间,可最后得到的竟是釜底抽薪的结果。

    沉默。

    傅予沉面无表情,“我今天踏出这间主卧的房门半步,以后就不会再来纠缠你。如你所愿。”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极平静,“沈止初,你要我走吗?”

    沈止初垂着眼睫,不说话。

    过了大约十几秒,她才抬头看他,淡淡地说,“……你怎么还没走?”

    傅予沉闭眼深深舒了一口气,转身大步离开。

    主卧门被砰地一声关上。

    沈止初被这声音震醒,愣愣地看着冷冰冰的门。

    她梦游一样,起身,走过去,打开。

    门外当然没人。

    躯体先于意识行动,她赤着脚,走下楼梯,一直走到别墅门口。

    迈巴赫已经开走了。

    门外只有萧瑟冬夜里的一地冷雨。

    第42章

    简正和沈止初疑似恋情的热搜,在那一晚突然出现又突然销声匿迹,就像从没有存在过。

    元德律师备好的那份声明,也到底没有发出去。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有人摁响了翠岸别墅的门铃。

    仲姨匆匆小跑过去开门,门外是个四十多岁的西装男人,面相温和稳重。

    他递过来一个纸袋,“药和注意事项都在里面,请您转交给沈小姐。”

    仲姨睡得早,完全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一听是药,关上门就立刻打开看。

    一看就愣住了。

    怒气冲冲敲开主卧门,“初初,他不做措施?你不能惯着他啊,骂他了吗打他了吗?”

    “……昨天是我要求的,家里没有准备。”

    “……”仲姨恨铁不成钢,“你要求的又如何?这不是他的责任和义务吗?都谈着恋爱了,家里还不准备好必需品?”

    按照原来的节奏,傅予沉应该在出差回来当天就派人把东西准备好。

    可是,当天一进门,他就在这里看到了严宝华,于是心里冷下来,这件事已经在他内心划了叉。

    他没想过要发生,自然也就没准备。

    可他的这番心路历程,仲姨和沈止初自然不会知道。

    说出去可能也很难让人相信,昨晚吵成那个样子,竟然还能发生,甚至后来吵着吵着,又去亲吻。

    沈止初笑了笑,“只吃这一次,应该没什么事。”

    “不行,下次他来,我一定要狠狠教育他。”仲姨说,“这些东西,以后我加到日用品清单里。”

    “不必了,”沈止初唇角还挂着笑意,“我跟傅予沉,结束了。”

    仲姨一愣,仔细看她的脸,这才发觉她脸色的异常,白得像是随时能晕过去。

    伸手去试,额头滚烫。

    昨夜经受了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又赤脚在冷雨里站了许久,会发烧也正常。

    好在家里常备着退烧药,仲姨给她吃了,又让她回床上休息。

    晕乎乎睡到傍晚。

    发了汗,浑身黏腻,沈止初去洗了澡,围着浴巾站在洗手台前,打开镜柜。

    傅予沉的剃须刀。

    她的目光平静无波从其上掠过,拿起护肤品,抹了脸。

    去更衣间换上睡裙,走出几步,她又返回来,打开镜柜,将剃须刀扔进垃圾桶。

    哐通一声。

    沉甸甸的。

    心脏跟着一阵坠痛。

    现在的一点点痛,总好过将来的钻心剜骨。

    她没做错。

    本来么,她也做不来柔顺的样子,傅予沉的性格,适合有个温柔的伴侣。

    她也一样。

    他们都太硬太锋利,即便在一起,也总要刺伤对方。

    在这里结束,再好不过。

    毕竟也不亏,她总归是跟他做过一次了。

    恋人情侣该做的,他们都做过了,恰到好处,不多不少。

    这么想着,沈止初重新钻进被窝。

    侧躺着,视线不期然落在那张单人沙发上。

    法式柔软的云朵沙发,低饱和的奶杏色。

    傅予沉穿着黑T恤坐在上面时,沙发的柔软和他的俊美锋利对比很强烈。

    每一次在灯下看他,每一眼,他都让人惊艳。

    她当然不是颜控。

    可被那样的他望着,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沉沦。

    这张沙发,明天要让仲姨扔掉-

    当晚傅予沉回到傅宅。

    傅之愚本来等在一楼客厅,扮足了架势,要与他好好聊聊撤热搜的事。

    可傅予沉脸色阴冷,高大的身影携着一股暴戾的气息。

    像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暴君。

    傅之愚一时没出声,错过了机会。

    又一天过去,傅予沉的模样还是没有丝毫缓解。

    早上,趁着向衡在楼下待命的功夫,傅之愚问,“沉沉这是怎么了?跟沈小姐闹掰了吗?之前那热搜不是造谣么。”

    向衡老老实实头一垂:“好像是有点小矛盾。”

    傅之愚咂摸着,“不如,把蒋家二小姐的事提上日程吧?见见新人,总好过他一棵树上吊死。”

    “这……恐怕不妥,”向衡斟酌用词,“小少爷心情不好,有可能会对蒋二小姐出言不逊。”

    也有道理。

    但傅之愚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这样吧,向衡,你整天跟他在一起,看时机,提一提这个事儿,就说蒋二小姐约他,看他什么时候有空。”

    向衡硬着头皮应下。

    可是,一整天过去,他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上班途中、午餐时,傅予沉脸色都臭得要命,眼皮一撩,简直随时能杀人。

    临下班,傅书夏来了电话。

    她临时逃了宴会,想让傅予沉顺道去接,今晚回傅宅睡。

    一年一度的国际珠宝展今天开幕,晚上的高层交流宴会在Fu酒店举办。

    作为任氏珠宝集团的CEO,傅书夏是名副其实的TOP1大佬。

    白天工作了一整天,她本就疲累了,想找间休息室躲清静,推开厚重的软包门,却见自己老公任延明和一个小姑娘拉拉扯扯。

    她心里当即就不爽了:这珠宝集团,任延明也是有股份的,那岂不是她辛辛苦苦工作,供他在外面拈花惹草?

    她向来说干就干,马上就撂摊子走人。

    提着高跟鞋站在酒店正门台阶上。

    黑色迈巴赫绕过喷泉景观缓缓驶来,后座车窗降下,傅予沉单臂搭在上面,凉凉地撩起眼皮看她一眼。

    傅书夏绕到另一边,把高跟鞋往下车为她开车门的向衡怀里一扔,提着裙摆弯身坐进去,嘟嘟囔囔,“看得出来你心情不好,我心情也不好。”

    “难姐难弟。”她手托腮,叹口气。

    傅书夏上车之后,向衡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些许。

    他没话找话,“大小姐,最近还好吗?您也好久没回老宅看看了。”

    “还行,就是工作累,生活累。”

    这话说的,成年人的日常不就工作和生活么,都累的话,算什么“还行”?

    “狗东西任延明,”傅书夏骂了声,又改口道,“哎算了算了,本就是联姻,也不能要求太多,凑合过吧。”

    “说起联姻……”向衡从倒车镜看了眼傅予沉,试探地提起话题,“老爷前几日还说呢,蒋家二小姐又约您来着,小少爷。”

    傅予沉不说话,沉默着望向车窗外。

    “蒋家二小姐不错啊,听说脾气很好,典型的乖乖女,”傅书夏说着,拍拍傅予沉的肩,“诶,你要不去见见?”

    向衡稳稳当当收回视线。

    大小姐替他把任务完成了。

    傅予沉还是没吭声,敛了眼睫,不知在想什么。

    “但是,以你的性格,应该不喜欢乖的吧?”傅书夏若有所思,“还没问过,你喜欢什么类型?”

    这话傅予沉倒是接了,他冷嗤一声,“……喜欢第一次见面就扇我嘴巴子,每次见面都骂我的。”

    傅书夏瞪大眼睛,“你说的不会是沈小姐吧?我看她不像这样的人啊。”

    傅予沉双腿闲闲叠着,一手拿着打火机,搁在大腿上,揿开又合上,颇散漫地笑了声,“她就是这样儿,在别人面前不声不吭,一对上我,就浑身都是刺。”

    “听这语气,”傅书夏斜他一眼,“你还挺自豪。”

    傅予沉没什么温度地看她一眼,没再说话。

    红灯。

    向衡分神从倒车镜看他的表情。

    刚刚话题涉及到沈小姐,他才好歹说了两句。

    话音落地,车厢内重归沉默,他眼睫一敛,周身又立刻被一股冷戾之气所笼罩。

    这几天,他的情绪都是如此反复无常阴晴不定。

    此后一路无言,迈巴赫驶入傅宅。

    下了车,傅予沉没有进主屋,而是站在门廊前,后腰虚虚倚着罗马柱,点了支烟。

    从这里望去,前院花园笼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

    像一场朦胧而靡丽的梦。

    他的母亲庾芳梦年轻时喜欢华丽讲究排场,于是这傅宅的花园是请了著名的园艺设计师设计建造的,整体景观奢华大气且富有层次,喷泉、凉亭、雕塑,处处精致高雅。

    就连花圃的地砖都是单独设计的图案。

    沈止初也喜欢在院子里搞些花花草草,但与傅宅的风格截然不同。

    翠岸的前院,没有太多人工干预的痕迹,蓊蓊郁郁生机盎然,自然丰饶的美。

    他担心她不好好吃药,担心她生病。

    那夜下了极冷的雨,不知道她睡觉有没有将窗户关好。

    被窝冷了的话,她又会往哪里钻呢?

    心脏一阵一阵钝痛。

    距离他与她甩下那么决然的话语,已经过去了将近36个小时。

    他照常上下班,除了更频繁的发脾气骂人,其他的倒也都正常。

    内心却一片空茫。

    抽了半根烟,有车子沿着车道驶近。

    任延明从后座下了车。

    傅予沉看着他,慢悠悠地,“干什么来了?”

    任延明神色颇有几分凝重,“我和你姐有点误会。”

    傅书夏刚上楼换了身儿衣服,管家来通报说任延明来了。

    真是奇了怪了,不跟小姑娘在休息室里亲热,追到这儿干什么?

    她下了楼,双手插着睡衣口袋,口吻颇有几分不在意,“干嘛?”

    “夏夏,”任延明凝着她,“我有事情需要向你解释。”

    “没必要,”傅书夏摇摇头,“我都懂。”

    “那个女孩我不认识,她好像喝多了,把我认成别人了。你过来的时候,我正在把她推开。”

    “哦,正人君子,没有趁人之危占人便宜。”

    “我们结婚时虽然是没有感情的陌生人,但我尊重你,我不可能出轨,也不可能做对不起你的事。”

    任延明极认真地说,“你是因为这个中途离开的吗?”

    傅书夏脑袋重重一点,“是。”

    “跟我回家吧。”任延明站在台阶下,伸出手。

    “要回家可以,但我有个条件,”傅书夏伸出一指,“珠宝集团里你所有的股份,马上转到我名下。”

    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只有把股份抓在手里,才能确保自己不是在稀里糊涂为别人卖命。

    “好。”

    连衣服也没换,傅书夏走下台阶,跟任延明走了。

    真好哄。

    换做别人,这种误会甚至能导致分手。

    傅书夏就那么轻易地被任延明三言两语哄走了。

    一场小小的闹剧结束,车子的引擎声逐渐远了,别墅花园重归宁静。

    傅予沉单手插着裤兜,垂着眼。

    修.长分明的骨节从西裤里印出形状,就像那一天,他探入园艺手套,指腹一下一下嵌入她的指缝。

    他仰头,闭上眼,轻轻舒出一口气。

    凸起的喉结上下咽动。

    想她想得快疯了。

    第43章

    傅予沉在傅宅主屋门廊下站了很久。

    按亮手机屏幕,指腹悬在其上。

    他与沈止初的微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他出差时。

    他给她汇报动向,她回复:「知道了。」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她说这三个字的语气和神态。

    「沈止初」。

    他喜欢叫她的全名,给她的微信备注也是这个。

    指腹悬在屏幕上,良久,在名字上落下不轻不重的摩挲。

    不要再去烦她。

    不要再去打扰她。

    退出她的生活。

    傅予沉深吸一口气,锁了屏,转身回主屋。

    第二天一早,向衡老规矩守在门口等傅予沉下楼。

    傅予沉如往常一般步下楼梯,脸色却比之前还要可怕。

    向衡战战兢兢,驶向公司的整个途中,一句话都不敢说。

    到了下班点,向衡毫不意外地发现,傅予沉表情更差了。

    他能感觉到,如果再没有点什么事情发生,傅予沉基本上整个人都要完蛋了。

    迈巴赫启动。

    向衡正想说点什么,就听傅予沉道,“去我那儿。”

    余叔私下特意跟他嘱咐过,小少爷的私人地盘,是家叫DOWN的酒吧。

    那是他最私人的领地。

    一路上,傅予沉一直阖着眼。

    直到驶入酒吧所在的那条街,他才转头看了看窗外掠过的行道树。

    雨丝不断冲刷过玻璃窗,留下一道道细浅的水痕。

    向衡跟着他进了包厢。

    傅予沉脱了大衣,随手往沙发上一扔。

    站在窗边朝外看了许久,他一回头,看见拐角后休憩区那张长沙发,脸色变了几变,最终道,“把那沙发给我扔了。”

    沈止初曾回头望向这沙发,说,「是那张沙发吗?」

    那才是第二次见面,她就想要通过与他发生关系的方式来摆脱他。

    现在想起来,他还是气血翻涌。

    向衡立刻回身招呼侍应生过来把沙发抬走。

    长沙发消失,休憩区立刻显得空荡荡的。

    也是同样的那一晚,沈止初也曾在这张沙发上跌入他怀中。

    留着还能当个念想。

    可他不想要念想,他只要真实的她这个人。

    傅予沉转回身,站在窗前,拢手点了支烟。

    沉默着吸了半支。

    向衡正琢磨着什么时候开口合适,就听傅予沉问,“她最近怎么样?”

    “沈小姐前几天都没有出门,今晚经纪人带她去了个饭局。”

    傅予沉蹙着眉头转过身,“你再说一遍?”

    向衡心下一凛,忙解释,“不是乱七八糟的饭局,而且,我调查过,那位严宝华人品不错,不会害沈小姐的。”

    傅予沉已经拿起了大衣-

    主卧那张奶杏色的云朵沙发,仲姨到底是没舍得扔。

    趁沈止初没注意,她给搬到自己房间藏着了。

    在将那张引起她情绪波动的沙发及时处理掉之后,沈止初已经治好了某种程度上的“睹物思人”综合征。

    不止是傅予沉曾“作恶”的地方——

    整栋翠岸别墅,在她眼里,不再有一处特殊,全部都只是日常生活中的寻常物件,再没有被赋予其上的特殊意义。

    这两天,沈止初窝在书房里,反复将严宝华递来的剧本看了四五遍。

    她整日在主屋穿梭,整个人都有点神思恍惚。

    她过往也是这样,一旦沉浸入剧本,就会有些魂不守舍。

    仲姨已经习惯了,从没有多想过,只日常会对她格外留心,生怕她不小心磕着碰着。

    严宝华观察了她一整天,晚上,在书房叫住了她,“初初。”

    沈止初懵然回头。

    严宝华一反常态,脸色很严肃,“可以告诉我你喜欢演戏的原因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丁岚当了她那么久的经纪人,都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因为,我好像有一点发现,”严宝华一字一句慢慢地说,“如果冒犯到你,我提前道歉,但我还是要问,”停顿一下,“……你是不是不喜欢身为沈止初的生活?”

    沈止初几乎呆住。

    “演戏是你的求生手段,对吗?”

    “不是赚钱谋生,而是通过代入角色,维持你的求生意志。”

    她的纤细脆弱,她的坚韧不折,她轻盈的易碎感,她挺直的脊梁骨……所有这矛盾的一切,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能够将人折磨疯。

    而沈止初之所以还好端端的活着,是因为,她在从所有的剧本角色中汲取养分。

    大多数体验派演员都是通过消耗真实的自己来代入角色,她则恰恰相反。

    这也是为什么她的演技如此出类拔萃,如此浑然天成——对她自己而言,在演戏时,她才活着。

    沈止初眼眶里一下子盈满了泪水,她轻轻笑了笑,点点头,那泪水承受不住这轻微的动作,从眼眶中溢出。

    严宝华几乎屏了呼吸。

    “……我遇到过像你这样的演员,结局……不太好。”所以,她才对她的异常那么警觉。

    她走过来,抱住沈止初,“如果这世上有能留住你的人或物,一定不要放弃,好吗?”

    严宝华身材是一种健康的圆润,抱起来有种温暖的感觉。

    沈止初僵了一下,而后缓缓回抱住她。

    她的求生意志,在这十几年中,被反复消磨,又反复被一个个不同的电影角色拉回来。

    能留住她的人或物?

    她没有任何物欲,物是不可能了。

    人?父母是她厌世的渊源,何谈留住她。朋友?她没有。

    此刻这么一想,如果她真的要寻短见,这个世界上,会因为失去她而发大疯的,可能只有傅予沉。

    沈止初回到卧室,准备睡觉。

    可是——

    被傅予沉留住,是什么感觉?

    她拉开床头柜第一层的抽屉。

    白色蕾丝垫布上,静静躺着一支细细的女士香烟,还有一个沉甸甸的打火机。

    那是之前,两人第一次接吻的那天晚上,他留给她的。

    他当时说,“抽完了找我要。”

    她裹上毯子,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冬夜的冷风窜进来。

    她不太熟练地揿开打火机盖子,火苗窜出,将烟丝点燃。

    这款女士烟很淡,适合她这样的新手。

    丝滑入肺。

    她想起了和他的第二个吻。

    那个吻是他骗来的。

    将烟递到她嘴边,她张唇,他却撤了手,压上来亲吻。

    这就是傅予沉的性格。

    是坏的,又是强势的。

    他能攻破所有的防线。

    这么多年,一直独自消极地对抗这个世界的荒谬和无情,她已经太累太累了。

    她想就地躺平与他沉沦。

    可这沉沦中,还带着一丝向上牵引的抓力——

    傅予沉很明显也是厌世的,可与她的消极抵抗不同,他是外放的有攻击性的。

    这攻击性,对她而言像强心剂。

    强心剂有效,但也不可能永远为她所用。

    她还曾天真地以为自己的父亲一定是爱自己的呢。

    父母都不曾给予她爱,更何况一个刚认识不到一个月的陌生人傅予沉。

    他又能爱她多久?

    她无法将所有赌注都压上。

    她想要,但她输不起-

    将剧本反复咀嚼品味之后,沈止初表示有意向接下。

    严宝华立即联系了制片人,最终约在明天晚上见面。

    制片人名叫贺正清,是位这几年崭露头角的独立制片人,不依附于任何公司,完全凭借自己毒辣精准的眼光,在一众资本的围剿下杀出重重血路,捧得荣光无数。

    见面地点是藏在北城老胡同深处的一家泰国餐厅。

    人均消费高昂,已经筛选掉了一大批普通人,又是严谨的实名预约制,于是来用餐的大多数都是有头有脸的熟客。

    贺正清今年才刚过三十五岁,江湖上关于她的事迹都是“女魔头”一般的传说,实际上见到人,她竟是个长发飘飘的朴素姑娘。

    圆圆脸,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乍一看简直像个大一新生。

    席间一开始只有贺正清、沈止初和严宝华三人。

    严宝华和贺正清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沈止初不善言辞,一直默默听着,被要求发表意见看法时,她才会轻声说出自己内心所想。

    吃到一半,暂定的男主角来了。

    沈止初跟他不熟,客套地接了几句话,可这人好像对她怀揣着某种好奇心和窥探欲,让她觉得不舒服。

    她借口上洗手间,离了席。

    从餐厅出来,外面是个通道曲折的大院,她冒着冷雨,走到大院门口。

    北城老胡同特色,即便是大院门口,路也很窄,轿车根本开不进来,于是一到夜里,这里就很安静。

    沈止初站在大院门口檐下,望向在昏黄路灯下飞舞的雨丝。

    傅予沉单手擎着把大黑伞,就站在不远处。

    他的脸隐在伞的阴影中,仅能分辨立体瘦削的轮廓,看不清神色。

    视线捕捉到雨夜中他高大暗沉的身影,沈止初心跳都停了一瞬。

    她平淡地垂下眼睫,就像不曾看到过他一样。

    这是该有的反应。

    他们如今应该算得上陌路人。

    约摸半分钟过去,她余光里出现一双男士皮鞋,连接着挺括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裤。

    老胡同排水差,路面已经积了一层浅浅的雨水。

    那皮鞋踩在水中,微微漾起涟漪。

    映着路灯的光,显得多情。

    她没抬头。

    他也没说话。

    在这沉默中,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

    “你回不回家?”

    傅予沉说。

    这声音隔着冷雨传来,显得没什么温度。

    沈止初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我帮你叫辆车。”

    他说的不是送她回,而是帮她叫车。

    这应该是体面的退让了吧。

    沈止初心下骤然感到一丝轻松,轻声道,“……宝华姐负责开车,我等她一起回。”

    “那你进去等她,行吗。”

    “什么?”

    沈止初没懂他的话。

    “你不冷吗?”

    沈止初一怔,她今天穿着宽松的浅咖色棉麻长裙,外面搭配同色系的针织开衫,在室内自然不冷,可在冬季的户外,确实称不上与天气适宜的着装。

    但她一心出来透气,下着雨的湿润空气极舒适,她没在意这点小小的寒冷。

    沈止初下意识抱起胳膊,视线还是落在别处,语气保持着客气疏淡的礼貌,“……还好。”

    傅予沉自觉自己保持了极其客气的关心,没有逾距。

    可她还是见招拆招,完全不给他一丝缝隙。

    不要纠缠。

    沉默了片刻,他点点头,“行。”

    转身离开。

    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地离开,沈止初的心脏立刻被一阵钝痛剜过。

    她小口小口调整呼吸,想要缓解心脏的疼痛。

    雨夜的胡同深处极安静。

    脚步声好像变了方向。

    傅予沉折返回来。

    她下意识抬头,终于与他对视。

    他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漆黑深邃的眼眸,定定看着她。

    怎么都算不上清白的眼神。

    沈止初心尖一阵酸软,投降的想法再度铺天盖地涌来。

    细细的冷雨横在他们中间。

    她像个雨夜被淋湿的易碎的艺术品。

    傅予沉将伞罩在她头顶,极平静地说,“你我现在连炮.友都不是,我不想冒犯你。”

    沈止初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就听他继续道,“是你自己走去我车里,还是我抱你去。”

    “我……”

    傅予沉没有等她的回答,一把将她抱起,像以往他惯常用的姿.势。

    她愣愣地接过伞,整个人被压进他怀里,夹在他身体两侧的小腿也被裹入大衣中。

    乍然接触到如此灼热的怀抱,她才发觉,此前站在那里,确实是极冷的,冰冷的皮肤骤然接触到温热的触感,她打了个冷战。

    像抱着一块冰。

    傅予沉收紧了臂弯,手扣着她后脑勺,将她的脸压进颈窝。

    那里很快传来是氤氲的湿意,他不知道那是斜进来的雨丝,还是她的泪水。

    第44章

    沈止初永远无法忘记那个雨夜。

    隆冬时节,极冷的雨。

    头顶是错综复杂的电线,两旁墙体上空调外机、管道、防盗网大喇喇地凸出着,侵占本就逼仄的胡同廊道。

    脚下是浅浅的水洼,男士皮鞋踩上去有轻微的啪嗒声。

    雨好像小了很多,落在伞面不发出声响。

    她全身都被他的热度笼罩烘烤着。

    傅予沉手掌扣着她的后脑勺,指骨的有力和掌心的温热,让她有种被控住又被拯救的错觉。

    她像是只被拎着后颈的小猫。

    步出胡同,面前豁然开朗,四车道的柏油马路,老槐树下停着辆通体黑色的迈巴赫。

    向衡举着伞,打开后车门。

    傅予沉弯身将她放到后座,又绕到另一侧坐进去。

    车门关上,一时静默。

    沈止初端端正正地坐着,垂着脑袋低声说,“不用送我回家,我还要回去餐厅里。”

    听到这话,刚刚在驾驶座坐定,正在系安全带的向衡,立刻按开车门下车。

    特意走远了些。

    傅予沉没吭声。

    车厢内暖气升腾,暖意逐渐侵入四肢百骸,驱散寒意。

    他食指和中指插到领结上方,微微用力拧松往下拽了拽。

    沈止初流泪总是无声的。

    甚至是面无表情的。

    傅予沉转开头看窗外,没有看她。

    可他能感觉到她在哭。

    西服胸口口袋里有手帕,扶手箱里有纸巾。

    但是他没管。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或许是讨厌他不请自来,或许是讨厌再遇上他。

    但非常不合时宜,他想弄她。

    就在此刻,就在她哭的时候,就在这车里,就在这寂静的雨夜。

    想一边弄一边问她为什么哭,想问她到底是又受什么委屈了。

    想跟她说,让我疼你不好吗。

    想听到她绵长的低吟。

    之前,在翠岸的主卧,他只是从上到下亲吻她,她就会发出这种声音。

    如果真的弄舒服了,不知道她会怎么样。

    她哭的时候也很漂亮,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梨花带雨,可眼眶和鼻尖都会变得红红的,给像冰一样的她添了一丝温度。

    偏偏哭的时候,眼神还是倔强的,在傅予沉看来,更加可怜,让人想疼她,又想对她施虐。

    所以,他没有看她。

    只看一眼,他又要犯错又要激出她的逆反心理。

    此刻他才明白,从相遇到现在,她一直是一个态度——

    他要对她做什么,她不会反抗,她甚至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那毫无用处。

    她还是很远。

    狂妄的目空一切的坏种变得隐忍。

    傅予沉没有说话,极力压着起伏的胸膛,按开车门,下了车。

    他绕到她那一侧,站在路边,拢手点了支烟。

    雨已经停了。

    车窗做了隐私.处理,他看不到里面,但沈止初看得到他,能看到他下半身一截被西裤包裹着的修.长双腿。

    傅予沉烟抽了半支,沈止初打开车门,下来了。

    她站在车门旁,轻声说,“我已经暖和了,可以回去餐厅了。”

    说话时,她没有抬眼,视野中心是他垂在身侧的手。

    皮肤冷白骨节修.长,手背隐隐浮着淡青色血管,指间夹着烟,挨着黑色大衣的侧边。

    那只手很厉害,她知道。

    傅予沉还是没有说话。

    沈止初没有再多看,收回视线,也没有等他的回答,径直掠过他身侧,往被他抱来的方向走回去。

    擦身而过的那一刹,傅予沉夹着烟的手,指.尖微微动了动,最终,却只是抬手抽了口烟。

    她的味道,比这冬季雨夜的空气还要冷-

    隐忍不是傅予沉的性格。

    在沈止初面前忍了,他只会在别处继续发疯。

    DOWN包厢里的东西几乎要被他扔光了。

    连嘉木路36号私宅的酒窖也遭了殃,吧台被拆了。

    他虽然性格不好,但也不会无缘无故骂人,可最近,秘书处的每个人都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傅宅里常住的只有他和傅之愚。

    于是连傅之愚也未能幸免,一时间父子关系岌岌可危。

    惊动了傅书夏。

    傅书夏来到傅宅,先把向衡叫过去问了一通。

    向衡说,一切皆因沈小姐而起。

    于是,傅书夏有的放矢,敲响傅予沉的房门。

    没人应。

    她拧开门把手进来,见浴室门关着,便敲了敲,提高音量,“傅予沉,你在里面吗?”

    傅予沉正泡在浴缸里。

    仰头闭着眼,凸起的喉结上沾了水珠,泛着湿润的莹光。

    他倚靠着浴缸壁,双臂架在浴缸边缘,手指自然垂落,水珠啪嗒啪嗒砸在瓷砖上。

    “我有沈小姐的行程消息!”

    傅书夏喊了一声。

    有她的行程消息又有什么新鲜。

    她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

    但除了过去招她烦,惹她哭,他还能做什么。

    傅书夏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又喊了声,“这个行程是私人的,你应该不知道。”

    等了约摸五分钟,傅予沉终于出来了。

    下半身围着浴巾。

    傅书夏立刻转身避开,“你穿件衣服吧。”

    傅予沉没理。

    如果不是她在这儿,他甚至要赤条条地出来,围着浴巾已经是他最大的体面了。

    他穿好衣服,坐到沙发上,直直看着她,“说。”

    傅书夏看着他黑T恤下空荡荡的劲瘦腰身,“你是不是又瘦了?”

    “什么私人行程?”

    “哦,你之前不是让我约她玩儿嘛,”傅书夏坐到他对面的沙发扶手上,笑说,“任宅过几天有个园艺会,我请了她,她当时答应了,以她的性格应该不会临时爽约吧?”

    “任宅后院有个玻璃花房,到时候你就在那里等着,我把她领过去,你们好好聊聊。”

    “不聊,她讨厌我。”

    “怎么会!”傅书夏睁大了眼,“虽然我没怎么看过你们相处,但是……在Fu酒店那个晚上,她对你,完全不是讨厌的态度。”

    此刻仔细回味,傅书夏甚至从沈止初的肢体动作和神态间,品出一丝对傅予沉的依赖。

    像是抓救命稻草一样。

    可是这感觉太过微妙,话在喉咙里转了转,傅书夏最终还是没有讲出来。

    沈止初的感受如何,当然要以沈止初的个人角度为准。

    旁人的话旁人的行为,不会成为他与她的阻力,但相对应的,也不会成为他们之间的推动力。

    傅予沉只想听沈止初自己说。

    别人说的,一概没有参考价值-

    沈止初去任宅赴约的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冬日的阳光虽然还是没有什么温度,但好歹天是蓝的。

    傅书夏特意派了车去接她。

    任宅是庄园型的,车子从大门驶入,沿着笔直的车道前行。

    两旁是造型各异的草坪花圃。

    庄园大得一眼望不到边。

    请的园艺师都是女性,先一起用了餐,又转到傅书夏私人专用的会客厅聊天。

    园艺师们都能为在这里见到沈止初感到惊奇,但见她不食人间烟火,眉眼间神色疏离,大家也都礼貌地没有多去打扰。

    傅书夏倒了杯果酒递给她,笑嘻嘻地问,“怎么样?还符合你的期待吗?”

    沈止初自然没有抱着任何期待过来,但席间听她们聊天,确实获得了不少专业的园艺知识。

    她淡笑着,“挺好的。”

    “如果有下次,”傅书夏眨眨眼,“你还愿意来吗?”

    沈止初停顿一秒,“……愿意的。”

    “太好啦,宝贝,”这称呼叫出来,傅书夏又确认了一遍,“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可以。”

    傅书夏是个自来熟,她喜欢沈止初,自然而然就叫出了口,“我听说你马上要签到元德去?”

    “嗯。”

    “挺好的,我喜欢港岛,很有烟火气。”傅书夏似是回忆起什么,“我跟周灵雁也挺熟的,我妈妈跟她妈妈曾经是好朋友,我小时候去港岛,住的宅子就在他们家旁边。”

    沈止初垂下眼睫。

    所以,不管是私人渠道,还是动用人力调查,傅予沉都有很多种方式能及时知道她当初的打算,但他没有。

    他就是想亲口听她说。

    “园艺师们一会儿就走,你留下来吃晚饭吧?”傅书夏看了看挂钟,“我老公也快回来了,上次都没来得及介绍你们认识。”

    她遭遇盛安暗算的那一晚,那位任先生,当时也跟傅书夏一道去了Fu酒店,她还没来得及当面道谢。

    沈止初答应留下来吃晚饭。

    送走园艺师们,傅书夏与她一起回到主屋,走向餐厅。

    傅书夏听到汽车声,转头朝外望了望,“任延明回来了。”

    她自言自语似的,“真奇怪,他最近都回的好早,每天都要在家吃晚饭。”

    傅书夏性格大方且直接,沈止初与她待在一起,很神奇地没有任何戒备心理产生。

    她抬眼,清亮的瞳仁看向傅书夏,轻声问,“为什么奇怪?”

    “简直太奇怪了好吗,”傅书夏撇撇嘴,“联姻来的、没有任何感情的老公突然开始顾家,太反常了。”

    联姻?

    也对,傅家肯定是要联姻的。

    包括傅予沉。

    这想法一出,像是黑夜里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沈止初脑海里突然一片清明——

    对呀,他与她肯定是没有以后的,那她还在乎那么多做什么呢?

    不管他要什么,统统给他吧。

    就在黑夜结束前,与他醉生梦死一场。

    他日,心中怀揣着他灼热的体温堕入地狱,好像也是不错的选择。

    第45章 (一更)

    任延明是个清隽儒雅的男人,看起来三十岁出头。

    晚饭期间,看得出来他一直在照顾傅书夏,但也不会冷落到沈止初,时不时点一些话题引导着聊起来,只不过那话题最后总被傅书夏带偏。

    有风度且有分寸。

    沈止初的父亲,在外也是这种风格。

    于是,曾得到过不少女学生的仰慕,沈止初曾在书房发现过不少年轻女孩写给他的情书和告白信。

    但是,她从没有听过她的父母因为此事吵架。

    现在想想,她理解她的母亲。

    母亲一开始或许是基于夫妻间的信任,没有提过,可是占有欲作祟,不可能心中毫无波澜,于是那信任渐渐掺进了猜忌的杂质,后来,也就变得没必要再提了。

    她父母都不是话多的人,一方沉默不语,另一方只会后退,一方毫无表示,另一方只会自觉收起期待。

    逐渐变得相对无言,也不奇怪。

    如果在感情中不善言辞也算是缺点的话,那沈止初大概是继承了父母双方的性格缺点:沉默不语,收起期待。

    傅予沉不是这样的人。

    他没有风度没有分寸,百无禁忌,什么规矩体面,对他来说统统形同虚设。

    他有什么话就会讲出来。

    想要什么就会直接入侵。

    柯尼塞格加速的轰鸣声,然后是减速的发动机声。

    隆隆传来,侵入耳膜,顿时扰乱思绪。

    傅书夏抬起脑袋望向落地窗外,“哎呀,是不是我弟弟来了。”

    管家进来通报,“傅少爷来了。”

    沈止初心绪开始不稳,她垂着的眼睫颤动几下,放下手里的刀叉,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任宅面积大,餐桌很长,任延明和傅书夏相对而坐,沈止初坐在傅书夏左手边,对面是空位。

    她和傅书夏背对着客厅门廊的方向,于是,她先是听到了轻微的男士皮鞋脚步声,然后一声轻巧的嚓声,应该是傅予沉将车钥匙抛给了管家。

    都是自家人用不着客套,任延明也没有起身,只笑着道,“沉沉,正好赶上晚饭,来尝尝,家里请了位新厨师。”

    傅书夏回过身,嘁了声,“不是说不来么。”

    沈止初没有反应,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黑色长大衣被扔到隔了一张座椅的椅背上。

    沈止初心下松了口气,这口气还没完全舒出来,左手边的椅子被拉开,傅予沉坐了下来。

    他的气味。

    带着侵略性的男士香氛味道。

    很淡,但锋利。

    是那种,让人闻到之后就不由自主回头去寻找香味主人的气味。

    但沈止初还是没有动。

    佣人添了副碗筷。

    任延明问,“喝点什么?”

    “不喝酒。”

    淡淡的慵懒的嗓。

    隔了好几天,再听到他的声音,沈止初不由地闭了闭眼。

    她完全没有跟他打招呼的意思,傅予沉好像也无意为难她,席间只闲闲地,有一搭没一搭跟任延明傅书夏聊天,甚至没有转头看她。

    沈止初垂着脑袋,专心对付盘里的生蚝。

    傅予沉的右手搭在桌面上,不可避免地出现在她的余光里。

    老榆木的餐桌,所有原始的木头肌理都被完整地保留下来,他的手搁在其上,冷白手背浮着青筋,骨节修.长分明,中指上戴了枚银色的素戒。

    他的中指被她咬过,在被盛安暗算的那一晚,在Fu酒店顶层的套房里。

    后来,那指又对她做过许多事。

    在嘉木路36号私宅的酒窖里,那手曾在她完全始料未及的时刻,突然造访。

    他还恶劣地捂住她的嘴,说,「别叫」。

    她的确不是性冷淡。

    最起码在他面前不是。

    她深刻记得那手掌心的温度、指骨的力度还有指腹的技巧。

    永远也忘不了。

    沈止初不记得那顿饭是怎么吃完的,只知道,她左边的身体几乎已经麻了。

    傅书夏叫任延明去后院玻璃花房里,一起欣赏下今天园艺师们的作品。

    沈止初不好打扰他们夫妻的二人世界,只道自己去前院随意散散步,然后就回家了。

    主屋外侧有一字型回廊,她放松脚步,走过去。

    壁灯晕出昏黄的光圈。

    她倚靠着廊柱,双手搁在身侧,掌心紧贴着柱身。

    柱上有凸起的浮雕,触感凹凸不平。

    她垂着脑袋,听到脚步声,而后余光里出现傅予沉笔直修.长的被西裤包裹着的腿,还有大衣的衣角。

    那衣角在夜风中微微翻飞。

    打火机的嚓声,他点了支烟。

    沈止初能感觉到他的视线。

    但是她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

    烟抽了三分之一根,傅予沉终于开了口,“……不认识我了?”

    口吻意味莫名。

    “……认识。”

    她没有抬眼。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沈止初只看到,他夹着烟的那只手,时不时垂落到身侧。

    他是个长得极完美的男人,建模般的脸,漫画身材,连手也赏心悦目。

    不止。

    那处也是让人震惊的存在,尺寸壮观,笔直,颜色不深,每一条凸起的青筋都胀满了荷尔蒙,像欧美杂志里的大器特写。

    她记得他手指骨节的触感和温度。

    此刻这么看着,她只想拿起他的手放到自己后腰,让他把自己抱住。

    傅予沉抬腕看了看表,“我送你回去。”

    话音落地几秒,谁也没动。

    沈止初惊觉,他好像是在等她的回答。

    这不是他的风格。

    以往,他要送她,要她上他的车,都是直接抱起她放到车里,甚至根本不会问她,哪儿还需要她的回答。

    上次在胡同里也是这样,他先说要帮她叫车,后来,许是没忍住,还是折返回来,把她抱进了车里。

    他好像在克制什么。

    沈止初站直了身体,轻声道,“好,谢谢。”

    她是个礼貌的客人,在管家的带领下,去到后院玻璃花房。

    任延明不知说了什么,傅书夏被他逗得大笑,前仰后合。

    任延明手臂半圈着,护着她防止她碰到身后的花架。

    看到她站在门口,傅书夏扶着任延明的胳膊,扭头笑着看她,“要走了吗?”

    “嗯,谢谢今天的招待。”

    “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了,”沈止初顿了顿,“……傅予沉送我。”

    傅书夏眼神变得意味深长,拖长尾音哦了一声。

    “那我改天去你家玩一玩?”

    “好的,随时欢迎你。”

    沈止初跟着管家走远了,傅书夏回头看看自己老公,眨眼,“他们好像有进展诶。”

    任延明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嗯?”

    “沈小姐不拒绝,就是个特别好的信号。”

    “什么进展?”

    “感情呀,”傅书夏似是对他的迟钝不满,“哎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任延明似是觉得好笑,“为什么我不懂?”

    “你不是没谈过恋爱吗?”傅书夏瞥他,“你看不出来吗?他们俩之间的那种,涌动,吃饭的时候,我看沈小姐紧张得都要僵住了。”

    “我没注意。”

    “那么明显你都没注意?”傅书夏摇头叹息,“依我看,傅予沉在家里发疯完全没必要,沈止初被他吃得死死的。”

    任延明没说话,只看着她。

    傅书夏又瞪他一眼,“你好迟钝,面对面吃饭你都看不出。”

    任延明笑了声,只是那鼻息好像有点过近了。

    傅书夏心里突然咯噔一声,条件反射扭头往两边看,只看到他衬衫卷在肘处,前臂悬在她肩上,掌心摁着她身后的花架。

    “!你想亲我?”

    “到底谁迟钝?”

    任延明说。

    傅书夏心下茫然,“……我们是联姻啊大哥,假的,你懂不懂?”

    “哦,”任延明低声,“不能变成真的?”

    傅书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打懵了。

    “吃饭时候,我在看你,当然注意不到别人。”

    怪不得他最近都回的那么早,原来是起了贼心啊!傅书夏心里叹道。

    她推了推他,“你走远一点,让我看看。”

    任延明不知她又起了什么花心思,依言后退两步,失笑道,“看什么?”

    “当然是看你的身材啊。”傅书夏绕着他,上下打量。

    穿着西装,看起来不错,但西装最修饰身材,内里说不定有假。

    “你待会儿,洗完澡去我房间,”傅书夏歪头,“我要验一验,我觉得可以的话,你就留我房间睡。”

    任延明一时愕然。

    不知是该夸她别出心裁,还是该夸她拨快了进度条-

    柯尼塞格最引以为傲的就是速度。

    此刻,引擎却低轰着,不紧不慢地驶在车道上。

    沈止初双手攥着身前的安全带,扭头望向车窗外。

    任宅的庄园在市郊,午夜不堵车的情况下,沿着高速驶入市中心只要二十分钟,可此刻正逢晚高峰,车程少说也要四十分钟。

    车内却是沉默。

    傅予沉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高速路拥堵,走走停停。

    车窗外是连成一片的红色车尾灯。

    车子再度停下,她扭过头回看他。

    红色的光芒隐隐从车前窗映入,落在他正脸,从额头到眉骨,到鼻梁,到嘴唇,侧脸勾勒出优越的线条。

    他转过脸。

    不期然的对视。

    沈止初愣愣地看着他的眼。

    傅予沉很明显在克制什么,眉压着,“别这么看着我。”

    熟悉他的性格,沈止初自然是知道他这句话只说了一半,后半句大概是荤话。

    她心跳漏了一拍,收回视线,攥紧了安全带。

    此后一路无言,柯尼塞格终于驶进翠岸别墅区。

    开到尽头停下,傅予沉也下了车。

    沈止初站在门口灯下,转过身,“谢谢你送我回来。”

    傅予沉没说话,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拢手点了支烟。

    很明显,这不是要马上离开的意思。

    沈止初背着手,手背压在禅意的淡烟色棉麻长裙上。

    她开了口,声音极轻,“……你带我的烟了吗?”

    傅予沉本是垂着眼,在抽烟,闻言,动作一顿,撩起眼睫看她,“……想抽?”

    她点点头。

    怎么可能没带,她的烟盒,他一直带在身上。

    随时随地,手伸进口袋,就能摸到。

    “过来。”

    沈止初走近了几步,站到他身前。

    傅予沉掏出她的烟盒,抖出一根,指尖掐着烟身,递到她面前。

    她伸手接过,咬在唇边。

    垂眼等待的那几秒里,沈止初心跳猛烈,她不知他是否又要给她点烟。

    用打火机吗?还是——

    后脑勺却猛然被扣住,脸被迫仰起。

    傅予沉控着她,将另一手指间的烟衔回唇上,垂颈压近了。

    烟头抵.着烟头点燃。

    烟雾升腾。

    她仰脸看着他的脸,几乎要颤抖。

    傅予沉的视线落在她唇上,指腹摩挲着她的唇角。

    他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喉结隐在其中,又是在夜里,所以她看不清楚,但她知道,他的喉结大概在上下咽动。

    沈止初将烟从唇间取下,别开脸,极力稳着呼吸,可开口声音还是有点抖。

    “……能再给我留一根烟吗?”

    第46章 (二更)

    那一晚,傅予沉终究是留了根女士烟给她。

    可他眸色再暗,胸膛的起伏再明显,那吻却还是没有落下-

    简正和沈止初疑似恋情的热搜,已经过去了一周。

    但网友的讨论依旧在隐隐发酵,甚至有不少营销号和网友自发整理了过往他们“恋爱的细节糖”。

    粗略一翻,基本上都是《明烛天南》拍摄片场和宣传路演现场,简正对沈止初那明显的照顾和偏向。

    严宝华和周灵雁又拉了个线上的小会,商量过后,决定把之前准备的声明发出去。

    顺便官宣简正的退圈,以及沈止初即将加入元德的消息。

    提前与媒体朋友们打好招呼,声明一发出,立刻引爆了热搜。

    #简正退圈#爆

    #沈止初加入元德#爆

    简正资历更深,又是退圈这样的惊天大事,一时间,网友的关注点几乎全偏向了简正。

    但点进热搜词条,置顶声明里有几个字依然很显眼:简正先生与沈止初小姐目前都是单身……

    好事的姜煊又顺手截了图发给傅予沉。

    傅予沉没搭理。

    别说所有人都认为沈止初是单身,退一万步,即使网友们都认定了她是简正的老婆,也不会激怒他分毫。

    他与她的隐秘.情.事,自然会在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之外,亘古隽永。

    他与她,不是这浮华庸俗世界里,占据网民们兴奋的神经末梢的瓜。

    在所有人都不知晓的既高雅又下流的小空间里,以后会日日夜夜弄她的,只会是他傅予沉。

    傅予沉不在乎任何人的言语和目光。

    向衡一边开车,一边心里这么琢磨着。

    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敬畏之心,以后怕是要栽大跟头。

    傅予沉在迈巴赫后座看文件。

    接手了Fu酒店集团,他更忙了。

    今天是傅勇山亲自请他,下班后,他这才要回老宅一趟。

    向衡从倒车镜看他,斟酌措辞,“……小少爷,老爷子这次的邀请,来的有点巧。”

    岂止是巧,简直像是掐着点。

    他今天才刚刚正式上任Fu酒店集团董事,还没下班,就接到了傅勇山的电话。

    傅予沉眼睛都没抬,“你想说什么?”

    “……怕是来者不善。”

    傅予沉冷嗤一声,“一群饭桶。”

    来到老宅书房,长沙发上果然坐着傅之平和傅永和。

    向衡本想转身离开,却被傅予沉叫住,“向衡,你留下。”

    办公桌后的傅勇山咳了声,“今天要聊家事,外人还是都退下。”

    傅予沉坐到单人沙发上,双腿闲闲一叠,“谁是外人,我说了算。”

    向衡立刻老老实实站到沙发后,垂头不发一语。

    一阵沉默。

    傅勇山拄着手杖,绕过办公桌,手握着虎头手柄重重杵了下地板,“永和对目前的人事安排有点意见。”

    傅予沉一侧手肘撑着沙发扶手,另一手搁在大腿上,姿态极闲适,淡淡地压压唇角,“是觉得自己能做的更好?”

    还没待众人想出该怎么回答,他就笑了声,“酒店集团的HRD正好要换人了,永和去递个简历?亲自安排人员调度,你总该满意了吧。”

    傅勇山那句话,分明是傅永和对他傅予沉有意见的意思,他却故意曲解。

    傅永和脸上挂不住了,疾言厉色道,“你是什么意思?爷爷说的是,我们对你赴任一事不满,并不是我自己想去当HRD。”

    “我们?”傅予沉笑着,“怎么,二叔也对我有意见?”

    傅之平当然对他赴任一事颇有微词,但他还能有什么可说?

    傅予沉先去了趟意大利,跟百年奢侈品品牌VISSI谈成了在迪拜共建酒店的合作。也就是说,他是先办成了漂亮事儿,再顺理成章赴任的,算不得没有业绩的空降。

    这些年虽然全球经济增速都趋近了某种程度的饱和,酒店地产等产业也不像腾飞时期那么夸张,但财富只会更集中,有钱人更富有,最顶尖的奢侈消费才是投资趋势。

    他的这一招,出人意料,但仔细想想,这甚至是在为他接手傅家的地产集团铺路。

    共建酒店,必定涉及选址买地皮,若是等到他酒店选址完成,开启动工仪式,到时候连艺术品投资集团、地产集团都要是他的了,那时再撕破脸皮,恐怕为时已晚了。

    这也是为什么,今天傅之平会陪着傅永和来胡闹。

    傅之平正了正神色,开口语气颇苦口婆心,“我倒是没什么可说,只是,沉沉,这种事,总要跟家里商量才对。”

    “您以为家产是什么?世袭?还要按爵位分一分?”傅予沉讽道,“永和能谈成,永和也能坐这位置,但是他吧,艺术审美和投资眼光都不太行。”

    傅永和脸上一阵青白,手扶了扶镜腿,却想不出可以辩驳的话。

    “家产不是分猪肉,但是也不能胡来,”傅之平镇静地亮出今天的目的,“为了家族利益考虑,每个人都要联姻,但我听大哥说,蒋家二小姐约了你很多次,你都没有赴约,这么晾着人家,恐怕不好。”

    傅勇山没说话,置身之外。

    “二叔心疼蒋家二小姐?要给永和换后妈了吗?”

    傅之平知道他一贯猖狂,没想到他能这么没大没小,气得霍然起身,“你!”

    他自觉失态,喘了几口气,重又坐下,“你不想联姻,也可以,那就按规则走,走你爸曾经走过的路,放弃所有家产,爱跟谁结婚就跟谁结婚。”

    终于说出了今天的底牌。

    傅予沉摇摇头,轻笑了声,“我不知道你们哪里来的自信和底气,约我过来,对我的婚事指手画脚。”

    “你所谓的规则,是你们定的,”他顿了顿,“在我这儿,没有规则。”

    傅予沉站起身,掸了掸洁白的袖口,“谁有意见,就过来抢,别做缩头乌龟,还要叫上老爷子来镇场子。”

    向衡立刻跟上,跟着他走出书房大门。

    跟在傅予沉身后,一步一步走出主屋,来到迈巴赫车旁,向衡只觉得,他之前觉得他没有敬畏心恐怕要栽大跟头,怕是想错了。

    勇敢的人先吃螃蟹。

    百无禁忌的人,才能开辟出血路-

    严宝华临时接了个活动,是北城评选年度青年影人的活动企划,沈止初被邀请去当评委。

    以往,丁岚也接到过此类邀约,但那种场合,必定会出现许多有权势的大人物,若是有人对沈止初动了心思,怕是盛安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所以丁岚得了盛安的授意,从没有让沈止初参与过。

    沈止初甚至不曾知道,此前还有过这类邀请。

    今年,也是趁着沈止初和盛兴解约,企划方看到了沈止初即将签到元德的热搜,这邀请函才终于递到了她手上。

    也是因为来得晚,各项事情都很紧急,严宝华已经忙着去借高定和珠宝。

    沈止初看着手里的邀请函,那是开幕式之后的内场酒宴。

    地点:CBD·Fu酒店行政酒廊

    时间就在两天后。

    愣怔间,搁在沙发另一头的手机嗡声震动。

    一直震,像是电话。

    能给她打电话的人,屈指可数。

    沈止初探身拿过来,来显是:妈妈。

    她忍了忍几乎条件反射涌上的泪水,这才接起来,“……妈。”

    那边传来沈昭音的声音,“初初,你最近忙吗?看到你的热搜了。”

    “嗯,不太忙。”

    “元旦前后,能抽个空回家一趟吗?爸妈有话对你说。”

    “能的,什么事?”

    “那就等你回来说吧,”沈昭音停顿片刻,“……仲姨还在照顾你吧?”

    “嗯。”

    “她年纪也大了,你可以再请个保姆,不要把事情都堆给她做。”

    “好。”

    一时沉默。

    母女间再无其他话可讲。

    “妈,我先挂了。”

    摁断通话,她将手机重新扔到一边,曲腿抱膝-

    严宝华混迹圈内多年,凭借过人的人脉积累和性格魅力,在两天之内借到了VISSI的一款高定。

    这一款是上世纪末的作品,极简约,一袭黑色挂脖拖地长裙,大露背的款式,一条碎钻背链从脖颈两侧垂下,掠过肩胛骨,自然垂落,最终交汇在后腰中间。

    这是这个造型唯一的饰品,此外别无他物,却美得不可方物。

    虽是内场酒宴,但企划方今年玩花活儿,特意设置了一个活动机位进行直播,手持镜头不断在内场移动,捕捉嘉宾们互动的细节。

    许是手持镜头的缘故,略有些晃,但更是这种复古DV般的感觉,增添一丝不可触及的遥远氛围滤镜。

    镜头对准了沈止初的背影,渐渐拉近。

    背链映着她脊背的肌理,碎钻的微弱辉光,给冷白的皮肤带来一丝莹润的光芒,冰肌玉骨。

    即便是如此大胆的露肤度,也只让她显得高贵出尘,绝无半分旖旎。

    黑发挽成髻,几缕碎发落在颊边,她回过头来,朝镜头微微一笑。

    手持镜头的人清晰地听到身旁的工作人员被美得倒吸一口气。

    傅予沉坐在酒廊旁的休息室里,看着壁挂电视上投射的直播画面。

    她的清冷脱俗,不需要珠宝衬托,不需要妆容加持。

    那盈盈的脆弱眼眸只朝你望过来,便能让人失了所有言语。

    旁人或许对着这样的她,生不出旖旎的心思,但傅予沉不是。

    他想把她扒光。

    看她到底能哭成什么样。

    他抬腕看了看表,算算时间,也大概到了她提前退场的时候。

    她总是如此,总待不到酒宴结束。

    她的社交能量,只能维持一半,就要回去独处。

    严宝华租了辆为期半年的保姆车,就停在B2停车场。

    沈止初提着裙摆和严宝华一前一后走到停车场,却见保姆车旁停了辆柯尼塞格。

    傅予沉半坐在前轮的轮拱罩上,单手插兜,就那么看着她。

    沈止初停住脚步,只觉喉咙发紧。

    她回头去寻严宝华。

    严宝华笑了笑,“去吧,正好我让保姆车带我去趟商场,我想买点东西。”

    柯尼塞格轰鸣着,驶出停车场,开上夜中的城市道路。

    这里离沈止初家里很近。

    车程只要二十分钟。

    即使有些堵,半个小时也到了。

    全程,傅予沉都没有说话,他好像只是来充当她的司机。

    到了别墅门前,沈止初提着裙摆下车。

    背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拍打着脊背。

    傅予沉下了车,站在车门旁。

    “谢谢你送我回来。”

    她说。

    傅予沉盯着她看,没说话。

    半晌,他才开了口,“……沈止初。”

    他嗓音很好听,日常里总是散漫的,但从第一次叫她名字开始,她的名字就被他赋予了特殊的含义。

    总夹带着暧.昧和缠.绵。

    “你要的是这样吗?”

    不知是不是他隐忍克制了许久的原因,沈止初觉得,他的眸色好像比以前更沉更深了几分。

    “顶多只是送你回家的关系。”他说,“这是你要的距离吗?”

    沈止初愣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不知是不是,还是不知道。

    傅予沉静了静,而后一步一步走近,站在她身前。

    高大的身影完全将她笼住。

    他曲指托起她的下巴,眸子凝着她,低声问,“今天不要烟了吗?”

    沈止初被迫与他对视。

    他漆黑的眼眸,他挺直的鼻梁,他淡红的薄唇。

    她能感觉到,他眸底那压制了许久的暴风雨几乎要喷涌而出。

    她的眼眶很快晕出湿意,好一会儿,才轻声说,“……要。”

    尾音尚未完全消散,淡色的唇还未完全闭合,傅予沉胸膛剧烈起伏着,托着她下巴的那只手掌心擦着她的下颌骨往后滑,扣住她的后脑勺,几乎是把她提着掼到怀里,垂颈吻上她的唇。

    动作间带着几分凶狠。

    极其有侵略感和攻击性的吻,撬开齿关,探入深处。

    沈止初难以呼吸,喉间逸出破碎的呜咽,腰往后折,颤抖着几乎难以站立,只能攀紧了他宽阔的肩。

    闭紧了眼,却还是克制不住不断涌出的眼泪。

    吻持续了很久,他终于退出了一点。

    激烈急促的鼻息交缠着,在夜里分外清晰。

    傅予沉哑着声,几乎是从齿间磨出的低嗓,“老子只能忍到今天了。”

    第47章

    沈止初讷讷地看着他,说不出话。

    泪流了满脸,她还没有来得及卸妆,几粒莹莹的亮片乱七八糟贴着眼皮,鬓边的发也被他弄乱了。

    衬着那水润润的眼眸,和微红的鼻尖,显出一种凌乱的碎感。

    傅予沉喘着看了她几秒,重又压下脸来吻她。

    唇舌交缠的间隙,他问,“几天没亲你了?”

    她发不出像样的音节,只喉咙里逸出呜呜声表示回应。

    “八天。”他说,“还记得我是谁吗。”

    语气有些恶狠狠的。

    沈止初模模糊糊嗯了声,只是那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回答,更像是某种低吟。

    “叫我的名字。”他命令。

    沈止初又想哭,怎么叫,唇舌一直被他占用着,完全无法正常发声。

    傅予沉哪里管这些,她不叫,他就吻得更狠。

    只是一个吻而已,她软得几乎要虚脱了。

    傅予沉抱起她。

    沈止初闭着眼,无力地软在他怀里。

    下意识以为他要抱她上楼,可过了几秒,她察觉到他弯身。

    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放到了柯尼塞格的副驾驶。

    傅予沉绕到另一侧,弯身坐进驾驶座,车门合上。

    他倾身过来给她系安全带,手上在动作,眼睛却看着她的脸。

    咔哒一声。

    严丝合缝。

    系好了。

    他没有动,保持着极近的距离。

    别墅门口的灯光被他的身影挡住了大半,沈止初辨不清他的神色,可被那又开始纠缠的鼻息弄得心跳不稳。

    她屏了屏息,问,“去哪儿?”

    声音清清凉凉,从耳膜一直熨帖到傅予沉的心尖。

    他的指腹落在她下唇,揉捏了一会儿,说,“嘉木路。”

    傅予沉单手带了把方向盘,柯尼塞格调转车头,猛地窜出。

    这一次,柯尼塞格终于发挥了它引以为傲的本领,一路风驰电掣开到嘉木路36号。

    傅予沉的私宅。

    嘉木路36号在二环三环中间,临着使馆区。

    从四车道的主路拐入一条幽深的街巷,这条短巷里,只有一户,即36号。

    巷口有保安,旁边立着块牌,上有几个大字:

    「私宅

    非请勿入」

    开到巷子中段,一道双开的雕花铁艺门开在路边。

    比起庄园,院子面积算不得大,三百多平,但好在特意请园艺师打理过,即便是冬天,也满园葱郁。

    围墙也颇有特点,大理石砌到半身高,上面是铁艺围栏,藤蔓缠绕其上,遮住了从外向内窥探的视线。

    是个在寸土寸金的地界里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车库就在入口的右手边。

    车子一停稳,沈止初就下了车,提起裙摆,刚走了两步,就被绕过车头过来的傅予沉从后面捞住,一把打横抱起。

    她抱着他的脖颈,莹莹的眼眸看着他,“你总这样抱,衣服要坏掉了。”

    傅予沉偏头去寻她的脸,意味莫名道,“你还有心思想着衣服?”

    话里的警告意味明显,沈止初一时没了声音。

    穿过院子、门廊,径直上到二楼。

    傅予沉将她放在主卧更衣间里,“换衣服。”

    他则抱臂,后腰虚虚倚靠着岛台看她。

    看样子是打算全程旁观。

    一整面衣柜都是女式的服装,从睡衣睡裙到常服、礼服,一应俱全,对面是箱包区域,空置了不少格子,还没有摆满。

    再旁边是鞋靴。

    粗略一看即知,这是早就为她准备好的,衣服鞋子风格鲜明,简直是写了她的名字。

    “你带我来这里,要干什么?”

    “独处。”

    他简短地答。

    “在翠岸不行吗?”

    “改了。”

    忍了这么些天,傅予沉悟出一个道理:他实在不擅长忍耐,尤其是对她。

    她当时让他走,让他永远不要再来,他应该把她扛走,锁到嘉木路36号二楼主卧的床头才对。

    他是犯了傻了,由着她把他推开。

    沈止初知道,他性格就是这样,并且此刻在地点问题上继续纠缠也没有意义,她静了静,又问,“……我今晚要在这里睡?”

    “不止今晚,”他口吻淡漠,甚至称得上散漫,“以后你住这儿。”

    沈止初最讨厌他的强势,所以他预料到了她会对这句话产生激烈的反应,可她竟然平静无波,点点头,“好的。”

    傅予沉眼眸虚眯起来,口吻不善,“……你又在跟我演温顺?”

    “没有,”她望向他,“我愿意的。”

    傅予沉当然不信,“怎么?八天时间,你想通了?还是喜欢上我了?”

    本来就喜欢。

    她内心的声音说。

    知道他也会联姻那一刻起,沈止初就像是提前接到了死亡判决的通知,骤然感到一阵轻松。

    怕什么以后大概率会碎,他要联姻,是铁定会碎的了。

    那么,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在最后时刻,诚实面对自己。

    “我愿意的,”她轻声重复道,“请你相信我。”

    傅予沉的目光变得审视,在她脸上逡巡。

    “我直接去洗澡好了,要卸妆。”

    傅予沉没吭声。

    沈止初把脊背朝向他,偏过头来,“帮我解开。”

    顿了顿,他抬手,一点一点解开复杂的背链,又解开连衣裙的绳结。

    扑簌一声。

    黑色挂脖长裙堆在她脚边。

    一时无声。

    谁都没动。

    傅予沉看着她如玉般的脊背,胸膛起伏,眉头却紧皱着。

    本来,从种种蛛丝马迹中,他能感觉到,她对他有动心,可这动心的程度很有限,所以在他想要更多的时候,她把他推开。

    到这里,他都能想明白。

    但现在,他却捉摸不透。

    晾了八天,她好像一下子卸下了所有防备。

    可眉眼间,却又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自毁感。

    那清清凉凉的,尾音软软的嗓打破了沉默。

    她说,“要一起洗吗?”

    傅予沉心脏一紧。

    他握着她的肩,将她的身体扳转过来,“你在跟我闹别扭?”

    话音未落,视线不受控地往下扫。

    洁白的,随着她的呼吸在起伏。

    是像她曾经说过的,不算大。

    但其实跟大小形状都无关。

    这所有的一切特征构成了她这个人。

    所以,目前的样子也变得特别,因为是她。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眼睫徐徐上掀,重又回到她脸上。

    沈止初强忍着羞耻感,低声,“那我自己去了。”-

    仔细卸了妆,洗了澡,她换上他准备好的睡裙,肩上披了条灰色的羊绒毯,走出主卧寻他。

    上次《昏茫之夜》剧组聚餐,她来过这里,可那次只待在一楼,走在院子里时,也不知道这是他的私宅,所以没有仔细看。

    只依稀记得,是个典型的两层法式小楼,楼顶尖尖,一楼前后都开着落地窗,二楼中央有处宽大的凸窗。

    走出主卧,往楼体中央走,面前霍然开朗,从外观上看到的那出凸窗,原来是个客厅。

    通铺了地毯,一圈沙发对着壁炉,中央是低矮的茶几,凸窗前有躺椅,有矮柜,里面放着几本书。

    傅予沉就站在窗前,大衣被扔在躺椅上,他单穿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一手插兜,一手指间夹着烟。

    高大的身形,宽阔的肩,让人想从背后抱上去。

    心念略动,最终沈止初还是觉得,算了。

    一直抵抗他,突然对他主动,他当然会认为她是在闹别扭。

    她脚步声极轻,但傅予沉还是听到了,转过身来。

    她穿着纯白色的纯棉吊带长裙,此刻这么对望着,她甚至有种纯洁的懵懂感。

    “过来。”

    沈止初乖乖走到他身前。

    刚走进他臂弯的距离,就被他一把扣住后腰摁到怀里。

    傅予沉夹着烟的那只手拂开她眉尾的碎发,拇指指腹摩挲着眼尾。

    他放低了声音,“沈止初,有话要对我说吗?”

    “没有。”

    意料之中的答案。

    傅予沉静静看她低垂着的眼睫,“亲我。”

    话音落地,几乎没有停顿,沈止初踮起脚,扶着他的手臂借力仰起脸,凑上去。

    先是贴了贴,而后学着他做过的样子,咬了一下。

    傅予沉启开齿关配合她。

    现场一对一教学般的吻,极缓慢,且温柔。

    那种缱绻的感觉几乎让她想流泪。

    脚尖支撑不住了,她身体往下落,被傅予沉扣住。

    为了配合她的身高,他要略弯身,垂着颈去吻。

    一下一下触碰她的鼻尖和眼睫。

    指间的烟几乎要燃尽了。

    只剩最后一口的量。

    烟灰扑簌散落,沈止初侧头看过去,“我想抽。”

    “太冲了,你抽不了。”

    他单手抱起她,将她放到沙发里,又把烟摁灭在烟灰缸,而后掏出银白色的烟盒,坐到她身侧。

    沈止初脊背倚靠着沙发扶手,抱膝看他。

    看他抖出一根,拢手用打火机点燃了,而后却自己抽了一口,又咬回唇边。

    没有要给她的意思。

    “不给我吗?”

    傅予沉单臂搭在沙发椅背上,偏头看她,“自己来拿。”

    这也要使坏。

    沈止初挪到他身侧,跪坐着,膝盖顶着他的大腿。

    他原本搁在沙发椅背的那条手臂,极自然地落下,圈住她的腰身。

    烟被他从唇间取下来,调转方向,烟蒂递到她唇边。

    沈止初就着他的手,抽了一口。

    傅予沉看着她淡色的唇徐徐吐出烟雾,默了几秒,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他本想说,依你的性格,看起来不像是会偷偷学抽烟的坏孩子,可转念一想,也不一定,她有很明显的自毁倾向,受到刺激,也许会孤注一掷做点出格事。

    沈止初眼睫垂落,静了好几秒,才小声说,“……从紫山雀颁奖那一晚。”

    傅予沉一开始没听明白。

    直到她抬起眼,看向他,“你教我的。”

    那时,他确实看出了她不会抽,因为点燃之后她一直夹在指间,没怎么动。

    傅予沉定住了一瞬,眸色变得危险,他一字一句,确认什么似的,“那是你主动找我要的。”

    “嗯。”

    “为什么?”

    他极冷静,几乎是质问一样的语气。

    从没有抽过烟的人,又是她这样清冷的性子,主动找他要烟,那还是在他已经表明了对她有意思之后。

    都是成年人了,不要再说什么只是单纯地突然想抽烟,并无其他心思。

    那样的环境,那样暧.昧的氛围……

    沈止初眼眶瞬间红了,断断续续地,“因为……因为我也不知道,”她稳了稳呼吸,“……也许我想让你纠缠我……也许我想跟你发生点——”

    在休息室初见,他鲜明锋利的性格就呼之欲出,可去到露台上,她察觉到他走远了才点烟,意识到他并非真的流氓之辈,于是,她怕自己的冷言冷语真的将他推远,这才试探地向他要了根烟。

    话没说完,被摁倒在沙发上。

    傅予沉居高临下看着她,眸底压着狂风暴雨,“你喜欢我?”

    “那么早?”

    他当时还以为,她这样的性子,愿意在他面前抽烟,已经表明了他的一点点特殊。

    没想到她竟是真真切切的第一次抽。

    沈止初说不出话,心内被铺天盖地的酸涩淹没。

    傅予沉发狠地揩掉她的泪水,“那你一直在跟老子犟什么?”

    第48章

    严宝华刻意在商场磨蹭了一个多钟头,才乘保姆车回到翠岸别墅。

    生怕撞见什么不该看的,走到玄关,先咳嗽一声。

    却见仲姨坐在餐厅,探头往她身后看,没看到人,就问,“初初呢?没跟你一起回吗?”

    沈止初明明先走了呀。

    没有耽搁,严宝华立刻给沈止初打了电话。

    手机在睡裙口袋里震动。

    沈止初一直哭着,傅予沉从她口袋里掏出手机,摁了接通,“说。”

    带着不耐的男声,嗓音特别且好听,是傅予沉。

    严宝华犹豫了一下,“……初初呢?怎么没在家?”

    “在我这儿。”

    说完就要挂,严宝华忙诶诶两声,“等一下,她的高定和珠宝,要还回去。”

    “我买了。”

    “……即使要买,也要拿过去沟通,”严宝华肃声,“麻烦你,你们现在在哪儿?我去取。”

    傅予沉挂了电话。

    他将手机扔到茶几上,去揩她脸上的泪水,“别哭了。”

    沈止初躺在沙发垫上,湿润的眼眸望着他,表情有点空茫。

    脑子里转了几转,意识到刚刚的电话,“那个……”声音还有点涩,“你派个人把礼服和珠宝,送到翠岸去。不要让宝华姐着急。”

    在傅予沉看来,这些都是极其不重要易处理的小事。

    但他还是重新拿起自己的手机,打了个电话,顺便吩咐打包点餐食送进来。

    经过这小小的打断,沈止初好歹止住了泪水。

    傅予沉手扣着她的脊背将她抱起来,带她去楼下餐厨区域,将她放在岛台上。

    他打开冰箱,取出冰袋贴在她眼周。

    “眼睛都哭肿了。”

    沈止初这才懵懵地想起来,明天还有评委采访,要面对镜头。

    她乖乖用掌心摁住冰袋,低着眼,不吭声。

    傅予沉站在她腿间,撑在她大腿外侧的手抬起,顺了顺她耳边潮湿的发。

    因这带着一丝温柔的动作,刚止住了泪水又要涌出,沈止初仰起脸,眨眨眼将眼泪忍回去。

    这样反倒方便了傅予沉看她。

    略仰着的缘故,乌黑的发往后落,瓷白的脸完全露出来,莹莹的带着湿意的眼眸望着他,冰块压在眼皮上。

    淡色的唇微张着,鼻尖有点红。

    清冷脆弱又勾人。

    “为什么哭?”

    沈止初顿了顿,别开脸,不说话。

    “还是不说话?”傅予沉掌心扶着她颈侧将她的脸扭过来,盯着她,“我看你就是欠.干。”

    沈止初终于对这话有反应了,抬手打了他一巴掌,骂道,“你好下流。”

    傅予沉抓住她的手腕,一字一句重复,“下流?”他轻嗤了声,口吻散漫,“你过几天再骂也不晚。”

    她隐约能品出这句话的含义,一时失了声音。

    “最近有什么安排?”

    他问。

    想了想,沈止初说,“这几天有几项评委的日程,还有几个饭局,然后元旦前,我要回老家一趟。”

    这还是第一次听她提起家庭。

    “我送你回。”

    “不要,”顿了顿,她补了句,“没必要。”

    傅予沉不喜争口舌之快,他要做的事,没必要在口头上经过任何人的同意。

    他没说话。

    一时沉默。

    气氛好像陡然降至了冰点。

    沈止初不想惹他不快,但在这件事上她绝不会让步。

    她垂着脑袋不吭声。

    僵持了一会儿,沈止初突然听到了脚步声。

    她条件反射往他怀里钻,小声,“有人来了。”

    傅予沉偏过头,唇角牵出一丝懒懒的笑意。

    是私宅的工作人员,来取高定和珠宝,顺便送了外送餐食过来。

    “小少爷,请问餐盒放在哪里?”

    “楼上客厅,”他心情好了不少,多说几个字,“衣服在主卧更衣间。”

    工作人员领命上楼去了。

    沈止初听到脚步声远了,抬起脑袋,“会被人看见吗?”

    “看见什么?”

    当然是她与他不太清白的姿.势。

    傅予沉转身从冰箱里取了冰桶,一手握着,另一手重新抱起她。

    上楼梯的途中,正巧与双手捧着高定与珠宝的工作人员擦身而过。

    沈止初把脸埋在傅予沉颈窝,不发一语。

    “不想被人知道?”他问。

    “不想。”

    “怎么,”他将她放到二楼客厅沙发上,撩起眼皮看她,“要一辈子跟我偷.情?”

    雕花的木制餐盒,在他修长养眼的手之下,一点一点被拆开。

    哪里用得上一辈子。

    她默默回望着他,用那种极柔软又隐隐含着情的眼神。

    这于她来说,太少见了。

    傅予沉看了她几秒,改了主意。

    本想让她先吃饭的。

    他停下拆餐盒的动作,将她摁倒在沙发垫上,跪在沙发边地毯上压下来吻她。

    边吻,他边解了腕表,一褶一褶挽起黑色毛衣的袖子。

    沈止初感觉好像有点不太妙。

    在吻的间隙睁眼侧目去望,就看到他手探到冰桶中,取了一块冰。

    那是他刚刚顺手从一楼冰箱里取来的,当时她没做他想,还以为他是要继续为她敷眼睛。

    下一秒,冰块贴在了她锁骨上。

    她被冰得抖了一下。

    傅予沉牵过她的手,“自己拿着。”

    “……要干什么?”

    纯白色的睡裙被扔到一边地毯上。

    他握着她的手推着冰块下滑。

    顺着曲线蜿蜒。

    他炙热的吻在冰块之后。

    她咬着唇,勾紧了脚趾,空着的那只手下意识要抓点什么,探出去,最终却是抓到了他垂落在胸前的项链。

    在身体极度绷紧的情况下,没控制住力道,拽住那项链,猛地将他拉到了脸前。

    傅予沉抬起脸,轻轻笑了声。

    鼻尖抵着鼻尖,鼻息在脸前流连,灼热交缠。

    他单手解了项链,又将她两只手并在一起,一圈一圈绕上她的手腕。

    沈止初心下慌乱,“……要做什么?”

    傅予沉探手取了只抱枕,又扣住她的后腰抬起来,垫上。

    腰被抬起的那一瞬,沈止初惊叫一声。

    还没来得及慌张,那声惊叫就变成了呜咽。

    可双手被束缚着,被他摁在头顶。

    完全无法动作。

    她的头枕着沙发椅背,略垂眼,就能看到他的发顶。

    极短且茂密的发根,红透了的耳朵,一枚小巧的银色耳钉,瘦削的下颌轮廓,黑色毛衣下宽阔的肩。

    羞耻感铺天盖地涌来,将她淹没。

    被他的掌心压着,她丝毫动弹不得。

    极漫长又极短暂的时间。

    客厅灯光大亮着。

    这甚至是在沙发上。

    傅予沉甚至还衣冠楚楚。

    手还被摁着,她只能侧过脸面对着沙发脊背,呜呜哭。

    细细麻麻的抖从骨缝中渗出,让这哭腔也带了颤音。

    以往她的哭泣都是无声的。

    还没见过这种小孩子似的哭法。

    傅予沉松开对她双手的禁锢。

    而后又扭过她的脸,要亲她。

    沈止初伸手推他的脸,“不要,脏。”

    他低哑地笑了声,“你自己的东西。”

    吻还是不由分说落了下来,她的味道在唇舌间交换。

    她本就浑身无力了,可他的手臂却越收越紧,吻也愈来愈凶,几乎要将她揉碎到身体里。

    沈止初小声求饶,“不要了……我饿了……”

    这个时候说饿了。

    傅予沉停下攻略城池的吻,鼻尖抵.着她颈窝舒缓呼吸。

    指腹捻了点液体,抹到她唇上。

    他终究还是放她先吃了饭。

    差工作人员去买的,来自工体附近一家江南菜馆。

    红烧河鱼、桃胶椰汁、三鲜鲍鱼、清炒上海青……

    都是清淡的符合她口味的餐食。

    沈止初要穿上睡裙,他不给,只探手拿了条毯子将她裹住。

    “我要穿上。”

    她强调。

    “吃完饭就要脱,”傅予沉淡淡地说,“麻烦。”

    “你……”

    “我什么?”他用筷尖剃了鱼刺,纯白的鱼肉喂到她唇边。

    沈止初看着他,后知后觉,“你怎么这么会。”

    傅予沉垂着眼睫,一寸不错地看着她的脸,唇角浮现一抹恶劣逗弄的笑意,“会什么?”

    “……明知故问。”

    “会舔你?”

    沈止初瞳孔都放大了一瞬。

    这人,怎么能这么大喇喇地说出口。

    他摇摇头,“我倒是觉得,”顿了顿,“还不够会。”

    话里有话。

    沈止初拿起筷子夹了块鲍鱼肉堵住他的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傅予沉看着她,配合地张唇吃下去。

    喂她几筷子,他就要凑上来吻她。

    一顿饭断断续续吃完。

    沈止初抿了抿唇,说,“我要去洗一下。”

    还有点黏腻。

    傅予沉将她抱起,低眼看她,问,“吃饱了?”

    沈止初点头。

    “我呢?”

    她没有立刻明白,“你没吃饱吗?”

    也不能说完全没吃。

    只是还没够。

    还差得远。

    “吃了头盘,”傅予沉说,“主菜还没动。”

    对话好像有点不同频。

    沈止初抬眼,撞入他幽暗的眸子,一瞬间好像全都懂了。

    心跳空了一拍。

    她讷讷地说,“……我明天还有采访,一整天的评委日程……”

    “需要保存体力?”

    “嗯。”

    “保存体力,”傅予沉将她放到淋浴间,慢悠悠地说,“有保存体力的玩儿法。”

    事实上,他本也没打算今天做到底。

    他从来不是个有仪式感的人。

    但这事儿,一旦做了,他无法轻易刹车,所以他要空出三天的日程,再来好好跟她清算清算。

    傅之平和傅永和当然不会善罢甘休,这几天一直在闹些小的风波。

    他要先把这些障碍统统扫平了。

    他知道她大概率不想结婚,但是,阻碍必须先清了。

    他断断不能让她受这种委屈。

    毛衣西裤袜子皮鞋,统统被扔到淋浴间外。

    玻璃内起了轻微的雾气。

    温热的水流伴随着他炙热的吻重新压下。

    第49章

    第二天一早,醒来时,床边已经不见了任何人影。

    沈止初坐起身,看了一圈,意识才逐渐回笼。

    这里是傅予沉的私宅。

    他的主卧。

    典型法式装修,只有黑白棕三色。

    质感极好的木地板,凸起的石膏线条给单调的白墙增添了一丝典雅的静谧感,包括铁艺床在内,家具几乎都是黑色的。

    床尾对面是一扇对开的乳白色双开门,打开之后里面是更衣室,穿过更衣室,再打开一扇双开门,就是宽大空旷的洗手间。

    昨晚,她正是浑身瘫软地被傅予沉从这里抱出来。

    那笔直的粗达暗影数次避无可避地杵到她身上,她已经被那灼热的触感和硬度惊到要呜咽,傅予沉却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动作。

    许是察觉到她还不是百分百对他敞开心扉的缘故。

    沈止初敛了思绪,掀开被子下床。

    洗漱完毕来到楼下,发现严宝华已经等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不远处有位身穿制服戴着围裙的阿姨弯身擦拭家具。

    听到声响,俩人一起抬头望。

    那位阿姨紧走几步,赶到她面前,“沈小姐,您的经纪人在等着了。”

    “嗯,您是……”

    “我姓曾,以后负责私宅的打扫。”

    “曾姨,您好。”

    曾姨转身去忙。

    严宝华将今天的日程表递给她,“傅予沉说,你以后住在这儿?”

    话是这么问,意思却分明是:是你愿意的吗?

    “嗯,”沈止初淡淡地笑了笑,“但是,应该也住不了多久。”

    最多半年,在她去元德之前。

    也或许,在这之前,傅予沉就要与别人相亲,然后某一天,就不再来了。

    她脸色实在称不上晴朗,严宝华也没再多说,上下打量她,“你这身衣服合适。”

    咖色西装外套,内搭同色系长裙。

    今天是评委的日程,着装要相对严肃些。

    “我怎么看不出这是什么牌子?”严宝华说着伸手示意要看她的后衣领,“没有标?”

    毕竟是公开行程,艺人的服装品牌也要留心,可以穿代言品牌,可以穿最近兴起的国货潮牌,但要避免代言品牌的对家,也要避免曾有过黑料的品牌。

    衣服都是傅予沉准备好的,大概率是私家定制的。

    “他准备的,应该是没有牌子。”

    严宝华观察她的表情,心下不由地叹了一声。

    保姆车没能开进来,只停在巷口。

    严宝华和沈止初一起上了车。

    驶向北城电影馆的途中,沈止初仔细翻了精确到分钟数的日程表。

    上午要看片,然后投票,中午有几个采访,下午要继续看片投票,晚上要跟着评委组一起用晚餐。

    她还是第一次出任评委,工作时,不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看完片,简单地吃了点主办方准备的盒饭,就坐到采访间备采。

    因为没有助理,一丝一毫的细节都要严宝华亲自来做,她站在镜头后,审视细节。

    记者将小话筒别到沈止初领口。

    严宝华突然伸手,“等一下。”

    记者茫然地回头,而后依言退后了几步。

    严宝华走过来,用身体将沈止初挡住,轻轻拂开她颈侧的头发,拉开她的领口,咦了声,“竟然没有。”

    见沈止初表情懵懵的,她笑了笑,压低声音,“我还以为会有点什么痕迹,想着得紧急遮一下。”

    领会到这层含义,沈止初脸上立刻浮上一层薄红。

    脖颈处确实是没有,痕迹都在别处,大腿胸口甚至是背后。

    昨晚,到了床上,她闭上眼,神思就已混沌。

    却被傅予沉翻了过来。

    唇舌吻她的脊背,同时,手掌在她全身上下肉最多的地方揉.捏。

    不可避免地变得潮湿。

    潮湿处又再度被他的手指和唇舌占领。

    后来,她脚踩着他的宽肩,几乎发不出声音。

    “第一次当评委,紧张吗?”

    镜头调试完毕,记者手拿题卡,开始提问。

    沈止初不太自然地撩了撩头发,轻轻匀出一口气,淡笑着,“紧张。”

    当天下午,这段采访就被主办方官博上传到了社交平台。

    「北城年度青年影人:

    青年影人代表人物,华语电影三奖影后、紫山雀最佳女配、尼斯最佳新人@沈止初沈老师做客采访间!」

    粉丝很自豪,被官博点名道出所有奖项,地位已然不是其他流量小花可比的。

    评论区有网友眼尖:

    「初初是不是恋爱了!头几秒那一闪而过的害羞是怎么回事!」

    「虽然澄清了,但我还是要说,她一定和简正在谈吧啊啊啊啊啊啊」

    「请工作室务必再澄清一遍,否则我要开始造谣了(bushi)」

    「简正也当过这个评委(一些细节糖)」

    迈巴赫后座,傅予沉正在从公司赶往市郊的高尔夫球场。

    他少见地打开社交平台,点进官博置顶。

    视频里,她抬手撩头发时,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

    评论说的不错,她好像确实有点害羞的神色。

    傅予沉关掉社交平台打开微信,打字。

    「采访前想什么呢?」

    沈止初刚结束了看片,正在休息室等待晚上的饭局。

    看到弹出的微信,咬着唇犹豫好久,才回复:

    「想到了昨晚」

    她少见这么直白地承认。

    傅予沉偏头扯唇笑了下。

    「chavers:昨晚什么?」

    他总是要强迫她说出口,可她实在是说不了更多了。

    「沈止初:不记得了」

    「chavers:今晚复xi一遍」

    沈止初立刻锁了屏,将手机反扣过来。

    却扑不灭耳根的滚烫。

    她抵抗他那么久果然是正确的——他太容易就能让人上瘾沉溺。

    如若早早就投降了,恐怕此时她已经被他弄得不知天南地北。

    严宝华推门进来,就看到沈止初用矿泉水瓶贴着脸,好像是在试图给自己降温。

    听到声音,她抬目看过来,那总是清凉无温度的眼眸里,是还未来得及收回的一点茫然涣散。

    她性子其实很单纯。

    现在这幅模样,过来人一看即知,她是在回味。

    严宝华下意识想打趣,话到嘴边,最终却只是笑笑,走到她身边坐下,“你呀,如果是我女儿,一定让我心疼死。”

    斟酌片刻,她问,“……你喜欢傅予沉?”

    “……应该是吧。”沈止初轻轻地说。

    她不知道用“喜欢”二字是否可以定义。

    遇上他,就像站在了悬崖边,接受他,便是那纵身一跃。

    下坠到底的那一刻,才能分辨出这世间究竟有无能将她留住的东西。

    目前,她在下坠的过程中。周围是尖利的破空声,而她充耳不闻。

    毁灭她,或者拯救她。

    “喜欢他,就好好在一起嘛,”严宝华拍拍她的胳膊,“有什么话要说出来,不要闷着,你们性格相差太大,需要磨合。”

    沈止初点点头。

    严宝华看看表,又道,“晚上的饭局,会来两个领导,到时候肯定要喝酒,能挡的我都替你挡了,挡不了的话,多少你可能得喝点。”

    沈止初一怔。

    “你别乱跑就行,不会有事的。”

    也是因着有领导参与,用餐地点不可随便,主办方便包了CBD·Fu酒店二楼的中餐厅。

    临近用餐时间,评委们分乘几辆车,前往CBD。

    Fu酒店的副总经理站在酒店门口迎接。

    几盏水晶吊灯投下雅致的碎光,中餐厅空旷、一尘不染。

    沈止初和其他评委前辈们在靠窗的圆桌边落座,等了十几分钟,两位领导姗姗来迟。

    评委方一一做了介绍。

    沈止初没来过这种场合,只淡笑着微微颔首。

    评委大部分都上了年纪,较年轻的只有她和另一位被称为简正接班人的男性。

    又或许是她的气质太特别,脱俗的一张脸仿佛与他人不在同一个次元,有一位的视线,明显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钟。

    席间,少不了劝酒那一套,严宝华也尽力拦了,但当然没能全部拦住。

    沈止初喝了几杯,好在都是红葡萄酒,一时也不会醉。

    进行到后半段,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几乎全是微醺状态,有的人去上洗手间,有的肩揽着肩去窗前说小话。

    沈止初望了一圈,才察觉到,座位上只剩自己一个不善社交的还坐着。

    一直在似有若无观察她的那一位,慢慢踱过来,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他笑着拿过她的杯子给她倒酒。

    酒杯叮得一声被放回面前,沈止初说了声谢谢。

    他手在桌面上敲了敲。

    沈止初下意识抬眼看他。

    他盯着她的脸,颇有深意地问,“沈小姐,可跟了什么人吗?”

    他没在饭局上见过她,可若是她真的没有被人看上,也实在不太可能。

    由此,他推测,这位沈小姐大概率是被某位比他更位高权重的人保护着,但万一呢?万一她真的没有主呢。

    不能错过机会。

    先礼貌地问一问,总不会错。

    听到这话,沈止初有一瞬的怔然。

    她隐约能明白这话的意思,可是又不敢相信:在这种场合,话竟能这么直白?

    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若是答没有,这人估计是要纠缠她了。

    若是答有,那她变成什么了?玩物吗?

    还没待她想出答案,餐厅门口突然有一阵嘈杂,酒店副总经理脸上堆着笑在前面开路,“小公子,里面请,今天这餐厅被青年影人主办方给包了。”

    本来在勾肩搭背说小话的人纷纷回头看。

    众人簇拥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进来。

    身穿三件套西装和黑色大衣的傅予沉,浑然天成的贵气和优越的身高将他从人群精准地区分开。

    遥遥地,他的视线已经落在她身上。

    跟沈止初说话的那位也起身,跟另一位对了对眼神,俩人一起迎上去。

    “傅先生,久闻大名。”

    傅氏家族内部斗争的事,他们也有所耳闻。

    听闻这位傅公子手段了得,成为下一任家主几乎是板上钉钉了,由此,外人现在都要尊他一声傅先生了。

    在傅予沉面前,这俩人都是小角色。

    但他没有拂人面子,握握手,淡淡地,“我要吃个饭,不打扰吧。”

    “怎么能算是打扰,今天能在这儿聚餐,还是沾了您的光。”

    有人忙拉开一把椅子,请他落座,又招呼侍应生清理桌面,重新上餐具。

    沈止初愣愣地看着他在她对面坐下。

    傅予沉从侍应生的盘子里拿过热毛巾,一根一根擦干净刚刚握过手的手指。

    毫不避讳。

    跟他握过手的那两人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的手。

    一时没人敢说话。

    傅予沉扔掉毛巾,撩起眼皮看过来。

    眼神直接,像是没有旁人在场一般。

    沈止初敛了眼睫,别开脸。

    评委中有资历较深的一位女性前辈,名叫柴丽,她为人风轻云淡,不在乎这些权势地位之分,淡笑着开启话题。

    只是,众人作反应之前都要先看一看傅予沉的脸色。

    偶尔,傅予沉也会纡尊降贵地参与两句,可那眼神却总是毫无遮掩地落到沈止初身上。

    沈止初听了会儿,起了身,“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身后追随着几道视线,想必不少人都觉得她傻,竟错过这么重要的能攀关系的机会。

    Fu酒店奢华,一年到头有不少宴会在这里举办,由此洗手间旁还设置了专用的化妆间。

    沈止初走进最里面那一间,开了灯,反手关上门。

    四下安静,她一时也不知道躲到这些能干些什么,背对着化妆镜,倚在桌沿,垂着脑袋。

    也许只过了不到一分钟。

    门被拧开。

    她抬目看过去。

    傅予沉反手锁了门,一步一步走过来,直到皮鞋鞋尖抵着她的鞋尖。

    他的味道。

    混着香根草和松木的独特气味。

    沈止初心跳骤然加速,“……你来干什么?”

    傅予沉懒懒地笑了声,“偷.情。”

    他垂首压下来吻她的唇,缓慢的调.情一般的吻。

    他的手开始作乱,包住,压低了声音,问,“这里想我了吗?”

    触电般记起了昨晚的一切。

    沈止初难以抵抗,她终于不再口是心非,轻声带着颤音答,“……想了……”

    第50章

    沈止初这一趟洗手间去得有点久。

    虽说傅予沉也离开了座位,但严宝华不能确定他们俩人是否在一起,还是决定离席去找一下。

    洗手间隔间都开着,没有人在。

    转头望了望,化妆间尽头一扇门关着。

    她曲指敲了敲,“初初,你在里面吗?还好吗?”

    一门之隔。

    沈止初已经被端起,坐在化妆台上,脊背倚靠着化妆镜,被迫昂着下巴。

    灼热的吻在颈侧辗转。

    傅予沉手撑着台面,略弯身。

    下颌和脖颈拉出锋利漂亮的线条,领结之上凸起喉结有极明显的吞咽动作。

    他轻轻笑了声,压着恶劣的逗弄,“怎么不回答?”

    被那鼻息拂得心尖发痒,沈止初缓缓呼吸,极力稳着声音,“……宝华姐,”停顿一下,“我在……”

    嗓音怎么也算不上正常。

    严宝华心下了然,本想转身离开,可职业病作祟,怕沈止初出来时脸上身上的痕迹太明显,被他人看出异常,想了想,还是决定在这儿等一等,等她出来帮她整整仪表。

    她走远了几步,靠在化妆间对面的墙上。

    等了约摸两分钟,门终于从里面打开。

    出现在门口的却只有沈止初一人。

    严宝华探头往里看,“傅公子呢?”

    沈止初脸上少见的显出几分尴尬的神色,她回过头,支支吾吾,“……他……他不太方便。”

    化妆间灯光明亮,傅予沉半坐在化妆台的侧面,背对着门。

    听到这话,他偏过头来,唇角牵出一抹懒懒的笑意,他摇摇头。

    带着几分散漫痞气的无奈和纵容。

    他要缓一缓,让那不太体面的鼓胀消下去。

    饶是经历过不少事,严宝华还是没能马上明白这状况。

    直到十分钟后,傅予沉重新回到餐厅坐下,那看向沈止初的眼神明晃晃在说:回去收拾你。

    她这才恍然大悟。

    众人一直看着傅予沉的脸色,看他吃得差不多了,有人提议续摊儿,找个清净的地方,聊聊天。

    好不容易能近距离接触到傅家下一任家主,岂能如此轻易就散场。

    傅予沉不作声,看向严宝华。

    严宝华一开始没懂他眼神的意思,但是职业操守在那里,沈止初的利益是一切的行为准则。

    她笑说,“续摊儿的话,算我们一个,初初青涩,还要多向前辈们讨讨经验。”

    傅予沉极淡地点点头,“去五号公馆。”

    得到他的应允,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下了楼,去往停车场的路上,严宝华寻了机会走到傅予沉身边,低声说,“傅公子,初初不能乘你的车。”她眼神坚定,“不能让别人看出端倪。”

    此话出口,她做好了缠斗的准备,但傅予沉却并没有异议,只说,“行。”

    她脚步慢下来,望着傅予沉的高大背影,后知后觉意识到,方才他看向她,是出于信任。

    信任她做出一切选择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沈止初的利益,所以是否续摊儿,要看她觉得沈止初需不需要,要看她觉得这是否对沈止初的职业生涯有帮助。

    也不怪严宝华迟钝,实在是傅予沉行事作风霸道强势,让她没有料到,他竟会为沈止初的职业发展做考虑。

    跟来的时候一样,众人分乘几辆保姆车。

    前辈柴丽为人淡泊,日常行程没有配备保姆车和助理,所以还是借乘了沈止初的。

    在车上,柴丽颇和蔼地开了口,“小沈,方才去洗手间,没有遇上什么事儿吧?”

    沈止初略显意外,“……没有呀。”

    “那就好,”柴丽压低了声音,“我看那位领导和那傅先生,都看你了,你去洗手间,傅先生也起身去,我还担心他遇上你会对你不敬。”

    傅予沉厌恶明星的名声在外,遇到谁,出言讽刺挖苦也不奇怪。

    “不会的,”沈止初淡淡地笑,下意识捂了捂刚刚被傅予沉吻住的颈侧,“没有。”

    副驾驶上严宝华留心听着,默不作声-

    开了五号公馆二楼最大的那间包厢。

    正是几个发小为傅予沉补办生日宴时用过的那间。

    大部队涌入包厢。

    傅予沉没进来,他径直去三楼找姜煊。

    最近他一直忙着公司的事儿,也好久没跟他们见面了,这次正好也有正事要聊。

    开了酒,叫了零食,众人三三两两分开,有的玩扑.克,有的聊天。

    沈止初跟着严宝华,跟几个前辈也聊了聊。

    她是出色的有天赋的青年演员,前辈们都对她怀揣着慈爱的心理,言辞间也毫无保留地为她指点一二。

    严宝华又去找了那位看起来相对正经的领导,打探点行业内部的消息。

    她刚从港岛到内地,还有很多需要摸索的。

    沈止初没跟去,她一个人去了露台。

    一直站在包厢门内的保安,也跟出来,落后四五步跟在她身后,一声不吭跟着来到露台,最后站定在檐下。

    隔着几米远,他看着她站到露台边缘,手扶着大理石围栏往下望。

    从这里能看到通往香海会所的那条窄巷。

    香海的一切都让人不愿意再回想。

    可是,被盛安领着,一步一步走入香海包厢深处时,那种灭顶的恐慌和无助,却突然袭来。

    她不由地抓紧了粗糙的大理石面。

    “沈小姐。”

    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她回过头来。

    又是那位。

    此前曾问她是否跟了什么人的那位。

    他走近了点,脸上带着笑意,“沈小姐,是跟了傅先生吗?”

    席间,傅予沉看向她的眼神,丝毫不加掩饰。

    是个男人都懂。

    只是,这又与传闻有出入。

    据说,傅家小公子是最不喜艺人明星,又怎会对沈止初下手?

    况且,沈止初看起来如此清冷高傲,应该不是传统男人会喜欢的类型。

    若是寻欢作乐,不应该找胸大屁股大的吗?圈里一抓一大把的那种。

    所以他来确认一下。

    说着,他的视线肆无忌惮落在她身上,上下看她。

    气质如此出尘脱俗,长相又实在特别。

    那双眼看起来拒人千里之外,眉眼间有几分脆弱,可那鼻尖,又分明带着一丝幼态,淡色的唇看起来也很好蹂.躏。

    确实会轻易让人产生兴趣。

    但胸部不太大,这不符合自己过往的口味。

    大概率玩过一次就会腻了。

    他心想着。

    沈止初后退两步,贴上围栏,冷声,“没有。”

    看她如此警惕,那人笑了声,抬脚欲往前逼近,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拎了起来。

    一直在观察这边动向的魁梧保安冲过来拎起他的后领口,冲沈止初微颔首,“沈小姐,不好意思,失敬了。”

    话音落地,便掐住那人的脖颈,“眼睛不想要了吗?”

    沈止初愣愣地看着保安拖着那人离开。

    保安将那人一路拖到三楼办公室。

    傅予沉正在那里和姜煊说话。

    保安将人往地上一扔,又狠狠踹了一脚,说,“这人骚扰沈小姐。”

    坐在沙发上的傅予沉敛了眼睫。

    就他妈离开这么一会儿。

    甚至是在他特意派了保安组在那里看着的情况下,都有人要动她。

    那人欲从地上爬起来,忙解释,“没有没有,我没有。”

    被保安踩着背,他还是艰难地挪到傅予沉面前,抓住他的西裤,“真的没有,傅先生,饶过我。”

    傅予沉双腿闲闲叠着,皮鞋鞋尖挑起他的脸,垂着眼眸,淡淡地,“是么,你跟她说了什么?”

    那人面露犹豫。

    傅予沉最没有耐心。

    没在一秒内听到回答,他起身,皮鞋狠狠踩住那人的侧脸,重重压在地板上,偏他声音还极平静,“说话。”

    “啊我说,就是,我问她是不是跟了您傅先生。”

    “如果没有呢?”

    “……那我就,让她跟——”

    话没说完,一秒钟后,躯体重重落在不远处。

    傅予沉打了个电话——

    这种人,是怎么当上领导的?

    怪不得沈止初是第一次当评委,盛安没能力从这些有权势的人手里保护她,所以干脆把她圈在了这些事之外-

    傅予沉一根一根洗干净手指,来到二楼。

    沈止初还在露台上。

    傅予沉站在檐下,双手插兜看了她一会儿,才走近了。

    似是被脚步声惊到,沈止初惶惶然回过头来。

    傅予沉停住脚步,“是我。”

    捕捉到他的脸,沈止初的眼神才逐渐平缓下来。

    她望着他。

    他没穿大衣,也没戴领带夹。

    纯黑色质感高级的领带在夜风中微微翻飞,西装下摆也略略鼓起,显露出劲瘦内凹的腰身。

    西装被宽阔的肩背撑起,极短的头发、锋利的总带着攻击性的眼眸,此刻看起来,却让她陡然生出了安全感。

    傅予沉也看着她。

    那瓷白清冷的一张脸,眼眸总是平静无波的,那是因为带着防备。

    此刻卸下防备之后的她,却有种安静脆弱的懵懂感。

    像是灵魂不在此处,带着命运不掌握在自己手里而自己已然放弃抵抗的凄然。

    这个世界真的糟透了。

    也不怪她防备心这么重。

    那么多人心怀不轨。利用权势利用地位,意欲摆弄她。

    傅予沉一步一步走近,站定在她面前。

    温热的掌心握住她颈侧,他放低了声音,“沈止初,回回神。”

    沈止初慢慢仰起脸。

    他一字一句,“看看我。”

    “老子在这儿。”

    “不要怕。”

    沈止初愣愣地与他对视了许久,眼眶里逐渐漫出湿意。

    她轻声说,“如果有下次,我联系你。”

    傅予沉一开始没听明白。

    直到浓密的眼睫一落,视线接触到楼下的窄巷,才蓦然意识到她说的是香海会所的事。

    那时,他还因为她明知会遭遇不测却不联系他,而对她起了怒火。

    他弯身将她压进怀里,“不会有下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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