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沈止初回包厢礼貌地跟各位前辈道了声告辞。

    严宝华看出她脸色不霁,低声询问,她也没多讲,只说要先回去休息。

    “你真的还ok吗?”

    “没事的,”沈止初笑笑,“我先回去,还麻烦您在这里应酬。”

    “那行,回去早点休息,明天还有一整天的日程。”

    严宝华将她送到包厢外,看到傅予沉站在那里,臂弯里挂着大衣。

    无论在任何场合,他的视线总是落在她身上。

    严宝华没再多说,点点头,转身回了包厢。

    北城特色,即使是在现代摩登的CBD区域,也总能从楼缝中窥见几栋破败低矮的老旧居民区。

    驶出CBD就更是如此。

    夜色中,这反倒平添了一丝烟火气。

    万家灯火。

    望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的昏黄窗格子,那已经止住的泪水,又毫无预兆地落下。

    沈止初没吭声,指腹用力揩掉了。

    “挡板升上。”傅予沉拧松了领带。

    向衡应声升上挡板。

    许是顾忌到她不愿意被旁人看见这幅模样。

    他竟会这么体贴?

    沈止初侧目看过去,傅予沉伸手过来。

    她低眼看着他手腕处露出的一圈洁白的衬衫袖口,只以为他是要安慰她,摇摇头,“我没事了。”

    那手却圈住她腰身,将她抱到了腿上。

    沈止初有点愣怔,“……干什么?”

    不期然的吻落下,前襟被压下,浅咖色套装被撩开。

    她几乎失语,“你……”

    总是不能把他想得太好。

    她侧躺在他臂弯里,傅予沉掌心护着她的头,防止她撞上车门,另一手极其熟练地为非作歹。

    沈止初欲哭无泪,“……回去再说……”

    当然了,回去之后有回去之后的玩儿法。

    被抱下车,还没进到主卧,她就已经被他剥了个光。

    极迅速地一起冲了澡,傅予沉抱着她去到窗边的长沙发上。

    他坐在中间,单手扣着她的发顶,往下压。

    沈止初跪坐在地毯上,手扶着他的膝盖,瞳孔都微微放大,“你……”

    “你一直哭个没完,”傅予沉淡淡地说,“转移一下注意力,吃点东西。”

    “我不会。”

    她别过脸拒绝。

    “吃过一次了,还没学会?”

    她的拒绝向来没有用。

    茶几上有一盘剥好的荔枝,莹白圆润。

    在浮雕凸起的罗马柱的拍打撞击下微微颤动。

    一垂眼,就受到了极其强烈的视觉冲击。

    沈止初从来不知道还会有这种方式。

    羞耻感让她抱住了手臂,却更聚拢更方便了他。

    沙发垫上,傅予沉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本来没管,但余光掠过,看到来显,他顿了顿,还是接起来。

    “说。”

    “沉沉,回来一趟。”

    傅予沉眼睫低垂着,“怎么停了?吃你的。”

    电话是傅勇山打来的。

    他会这么说,一定是有紧要事。

    傅予沉嗯了声。

    电话那头又说了些什么。

    他一手擎着电话贴在耳边漫不经心地听着,另一手捏着描摹她的唇线。

    沈止初的心理防线已被击溃,带着灭顶的羞恼咬了一下。

    傅予沉吃痛地嘶了声,捏着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脸,哑着声,“不乖。”

    “嗯,”他眸色极深,面色却无波无澜,“知道了。”

    傅予沉扔了电话,手臂从她腋下穿过将她抱起,放到床上,“别再哭了,”他吻了吻她的鼻尖,“老子疼你。”

    沈止初扇了他一巴掌,“你就是这么疼我的吗?”

    傅予沉往上拉了拉被子,将她盖住,“不止,”他说,“还有很多方式,”说着捏住她的下颌,“以后一个一个试。”

    沈止初瞪着他,带着点委屈,带点着冷意。

    那清亮的瞳仁,浮现这种表情,只会让傅予沉兴致更高。

    他轻嗤了声,“你这么看着我,我不办你都说不过去。”

    话这么说,他却下了床,“我要回老宅一趟,今晚估计回不来。”

    沈止初翻了个身,背对着不理他。

    傅予沉去更衣间穿了衣服回来,看她还是这幅模样,不由地失笑。

    他手探进被窝里,扣住她的侧腰将她捞过来,又吻了吻她的眼睫,“自己睡,等我明天回来。”

    “快滚。”

    “行啊,”他口吻散漫,“大小姐也会骂脏话了。”

    “我不是大小姐。”

    “怎么不是,清市沈家,书香门第。”

    “……你调查我?”

    “所以,”他凝着她,“下次拒绝我之前,要想清楚了。自己告诉我,有奖励,等到我去调查,奖励就会变成惩罚。”

    自尊心上来了,沈止初骂他,“你算什么东西,还要给我奖励惩罚。”

    “等忙完这一阵儿,会回来办你的东西。”

    他慢条斯理戴好了腕表,“你的家,我一定要去,你最好趁这几天想想怎么邀请我。”

    那一晚,傅予沉果然没有回来-

    第二天一早,沈止初就接到了仲姨的电话。

    “你已经在那里住两晚啦,什么时候回家?”仲姨说。

    “暂时不会回去,”沈止初轻声,“可能要住半年。”

    “听说那嘉木路不好进,进出都要登记,”仲姨斟酌措辞,“……他不会把你困在那儿了吧。”

    脑海里浮现傅予沉的模样,仲姨不由做出了这样的猜测。

    “……没有,”沈止初笑着,“我愿意的。”

    不过,傅予沉倒是一定干得出这样的事儿。

    但凡他对她还有兴致,她就确实是逃不掉。如果她再说出让他再也不要纠缠这样的话,他说不定真的会把她绑在这里。

    可是。

    虽然很明显能感觉到,傅予沉比刚认识时成熟了不少,情绪也更深沉,但她知道,他还是少年心性。

    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

    彻底满足了征服欲的那一天,也许他就会觉得索然无味了。

    “仲姨,您照顾好自己。”

    “你就不用担心我啦。”

    “……我过几天要回清市一趟,您有没有旧物想带回来?”

    “我没有,”仲姨想了想,“对了,把你以前的相册拿回来吧,我记得之前有次采访,记者收集粉丝提问,粉丝们都说想看你小时候的照片呢。”

    “好。”

    挂了电话下楼,曾姨已经做好了饭。

    沈止初看到她才想起来,昨晚好像没在这里见到她的人影。

    “曾姨,您不在这里住吗?”

    “小少爷吩咐,我只负责来打扫做饭,干完活儿就走。”曾姨温笑着。

    愈来愈像金屋藏娇的戏码了。

    沈止初心想。

    不知傅予沉在忙些什么。

    这天,沈止初按照评委日程表跟随其他评委们一起行动。

    中午时候,接到了傅予沉的电话。

    “午饭吃的什么?”他问。

    “评委会统一发放的盒饭。”

    “好吃吗?”

    味道其实还行,可若是答「好吃」,好像总有种难以言说的深意。

    “不好吃。”

    傅予沉轻轻笑了声,“我知道,你爱吃的不是这个。”

    就知道他又要说荤话。

    沈止初脸上一热,嘴上却骂道,“无耻。”

    “……我说是什么了吗就无耻了?”

    确实是没说。

    “那你说。”她冷冷的。

    “老子的——”

    话没说完,沈止初立刻摁断了通话。

    傅予沉看着已挂断的电话,轻轻摇头。

    傅勇山和傅之愚都坐在对面沙发上,将他的通话一字不漏全听了进去。

    傅之愚颇无语地看着他,“沈小姐?你怎么这么欺负人家?”

    傅予沉低头摁手机。

    只顾着逗她,正事儿忘说了。

    「chavers:我要去出趟短差,两天」

    毫不意外,沈止初没有回复。

    傅勇山将话题扭转回来,“沉沉,你去了之后,先联系人,都是我的老部下,都信得过。”顿了顿,“本来没想这么快让你接手,可是我感觉,之平好像按捺不住了。”

    傅予沉点头。

    对清了接下来行动的细节。

    傅之愚将话放在肚子里反复琢磨,最终还是说,“……蒋家二小姐,你真的不见?我之前说的话你没听进去?还是一定要跟沈小姐结婚吗?”

    傅予沉撩起眼皮凉凉地看着他,“您不记得了?十一月我生日之前,我让您给我立了两个字据,我开了两个条件。”

    “什么意思?”

    “第一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第二傅家的大门永远对她敞开。”

    傅之愚冷哼一声,“对她敞开?也得看她愿不愿意成为傅家的媳妇儿。”

    “她愿不愿意是她的事,”傅予沉平静道,“不妨碍我要先把这条路铺好。”

    她不愿意也没太大关系,他与她,不需要那一纸婚约-

    临近圣诞节了。

    曾姨问过沈止初的意见,经过她同意,临时召集了人手,将嘉木路的私宅装点了一番。

    圣诞树、以假乱真的榛果,绿色红色的丝带,搭配着暖色调的灯带,颇有节日气氛。

    出完差回来,傅予沉下了车,就看到沈止初蹲在花园里,仔细将灯带绕上藤蔓。

    她穿着白裙,肩上披着羊绒毯。

    许是下过雨,花园里有些泥泞,她毛绒绒的拖鞋和脚后跟都沾上了泥土。

    傅予沉走过去,将她打横抱起来。

    沈止初圈着他的脖子,静静地看着他。

    傅予沉偏头对上她的目光,“看我干什么?想我了?”

    “嗯。”她轻轻点头。

    走上楼梯,沈止初问,“这个宅子,有名字吗?”

    “没有。”

    “我来取一个,”她轻声说,“我取了名,这个私宅以后能给我吗?”

    傅予沉笑了声,“终于学会要东西了?”

    “给不给?”

    “给不了,”他说,“禁止流通,非卖品。”

    沈止初料到了这宅子很贵,却没想到根本就是不能买卖的。

    她不吭声了。

    傅予沉垂眸看她一眼,“你如果真的想要,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跟我结婚,夫妻共同财产。”

    第52章

    明晚就是平安夜。

    这么算起来,她认识傅予沉也才一个月零几天。

    可是,此刻回想起来,认识他之前的日子,就像是一场寡淡的梦。

    寡淡到醒来之后甚至记不得一丁点细节的梦。

    傅予沉将她放到洗手台上,打开水龙头,捏着她的脚,仔细帮她冲干净脚后跟的泥泞。

    沈止初双手向后撑着台面,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

    锋利瘦削的下颌线条,轮廓深邃,是现在娱乐圈里讲究的骨相美。

    极短的头发,单边耳垂上缀了个小巧的银色耳环。

    精致的贵气。

    他的攻击性,他的侵略感,时常让她生出一种冲动:

    傅予沉,带我走吧,带我离开这里。

    有时候,这种呐喊几乎要冲破心内的重重枷锁,冲出喉咙。

    水流声消失。

    傅予沉弯身从柜下拿出毛巾,擦干净手指,擦干她的脚,而后点了支烟。

    “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沈止初想了想,“……出差累吗?”

    傅予沉凝着她,好像在分辨她是否在故意转移话题,“……这宅子,不要了?”

    “也可以不要,我就随口一提。”她口吻平淡。

    傅予沉不说话。

    她现在偶尔会跟他说真话了,但真假掺半,他分不清。

    那扇通往她内心的门,好像开了一点点。

    他知道,她不是会想结婚的那种人。

    所以,此时逼她给出个回答,也完全没有意义,说不定又要激得她竖起高墙大门紧闭。

    “……我要点别的吧。”

    她忽然说。

    “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告诉你。”

    之后回想起来,傅予沉觉得,那时他应该察觉出异常的。

    她这样的性子,完全没有物欲,又不缺钱,怎么会开口跟他要东西?

    可是,即便当时就察觉出不对劲,除了大吵一架,加速关系破裂,好像也没有其他可能性了。

    “还有一个办法。”沉默良久,傅予沉说。

    “嗯?”

    “我立个遗嘱。”

    “我死了,这里就是你的了。”

    他淡淡地说,“这栋宅子,本来在我奶奶名下,她走的时候给了我。”

    沈止初怔怔地看着他。

    他极散漫地笑了声,将烟蒂递到她唇边。

    像递给她一把剑。

    傅予沉敛了眼睫看她的脸,低声,“沈止初,要不要杀了我?”

    她不完完全全属于他,岂不是在以钝刀慢慢地将他杀死。

    沈止初摇头,眼泪随着动作滑下,“你疯了吗?”

    “跟我说真心话,行吗?”

    “我说的都是真话,”她几乎失神地望着他,“我当然不希望你死。”

    “会舍不得吗?”

    “会。”

    他可能真的是疯了。

    竟然要以这种方式确认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和分量。

    傅予沉轻轻笑了声,“我不会那么早死,你这么难搞,我死了谁来疼你。”

    沈止初坐直了身体,伸出双臂圈住他的脖颈。

    (这是个拥抱,没有任何其他肢体动作)

    傅予沉弯着身,配合她的高度。

    温热的呼吸拂在耳边,他说,“不管是到了地狱还是天堂,老子要继续——。”

    他果真要将她拖入地狱。

    “好。”

    她说。

    说起来,还没真正好好发生过一场。

    那第一次,是在激烈的情绪携裹下的产物。

    肩上的羊绒毯滑下,身着长袖白裙的手臂紧贴着他挺括的大衣。

    他身上似乎还带着从南方带来的湿气。

    沈止初收紧了手臂,更紧地贴向他,轻声问,“你在等什么吗?”

    他好像是在等什么,这么几天了,一直没有推进最后一步。

    傅予沉当然知道她在问什么。

    “老子今天做了结扎手术。”

    “什么?”

    他不喜欢那层橡胶制品,不喜欢与她之间有任何阻隔。

    “要等两天。”

    麻烦的是,即使做了手术,也要观察两个月,做J.Y检查。

    也就是说,这两个月内,还是要戴。

    “这两天,不要惹我。”

    沉沉的嗓,带着警告。

    沈止初往后退了退,看着他,“明晚是平安夜,你有其他安排吗?”

    本来是有的,但她这么问。

    “没有。”

    “要一起过吗?”

    傅予沉从来不是个有仪式感的人,他的生活不需要任何节日来做锚点。

    沈止初当然也不是,任何节日对她来说都没有太大意义。

    但,此后的她,或许需要这样一个锚点,将她牢牢锚定在这世上。

    “当然。”

    “……那,是不是要去买点东西?要互相送礼物吗?”沈止初认真想了想,“你可以给我写封信吗?”

    “当然好。”-

    第二天,Fu地产集团下属某个购物商场挂出公告,称商场内部临时闭店维修。

    傅予沉久违地掐点下班,迈巴赫开到嘉木路36号,接了沈止初,而后一起前往商场。

    一排排货架静静地陈列着,四周静谧。

    挑空很高,钢筋骨架裸.露在外。

    傅予沉推着购物车,臂弯里挂着她宽厚的白色围巾。

    沈止初先去了零食区。

    寻常情侣,一起过节的话,应该少不了一起吃零食看电视。

    她日常偏好甜口的东西,拿了些包装精致的糖果。

    她突然意识到,还不知道傅予沉平时喜欢吃什么?

    回身去望。

    傅予沉单手抓着购物车的把手,另一手插在兜里,静静地看着她。

    直接从办公场合回来的,他身上还穿着三件套的西服,外面罩着长大衣,这么看过去,只觉得身材高大,俊美得不似真人。

    那锋利的眼眸一寸不错地凝着她。

    沈止初走近了点,将糖果放进购物车内,仰脸问他,“傅予沉,你喜欢吃什么?”

    他的目光理所当然落在她唇上,弯身轻吻了下,“你。”

    “说正经的。”

    傅予沉又吻了她一下,“你。”

    就不该问。

    沈止初转身去货架拿了罐薄荷糖。

    他这样的人,从小时候起,家里就应该有专门的营养师为他量身定制食谱,他本身又没有什么欲.望,应该不太会有零食方面的偏好。

    她替他做了决定,不如就跟她一起吃糖吧。

    又去圣诞专区买了些装饰品,最后一起去结账。

    结账处的营业员低着脑袋,受了嘱咐,所以全程头都没抬,只看到面前伸过一只男人的骨节修长的手,递来一张卡。

    余光不可避免地看到男人大衣的衣角,还有女人的燕麦色羊绒大衣。

    迈巴赫又载着两人回到嘉木路36号。

    吃过晚饭,来到二楼客厅。

    只见凸窗前,立了一株三米高的圣诞树。

    上面挂着灯带榛果,有节奏地一闪一闪,节日氛围很浓。

    傅予沉倚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单肘向后支着沙发垫,一条腿支着,手里拿着遥控器,懒懒地摁着。

    壁炉上方悬挂着电视屏幕,上面是圣诞专项的电影节目单。

    沈止初洗完澡出来,将买的零食糖果拿到茶几上,欲寻地方落座。

    傅予沉抬眸看她,“不热吗?”

    她身上穿着普通的居家棉布长裙,即使屋内有暖气,也不至于热。

    “去换睡裙。”

    “不换。”

    “不换?”他平静地说,“不换就会被扒.光,自己选。”

    他总是这样,不给人选择的余地。

    沈止初回到主卧,找了半天,吊带睡裙无一例外布料都很少,堪堪遮住腿根。

    她选了件白色丝绸质地的,披着羊绒毯走回来。

    要找地方坐。

    这么简单的问题她都要想一想。

    实在是没有情侣相处的经验,任何一件小事,都是全新的问题。

    傅予沉穿着居家的休闲款式垂感长西裤,白衬衫松垮垮的,只系了中间两颗扣子。

    宽肩和长腿非常有存在感。

    坐沙发上好像不太好,她预备迈过他的腿,走到另一边地毯上坐下。

    傅予沉看她迈过去,笑了声,懒洋洋地,“给你个机会,重新选地方。”

    沈止初停止脚步,轻声,“那你要我坐哪里?总不能坐你腿上。”

    他说了,这两天不要惹他。

    傅予沉没回答。

    她看了一圈,最终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坐到了他腿间的地毯上。

    这样的姿.势,几乎完全被他圈在怀里。

    傅予沉从她身后伸过手臂,将遥控器塞.到她手里,她接了,他的手却没有撤开,握着她的手腕,拇指指腹摩挲着她腕处的皮肤。

    壁炉早已被点燃,淡淡的火光映在她身前。

    这么冷感的人,看起来也没那么冷淡了。

    肩上的羊绒毯被他扯掉扔到了一边。

    屏幕上开始播放三十多年前的合家欢影片《小鬼当家》。

    剧情神奇地与现在的情况契合了。

    沈止初想着,她与他,暂时忘掉现实的一切,躲在这世外桃源里一起过节,岂不就是过家家么。

    傅予沉的手还握着她的手腕,似有若无地摩挲,另一手手肘撑着沙发垫,半看不看地时不时掀起眼睫看一眼屏幕。

    “你小时候长什么样?”

    “……跟现在一样。”

    傅予沉低笑了声,“是乖孩子吗?”

    “应该是吧。”

    “十八岁呢?”

    他想知道,她内心那厚厚的冰层,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筑起的。

    “不清楚。”

    “讲一讲你的爸爸妈妈。”他说。

    “没什么好讲的。”

    傅予沉没接话。

    她果然不是百分百敞开。

    沈止初回过身来看他,“那些都不重要了。”

    他与她对视,“那什么重要?”

    她定定地看他许久,轻声说,“现在。”

    说着她仰脸贴过去,手扶着他的胸肌,鼻尖抵.着他颈侧,深深吸了口气。

    傅予沉掌心落在她腰侧,收紧了,嗓音沉沉带着警告,“……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

    她想记一下他的味道。

    他的衬衫散着,只有她身上一层丝绸的阻隔,体温几乎毫无阻碍地相贴。

    傅予沉鼻尖顶.着她耳侧的头发,低声,“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惹我。”

    “惹了会怎么样?”

    她问。

    沈止初今天好像是有意要与他为难。

    在他腿间侧过身来,双膝并拢曲着,压着他的大腿。

    傅予沉喉结上下滚了滚,眼睫垂着,视线落在她唇上。

    炙热的鼻息在方寸间交缠。

    让她穿这么少,却是他的自作自受。

    吊带睡裙几乎遮不住什么,莹白如玉的皮肤,侵占了他全部的视线和感官。

    她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

    傅予沉条件反射微启唇要配合,她的唇却已后退。

    他顿了顿,保持着微张唇的姿态,匀出一口灼热的呼吸,声音低哑下来,“……你玩儿我?”

    “不怪我,是你自己要去结扎的。”

    在他面前,她一贯伶牙俐齿。

    “所以你不负责?”

    “不负责,”她刻意放冷了嗓音,“是你昏了头,为了快.感,竟然要去做手术。”

    傅予沉低哑地笑,声线压得极低,一字一句间都夹杂着暧.昧,“两个月内还是要戴,两个月后,到时候,你来告诉我,体验有没有区别。”

    他疼得皱眉,额角都渗出薄汗。

    极短的头发让额头一览无余,连同那一道短短的疤痕。

    沈止初却在他的话中忆起了之前那次的感觉。

    那时很疼,身体几乎要被劈成两半的痛感。

    第二次后半段就会舒服了。

    他这么说过。

    她不由地去想那第二次,将在何时何地发生。

    傅予沉压下来吻她的眉眼,意有所指,“……你觉得,我没有别的办法治你?”

    他当然有的是办法。

    沈止初按捺着内心的涌动,转移话题,“你给我写信了吗?”

    傅予沉顿了顿,视线没有离开她,一手探到茶几上,拿过一个薄薄的信封。

    她接过,看了他一眼,而后极认真地掀开封皮。

    只有薄薄一张信纸,折了一折。

    翻开来。

    上面只有三个字:

    「我爱你」

    第53章

    「我爱你」

    沈止初怔怔地看着白纸上他的字迹,连眼泪落下也没有发觉。

    直到泪水泅湿了纸张,濡湿了她的手指。

    她抬起头来。

    傅予沉眼睫垂着,眸光凝着她。

    喉结动了动,他终究是没有将话说出来。

    她好不容易敞开了一点点心,他不能太过冒进——

    总觉得,在这个时候,亲口对她说一声“我爱你”,也会成为她的负担。

    这几天,她好像总是哭个没完。

    沈止初转过头,目光虚飘飘地落在那株高大的流光溢彩的圣诞树上。

    愣了半晌,她轻声说,“……我想好了。”

    说着转过脸来,掌心抓着他白衬衫的领口,“我要你一件衣服。”

    傅予沉没由来地心里一紧。

    他拧着眉,“老子人在这儿,要什么衣服?”

    她不吭声。

    傅予沉虎口捏住她下颌,垂颈下压几寸,“……你想离开我?”

    再说下去又要吵架。

    沈止初闭口不言,却环抱住他劲瘦的腰身,侧脸贴着他的胸膛,整个人都蜷缩在他怀里。

    傅予沉仰起脸,闭了闭眼。

    如果她不想说,那么他就半句真话也撬不出来。

    “沈止初,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远。

    沈止初收紧了手臂,“你答应过我,不再要求更多。”

    沉默了许久。

    傅予沉掌心终于落在她发顶,抚了抚,放低了声音,“我不会放开你。”

    “你可以什么都不说,那我们就永远这样彼此折磨。”

    “即使你每天在我面前哭也没用,”他一字一句,压着一丝凶狠,“哭得越狠老子干得越狠。”

    那天,沈止初到底是什么也没说-

    圣诞节那天中午,傅予沉接到电话,回了趟傅宅。

    一楼会客厅沙发上坐着傅之愚和庾芳梦。

    庾芳梦大概已经十多年没有踏入过傅宅一步了。

    她跟前夫傅之愚也有小几年没见,再见面,理由当然只有一个——两人的孩子。

    “儿子。”

    庾芳梦招招手,“过来坐。”

    傅予沉双手插兜站在不远处地毯边缘,面色不善,“……要搞什么?”

    傅之愚将视线从庾芳梦身上移开,不自然地眨了下眼,“我跟你妈妈说了你跟沈小姐的事,你妈来看看你。”

    “沈止初,我还没见过她,但听圈里的几个朋友提过,演技很好,气质很特别。”庾芳梦用掌心往后捋了捋一头茂密的大波浪卷发,举手投足间还有着明艳飒爽的风情。

    她一直是这种风格,恃靓行凶惯了,年轻时会叉着腰跟傅之愚的狐朋狗友对骂。

    傅予沉撩起眼皮挨个看了这俩人一圈,抬腿坐到单人沙发上,拢手点了支烟。

    “说吧,你们打算干什么?”

    “妈可以帮你们看看婚礼场地和婚礼策划。”

    “不用您操心。”

    “不许这么跟你妈说话。”傅之愚冷声。

    此言一出,傅予沉和庾芳梦俱是一顿,傅予沉颇无语地嗤笑了声,“……您这是演哪一出?怎么,想跟我妈复合?”

    庾芳梦朝自己的前夫翻了个白眼,“傅之愚,别跟我发癫。”

    没想到一出声就被两个人围攻,傅之愚脸上挂不住,“……说正事儿吧。”

    庾芳梦少不了夹枪带棒损他一通。

    傅之愚脾气上来了,句句带刺,提起她最近新交的三十岁小男友。

    傅予沉听得不耐烦了,起身要走,被庾芳梦叫住。

    “哎儿子,初初最近不是在当那个评委吗,我可以攒个局,到时候找机会跟她聊聊。”

    “聊什么?”

    “提前熟悉一下呀,你要跟她结婚,以后不也得带回来给家里人见见?”-

    评委日程接近尾声,主办方在Fu酒店顶层花园办了一场庆祝派对。

    沈止初和严宝华掐着入场时间点赶到。

    顶层花园完全变了幅样子。

    入口玻璃门旁有戴着领结的侍者为客人们开门、引导入场,绿植、花架都挂上了五彩斑斓的灯带,进门之后右手边还设置了打卡拍照的花墙。

    倒有点像草坪婚礼的现场。

    夜幕已完全降临,身穿礼服的女人们肩上都披着厚厚的羊绒毯或者仿制皮草。

    严宝华低声说,“这么冷的天,怎么要在露天的大晚上办派对?”

    话音还没落,就看到了不远处在众人簇拥下仰脸大笑的美艳女人。

    庾芳梦。

    披着油光水滑的仿雪貂,一袭墨色丝质天鹅绒裹胸礼服,搭配大波浪大红唇,即便已五十多岁,笑起来也美得不可方物,眼角的皱纹更是添了一丝熟透的风情。

    “怪不得,估计是这个女人出的主意。”严宝华恍然大悟,语气中带着一丝熟稔的嘲讽。

    “您跟芳梦前辈认识?”

    沈止初淡笑着问。

    “何止是认识呀,年轻时候她没少损我,她觉得我恋爱脑。”

    二十多岁时,她们曾混在一起玩过一阵,自庾芳梦结婚后,就不再来往了。

    往事不提也罢。

    “初初,走,跟我一起去打个招呼。”

    庾芳梦时隔多年在公众场合出现,派对客人们几乎排着队要过去跟她寒暄,她不动声色拨开了几个人,这才给严宝华腾出了位置。

    她拢了拢披肩,先与严宝华对视了一眼。

    那一眼有很多内容,多年不见的老友们的打趣、挂念、嗔怪……

    庾芳梦食指点了点老友,“待会儿再跟你算账,先给我介绍一下小朋友。”

    她这才看向了沈止初。

    淡蓝色的丝绸质地挂脖长裙,长发挽起,露出修长漂亮的脖颈和肩背,整个人轻盈通透,又带着高贵的冷感。

    像一块淡蓝色的浮冰。

    太特别了,在这浮华嘈杂的娱乐圈,只是看到她,就像是得到了净化。

    “我最近带的艺人,沈止初,”严宝华为两人做引见,“初初,这是庾芳梦前辈。”

    沈止初略点点头,“前辈好。”

    声音清凉尾音偏软。

    眼眸清澈透亮,看起来没什么情,眸底又隐隐带着脆弱。

    是个会让温柔的好男人燃起疼惜欲的女人。

    也会是个让人觉得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女人。

    但是却遇上了傅予沉……

    庾芳梦心下哀叹:傅予沉平时一定没少欺负她。

    真是造孽。

    庾芳梦嫣然一笑,凑近了贴到沈止初耳边,压低了声音,“我是傅予沉的亲妈。”

    沈止初略怔了下,脸色有点不自然,“我知道的。”

    “他跟你提过我吗?”

    “……我们没聊过这些。”

    庾芳梦拉着她走到角落无人处,打趣道,“那你们小情侣平时聊些什么?”

    聊些什么?

    此刻一想,日常跟他相处,就是心理肢体等各种意义上的攻防战。

    “……也没怎么聊过天……”沈止初硬着头皮答。

    “你们在一起多久啦?”庾芳梦擎着酒杯,笑盈盈地问。

    严格来说,他们好像并没有明确关系,又何谈在一起多久?

    况且,她与他,真的是世俗意义上的“情侣”吗?

    只不过是一场不可告人的狂欢。

    “我们认识一个多月了。”她淡淡笑着,避重就轻。

    庾芳梦点点头,“发展得还挺快。”

    本是中立的评价,沈止初却在这话中陡然意识到,庾芳梦是不是在敲打她?提醒她傅予沉是要联姻的,她与他这段关系,要尽早结束。

    其实完全没必要的。

    她自己心里也早就清楚呀,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答应住到傅予沉位于嘉木路的私宅,所以才会不计后果地说想他、去拥抱他,贴近他的体温。

    沈止初攥紧了手里的酒杯,唇角再度浮现淡淡的笑意,“前辈,我们的关系不会持续太久的。”

    那几乎是释怀的笑。

    庾芳梦眼中显出不加掩饰的惊讶,“为什么这么说?”

    “我有分寸的。”沈止初脸上依旧没有一丝裂痕。

    庾芳梦还是没理解,“什么分寸?”

    她行事作风也是野路子,如果真的相爱,联姻这种事她自己都不会放在眼里,当年她跟傅之愚疯那一场就是个例子,也不怪她不懂沈止初的话。

    沈止初略点点头,轻声,“前辈,我先告辞了。”

    还没迈出脚步,就听旁边响起一道声音,“哇,难得一见诶,芳梦姐初初,咱们三个能合张影吗?”

    那张合影当晚就出现在社交平台,立刻登上了热一。

    浓颜系天花板、神级大花前辈庾芳梦露齿灿笑,风情万种。

    沈止初眼里却似是含着莹莹的泪,偏偏神色间还是平静的,一种坚韧和脆弱交织的矛盾感。

    一个极浓,一个极淡,那张合照,成为了后来网友们盘点神颜时不可或缺的存在。

    合完影,庾芳梦转过头,就只看见了沈止初的背影。

    身旁又有人凑上来寒暄敬酒,她也没来得及多想,笑靥如花地回到了人群的簇拥中。

    沈止初没有回嘉木路,而是直接乘保姆车回到了翠岸别墅。

    都忘了跟严宝华说一声。

    仲姨本来都准备睡下了,看到她出现在玄关,礼服都没换。

    “……怎么突然回来了?”

    她疾步走过去,却见沈止初脸色极度苍白,似是随时会晕倒。

    “怎么回事这是?”

    “没事,”沈止初扶着仲姨的手,往楼梯走,“我要去睡觉,明天回清市。”

    她妈妈沈昭音前几日打电话,让她回家一趟,说是有事情要聊。

    她必须要回去了。

    “发烧了?感冒了?”

    沈止初只摇头不说话。

    似是已经发不出声音。

    仲姨把她送到主卧,给她倒了杯温水。

    沈止初把手机递给她,“您帮忙给傅予沉打个电话,告诉他我今晚不过去,明天晚上再去找他。”

    “好。”

    傅予沉没接到这个电话。

    那时,他正在临时出差的途中,集团分部出了点事。

    听完事情简报即可推断出,是傅之平的亲信闹的。

    不甘心让渡手里的权力。

    处理完这件事,已是第二天中午。

    他几乎没睡,阖着眼靠在迈巴赫后座,少见地有些疲惫。

    手机震动,来显是「妈」。

    傅予沉本来不想接,可转念想到她之前说要跟沈止初聊聊,顿了顿,还是接起来。

    “沉沉,妈刚刚起床,突然想起来,昨晚你老婆好像有点不对劲。”

    傅予沉握着机身的手蓦地紧了,神思在一秒内恢复清明,“说清楚。”

    “你说不要提结婚的事,不要刺激她,我没提耶。”

    “我只记得她说,跟你这段关系不会持续很久,她说她有分寸,我觉得好奇怪,她一定是误会什么了。”

    傅予沉挂了电话,这才看到通话记录中有一通未接来电,来自沈止初。

    他心里涌现非常不好的预感,反拨回去,却一直是忙音。

    他打了电话给仲姨,甫一接通,“她人呢?”

    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仲姨愣了一下,“初初回老家了。”

    电话立刻被挂断。

    驾驶座的向衡听到一声,“去清市沈家。”

    本来驶往北城的迈巴赫,立刻掉转车头,转身向南。

    第54章

    北城到清市的飞机要两个小时。

    沈止初落地时刚刚上午十一点钟。

    沈家的司机已经在机场等待。

    一路上,司机叔叔都欲言又止地从倒车镜看她。

    沈止初笑着,“叔叔,我妈突然让我回来,您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吗?”

    司机挤出个笑容,“小姐,还是太太来告诉您比较好。”

    沈家亲情淡薄,这样突然被召唤回家的事以前只有过一次。

    那次是沈止初的外公去世,她要回去听律师宣读遗嘱,而后继承部分财产,办理手续。

    换言之,此等大事,才会打电话让她回来。

    迈巴赫驶入别墅小院。

    沈止初心脏猛跳着,推开主屋大门,步上玄关。

    沈昭音和沈佑良坐在餐厅餐桌旁,听到动静一齐抬头看过来。

    俩人坐在长餐桌对角线的位置。

    距离最远,余光里都看不到对方。

    沈止初心里顿时涌上无边的悲凉。

    都这个时候了,在孩子面前演一演家庭和睦也不愿意吗?

    她走到餐桌中央的位置坐下,一家三口,呈三角形而坐。

    桌面上放着两份文件,两个红本。

    沈止初叫了声爸妈,坐下之后便不再开口。

    三人沉默了将近一分钟,沈昭音终于说了话,声音冷静而无波,“初初,爸妈半年前办了协议离婚,现在冷静期也过去了,所以把你叫回来,明确一下这件事。”

    沈止初不作声,身体不由自主开始颤抖。

    她心内早有预感。

    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宁愿相对无言二十多年都不离婚,年纪都大了,反而要分开。

    沈佑良看着面前的桌面,“你也成年了,不涉及谁抚养的问题,过年的话,你想回哪里都行,我和你妈都不会住在这里,新地址改天发给你。”

    就是如此恨对方。

    不愿在与对方生活过的地方继续居住。

    沈止初有好多问题想问。

    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冷战那么多年,你们有想过我吗?有想过我是你们的孩子需要你们的爱吗?

    那么多问题压在心底,她胸口起伏着,极力用左手摁住了抖个不停的右手。

    掌心覆住手背的那一瞬,她却不期然想起了傅予沉。

    如果是他面对这种场景,他一定会掀翻桌子,逼每个人给他一个答案。

    他一定会出言讥讽,告知他们,你们是不合格的父母。

    此刻想到他,沈止初几乎要落下热泪。

    她咽了咽,尽力把声音放得平稳,“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个,为什么现在要离婚;第二个,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她要把自己想象成傅予沉,让话语平缓地说出口。

    第一个问题很好回答。

    沈昭音说,“妈妈提前办了退休,想去国外开启一段新的生活。”

    “第二个问题呢?”

    沈止初追问。

    第二个问题当然也有答案。

    但沈昭音和沈佑良都没有吭声。

    那答案,像一记辛辣的耳光。

    携着二十年的无言恨意,排山倒海而来。

    良久的沉默。

    沈止初手撑着桌沿猛然起身,“你们走吧。”

    沈昭音和沈佑良一前一后步出玄关,来到门廊。

    他们都各自开了车。

    沈佑良落后几步,终于抬起眼去看沈昭音的背影。

    这恐怕是最后一面了。

    他与她蹉跎了二十多年的光阴。

    沈佑良摘下眼镜,酝酿了许久的一声,“……音音。”

    沈昭音脚步停住,没有转身。

    “音音,对不起。”

    这段感情,终究是他错得多一些。刚刚沈止初问名字来源,沈昭音没有回答,这是顾忌到了他的体面。

    沈昭音缓了好久,声音极轻,“沈佑良,你有没有出过轨?”

    这话问出口,她自己也知道,其实没什么意义。

    但已经离婚了,她不想带着这份猜疑,渡过接下来的人生。

    沈佑良却在这话语中怔了两秒,身形几乎有些颓然。

    他说,“没有。”

    他想问,难道这么多年你都在纠结这个问题吗?

    为什么不早点问我?

    可这么一想,他觉得,一定是他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让她误会了。

    此念一出,质问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

    总归是他错得多些。

    两辆车一前一后离开,在驶出别墅区后,分道扬镳。

    清市空气湿润,冬日的冷与北城截然不同。

    湿冷的潮气直往人骨缝里钻。

    许是奔波过于疲惫,沈止初趴在餐桌上不知不觉睡着了,一个小时后被冻醒。

    周围极静。

    静得能听到屋外枯叶偶尔飘落的声响。

    司机叔叔也走了。别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可她不想离开。

    她上楼回到自己的卧室,洗了澡,翻出高中时的长袖长裤穿上。

    那是高中毕业后,沈昭音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一套奢牌的运动套装,外套宽大。

    好在成年后个头也没再长过,维持在164、165之间,此时穿上也不违和。

    打电话叫了药品外卖。

    仲姨也不在身边,她要学会照顾自己。

    感冒药送到之后,她先去厨房冰箱里翻出几片面包,垫了垫肚子,才吃了药。

    客厅和餐厅的落地窗对着前院。

    这样望出去,只觉得一切都在枯败。

    她还记得小时候,院子里一直是葱葱郁郁的。

    随着父母感情变淡,这小院也就没人再费心打理,只剩下几株她一直不知道名字的树,余下的就是一大片枯黄的草坪。

    手机震动。

    一条来自沈佑良的信息。

    「

    你的名字,是我取的。

    “小立风前,恍然初见,情如相识。”

    希望我和音音的感情,能够始终如初相识时一样。

    这是我在婚礼上对她的承诺。」

    「是我没有做到。」

    沈止初默默看着屏幕。

    许久,她才重新抬起头看向落地窗外。

    冬日午后的阳光有点惨淡,像是尽了力也散发不出一点热量。

    她来到门廊前,抱膝坐在台阶上,将脸埋在膝盖上。

    已经不会有人再来这栋别墅了。

    她的父母,大概永远也不想再踏进这院子一步了吧。

    可是她不愿意离开。

    好像抓着仅存的一点念想一般。

    她从小在这里长大,前院后院每一个角落她都探索过。

    此刻,她与它一并被遗弃。

    吃了药容易困乏。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了汽车驶近的声音,然后是开关车门的声响。

    这声音像是极远。

    茫茫然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一道高大的身影。

    身穿着三件套西服和黑色长大衣,从别墅门口,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的。

    傅予沉。

    逆着冬日午后的阳光,像突然降临的神迹。

    他那宽阔的肩背和一双长腿,带着十足的侵略性和压迫感。

    这么不期然看到他,她甚至有些置身事外地想,他看起来真的好坏啊。

    极短的头发,锋利的眼眸,单边小圈耳环随着他的步伐间或一闪。

    那眼眸一寸不错地锁着她。

    好像她是这世间唯一的意义。

    她怔怔地几乎要落泪。

    冬日一片萧瑟的庭院中,她抱膝坐在台阶上,脸上是完全不加掩饰的脆弱和无助。

    她简直像个参加完运动会,提前回到家,等大人下班回来的小女孩。

    穿着宽大的运动服,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

    长大衣的衣角在微风中翻飞。

    傅予沉走近了,站到她面前。

    沈止初愣愣地看着他西裤的裤腿和铮亮的皮鞋。

    成年男人。

    带着攻击性。

    他弯身将她抱起。

    她的卧室还维持着高中时的装扮。

    木地板,淡粉色的床单,床头还摆着一只棕色的玩具小熊。

    身穿西装的高大年轻男人出现在这间房间,好像有点违和。

    莫名的禁忌感。

    他将她放在书桌上。

    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沈止初垂着脑袋,赤脚踩着学习椅。

    傅予沉站在她面前,双手插兜,垂眸看着她。

    茂密乌黑的发顶,莹白的耳尖。

    沉默许久,傅予沉开了口,声音莫名有几分沉,“……处理完了吗?”

    沈止初木然点头。

    “沈止初,”他唤她,“看看我。”

    她抬起脸,与他对视。

    漆黑的眼眸牢牢将她钉着。

    在这对视中,她的灵魂几乎要被他攫住。

    那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决堤。

    她开始流泪,像孩子一般,脆弱无助,“我的爸爸妈妈,他们不爱彼此,更不爱我。”

    傅予沉静静看着她,“老子爱你。”

    她像小孩一样,用运动服宽大的袖口抹去泪水。

    哭着哭着,涣散的眼眸重新聚焦,聚焦在他脸上。

    被傅予沉那样看着,那种不顾一切迎向他的心情再次占领了高地。

    他总是这样,在任何时候,在任何地点,劈开一切,来寻她。

    压在心底的呐喊冲破了喉咙,她哭着说,“傅予沉,带我走。”不要把我丢下。

    傅予沉将她抱起。

    她伏在他肩头,喃喃着,“带我走,带我走。”

    傅予沉却是把她放到了床上。

    他慢慢地解开腕表,褪掉大衣、西服外套、马甲,而后一边拧松领带,一边平静地问,“你说的‘有分寸’,是什么意思?”

    沈止初想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问的是她与庾芳梦的对话内容。

    她此刻极度脆弱,高墙摇摇欲坠间,下意识回答了他,“……我知道你要联姻,所以我有分寸,不会纠缠太久。”

    “……你这么以为?”

    沈止初点头。

    傅予沉扯掉领带,皮鞋也没脱,踩着床单压上来,将她摁倒。

    他跪着,皮鞋因为动作而弯曲。

    他悬在她之前,极平和地说,“沈止初,你是不是,不知道你有多喜欢我?”

    她莹莹的眼眸里盛着泪水。

    小可怜儿。

    傅予沉轻轻吻了吻她的唇。

    他对她已经极其熟练。

    宽大的运动服被扔在地毯上。

    沈止初望着他,几近失神。

    他好像是这世上唯一的意义了。

    她心里在喊:傅予沉,掠夺我,弄疼我吧。

    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不期然呜了一声,“好疼。”

    傅予沉一点一点吻她的脸,安慰。动作极轻,让她适应。

    他问,“你不想结婚,是因为自己家庭不幸福吗?”

    她轻轻点头。

    傅予沉顿了顿,几乎是咬着牙,“沈止初,老子一定要跟你结婚,长长久久,白头到老,生很多孩子,把那些不好的,统统忘掉。”

    一字一句的低哑嗓音,伴随着其他杂音撞入耳膜。

    在这像是诅咒又像是救赎的话语中,沈止初流下了热泪。

    她攀紧了他宽阔的肩背,像攀着浮木。

    那热泪,和他滴下的热汗混在一起,泅进床单。

    她呢喃着,叫他的名字。

    傅予沉偏头吻她的耳侧,低声,“我在。”

    她像是求救一样,带着哭腔,“你要我吗?你会永远要我吗?”

    “要你,永远要你,我爱你。”

    在他暗哑的带着喘的嗓音中,她意识中的虚空被填满,飘忽不定的思绪被牢牢钉回这世上-

    两个人都睡着了。

    再醒来时,夜幕已经降临。

    窗帘大开着,窗扇开了条缝隙,隐有冰凉的夜风拂入,带走潮湿黏腻的气息。

    沈止初推了推他的肩,小小声对他表示不满。

    傅予沉扣紧了她的后腰,“不。”

    “我要洗澡,不舒服。”她说。

    他终于还是抱她去洗澡。

    洗完,他将她放在床尾凳上,换床单。

    床也偏小,床单都是淡色的。

    换好了,重新干燥地躺回床上。

    傅予沉依靠在床头,打开台灯,点了支烟。

    沈止初趴在他怀里,侧脸贴着他的胸膛,视线落在枕头旁的棕色毛绒小熊上。

    她伸出手,捏了捏小熊的耳朵。

    淡咖色的被子将两人盖着,拉到沈止初的脖颈处。

    被子里,傅予沉一条手臂揽着她的脊背。

    复古琉璃台灯下,烟雾升腾。

    他眉眼间一股餍足的倦懒。

    “喜欢吗?”

    在这问话中,脑中蓦地浮现出刚刚的画面。

    那时她完全失了神志,一点儿也没克制声音。

    此刻回想起来,羞耻感几乎将她淹没。

    傅予沉懒懒地笑了声,“听你的声音,像是很喜欢。”

    她权当没听见,拒绝给回应。

    傅予沉扭过她的脸,低眼看着她,“喜欢我吗?”

    她不吭声。

    实在是说不出口。

    她想要爱,想要很多很多永远不会枯竭的爱。

    可是,真的有人要给她,她还不习惯开开心心地说好,说你来爱我吧。

    她只会抗拒。

    抗拒一切真心或假意。

    傅予沉也没有继续为难她。

    只说,“你小时候的照片有吗?拿过来给我看看。”

    沈止初探出手,垂到地毯上,捡起他的白衬衫穿上。

    赤着脚,走出房间,去二楼客厅找相册。

    她回来时,还顺带捎进来一个一次性纸杯,当烟灰缸用。

    她重新光溜溜地窝到他怀里,脊背贴着他的胸膛,将相册摊开。

    相册最开始几页就是她高中毕业后,毕业旅行的照片。

    穿着白裙。

    傅予沉握着她的手腕跟她一起翻。

    冷不丁问,“高中时候追你的人多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按道理说,她这么漂亮,又这么冷,不管到哪里,应该都很容易被孤立被霸凌。

    但是她没有这样的经验。

    “没有,”她说,“高中时候,我们学校有一支男生的队伍,”顿了顿,“是保护我的。”

    她被称为那所私立中学的“公共财产”。

    那支队伍规定,不允许有人来追她。

    傅予沉轻嗤了声,“怎么保护?”

    “很夸张,”她淡淡地说,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不管我走到哪里,他们都要排成两列护在外面。”

    傅予沉像是觉得好笑,鼻腔里逸出短促的笑息。

    沈止初对他的反应不满,冷声,“你笑什么?这么说起来,我长这么大,对我有意的男生都是保护的姿态,只有你,”她斟酌措辞,“只会欺负我。”

    “哦。”傅予沉满不在乎地笑。

    他将相册扔到一边,压下来,略偏着头,唇离她的唇只有几寸。

    鼻息交缠间,他低笑了声,问,“那你喜欢谁?嗯?”嗓里磨着一股混不吝的坏劲儿,“不还是喜欢老子。”

    “讨厌你。”

    她说。

    “说喜欢。”

    她不吭声。

    “不说,”他刻意停顿,“我就要进来了。”

    对峙了片刻。

    “……喜欢。”

    她放弃抵抗。

    话音刚落,瞳孔就放大了一瞬,“……你怎么……我说了喜欢……”

    傅予沉轻笑了声,“喜欢我,那我更要——了。”

    “无耻。”

    她骂他。

    他摁着她的手腕,还在问,“你喜欢的人叫什么名字?”

    “是狗不是人。”

    “这话不能说,”傅予沉低哑地笑,“你也不想想,我在干什么。”

    沈止初一怔,反应过来就要伸手扇他的脸。

    手腕又被摁下来,“乖一点,告诉我名字。”

    实在说不出口,但耐不住他的折磨,只得低低说了他的名字。

    只是,说完,还是给了他一巴掌。

    傅予沉短促地笑了声,“我说没说过,再打我,会有什么后果?”

    第55章

    晚上九点钟,清市落雨了。

    那时,那日的第三场狂欢刚刚落幕。

    傅予沉又睡着了。

    昨夜一夜没睡,一直忙到中午,下午又赶到清市来,连日的奔波,身体实在疲倦。

    可年轻的好处就在这里,即便再累,忙完一场,睡十分钟,起来又能继续忙。

    可沈止初却吃不消了。

    趁他睡着,想跑到楼下去,却被他扣着腰捞回怀里。

    他拉过被子,将两人蒙上,在被窝形成的小小昏暗空间里,傅予沉重新压上来,哑着声,“跑什么。”

    沈止初欲哭无泪,“……我好饿。”

    一整天,只吃了几片面包。

    不过托他的福,中午时冒出的要感冒的迹象,在刚刚一场一场的热汗中,被消退了。

    更何况,他的一次,是她的四次。即使没怎么出力,她也已经累极了。

    傅予沉抱她去洗澡。

    洗完,他围着浴巾,双手向后撑着洗手台,懒懒地笑,“有没有我能穿的衣服。”

    “……只有我爸的。”

    “那就是没有。”

    “……”沈止初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你不会要光着吧?”

    在别墅大门外等了几个小时的向衡,在这个时候打了电话过来。

    傅予沉弯身从沙发垫上拾起手机,“怎么。”

    “小少爷,我刚刚给您买了几套衣服,还有一些食材,”顿了顿,“您是不是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

    不怪傅之愚用他那么多年,确实靠谱,能够体察上级的心意,办事细致周到。

    “拿进来吧,电脑也留下,你先回北城。”

    “……额,我进不去别墅大门。”向衡为难。

    傅予沉闭了闭眼,挂了电话,准备下楼去给他开门。

    沈止初叫住他,“你不会就打算这么出去吧?”

    “怎么?”

    “会感冒的。”

    傅予沉脚步顿住,唇角化开一抹笑痕,“……心疼我?”

    别墅大门有些老旧了,开关颇要些熟悉的人才知道的巧思,最终,还是沈止初去开了门,将他的衣物、电脑以及其他东西都拿进来。

    她上了楼,打开自己卧室的门,看到站在窗边的傅予沉,突然意识到,“……我没给你开门,你一开始是怎么进来的?”

    “翻墙。”

    “……”

    穿着西装和大衣翻墙,那场景……

    倒也符合他给人的感觉。

    由此,他掌心还残留了几道划痕,怪不得抚过时隐隐带着粗粝感。

    考虑到他待在这里,也并非正式的办公场合,向衡临时买来的衣物都是休闲的款式,连帽卫衣卫裤,有灰白色的黑色的,还有些黑色灰色的柔软T恤和垂感长裤。

    傅予沉套了件灰黑色的连帽卫衣,穿上同色系的长裤。

    沈止初看着他,说,“我好饿。”

    傅予沉动作一顿,唇角牵出一丝懒懒的笑意,轻轻摇头,“老子去做饭。”

    他下楼,沈止初才得空看了眼手机。

    几通未接来电。仲姨和严宝华都打了电话过来。

    想着她们俩应该都在翠岸别墅,沈止初便回拨了仲姨的电话。

    “仲姨。”

    “诶,初初,事情办妥了吗?是什么事?”仲姨问。

    “嗯,”沈止初垂下眼睫,“我爸妈离婚了,也没什么大事。”

    电话那头一时没了声音,仲姨叹息了一声,“……哎,对他们俩来说也是解脱。”

    “是呀,”沈止初语调轻松,“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她声音这么轻松,仲姨反倒更担心了,“初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不要多想。”

    “没事的,”沈止初说,“我已经缓过来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仲姨好像是在招呼严宝华也过来听电话,开了免提,“初初,严老师也在这儿。”

    她不想回。

    此刻,这栋外观略显破败的别墅,是她唯一想待的地方。

    这里还残留着父母的温度。

    还有傅予沉的体温。

    “初初,青年影人企划,还有一场闭幕式,到时候还有直播,你得回来参加。”

    严宝华的声音。

    “……哪一天?”

    “后天晚上,”严宝华好像正好在看节目单,有纸张的翻动声,“还有你的互动,主持人会cue到你,必须得来。”

    沉默半晌,沈止初说,“好。”

    “要去接你吗?”仲姨问。

    她担心她情绪不好,路上出意外。

    “不用,”沈止初斟酌措辞,“……傅予沉在这里。”

    “对哦。”仲姨这才想起来,今天中午傅公子打了电话过来,问沈止初人在哪儿。

    “你跟他一起回吗?”

    仲姨后知后觉,没想到,这傅公子看起来攻击性那么强,半点温柔的架势都没有,可真的需要他的时候,他倒是次次都在她身边。

    “……还不知道,也许他会提前走,”想到这个可能性,沈止初心里骤然一空,“不过,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不用担心我。”

    “那好,有什么需要就给我打电话。”

    “嗯。”

    仲姨免不了又多叮嘱她几句,清市冬季阴冷,要多穿衣服,不要乱跑。

    沈止初一一应了。

    挂了电话之后,她望着窗外的冷雨,怔怔出神。

    收回视线,在屋内看了一圈。

    这间卧室,此时看起来好像有点过小了。

    地毯上散落着几件衣服。

    床单也换过两轮了。

    之前的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傅予沉会踏入这间卧室。

    这么想着,心里又有一丝释然。

    不管怎么样,截止到目前为止,此刻,已经是她过往生命中最好的时候了。

    她是个期望值很小的人,不会要求更多了-

    别墅内部处处都有些旧了,但好在整洁,家政每天上午都会过来打扫。

    冰箱里食材也一应俱全。

    傅予沉从来没下过厨,打开冰箱门,完全就是茫然。

    临时下了个下厨的APP,翻翻菜单,最终决定做个清淡的豆腐汤,搭配煎牛排。

    都是高蛋白的,也比较适合眼下的情况。

    厨房是开放式的,沈止初下了楼,坐到餐椅上,看着他的背影。

    顾着她肚子饿,傅予沉选择先煎牛排。

    即便是初次下厨,他也是一幅散漫的模样,兜帽扣在头上,单手捏着厨用夹子时不时翻个面,另一手插着裤兜。他比例极好,腿比厨房柜台高出许多,高大的身形,让人心生安全感。

    想去抱他。

    此念头一出,沈止初条件反射要克制住。

    转念一想,有什么克制的必要呢。

    她起身,走过去,从后面环抱住他劲瘦的腰身。

    傅予沉先是眼睫一落,看了眼她搂到身前来的手,而后轻轻笑了声,“黏人了?”

    他嗓音好听,此刻那话语里磨着点儿坏,又带着一丝宠,听来像挠在心尖。

    沈止初心跳快了一拍,不由地咬住了唇。

    关火的咔哒声。

    傅予沉从壁挂橱柜里拿出盘子,把煎好的牛排放上去,回身把她抱到岛台上。

    他看着她,问的却是,“刀叉在哪里?”

    沈止初晃了晃小腿,伸手一指。

    拿出刀叉,牛排圆盘放在她身边,他就站在她身侧,将牛排一点一点切成小丁。

    落地窗外,隐有夜雨落下的声响,伴随着枯枝断裂掉落的窸窣声。

    时间好像慢了下来,一切都如潮水退却般远去。

    本来,这栋别墅像被遗弃了。

    可是,他来了之后,她感觉这里像是她与他的世外桃源。

    “我不想走。”

    她突然轻声说。

    “嗯。”

    傅予沉应了声。

    “我不想走了。”她重复。

    “嗯。”他还是单音节的回答。

    “你呢?什么时候回去?”她想问的是这个。

    傅予沉掀起浓密的眼睫看她,“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心内骤然涌出一股暖流,心脏每一寸都被熨帖得很温暖,沈止初一时失了反应,怔怔地看着他。

    “先吃饭。”

    他叉起一块肉丁,递到她嘴边。

    沈止初张唇咬住。嚼了几下,才猛然觉得饿极了,口腔自动分泌津液。

    他一块一块递过来,她也就乖乖地一块一块地吃掉。

    吃了约有一半,傅予沉站到了她膝间。

    她穿着长裙,极好操作。

    沈止初都没反应过来。

    脑中不期然想起了别墅大门的门锁。

    他另一手还拿着叉子,叉了块肉喂到她嘴边。

    她几乎有些委屈地瞪着他。

    “怎么不吃了,”他居高临下看着她,眸色浓暗,声音哑得不像话,“饱了?”

    身形不稳,沈止初双手向后撑着台面,皱着眉,略扬起下颌。

    傅予沉戴着兜帽,瘦削立体的脸部轮廓上隐有一层暗影,眸子低垂,天然殷红的薄唇微张着轻轻吐息。

    他看着她。

    她的长发向后垂落,露出修.长漂亮的脖颈线条,那总是清冷无波的脸上,浮上一层薄红。

    那清亮的总是含着冷意的一双眼眸,此刻有些迷蒙。

    岛台上放着一杯红酒,那是傅予沉本来预备给她佐餐用的,放在那里醒酒,此刻还没动。

    他端起来,微扬起下颌抿了一口,而后压下来,捏住她的下巴,渡给她。

    酒杯里还剩下很多。

    傅予沉眼睫一落,接着就是布料撕裂的声音。

    沈止初惊叫一声,“你干什——”

    话没说完,嘴唇就被他的掌心毫不留情地捂住,那掌心接着下滑,把她上半身完全摁下来,脊背贴上台面。

    红酒淋了上来。

    傅予沉弯身俯下来,指.尖抵.着酒杯,将杯身推远。

    他的手摁着台面,用力的缘故,手背青筋暴起,一路蜿蜒到前臂。

    岛台台面冰凉,身前身后是极冷和极热的两重天。

    沈止初闭上眼,内心被铺天盖地的羞耻感淹没。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

    沈止初记得,后院有个废弃的浴缸。

    冬日的冷雨啪嗒啪嗒砸在浴缸壁上,湿透的枯叶,还在承受从天而降砸下的雨滴的急促撞击,扑簌扑簌地发出声响。

    萧瑟寂寥的庭院,落在深夜的雨幕中。

    落地窗却散发着隐隐的暖色光芒。

    第56章

    在清市沈家别墅的第二天早上,庾芳梦来了电话。

    那时,傅予沉刚与傅勇山通完电话,正在一楼书房办公。

    本来,处理完集团分部的事情,他应该回北城,跟傅勇山和傅之愚商议后续的计划细节。

    临时改道清市,打乱了所有的计划节奏。

    可他不可能不来。

    原本,他的人生没有任何目标,预备浑浑噩噩到死。

    是在遇到沈止初之后,看到她惧怕盛安,但又不得不跟他相处,才起了干点正经事儿的心思。

    手里没有剑,要怎么保护她?

    这俗套的世界,是那么让人乏味。

    可因为她在这世界中,于是,原本意兴阑珊的人,有了欲.望。

    占有欲、施虐欲、保护欲齐齐升起,改变了他本来的人生航向。

    傅家树大根深,几十年下来,牵一发而动全身。

    由此,他开始上班之后,每天占用精力最多的反倒不是日常工作,而是从零开始熟悉家产内部结构,一点一点收拢到自己手中。

    他做事如做人,手段雷霆,干脆利落。

    再加上着傅勇山和傅之愚的协助,这本来可能要三五年的进程,变得迅速。

    这一趟回去,如果傅之平选择收手,他不会赶尽杀绝,这是顾着老爷子傅勇山。

    傅勇山打来电话,想表达的也是这个意思。

    傅予沉敛了眼睫,摁了接通。

    “沉沉,听你爸说你去找沈小姐啦?”

    “嗯。”

    “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庾芳梦直截了当,“她不会是想跟你分手吧?”

    傅予沉默了默,“……您仔细跟我说一遍,对话的前因后果。”

    庾芳梦仔细回想了,得出结论:对话的当时两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

    挂断电话,傅予沉手撑额角,低眼思索。

    昨天下午,沈止初倒是说了心里话:以为他要联姻。

    如果是以为他要联姻,那这段时间以来,她态度的转变,她的突然软化,都说得通了。

    不止这些。

    还有她突然开口要东西,先是要嘉木路的私宅,然后提出要他的衣服……

    这些大概都是为了离开他做准备——

    留个念想。

    傅予沉心尖骤然涌上钝痛感-

    沈止初昏睡了很久。

    早上迷迷糊糊被傅予沉喂了点水,又睡过去。

    然后是临近中午的时候,在睡梦中被抱起来。

    她没有睁眼,却是已经极其自然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家政阿姨来打扫,换个地方睡。”

    傅予沉给她套上睡裙,套上自己宽大的连帽卫衣,而后抱着她坐到书桌旁的单人沙发上。

    即使不太清醒,她还是想顾着体面,挣扎着,“那我要起来。”

    傅予沉将她摁回怀里,“睡你的。”

    家政阿姨敲了敲卧室敞开的门,“我可以进来吗?”

    卧室窗帘紧闭,床上凌乱,地毯上散落着衣物。

    一室旖旎气息。

    阿姨进来拉开窗帘,推开窗扇。

    雨还在下,滴答滴答溅在窗台外缘,潮湿的雨水味道轻柔地拂过纯白纱帘,被风携着吹进屋内。

    家政是固定每天上午来,合约只到这个月月底。

    她早听男女主人提起过,他们的女儿是位演员,日常在北城工作,极少回来。

    阿姨捡起地毯上的衣物,不由地瞥了眼单人沙发上,那两个人。

    那男人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头发很短,单边耳垂上缀了个小圈耳环。

    浑然天成的贵气,俊美得不似真人,特别是那一双锋利的眼眸,懒懒散散扫过来,却让人陡然心生紧张。

    他怀里抱的,应该是这家的女儿吧。

    被他的臂弯完全拢在怀里,看不清脸。

    可是,单从那气质和身段也能看出,是个难得一见的漂亮人儿。

    以最快的速度换了床单,台面也打扫完毕,家政阿姨说,“衣服床单我马上拿去洗了烘干,大概需要两个小时。”

    “成,您去吧。”

    许是被雨水的气味刺激到,沈止初却是睡不着了。

    挣扎着要去洗澡,脚刚一沾地,双腿就软得站不住。

    最后还是被傅予沉抱去洗了。

    洗完,回到沙发上,她跨坐在他腿上,学着他的样子,脑袋上扣着兜帽,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傅予沉笑起来,“看我干什么?”

    沈止初轻轻摇头。

    这两天,除却腰酸腿软外,安宁得像是偷来的日子。

    有点不真实。

    她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她大概是讨厌这世界上的一切,只喜欢傅予沉。

    他徒手拆掉了她筑造的高墙,触到了她脆弱的内里。

    静默片刻,两人之间有潮湿的风吹过。

    “沈止初,”傅予沉放低了声音,“我不会联姻。”

    沈止初一时没听懂。

    “没有人能左右我的婚事,你明白吗?”他说,“我只想、也只会跟你结婚。”

    这话语的信息量传导入脑海,沈止初反应了好一会儿,最后只说,“可是我不想结婚。”

    傅予沉早料到了她会这么说。

    “没关系。”他很平静,“我只要你,其他的都无所谓。”

    “……那你之前在床上说的……”要与她结婚,生很多孩子……

    此刻想起来,在那种时候说生很多孩子,好像有种极其不能言说的意味。

    傅予沉默了默,还是很平和,“……那是我的想法,你不必在意。”

    此前他是觉得,他与她,不需要那一纸婚约。

    他本也不在乎这些世俗意义上的所谓形式。

    可是,如果她是因为家庭创伤而抗拒结婚,那就完全不同了。

    他被体内的占有欲驱使着,想要为她挖去这块伤疤。

    让她明白,让她体会,结婚生孩子也可以是件很美妙的事情。

    但她现在刚刚对他放下了所有的防备,他不能轻易有所动作。

    遇上她,不可一世的傅予沉,学会了隐忍和迂回。

    沈止初静了许久,低着脑袋,问,“我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吗?不联姻不结婚,会影响你的家业吗?”

    “那些都是小事,”傅予沉说,“只要你跟我在一起,其他的都是小事,用不到你来操心。”

    半晌,沈止初点点头,轻声说,“……知道了。”

    傅予沉喉间震出几声轻笑,“知道什么?”

    “……知道了你说的。”

    “我说的什么?”

    沈止初一脸懵然,“你失忆了?”

    “我是谁?”

    看他这样子,沈止初就知道他是压着坏意,可她不知他这坏意从何而来,为的是什么,冷着声,“你真的失忆了?”

    傅予沉一寸不错盯着她,一字一句,“我们什么关系?”

    “我是你的什么人?”

    沈止初呼吸都滞了一瞬。

    她别过脸,不吭声。

    傅予沉抬手抚上她红透的耳根,掌心向后滑,扣住她的后脑勺压近了几分,“看着我。”

    她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被那漆黑深邃的压着坏意的眼眸盯着,沈止初连呼吸都不稳起来。

    可话还是说不出口。

    人生前二十年,她已经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哪里会料到竟还有这么一天,还要亲口承认恋爱关系。

    她摇头,“太幼稚了。”

    傅予沉意味莫名笑了声,而后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

    “老子就是这么幼稚。”

    他掀开被窝,将两人蒙住,手撑在她身侧。

    在昏暗的小空间内,沈止初伸手推他的胸膛,“傅予沉,不要这样了。”

    “不说?”

    “没什么可说的。”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女人的惊叫。

    “现在呢?”

    她声音软了,“……我不会。”

    “要我教你?”傅予沉压低了嗓子,在她耳边说了句。

    灭顶的羞耻感。

    “最后问一遍,我是什么人?”

    沈止初抖抖簌簌,声音细若蚊吟,“……初初的男朋友……”

    耐不住羞耻感的折磨,她握拳狠狠砸了他几下。

    拳头被包住,摁回头顶-

    温热的水自莲蓬头浇下。

    傅予沉仰着脸,水顺着侧脸轮廓往下淌,顺着凸起的喉结蜿蜒而下。

    肌肉线条流畅的脊背上残留着点点水珠,数道鲜艳的抓痕,映着冷白的皮肤,极其扎眼。

    有种蛊惑人心的性感。

    沈止初趴在床上昏睡着。

    侧脸埋进枕头,被子拉到下巴处,长发凌乱着遮住了脸颊,只露出微翘的鼻尖。

    不设防,看起来有些脆弱。

    洗完,傅予沉倚靠回床头,将她捞起,让她趴在自己身上睡。

    视线落在她露在被子外的肩上。

    窗帘半掩,复古琉璃台灯洒下昏黄的光辉,她的肩泛着玉一般的光泽,上面有点点猩红。

    那是他的痕迹。

    他往上拉了拉被子,将她的肩膀盖住。

    这细微的动作惊醒了她。

    沈止初茫茫然抬起脸。

    傅予沉唇角牵出一丝笑意,将她提起来一点,抱到怀里。

    她又累又困,完全没有抗拒,软软地环住他的脖子,脸埋到他颈窝处。

    长发垂落,半遮半掩。

    傅予沉的视线不受控地胶着其上,抬手覆住。

    他偏过头,去寻她的唇。

    沈止初轻哼了声,小小声说不要。

    傅予沉扣着她的腰,压着她滑到被窝里,笑说,“不要什么?”

    “这个吗?”-

    清市那一年冬季的那场雨,下了两天两夜。

    沈止初在那场雨中,深刻明白了什么叫食髓知味。

    以及。

    腰酸腿软。

    第57章

    离开清市的那日,依旧下着雨。

    雾气蒙蒙,潮湿的雨水味道从窗缝中氤氲而入。

    傅家在清市有产业,向衡远程指派了公务车来别墅区接人。

    当天中午,公务车驶达别墅门口,带着一套崭新的三件套西装。

    傅予沉洗了澡,换上西装大衣,重新看了一遍这间卧室。

    墙上有几幅裱了相框的画作。

    看起来像是沈止初小时候画的画。

    其中一张像是个小小的火柴人,笔触幼稚生涩,不懂得曲折。

    走近了,能看到右下角写着日期和签名。

    算一算,应是她六岁时画的。

    傅予沉拿手机拍了张,点进收藏夹。

    他走到窗边,站着翻看下属送来的文件。

    老爷子傅勇山指派的临时行程,他要比沈止初先几个小时离开,去趟清市的集团分部,见几个人。

    沈止初还趴在床上睡着。

    听到纸张被风吹动的声响,她压下被子,睁眼看过来。

    从这个角度,看到的是傅予沉的侧面。

    高大的身形,挺括的没有一丝褶皱的面料,眉头微蹙,薄唇紧抿。

    一股成熟性感的男性荷尔蒙魅力。

    心里骤然萌生出一种莫名的禁忌感。

    特别是此刻她光溜溜躺在被窝里面。

    像是她也退化成了刚刚成年的高中毕业生,在这间高中女生装扮的粉白卧室里,与这样一位危险的成熟男人偷了两日情一般。

    脸上不期然涌上热潮,她轻轻叫了声,“……傅予沉。”

    傅予沉偏头看过来,眼眸里还残留着几分面对工作时的冷厉,激得沈止初心里一颤。

    她用那清亮的眼眸,莹莹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傅予沉手拿文件走过来,单膝跪在床单上,压下来,唇离她的唇只有几寸。

    他低笑着,“怎么,不想让我走?”

    沈止初稳了稳已经开始凌乱的呼吸,指.尖触上他的领结,极小声,“……你着急走吗?还有时间吗?”

    傅予沉一时没说话。

    四目相对。

    彼此都有了极深的默契,明白对方眼神里的含义。

    他是没说话,但手已经伸进了被窝里。

    扣住她的后腰拖过来,他半跪在床上,低声,“帮我解开。”

    她抖着手。

    咔哒一声。

    然后是拉链的声响。

    被翻转过来。

    傅予沉覆在她耳后。

    灼热的失了节奏的气息,撞在耳膜-

    傅予沉人已经先一步离开,但派了车子和保镖在别墅门口等她。

    沈止初洗了澡换了衣服,腿还是有些抖。

    她无所谓地想,也只能怪自己。

    北城复杂,他与她都要面对许多人和事。

    而清市这栋别墅单纯,只有他们两个人。

    所以她本能想要在走之前,多留下一些温暖。

    通体漆黑的保姆车从别墅区驶向机场。

    车窗外掠过清市熟悉的风景。

    只是这一次,她心里不再是望故乡的怅然,而是全部被关于傅予沉的回忆填满。

    进入候机楼前,竟有几个粉丝守在那里。

    看到她下了保姆车,熟稔地跟她打招呼。

    “初初,回老家待了几天呀?这就要走了吗?”

    “闭幕式直播加油~”

    沈止初特意摘下了口罩,淡笑着,“回来处理了一些事情,要回北城工作了。”

    “初初,你好漂亮。”

    “仙女!”

    “工作忙也要照顾好自己哦。”

    “我们会守着直播,等着看闭幕式。”

    “好的,我知道了,你们快回去吧,天气冷。”

    沈止初挥了挥手,进入候机大楼。

    两个半小时后。

    在北城落地。

    坐进保姆车,沈止初打开手机。

    首先弹出的是傅予沉的消息:

    「chavers:想你」

    她摘围巾的动作一顿,不由地咬住了嘴唇。

    副驾驶的严宝华回身看她。

    视线停留在她脖颈处,颇有深意地笑了笑,“完蛋,闭幕式上,给你借的礼服是裹胸款的,这还怎么穿。”

    礼服此刻就放在保姆车上,车子会直接开到闭幕式所在的电影馆,下了车就要马不停蹄去做妆发。

    沈止初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顿时心生尴尬。

    “……用粉底遮一下吧……”她没什么底气,小声提议。

    今天走的是下凡仙子的风格。

    妆容一如往常,简单清透,点睛处是在眼皮和鼻尖点了点细小的粉白色亮片。

    仙子编发颇费了些时候。

    期间手机又震了几震,但大概率是傅予沉发来的消息,两个造型师在身侧给她编头发,她也不敢打开来看。

    做好妆发,换掉原本的私服,贴了胸贴,两个服装师帮她穿上礼服。

    粉白色的裹胸胸衣加蓬蓬裙摆的款式,胸前、腰身处以及裙摆上点缀着零散的手工立体花瓣。

    整体线条流畅而轻盈。

    只是,两个造型师都不自然地转开脸,“……那个,这些要遮一下。”

    沈止初看向镜子,才发觉——

    不管是严宝华还是她自己,都低估了那红痕的遍布程度。

    脖颈处、胸前、脊背上,处处都是惹人浮想联翩的吻痕。

    她皮肤冷白,若是大面积用粉底来遮,恐怕显得肤色有些奇怪,反而破坏了原本的轻盈通透感。

    造型师围着她看了一圈,临时决定,用淡色的口红,将那些痕迹改造成花瓣。

    严宝华也赞成这个提议。

    于是,立刻开始手工改造。

    饶是有职业精神如沈止初,也不由得为眼下的情况感到有些发窘。

    为了不破坏裙子的立体度,沈止初跪坐在地毯上,将裙摆扑开,两个造型师站在外缘,俯身用口红在她身上创作。

    简正进到休息室,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沈止初坐在地毯上,脊背挺直,粉白裙摆铺了一圈。

    她听到脚步声,抬眼望过来。

    一身粉白,轻盈脱俗的仙子装扮,明亮的眼眸中没有防备,只有不加掩饰的脆弱和碎感。

    像是初生的、刚刚从花团中直起腰背的,举目看向凡世的花仙子。

    脱俗、不染纤尘。

    让人不由地屏了呼吸。

    简正调整了下神色,极力自然地微笑,“我来跟华姐打个招呼。”

    严宝华已经迎上去,“阿正,你是不是又瘦了呀。”

    “港岛天气热,吃不下东西,确实又掉了几斤。”

    沈止初礼貌地点头,“师哥。”

    严宝华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初初,忘了跟你说,到时候的直播互动,是你跟阿正一起。”

    说着看向简正,“你俩都担任过评委,又都是一个学院毕业的,又合作过,主办方特意搞的这个环节。”

    其实,这些理由,是主办方说给严宝华听的而已。

    这段时间,简正和沈止初的恋情绯闻甚嚣尘上,主办方也不能免俗,搞这一出,当然是为了热度和流量。

    临时向简正发了邀请,为的就是这个环节。

    简正一向是圈内的老好人,又跟主办方交好,没做他想,利索地答应了。

    这些都是工作安排,沈止初也没有表现出抗拒的神色,只道,“好的,到时候麻烦师哥了。”

    “不麻烦。”简正笑说,“……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新的艺术创作吗?”

    两个造型师都默契地不吭声。

    房间里没有外人,造型师都是专业的,不会出去胡说八道,严宝华压低了声音,打趣,“哎呀,阿正别问了,小年轻。”

    简正一时没明白,略扬了扬眉,“嗯?”

    严宝华眨眨眼,凑到他耳边,“遮一遮痕迹。”

    简正反应了一会儿,视线落到沈止初那光洁如玉的蝴蝶骨上,停了几秒钟,才猛然回过味儿来。

    像是受到巨大的冲击,他几乎有些绷不住脸色。

    情绪翻涌,遐想涌入脑海。

    他动了动喉结,一时呼吸都急促起来,下意识抬手松了松领带。

    沈止初别过脸去,没有看人。

    但简正能清晰地看到,羽毛耳坠下她红透的耳根。

    简正转开视线,体面促使他调整神色,改变话题。

    可张了张唇,却说不出话。

    严宝华不知道他与她的那些事,觉得他表情有点怪,但也没再多说,只道,“正好你来一趟,等会儿趁吃饭的功夫,你和初初对一下台本。”

    默了几秒,简正总算挤出回答,涩声,“……我等会儿过来。”

    两个造型师忙活了四十分钟,总算完成了“艺术创作”。

    有些痕迹被改造成了淡色的花瓣,有些则被口红擦过,做成摩擦过的质地,增加一丝凌乱的去雕饰的美感。

    本是临时的救急创作,效果却比想象中还要好。

    造型师和严宝华都找光线角度拍了几张,准备闭幕式直播后发到工作室官博上。

    闭幕式从晚上九点一直持续到十一点,十一点后是晚宴环节。

    所以,贴心的主办方特意提前发放了简单的轻食盒饭,给嘉宾们垫垫肚子。

    造型师已经离开,休息室里只剩下沈止初和严宝华两人。

    简正拿着盒饭进来。

    也没抬眼,将轻食放到吧台上。

    两人都需要保持礼服的立体度,只能站在吧台边简单吃点。

    沈止初轻轻踢开裙摆,站在一侧,垂着眼,一口一口吃着。

    隔着吧台台面,简正站在她对面,努力心无旁骛,可一低眼,就能看到她微翘的鼻尖和纤长的眼睫。

    他最终还是侧过身,一手手肘支着台面,将盒饭端起,默不作声。

    成长经历的缘故,沈止初极其擅长面对这种沉默。

    简正却渐渐沉不住气,他放下盒饭,拿起一旁的台本,翻看几眼,“……问题有些刁钻,会问到我们多久见一次面。”

    他努力放轻松了声音。

    沈止初抬眼看他。

    与她四目相对了几秒,简正后知后觉意识到,她眼中好像没有了防备。

    依旧是冷淡的,但那层几乎可以触得到的厚厚隔膜却似是不见了。

    要到几个小时后,简正才会明白过来:她是被打开了。

    当然是被傅予沉。

    “……那要怎么回答?”沈止初说。

    “……”简正收回目光,“正常答吧,因为工作才会见面。”

    他继续翻看台本,“……还有个问题,对彼此的感觉。”

    沈止初合上盒饭,淡声,“师哥和师妹。”

    “嗯,这样回答比较好。”

    简正看向她,绅士习惯作祟,伸手抽了张餐巾递给她,让她擦擦沾在唇边的沙拉奶油。

    沈止初接过,“谢谢。”

    他不由地去看她的手。

    莹白如玉。

    他碰过她的手。

    在各种需要绅士礼仪的场合,曾虚虚握过。

    骨节修.长,触感是柔软而冰凉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柔若无骨。

    像她给人的感觉。

    那触感不期然涌上心头,简正只觉得心尖泛过一阵带着酥麻的痛感。

    他低下眉眼,手撑着额角,闭上了眼。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神态,让沈止初顿了顿,问,“……师哥怎么了?不舒服吗?”

    静了几秒,简正摇头,唇角牵出一丝挤出来的笑意,抬头看她,说,“……初初,我现在,”他似是在斟酌措辞,“……就连站在你身边,都有一种会冒犯到你的罪恶感。”

    沈止初怔了怔。

    别人好像总对她有这种感觉。

    影评人、同行,都会用类似的词语来评价她。

    圣洁、高贵、脱俗、轻盈、自带碎感。

    这么想着,她却突然想起了傅予沉。

    傅予沉不是这样的。

    他不会有任何罪恶感。

    他甚至会拿那东西拍她的脸。

    脑中浮现那时的体验,沈止初垂下眼睫,不自然地咬住了唇。

    此时,再度想起离开沈家别墅前,傅予沉从文件上抬眼看过来时,眸底残留的冷厉,她心尖还是会泛起酥麻战栗。

    他对她有施虐欲。

    她喜欢被他攻击。

    她与他真是天生一对。

    那时,傅予沉指腹摁揉着边缘,贴在她耳后,哑着声说:你这里,要变成我的形状了。

    第58章

    青年影人企划闭幕式于当晚九点钟正式开始。

    工作人员手拿着活动rundown卡片,在院内来回走动,确认细节。

    往年,青年影人企划一向是佛系的,不像其他颁奖礼、慈善晚宴那么奢华高调,可耐不住资本方耳提面命,今年是铆足了劲儿,誓要在舆论场掀起一些水花。

    于是,以前都懒懒散散的工作人员们,今年也都紧张起来。

    红毯从电影馆大院门口,一直铺到两层小楼前。

    院内灯光大亮,直播开启,两排摄像机架在流水一般的红毯两侧。

    评委团队最先出场。

    团队中大多数是上了年纪的前辈,一个个走路带风,飒爽大气,并没有过多停留,把主要的时间让给年轻的后辈们。

    沈止初走在一字型队伍边缘,浅笑着向镜头致意。

    不断有摄影师高喊,“初初,看这里!”

    以往,这些外界的声音传入耳膜,都像是隔着一层玻璃般,遥远而模糊,她只是机械地听从指令。

    可现在,这声音好似清晰了几分,她循声望去。

    镜头后的摄影师愣了一瞬,感觉像是与她对视了一般,手上条件反射按下快门。

    红毯尽头,主持人拿着手卡,感谢评委团队对本届活动做出的贡献,他身旁,站着简正。

    站定在签名墙前,沈止初本来在距离主持人最远的位置,主持人却笑着,“初初,请到我这边来。”

    评委团队的前辈们喜爱她,忙小幅度推着拉着,几乎是将她递到了主持人身旁。

    简正往边儿挪了挪,为她腾出位置。

    “两位终于又同框啦。”主持人眨眼打趣。

    几乎是同时,简正和沈止初都明白了,特意把他俩拉到一起的意图。

    可旁边还站着那么多前辈,怎么好用恋情绯闻来喧宾夺主。

    简正拿着话筒,讲了几句场面话,道,“我和初初的话题,就留到待会儿双人采访说吧。”

    说完与沈止初对视一眼,沈止初轻轻点了点头。

    就这一眼,直播间弹幕嗑到飞起。

    「我靠,看这架势,不会要在采访中公开吧」

    「救命,两个人都跟谪仙似的,谁懂」

    「真·顶流夫妇啊啊啊啊啊」

    其他嘉宾陆陆续续走上红毯。

    沈止初则去内场休息室换了套缎面的珍珠色露背长裙,搭配单边碎钻耳钉。

    长发挽起,露出干净清透的一张脸。

    忙完,造型师靠在一边,低头玩手机。

    严宝华遇到不少老熟人,此刻正在外面社交。

    沈止初终于得空看了眼手机。

    新消息倒不全是傅予沉发来的。

    「仲姨:晚上几点回来呀?是回翠岸,还是去嘉木路?」

    「傅书夏:宝贝,什么时候有空来家里玩?」

    「chavers:几点结束」

    傅书夏的问题好回答,沈止初先回复了她,说元旦后有许多时间,可以随时约见面。

    晚上回哪里?

    她当然是想回翠岸。

    在清市沈家别墅的那两天,两人都是初次体会到极致的欢.愉,不由地过于无度了。

    她的身体需要休息。

    在翠岸,顾着有仲姨和严宝华在,傅予沉应该没有太大发挥空间吧。

    这么想着,她回复了仲姨。

    「晚上十二点左右回去,回翠岸。」

    正想回复傅予沉的时候,他的电话先一步拨过来了。

    摁了接通,将手机贴到耳边。

    沈止初没有先开口。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而后是傅予沉低低的嗓音,慢声叫她,“……沈止初。”

    可能是他嗓音太好听,此刻又有几分低沉,一字一字带着缱绻,像是枕边的耳语,于是明明只是唤了她的名字,沈止初却突然有点羞赧。

    她心跳漏了一拍,声音却冷了几分,“……干什么。”

    听筒那头,傅予沉轻轻笑了几声,磁性笑音顺着听筒溢出,在耳膜处喧嚣。

    他话语慢条斯理,压着逗弄的坏意,“慌什么。”

    他了解她,知道她这是受到刺激又竖起刺来了。

    他话里的深意太明显,沈止初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造型师。

    造型师好像在玩游戏,注意力依旧集中在手机屏幕上。

    沈止初走到角落里,面对着墙壁,尽力敛了神色端正了声音,“打电话给我,什么事?”

    “想听你的声音。”

    心脏骤然猛跳一声。

    他说想听她的声音,于是,好奇怪,她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谈恋爱都是这样吗?

    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情和心跳。

    沈止初深呼吸了一口,静了静心,却还是说不出话。

    她没出声,傅予沉竟也没再逗她。

    一时沉默。

    隔着电话的距离,他好似在专注地与她共享方寸间交缠的呼吸。

    无言的浓重的一切都在流淌。

    半晌。

    傅予沉似是仰脸以掌心覆住双眼,他深深匀出一口气,“真他妈要命。”

    他没说是什么要了命了。

    但沈止初觉得自己也知道,他与她怕是同样的想法感受。

    休息室门被打开,笑谈声跟着进来。

    简正和严宝华一起走进,严宝华又回身跟走廊上某个人道了声再见。

    门合上。

    沈止初屏了屏呼吸,“我先挂了,等会儿再说。”

    “……嗯。”

    挂了电话,严宝华冲她招手,“初初,来商量一下。”

    简正像是早已调整好了心态,微笑着,“初初,对一对待会儿采访的事情。”

    三人围坐在沙发边。

    严宝华道,“主办方给了我采访提纲,但看今天红毯上主持人的表现,我感觉记者不会按照提纲提问。”她看向沈止初,“阿正提议,要在采访上再次澄清绯闻。”

    简正点点头,“我也是后知后觉,主办方邀请我来,应该是为了我们的绯闻,将绯闻再次澄清,应该也算是给他们送热度了吧,不算是砸人脸面。”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考虑和主办方之间的体面问题。

    “澄清一下也比较好。”

    沈止初表示同意。

    简正苦笑,“我担心的倒是,这次澄清也没用,粉丝可能会觉得我们是地下恋情。”

    严宝华幽幽地说,“除非,初初的真实恋情曝光,否则,嗑糖的cp粉才不会管那么多。”

    此言一出,沈止初和简正俱是一怔。

    简正别开了视线。

    严宝华又道,“但,还是不曝光比较好,傅家小公子身份特殊,恐怕到时候舆论对你不友好。”

    人性使然,相貌在权势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若沈止初一直清高孤傲,路人会赞她脱俗。

    可如果她与傅予沉在一起,恐怕总有人要说她滤镜崩碎,露出巴结权贵的真面目了。

    更有甚者,若是将来两人分手,从此以后,她身上的标签怕是少不了“想嫁入傅家而不得”这些字眼了。

    物欲横流,又有几个人会觉得女明星与权贵之间是真爱?

    这些道理,沈止初当然都明白。

    圈里那么多明星艺人,每隔几年,都要闹一出某明星一心嫁豪门的流言。

    那些个明星,无一例外,都被钉在网友的“耻辱柱”上,每次现身,旧事都会被拿出来嘲讽一番。

    沈止初淡淡道,“就这么办吧,网友们怎么想,我们也无能为力,不去管了。”

    严宝华点头,想了想,“阿正,你也老大不小了,赶紧谈一个吧,真恋情出来,我们初初就解脱了。”

    简正笑着,“我也有这个打算,退圈之后时间多了,该去认识些新人。”

    他自己知道,这话不走心。

    严宝华却敛了神色,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也不一定是新人,也看看眼前人呀。”

    “什么?”

    严宝华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说出了口,“……灵雁钟意你好久啦。”

    她实在是看不过去,周灵雁已经以好友身份陪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他却似懵然不知。

    简正倒着实意外,完全不敢相信,笑说,“怎么可能。”

    周灵雁是飒爽的性格,看向他时,目光一直都是老友间的熟稔和打趣,从无半分看向心上人的旖旎。

    可严宝华说的当然是事实。

    这也是为什么,周灵雁马上就能发现,简正望向沈止初的眼神不同寻常,这也是为什么,她知道简正心仪沈止初,却从未向严宝华透露过。

    她知道严宝华爱说笑,于是顾着简正的感受,不想让他难堪。

    严宝华摇摇头,“你这次忙完回去,试着以另一种眼光看看灵雁吧,她那么有魅力,不该在你身上浪费那么多年。”

    简正不作声,却再也笑不出来。

    工作人员敲门来请,简正和沈止初一起移步采访间。

    采访全程直播,从两人步入采访间就开始采集影像,试图捕捉俩人私下相处的细节。

    记者果然没有按照采访提纲提问。

    问的尽是些暧.昧问题:多久见一次面,讲一件对方做过的贴心小事,有意见冲突时听谁的等等。

    简直是情侣相性一百问。

    直播间弹幕已经搭起了字幕花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正式公布了恋情。

    #简正沈止初合体采访#很快登上了热搜。

    简正极其有绅士风度,等记者问完了,赚足了热度,才说,“我跟初初只是前后辈的关系,没有、也从未在一起过,大家不要以讹传讹了。”

    弹幕:

    「啊这……」

    「这很难评……」

    简正的唯粉扬眉吐气了:

    「搞笑,当事人都澄清两次了,有些人还闭着眼瞎嗑」

    大多数cp粉却是另一种态度:

    「我不听我不听」

    「啊可是,简正,你眼里的喜欢要溢出来了诶」

    弹幕吵得不可开交时,记者补了一句问题,“那么,两位现在都是单身咯?”

    简正下意识转头看沈止初。

    就这一眼,弹幕瞬间又转了风向:

    「噗,刚刚还说没在一起过,问你是不是单身,你看老婆干什么呀」

    「笑发财了」

    「简正你别太爱」

    「狗仔能不能给点力啊,拍到个接吻实锤,看他们还嘴硬不」

    沈止初点点头,“都是单身。”

    采访终于结束,两人回到休息室,就见严宝华拿着手机摇头。

    “白澄清了,粉丝不信呐。”

    简正无奈地笑,“不过也没关系,我不常来北城,以后尽量避免这类公开场合的接触,舆论慢慢就会淡了。”

    好在都不是流量偶像,有这么一桩绯闻,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采访之后紧接着是颁奖仪式,沈止初是颁奖嘉宾之一,全程坐在前排不能走神。

    终于颁完,她已经有点累了。

    许是前两天消耗太大的缘故。

    可颁完之后还有内场晚宴,她的座位又紧挨着活动主理人,不少人来跟她攀谈合影。

    熬到一半,她终于是撑不住了,低声跟严宝华说要走。

    晚宴是社交场合,她提前一会儿撤倒是没什么,可严宝华是经纪人,少不了要借着场子拉点儿人脉,看看机会。

    严宝华说,“让阿正送你去保姆车上,我待会儿自己打车走。”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严宝华不放心,顺手拉了个看起来靠谱的工作人员,让小姑娘带她去后院。

    为了避免拥挤,艺人们的保姆车分散停在电影馆枝形各分馆的后院里,沈止初的保姆车就在主馆之后。

    工作人员带着沈止初走出晚宴大厅,却在门外室内走廊看到了简正。

    简正迎上来,“要走吗?”

    “嗯。”

    “我送你吧,”简正朝工作人员点头示意,“我来送,您回去忙吧。”

    工作人员笑了笑,转身离开。

    沈止初心下知道他只是绅士习惯使然,也不好再拒绝,只默默走在前面。

    穿过走廊,经由后门,再走下几道台阶,便是室外停车场。

    保姆车就在那里。

    简正帮她拉开后门。

    门全部敞开,冬季夜晚的寒冷气息便裹了进来。

    沈止初提着裙摆缓缓步下台阶,简正错后几步,走下台阶之后站定,说,“就送到这儿,你去吧。”

    沈止初停下脚步回头,“好。”

    收回视线时,却见简正脸色变了变。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不远处路灯下,站着傅予沉。

    他穿着惯常穿的黑色高领毛衣和大衣,单手插兜,另一手指间夹着未燃的烟,静静地看着这边。

    简正今天已经受到了太多冲击,此刻在这里看到他,一点儿不觉得意外。

    他敛了眼皮,停顿了几秒,而后转身离开。

    牌一早就摊了。

    早已出局的人,也是时候离开牌桌了。

    只是,拉开后门,回到室内之前,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傅予沉已经走到了沈止初面前,单手捧着她的侧脸,垂首吻了上去。

    在现场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后院角落里的某辆车上——

    狗仔们看着镜头里捕捉到的画面,一个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早在青年影人企划方公布简正受邀的时候,狗仔们就做好了准备,誓要在这电影馆里拍到点儿类似接吻、同回酒店一间套房的实锤。

    于是,他们打通了内部关系,蹲守在沈止初的保姆车附近。

    等了许久,却在晚宴开始后不久,听到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

    一辆柯尼塞格驶了进来。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那极短的头发,闪亮的耳钉,那张漂亮的脸,太有辨识度了,那是傅家小公子傅予沉。

    传闻中,他最讨厌此类虚伪造作的场合。

    狗仔们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可没有人将他与沈止初或简正联系到一起。

    终于等到沈止初和简正一前一后走出来,镜头马上聚焦拉近。

    没成想,眼前竟是这么一幕。

    掌镜的那位回头看自己的同伴,脸上还是错愕,“怎么办?拍还是不拍?”

    “你傻了啊,那是傅家小公子,你敢拍?你想死?”

    “先拍了再说。”

    掌镜的那位默了默,“拍了也没用,谁敢发?我看老大也不敢。”

    “……看这架势,简正也知道他们的关系,咱们不拍,以后也会有其他家拍到。”

    “也是,还是拍了吧,老大如果不敢发,就留着看以后有没有用。”

    几人小声讨论着,再度凑到镜头前看。

    “我靠,还在亲。”

    “啊啊啊啊他把她抱起来了。”

    “我靠,塞到车里了,这是要去哪儿,不会要去开.房吧。”

    “拍没拍到?!”

    旁边另一位掌镜的弱弱举了举手,“……我全程录下来了。”

    第59章

    柯尼塞格在轰鸣声中驶出电影馆主馆后院。

    角落里车上狗仔团队。

    “要跟车吗?看看他们去哪儿。”

    “……大哥,那是柯尼塞格,咱们的车跟得上吗?”

    “……”

    “反正目前的素材足够了,拿回去给老大看看,让他做决定吧。”-

    “我要回翠岸,”沈止初转头看向驾驶座,“回来之后,我还没见过仲姨。”

    红灯。

    傅予沉单手搭着方向盘,看她一眼。

    十五分钟,柯尼塞格驶入翠岸别墅区,开到尽头停下。

    沈止初提着裙摆下车。

    驾驶座车窗降下,傅予沉懒懒地,“门儿打开。”

    “什么?”

    “车开进去。”

    “你不走?”沈止初回过身来,语气自然地问。

    “走去哪儿?”

    沈止初缓缓匀出一口气,走回来,从车窗外看着他,“傅予沉,没有人刚在一起就同居的。”

    傅予沉不说话。

    无动于衷。

    沈止初默了默,压低了声音,“……我……”寻了半天措辞,“……身体很累,需要休息。”

    “所以,”他终于开口了,“开门,我停了车,抱你睡觉。”

    “那你不许碰我。”

    “行。”

    仲姨做好了夜宵,支着脸坐在餐桌旁等待,听到大门声响,迎到玄关,就见沈止初穿过花园走过来,身后柯尼塞格沿着车道驶入车库。

    “提前回来啦?快先吃点夜宵。”

    晚宴上大多数都是冷盘,沈止初没怎么吃。

    今天一天经历许多事,从清市回来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出席闭幕式,再加上前两日的过度消耗,她此刻确实是累极了。

    仲姨端出温热的鸡汤,沈止初坐下来,小口小口喝着。

    傅予沉踏上玄关,跟仲姨略点点头,直接上楼去了。

    仲姨坐在沈止初对面,仔细看她的脸色。

    感觉她的气色比预想中要好很多。

    本以为,父母离婚这样巨大的打击,会让她失魂落魄好久,可现在这么看着,却觉得她好像只是身体上的疲惫,神色间并无异样。

    “回去待了两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

    仲姨握了握她的手,点头,“那就好。”

    沈止初放下汤匙,酝酿几秒,“……仲姨,我跟傅予沉在一起了。”

    仲姨面上显出几分惊喜,“那很好啊,我本来也想跟你说来着,这么回想起来,我觉得他还是挺靠谱的,次次都陪在你身边。”

    “嗯。”

    沈止初一五一十跟仲姨交代了一番,关于他说的他不联姻,答应她不结婚等等。

    聊完,喝完了鸡汤,沈止初上楼。

    傅予沉正靠在窗边打电话。

    那头是表哥池雨深。

    短暂的眼神交汇,沈止初径直进了浴室。

    在里面待了五分钟,她又出来了,围着浴巾,“那个……要你帮忙……”

    傅予沉挂了电话,懒懒地插着兜看她,“什么忙?”

    她转过身,“口红要卸掉,我够不着。”

    脊背上零星几点红痕,正是为了遮掩他的杰作而进行的艺术创作。

    傅予沉半坐在洗手台上,将她拉到腿间,握着她的腰将她扳转过去。

    沈止初回过头来,“卸妆油倒在卸妆棉上,擦掉就好。”

    红痕星点,他擦得很认真细致。

    “你以后不能这样了,”她警告他,“今天很尴尬。”

    “嗯。”

    漫不经心的回答。

    “你认真点。”

    “知道了。”

    脊背上擦完了。

    傅予沉将她扳转过来,要继续擦前面的。

    沈止初摁住他的手,“前面我可以自己来。”

    傅予沉掀起眼睫看她,“这也要防着我?”默了几秒,“说了不碰你。”

    话是这么说,但沈止初不知道他的良心有几分。

    心下犹豫间,浴巾前襟已经被压了下来。

    她不由地屏了呼吸。

    傅予沉倒是真的认真在帮她擦拭。

    却是她,低眼看着那场景,心绪开始颤动。

    他的手赏心悦目,指腹偶尔碰到,是温热的触感。

    终于擦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过身。

    脚步有点急,被拖鞋绊了一个踉跄,不稳的身形被傅予沉从后面捞住。

    “不许跑。”

    他将她放到浴缸边,揿开按钮。

    水面缓慢上升。

    他试了试水温,“进去泡一会儿。”

    他自己则去淋浴间冲了澡,再回来,看到沈止初晕乎乎的,已经快要睡着了。

    他又将她抱起来,用浴巾擦干,抱回床上。

    那一晚,傅予沉到底是规规矩矩,搂着她睡了一觉-

    第二天,傅予沉一早就走了。

    沈止初没有工作安排,昏沉沉睡到下午一点钟。

    下楼吃了饭,到书房看书。

    严宝华刚差人送还了礼服,进来看到她,笑着问,“今晚跨年夜诶,你们小情侣,有安排吗?”

    沈止初翻书的动作一顿。

    她一向不过节日,觉得没有意义。

    唯一会过的就是生日,可以前,每年生日盛安都要送礼物,且一定都是大件的,要摆放在她家中。

    于是,连带着,生日也让她心生厌恶。

    “……就普通过吧,他还在上班。”

    “那可不行哦,”严宝华在对面沙发坐下,“不仅要过,还要送礼物,这样才有意义。”

    沈止初笑笑,没说话。

    她知道,傅予沉也不是讲究节日仪式感的性格。

    不过也罢,倒省了麻烦。

    严宝华想起什么似的,“明天白天你要跟我去见个制片人,今晚如果你们要过节,不能跑太远。”

    “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过。”

    沈止初说。

    她是这么说了,可临近傍晚的时候,却收到了傅予沉发来的消息:

    「派了车去接你,晚上去个地方」

    「集团有晚会,我要晚一点到」

    派的是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司机是向衡。

    坐进车里,沈止初本想着,大概是要去顶层餐厅之类的地方,可车子却渐渐驶离了城区。

    她探身看向驾驶座,“要去的地方远吗?我明天还有工作。”

    向衡从倒车镜看她,笑着,“不远,就在市郊。”

    可毕竟是在市郊,即使开得快,过去也要近两个小时。

    沈止初渐渐睡着了,再醒来,路两旁已经变了景致,一眼望去,只有高大繁茂的树木。

    像是开到了密林深处。

    在这密林中又行驶了约二十分钟,眼前终于出现了此次的目的地。

    那是只在英剧中才能看得到的古典大气的庄园。

    夜幕落下,整座庄园亮着星星点点的昏黄灯光。

    劳斯莱斯幻影缓缓绕过喷泉,绕过花圃景观,又经过大片大片翠绿的草坪,最终驶达主屋门廊前。

    向衡为她打开车门,略颔首,“准备了简单的饭菜,您先用餐,小少爷大概要两个小时后过来。”

    沈止初下了车。

    向衡又递上来一条毯子,“这里比市区要冷几度,您注意保暖。”

    沈止初点点头。

    抬目望去,可见到主屋背后就是一座山,距离很近。

    门廊前站着一位身穿制服的管家,引领着她进入主屋内部。

    饶是她也算得上富裕人家出生长大,在娱乐圈也见惯了浮华,可亲眼看到这场景还是觉得夸张。

    主屋外观和内里都是城堡样,穹顶极高,视野极开阔,华丽繁复的花纹,精致的浮雕,一切都沁着old money的味道。

    管家引着她先去到餐厅,餐桌上已经摆上了餐具。

    她落座,立刻有身穿围裙的工作人员为她上菜。

    管家满头白发,笑眯眯地微躬身与她对话,“小姐,用完餐,我带您去卧室,您可以沐浴更衣,稍事休息。”

    她点头。

    “每个房间都有按铃,您有需要,随时按铃召唤我。”

    餐食是可口的牛排和奶油蘑菇汤。

    她吃完饭,跟着管家去到一楼卧室。

    卧室宽大,壁炉已经燃着,对面是一张带着帷幔的大床。

    重工的地毯通铺了满屋,水晶吊灯洒下碎光。

    两扇超大的竖窗面向主屋背后的山,茂密的绿意极近,占据了望向窗外的全部视野,树木枝杈几乎伸进窗内。

    简直像童话屋。

    管家带上门离开。

    不知道傅予沉到底要做些什么,如果是要过跨年夜,有什么必要跑到这里来呢?

    沈止初洗了澡,换上工作人员备好的珍珠色丝质长睡裙,披着羊绒毯,沿着七拐八拐的走廊,走到书房找了本书,回来坐在壁炉前的单人沙发上翻看。

    纸张很旧了,想也知道大概率是藏书。

    这里的一切都脱离了她对日常生活的认知,书房书架通顶,需要登上活动梯子才能取到上层的书籍。

    傅予沉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沈止初曲腿蜷在花纹繁复的单人沙发上,垂着脑袋看书看得认真。

    房间装饰的华丽衬着她本身的轻盈,简直像梦中才会出现的幻影。

    她抬眼看过来。

    无言地对视了几秒,她问,“为什么要来这里?”

    傅予沉却抬腕看了看表,“一会儿就知道了。”

    他说的不假。

    过了约半个小时,沈止初终于知道了来这里的原因。

    那时,她已经与他躺在帷幔里。

    水晶吊灯熄灭,房间内只有壁炉映出的火光。

    傅予沉低声说,“看窗外。”

    她依言望出去。

    外面下雪了。

    鹅毛大雪,飘飘扬扬从竖窗顶端出现在视野,缓缓下落,坠在翠绿的叶片上。

    她明白过来。

    北城天气特殊,冬季许多时候,城区是阴天,郊区山里的某处却会下起大雪。

    “你喜欢雨雪天。”他说。

    沈止初点头。

    傅予沉轻轻笑了声,“去别处有点来不及,今晚只能到这里来看雪。”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点想哭。

    她本以为,以傅予沉的家世背景,过节日大概率是顶楼餐厅、夸张的花束、无人机表演等等消耗钱财,但完全让人提不起兴致的计划。

    许是在清市时,她多次站在别墅门廊前看雨的缘故,所以他推测她喜欢雨雪天气。

    符合她的性子。

    傅予沉将她抱到腿上,“自己动一会儿。”

    视野变换,她才注意到,他左肩上好像多了点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纹身。”

    “什么时候纹的?”

    “今天。”

    视野颠簸,她看不清图案,只能颤着声问,“纹的什么?”

    傅予沉笑,“认不出来了?”

    她速度太慢,他翻身重新压下。

    他俯视着她,声线又低又缓,“你六岁时画的画。”

    那一刻,心神都为之一颤。

    沈止初怔怔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泪水却迅速盈满了眼眶。

    头对着壁炉方向的缘故,莹莹的眼泪映着火光,极动人。

    他吻去她的泪水,“哭什么。”

    沈止初呜咽半天,才断断续续地说,“……你怎么会……这么对我……”

    傅予沉不停。

    “六岁的你,会想要什么礼物?”

    她认真想了想,“……我要一块甜甜的蛋糕。”

    傅予沉覆到她耳边,低笑着,“这么巧,”顿了顿,“顺道去酒吧给你带了一块儿来。”

    他声音极低极温柔,动作却更加猛烈,“乖,给六岁的你,好不好。”

    沈止初闭上眼。

    好像真的看到,身穿高领毛衣外罩大衣的傅予沉,来到清市沈家别墅,翻墙进来,到她的卧室,给六岁的她送了一块蛋糕。

    第60章

    跨年那一天,收到了意外礼物的不止沈止初,还有傅之愚。

    那时是午后时分,他正要出发去老爷子的宅邸。

    今年,各家说好了,要陪老爷子傅勇山一起跨年。

    管家进来通报,说门外有位王姓制片人,带了位中年男人来访。

    傅之愚走到玄关看了眼屏幕。

    那王姓制片人是年轻时的旧相识,他身后那位中年男人穿着黑色羽绒服,是圈里有名的狗仔张一洋。

    管家请人进来,将人带到书房。

    傅之愚从办公桌后起身,迎上来握手,“老王,怎么有空来。”

    王制片人侧身让了让,“张一洋说,有礼物要送给你,拜托我带他来。”

    傅之愚作出饶有兴味的模样,“什么礼物?”

    张一洋先握手,“傅导,久仰久仰。”他伸手到羽绒服口袋里掏了掏,“还是您亲自看。”

    小巧的U盘。

    傅之愚插到电脑上,点开视频。

    王制片人倒是不拘束,走来走去在书架上翻看。

    张一洋只垂着脑袋,时不时瞄一眼傅之愚的反应。

    傅之愚只在最开始眯了眯眼,之后,表情就没什么波澜了。

    察觉到他看过来,张一洋立时笑了笑,“我得先跟您道个歉,手底下几个小孩儿,本来是要去拍沈止初,没成想拍到了这些。不过您放心,视频和照片都只有这一份,知道这事儿的,加上我也就五个人,绝对不会说出去。”

    傅之愚点点头,“开个价。”

    “您说哪里话,”张一洋笑着,“送给您,听您处置。”

    这就是他思考了一夜之后做的决定了。

    若傅之愚只是个普通的名导,那也罢了。

    可关键就是在娱乐圈之外,傅家那盘根错节的权势背景,再加上,他也有所耳闻,傅予沉是板上钉钉的新任家主了,借给他张一洋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让傅予沉的视频从自己这里流出去。

    发肯定不敢发,但是把这种货压在手里,总好像不那么明智。

    拿来试试傅之愚的态度,顺水推舟送个人情,是最稳妥的方案。

    傅之愚笑了笑,“一洋,你会把这视频拿来给我,是对我的尊重,我都明白。”

    张一洋点头赔笑。

    “但是你这一行,也是需要资金运转的,”傅之愚还是淡笑着,“沉沉一向有些混蛋,这种视频,以后恐怕不会少,”停顿一下,“总不可能,你次次都要拿来给我。”

    话是这么个道理,但张一洋没懂这是什么意思。

    “钱,我照常付你,你就当给你手底下的小孩儿,报销了车马费。”

    傅之愚说。

    走出傅宅,张一洋就收到了入账通知。

    三百万的车马费。

    闻所未闻-

    元旦,一大早,沈止初和傅予沉一起回到了城区。

    傅予沉要去出趟两天的短差。

    车程漫长,傅予沉少不了又要胡闹一通,挡板一直就没降下来过。

    他还是觉得不满足,不尽兴。

    年纪轻轻,刚刚开荤,倒也合情合理。

    车子开到翠岸,沈止初临下车前,还被他摁住威胁,“老子要找出个至少三天三夜的假期,好好办一办这件事。”

    沈止初气息不稳下了车。

    回到卧室换了身儿衣服,就立刻跟严宝华出发去见制片人。

    保姆车上,严宝华说,“今天就是吃个饭,剧本还在改,制片人意思是,先跟你聊聊,也看看你对剧本的想法。”

    沈止初说好。

    严宝华从副驾驶回身看她,“这么一来,剧本就算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咱们加把劲儿,争取拿这个冲一冲紫山雀。”

    沈止初点头。

    手机震动,来显没有备注。

    陌生号码她一向不会接,直接摁了挂断。

    不到一分钟,又弹出条短信:

    「我是沉沉的爸爸。」

    是同样的号码。

    傅予沉的爸爸……给她打电话做什么?

    不会是什么,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的戏码吧?

    电话又打了进来。

    沈止初静静心,接起来,声音平淡,“傅导,您好。”

    那边傅之愚声音显得很和蔼,“初初呀,我是沉沉的爸爸,你江阿姨约你喝个下午茶。”

    “……江阿姨……”

    她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傅之愚说的是他的现任妻子江雅。

    “对,这不,新年了,你江阿姨闲着也没事,跟你聊聊天喝喝茶。”

    “……好,”沈止初尽量不做他想,“今天吗?”

    “今天,下午我派车去翠岸接你。”

    挂断电话,严宝华从倒车镜看了看她的脸色,问,“傅之愚傅导打来的电话?”

    “嗯。”

    “约你见面?什么事?”

    “他没说。”

    沈止初有些事不关己的风轻云淡。

    “你也别太担心,”严宝华宽慰她,“傅导是性情中人,应该不至于要棒打鸳鸯。”

    沈止初笑笑,没说话。

    不知何故,今天这场和制片人的饭局,她表现得很投入。

    一顿饭吃了三个多小时。

    但,终究是要散场。

    保姆车载着沈止初和严宝华回到翠岸,别墅门口,傅之愚派来的车已经等着了。

    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

    豪车不足为奇。

    但这台车是第六代。

    现在市面上最常见的幻影是第七代,毋庸置疑,拥有第六代,还能开上街头,意味着更深厚更不可撼动的权势财富底蕴。

    严宝华小声八卦着,以前傅之愚追求庾芳梦时,经常坐着这台车去接她。

    拉风极了。

    沈止初换了身白色长裙,外面套了件羊绒大衣。

    又去前院采了些花束,用韩素纸包起来,再用细麻绳一扎,就那么抱在臂弯里,坐上车。

    见长辈,总不能空着手。

    可他们那样的家庭应该是什么都不缺,昂贵的、别出心裁的,都屡见不鲜了。

    见女性长辈,带花总是没错的。

    一路上,司机也没说话。

    沉默着开了二十公里,驶到傅宅。

    傅之愚竟站在门廊前迎接。

    为她开了车门,笑着,“你江阿姨在玻璃花房等你,我带你过去。”

    他不说招她来的目的,沈止初也无从发问,只能先跟着去见江雅,看对方要说些什么,再做打算。

    绕过主屋,沿着曲折的鹅卵石小径走,面前出现一个尖顶的玻璃花房。

    佣人拉开门。

    繁复的花架有些遮蔽视线,傅之愚走进去几步,冲着里面招了招手。

    不几秒,一个娇俏的妇人跟着出来,就这么几步路,也要挽着傅之愚的胳膊,看到她,眼睛睁大了几分,“初初呀,终于见到你啦。”

    江雅身着一袭V领长裙,长卷发搭在一边儿肩膀上,笑起来总要往傅之愚身上歪倒。

    沈止初略点点头,“您好。”

    把花束递过去,“送给您。”

    江雅捂胸口作出极惊喜的模样,“哇谢谢你,”说着摇摇傅之愚的胳膊,“老公,比你送我的可好看多了。”

    傅之愚像是对她的黏人撒娇很受用,笑着拍拍她的手,“带初初进去吧。”

    站在门口就已经隐隐约约听到了女人的说笑声,被江雅领着进到花房里面,就见花房尽头,一圈沙发边,或坐或站着几个同样美丽的贵妇。

    这是一场上流贵妇们的下午茶小聚。

    沈止初本以为,趁着傅予沉出差,把她叫过来,是要单对单聊点什么。

    可眼前场景并非如此。

    江雅拉着她,跟同伴们打招呼做介绍,“宝贝们,介绍一下,影后沈止初。”

    几个人都给足了反应,像综艺录制现场的观众席。

    江雅请她坐下,“我呀,前一阵儿看了几部初初的作品,对她喜欢得不得了,特意托我家那位请了初初过来,见见真人。”

    几个贵妇又道,“傅导真是名副其实疼老婆,有求必应。”

    “怪不得雅姐一丝皱纹都无,夫妻生活滋润呐。”

    很明显,江雅是这个圈子的中心。

    TOP1。

    C位。

    沈止初默不作声听着。

    难道江雅说的,才是这次请她过来的真实目的?

    可,若是喜爱她的电影她的角色,大可以直说,何必托词说喝下午茶?

    她不主动参与对话,江雅也无意将话题往她身上引。

    整个下午茶的话题、气氛,与普通的贵妇聚会并无两样。

    阿谀奉承、谄媚、攀比……

    沈止初渐渐觉得喘不过气。

    她静静地看着一个个端着精致瓷杯,笑得前仰后合的贵妇们,突然生出一种灵魂离体的荒谬感。

    她好像是被请来当观众的。

    “听说池家的继承人有孩子啦。”

    “好争气呀,听说他从大学就开始帮衬家业,年纪轻轻就结了婚,这才结婚头一年,孩子都有啦。”

    “哎,我家那一双,都不想结婚,每次提要他们去相相亲,都要对我发脾气。”

    这话题不该提。

    江雅与傅之愚恩爱,但结婚十多年,一直没有亲生的孩子。

    也就是说,傅家的家业,以后也是庾芳梦的孩子的,跟她江雅没一毛钱关系。

    有机灵的,互相使眼色。

    江雅倒大方,端着茶杯抿了口,笑道,“我家沉沉也成熟多啦,估计这几年也会结婚生孩子。”

    傅予沉以往过生日时,在家里开趴拉横幅那些混账事儿,圈子里当然都一清二楚。

    但江雅这样粉饰太平,众人也都赔着笑脸。

    “是呢,小公子长那么好看,不愁找。”

    “听小辈们议论说,小公子不喜欢圈里人,也好,省得麻烦。”

    江雅放下瓷杯,看了眼沈止初,又收回视线,笑着,“是呀,不过,我听我家那位的意思是,如果沉沉找圈里的,他也不反对,就是吧,女孩儿肯定得退圈。”

    “那是一定的,有这样的家业,谁还受那个罪去拍戏呀。”

    “在家享福就成了呗。”

    “可不。”

    原来如此。

    沈止初心下觉得好笑。

    原来如此。

    这才是此行的目的。

    拐着弯儿告诉她,如果跟傅予沉结婚,那就必须要退圈,安安稳稳做个阔太太,最好再生几个孩子。

    此刻这么一想,江雅没有跟众人介绍她是傅予沉的女朋友,大概也是在给她预留退路:

    你们也可以就玩玩儿,不结婚。长辈们不干涉。

    还真是长辈做派呀。

    极其委婉有分寸。

    下午茶终于散场。

    傅之愚又特意站在花房门口接她,送她走去主屋前。

    沈止初没吭声。

    傅之愚还是很和蔼亲切,“怎么样?长辈们的这种聚会会不会很无聊?”

    “还好。”她说。

    傅之愚笑了笑,“没办法,结了婚,太太们也要社交,不比商场简单多少,”顿了顿,“不过,傅家的太太,不管在哪里都是站在顶端的,不用看别人脸色,倒也还好。嫁进来,最起码不会受委屈。”

    作为傅予沉的父亲,他这是拿出最大的诚意了。

    让她直面了婚后生活,但是,既给了她退路,又表明了亲切的欢迎立场。

    剩下的,就要看她的决定了。

    行至车边,司机已经打开了车门。

    沈止初停住脚步侧过身,淡笑着,“傅叔叔,您给我多长时间?”让她想清楚,是进而结婚,还是退而分手。

    傅之愚怔了一瞬,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

    他酝酿片刻,“……我的想法是最不重要的,毕竟是你们的事。”

    沈止初点点头。

    傅之愚又补了句,“但是吧,沉沉是很想跟你结婚的,”他看着她,“就在紫山雀之后,他回来就跟我提了两个条件,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是在颁奖礼上遇见了你。”

    “他从小生活在这个圈子,知道自己的婚事一般不会由自己做主,所以,那时他就已经在为你们的以后做准备了。”

    “这段时间,想必你也感觉到了,他很忙。”

    “浑浑噩噩过了二十年,他突然开始上进了,当然都是因为你。”

    傅之愚笑了笑,“男人嘛,总是下意识觉得要站在顶端,才能保护好爱人。”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

    “我了解沉沉的性格,他跟我年轻时候一样,轻易不动心,一动心就要天崩地裂,搅得所有人都不得安生。”

    “所以,如果你们要分开,那这傅家怕是要完了。”

    沈止初笑了笑,直截了当,“没有这么夸张吧,您不也还是离婚再娶了吗?”

    傅之愚回头看了眼花房的方向,无所谓地笑笑,“我只爱过沉沉的亲妈一个人。”

    “雅雅温顺可爱,跟她待在一起,比较轻松。”

    他迈步沿着小径往大门的方向走。

    沈止初顿了顿,还是跟上去。

    司机极有眼力见儿,立刻关上车门,发动汽车往大门口开。

    傅之愚说,“我当然是希望沉沉得偿所愿,但是,我隐约能猜到你的性格,怕是极其厌恶这种阔太太社交生活,所以今天叫你来一趟。”

    “也省的你们结婚后,才要因为这些事吵架。”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

    傅之愚过过两段婚姻生活,想的自然更多一些。

    他一直将她送到大门口,目送她上了车,才转身回了傅宅。

    从傅宅回翠岸别墅,要二十公里。

    在这漫长的车程中,沈止初不由地想起了昨天深夜。

    那时,雪还在下。

    傅予沉面对着壁炉,倚靠着床尾凳,双臂懒懒张开,支着绒布凳面。

    她跪坐在他腿上,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他左肩上的纹身。

    火静静地燃着,偶有木柴的噼啪声。

    房间里静得仿佛世界尽头。

    半晌。

    她轻声开了口,叫他,“傅予沉。”

    傅予沉收回一条手臂,扣住她的后腰,“嗯。”

    她看着他,那一贯泛着冷意的眼眸,退却了那层冰,只剩下一丝涣茫的脆弱,“……我只要你。”

    我讨厌周围的一切。

    “我们永远这样,好不好。”

    “当然好。”他说,然后吻她。

    她总觉得,这一切美好得像泡沫,随时可以破灭。

    可是,她又怎么可能只要他这个人呢。

    他的家世背景,注定了她若要,就必须要接纳他的所有。

    她要杀头便冠、削足适履,亲手把自己套进那祖祖辈辈制定流传下来的,名为“阔太太”的模子。

    否则,这段感情,终究只能是见不得光的地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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