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沈止初回到翠岸别墅时,天色刚刚擦黑。

    仲姨知道她是去傅宅,心下担忧,一直坐在客厅地毯上织毛衣,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玄关的电子屏幕。

    终于等到那辆劳斯莱斯幻影驶回来,她立刻放下手上的活儿,打开玄关门迎出去。

    别墅小门打开,沈止初侧身进来,拢了拢大衣的领口。

    “怎么样?”

    沈止初抬眼看到她,还有点儿惊讶,“您怎么还迎出来了?外面这么冷。”

    “担心你呀,”仲姨挽着她回到屋里,又给她递上一杯热水,“他们傅家人,说什么了吗?那些有钱人,不会看扁人吧?”

    沈止初看着跪坐着地毯上,直着上半身殷切看着她的仲姨,倒觉得好笑。

    “您这姿态这反应,挺像娘家人的。”

    “那可不嘛,我不就是你最亲最近的娘家人。”仲姨眨眨眼,盘腿坐下。

    沈止初笑笑,手捧着茶杯,低眼沉默。

    仲姨观察她的脸色,试探地问,“他们说难听话了?给你五百万,让你离开他们儿子?”

    沈止初几乎笑出声,“……我也这么猜过,但是没有。”

    “他爸爸……倒是表现出了同意我们结婚的姿态,前提是我退圈生孩子,”她极力做出轻松的表情,“所以,需要我自己想清楚。”

    仲姨惊了,“你们才在一起多久,就要提结婚的事?一般不都要谈个几年吗?况且,你是艺人诶,这么早结婚不会影响你的事业吗?”

    “这么算起来,你们认识也才不到两个月。”

    不过,仔细一想,那傅家小公子第一次进这间别墅,就是抱着沈止初进来的,这样的情况,也注定了他们之间的节奏慢不了。

    仲姨说的没错。

    也许,傅之愚是急于确认他们之间的状态,如果苗头不好,就要及时止损。

    毕竟,答应傅予沉不联姻,应该是他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确实才不到两个月,”沈止初又笑了笑,“可是,”她声音低下来,“我已经快要忘了,遇见他之前的日子了。”

    仲姨静下来,看着她。

    半晌,伸手拍拍她的肩,“那你就好好想想,只是,要遵循自己的内心,不要委屈自己,好吗?”

    沈止初点点头。

    仲姨把她从沙发上扶起来,双手揽着她的肩,“回到卧室,好好泡个澡,正好这几天你没通告,就休息一下,想一想。”

    严宝华洗完澡从楼上下来,看到这架势,脚步定住,正想问,被仲姨眼神示意不要开口。

    她目送这一对人上楼。

    仲姨把沈止初送到卧室,又返回楼下。

    严宝华靠在客厅沙发上,问,“出什么事了吗?傅导为难初初了?”

    仲姨双手一摊,“听那个意思,傅家人在逼她做选择呀,要么退圈结婚要么分手。”

    “傅之愚这么过分?”严宝华眉头拧起来,“怎么不为初初的职业生涯做考虑呀。”

    她思考了好一会儿,“不行,我得跟芳梦说下这件事。”

    “你说的,不会是庾芳梦?!那位女明星?!”

    仲姨跟庾芳梦是同一个年代的,年轻时追着看了不少她的电影。

    “是呀,傅小公子的亲妈,也就她能治住傅之愚,”严宝华说着,低头摁手机给庾芳梦发消息,“但凡他们没离婚,芳梦都不会允许傅之愚做这么过分的事,把人家小姑娘叫过去,耍长辈威风。”

    消息刚发过去,庾芳梦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芳梦,”严宝华接起来,“……是呀,就是这么一回事,初初是艺人啊,怎么能说结婚就结婚,也得看初初的意思呀。”

    “……什么?傅公子去出差了?”严宝华惊道,“哇,那傅之愚这一招更不是人了。”

    “是呀,初初性格内向,又不爱说话,岂不是要被他们傅家人欺负。”

    严宝华点头,冲仲姨使眼色,“嗯嗯,你也注意分寸,去问问情况就好。”-

    当晚,庾芳梦从小男友床上爬起来,自己开着跑车一路风驰电掣,驶到傅宅。

    门口保安看她气势汹汹,也不敢拦,紧急耳机跟管家通报。

    那头,管家刚小跑着奔到餐桌边,附耳跟傅之愚说了这件事,就听到一声刺耳的甩尾刹车音,跑车停在了主屋门廊前。

    庾芳梦往后捋了捋头发,站在一楼客厅里,“傅之愚!”

    傅之愚看了眼对面的江雅,平静地说,“我前妻来了,你不用动,我去跟她聊聊。”

    说着他起身,迈步走到客厅,“你怎么突然来了?”

    庾芳梦已经坐到了沙发上,抱臂看着他,“你叫沈止初过来了?”

    傅之愚神色一顿。

    到底哪里走漏了风声?

    “你做不做人啊?趁着你儿子不在,把人家女朋友叫过来?”庾芳梦上下扫他一眼,“你跟她说什么了?”

    傅之愚面露意外之色,“我也是好意。”

    “我没有要拆散他们的意思。”

    “那她为什么回去脸色很差?”

    傅之愚斟酌措辞,“……有些事你不知道。”

    他坐到对面,平心静气地,“初初不想结婚,我担心,她会跟沉沉一直耗着,到时候,沉沉又没法儿联姻,又不能结婚,傅家就没有继承人了。”

    “我只是让她想清楚,要么早点退圈结婚生孩子,要么就……”

    “就怎么?就分手?”

    说话间,江雅抱臂走过来,抿着唇看着沙发上这俩人。

    “我也不是一定要他们分手,我之前跟沉沉提过,让他可以联姻,把沈小姐养在外面,他跟我发脾气。”

    庾芳梦冷笑一声,“傅之愚,你他妈还真是个人才。”

    江雅听不得这种话,立刻出声,“庾芳梦,这里不是你家。”

    庾芳梦看向她,满不在乎,“……所以呢?”

    “……你!”江雅生起气来,“你不能骂我老公。”

    “已经骂了,”庾芳梦微微一笑,姿态优雅,“别说他是你老公,就算他是你爹,他暗算我儿子,我也照骂不误。”

    “庾芳梦,”傅之愚站起身,“你不要太过分。”

    他这一出声维护,江雅眼圈立刻红了。

    傅之愚闭了闭眼,叹口气,“行了,江雅别哭了,芳梦,你跟我到书房来。”

    庾芳梦率先起身,熟门熟路往书房的方向去。

    傅之愚进来,反手将书房门关上。

    庾芳梦坐到单人沙发里,脱掉高跟鞋,揉了揉脚踝。

    刚刚一时怒气上头,走得急,差点崴了脚。

    傅之愚单手插兜,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过了几秒钟才说,“……芳梦,没必要跟我发脾气,我也是为了沉沉好。”

    庾芳梦翻了个白眼,“他是成年人了,他不能自己做选择吗?用得着你?”

    “可是,傅家不能没有继承人。”

    庾芳梦嗤了声,“这还不简单,江雅还年轻,你们再生一个。”

    傅之愚被这话噎住,半晌都没出声。

    庾芳梦将脚支在矮茶几上,往后一靠,摇摇头,“傅之愚,就我们俩这种……性格,能生出这么专情的孩子,你们傅家都要烧高香了,你怎么还能给他出歪主意?”

    她从手包里摸出烟盒,抽出根细烟,又在手包里翻了翻,没找到打火机。

    出门匆忙,忘了装进包里。

    正要作罢,傅之愚从书桌拾了打火机走过来,点亮火焰,凑到她跟前。

    庾芳梦看他一眼,才凑上去,将烟点燃。

    傅之愚坐到她对面,沉默片刻,突然开口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专情?”

    庾芳梦一脸难以置信,“你不会还要提当年是非吧?”

    傅之愚不说话,脸色平静且坦然。

    “没意思,不要再说了。”庾芳梦摆了摆手,将脚收回来,“总之,沉沉的事,你不要干涉,让他们俩人自己做选择,初初性格内敛,心思也重,你不要把她叫来对她胡说八道。”

    “我说了,傅家不能没有继承人。”

    “那不关我的事。”庾芳梦俯身将高跟鞋重新穿上,衣领下坠,露出锁骨上方新鲜的吻痕。

    她站起身,“我不想挑起你们父子的矛盾,所以这次,我不会告诉沉沉,但是,”语气重了几分,“如果有下次,我就搬个沙发过来,看着他怎么收拾你们。”

    庾芳梦将烟摁熄在书桌的烟灰缸里,嘲讽,“沉沉脾气像我,如果发起疯来,你傅之愚招架不住。”

    “所以,别他妈再搞这些幺蛾子。”

    她走到书房门口,沙发上的傅之愚突然出声。

    “……你在跟谁交往?”

    回答他的,只有关门的声响-

    第二天。

    严宝华有睡懒觉的习惯,没工作的时候都起很晚。

    沈止初很早就下楼来,那时仲姨刚做好饭。

    两人母女一般,相对而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吃早餐。

    快吃完的时候,仲姨放在围裙前兜里的手机响了。

    来显是个清市的陌生号码。

    仲姨接起来,“喂?”

    “是我,”她面露惊讶,“哦哦,好,好的。”

    “对,好的,辛苦你们。”

    说了一分钟,挂断电话,她打开微信,添加了好友,对方发来几张照片。

    仲姨神秘兮兮地将屏幕递到沈止初面前,“你看。”

    “什么?”

    沈止初接过来。

    清市沈家别墅的前院全貌图,以及,几张园艺设计师的概念图。

    她还是没懂,“什么意思?”

    仲姨笑起来,“刚刚来电话的是整修别墅的总负责人,她说,傅公子将这个翻修的项目交给了她,主要整修的重点是院子,园艺设计师也在现场。”

    沈止初怔了好一会儿,“他……”

    “估计是看院子太枯败了吧,”仲姨赞许地点头,“他还挺靠谱,什么也没说,先把项目搞起来了。”

    仲姨将照片转发给她,又道,“总负责人说,傅公子只给了她我的号码,有事儿先跟我联系,需要你做主的时候,再拉你对话。”

    “你看看,设计师这些概念图你还满意不?不行的话你告诉我,我来转达。”

    沈止初点点头,有些懵懵的,“那我是不是要回去一趟?”

    “不用,但肯定要房主签字的一些材料,这些我来操心就行了,你好好休息。”

    仲姨起身去收拾厨房。

    沈止初坐在餐桌边,仔细看了那几张概念图,又提了一些自己的想法,打了字,发到仲姨手机上。

    做完这些,她给傅予沉发了消息:

    「忙吗?」

    后面附了一张设计师发来的图片。

    过了约五分钟。

    「chavers:开早会,你说」

    「沈止初:干嘛要整修我老家?」

    「chavers:你不是喜欢那儿么,搞漂亮点,每年带你回去住几天」

    沈止初无意识笑了笑,打字回复:

    「沈止初:回去当几天小孩子吗?」

    「chavers:老子在,你永远都能当小孩子,不必特意回到哪个场合」

    她将这句话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喉咙发紧鼻腔酸涩,泪水快速涌出,啪嗒啪嗒砸在屏幕上。

    「沈止初:你什么时候回来?」

    「chavers:明天上午」

    「chavers:想我了?」

    「沈止初:嗯」

    没让她等太久。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沈止初睡不着,起来洗了澡吹了头发,刚推开卧室的窗户,就听到一阵跑车的轰鸣。

    柯尼塞格。

    听太多次,她已经能辨认出它的独特噪音了。

    她想都没想,披上毯子就飞奔下楼。

    打开别墅小门,傅予沉刚好下了车。

    她停下脚步,莹莹地望着他。

    冬季的可爱清晨,太阳正在他侧面缓慢露头。

    空气有些干,携着冷冽。

    一丝初生的阳光映在他闪亮的耳钉上。

    傅予沉唇角牵出一丝散漫的笑意,“老子竟然也有今天。”

    沈止初小跑着扑到他怀里。

    毯子都被风吹落。

    傅予沉将她抱紧,提起来,让她坐在自己手上。

    她搂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窝,闷闷地问,“什么你也有今天?”

    耳边,傅予沉笑了声,温热的气息拂在她耳后,他嗓音低低的,“你还会下楼出来迎我……”停顿一下,“以前,可是连门儿都不给我开。”

    沈止初连呼吸都软了几分,“……人是会变的。”

    傅予沉抱着她,穿过花园,进到主屋。

    仲姨刚走出卧室,听到低语声和脚步声,立刻调转方向,回到卧室,关上门。

    主卧门被摁上。

    沈止初被顶在门后。

    傅予沉拧松了领带,一边抚着吻着,一边在她耳边低声问,“沈止初,现在几岁了。”

    “嗯?”她艰难地想,“今年,过了生日就二十四了。”

    “不是这个,”他笑,“不是要当小孩儿吗?”

    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提这茬。

    沈止初有些羞恼,“不许取笑我。”

    “我说认真的,”他声音低哑下来,“几岁?”

    她完全无法回答。

    全部神思都用来喘了。

    这不妨碍傅予沉继续说,“也不能太小,要不然我要犯法了。”

    “十八,行吗。”

    “刚十八就开荤,你比我厉害多了。”

    沈止初砸他的肩,“不许胡说八道。”

    话语尾音骤然降了下来,她额了一声。

    傅予沉笑,指腹捻到什么,抹到她鼻尖,“看来真是想我了。”

    第62章

    冬季清晨。

    一场贪欢。

    沈止初趴在床上,被子将将遮住了肩,她转过头看向床边的单人沙发。

    那张沙发,她曾让仲姨扔掉,被仲姨藏在自己卧室,昨天,摆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此刻,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

    傅予沉已经洗了澡换了衣服,坐在那里翻书。

    一身坏种劲儿的男人,看书场景竟不违和,修.长的指压着书脊,另一手撑着额角,低垂的眼睫浓密纤长。

    他这时的气质,还挺像名模世家出身的秀导。

    那种身材高大,日常冷着脸,眼光独到犀利但脾气爆炸臭的大佬。

    艺术感,且高贵。

    想到这儿,沈止初不由地笑起来。

    听到动静,傅予沉抬目看过来,定定看几秒,“过来。”

    她下了床,熟门熟路侧坐到他腿上。

    被他圈着,一起翻书。

    “笑什么?”

    “笑你,”她把滑下的肩带拉上去,“一看就知道,脾气很坏。”

    “对你呢?”

    “对我……”她想了想,“也挺坏的,就是……”斟酌措辞,“坏的方式不一样。”

    傅予沉将书合上,懒懒地倚靠着沙发靠背,唇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怎么说?”

    还是那副慢悠悠的腔调。

    就是这幅样子。

    沈止初心内腹诽,掌心撑住他的肩,要起身下来。

    核心刚要发力,却被他扣着后腰压回来,身体相撞之前,她紧急后撤,才将将没有碰到他脸上。

    可还是擦着他的鼻尖,荡了一下。

    傅予沉眼睫一落,视线停留几秒,又移上去看她的脸。

    距离太近了。

    他的鼻息轻轻拂在锁骨之下的皮肤上,脑内条件反射记起了那时的感觉,甚至不用调动很久之前的回忆,就在刚才……

    沈止初屏了屏息,“……我要出门。”

    “嗯,”他低声说,“我也要出去。”

    话虽如此说了,可一时谁也没动。

    只有交缠的呼吸在急剧升温。

    沈止初声音软了几分,“……我要去洗澡。”

    傅予沉匀出一口灼热的气息。

    半晌,才说,“……去吧。”

    她逃也似的,从他腿上下来,疾步去往洗手间。

    傅予沉缓了一会儿,又重新翻开刚刚看过的书。

    她放在床头的书。

    那是一本,讲述如何自主治愈童年创伤的心理学书籍。

    不止他,她自己也在努力,想要迈过那道坎-

    傅予沉回了趟老宅,跟老爷子傅勇山一起吃顿饭。

    午饭终了,移步到书房,傅勇山才说了叫他过来的真实目的,“你二叔……”

    “怎么。”

    傅勇山叹口气,“他其实心眼儿不坏,就是没什么能力,又有点贪心。”

    “您是在给他求情?”

    “你真的要……”傅勇山探寻他的表情,“杀一儆百?”

    “看在您的份儿上,他如果就此收手,我不会动他。”

    傅予沉淡淡地说,“但是,如果他自己作死,我不介意送他一程。”

    傅勇山点点头,“他手里还有不少产业,也该知足了,我会提醒他。”

    傅予沉没再多说,起身离开-

    与此同时,沈止初应傅书夏的邀约,去趟任宅。

    跟上次一样,傅书夏还是派了车来接。

    驶达任宅时,正是中午时分。

    今天是周六,任延明去公司加班,午饭不在家用。于是餐桌边只有傅书夏和沈止初俩人。

    沈止初不是多话的性格,一直是傅书夏在开启话题。

    从家里的花房,聊到珠宝集团里的一团糟心事,再到最近和任延明“假戏真做”的进展。

    沈止初淡笑着听着。

    “说到这儿,”傅书夏冷不丁问,“你跟傅予沉和好了吗?”

    “……嗯。”

    沈止初点点头。

    “真好,”傅书夏歪头想了想,“同居了吗?住在哪儿?”

    “……还没聊过这个,”沈止初有点不自然,“不过……”

    “不过他赖在你家不走,是吧?”傅书夏笑起来,“猜都能猜到。”

    “哦对了,我妈待会儿也要过来,还有几个小姐妹。”

    “你见过我妈,是吧?她跟我提过。”

    “嗯,在派对上见过一次。”沈止初酝酿了一下,问出口,“你说的小姐妹,是?”

    “害,就是几个太太,”傅书夏伸过胳膊来拍拍她的手背,“不过不要担心,都是二十多岁的同龄人,还有几个是我的老同学。”

    “……这种下午茶聚会,很多么?”

    沈止初问。

    “还行吧,平常一周有一场,聚会地方会轮换,各家的宅子、新开的网红打卡地,挺多地方的,但是也都挺无聊的。”

    傅书夏并非江雅那样的全职阔太太,她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梦想,再加上她自小在这上流圈子长大,这种生活,于她而言,应是水到渠成且游刃有余的。

    午饭后不久,Fu酒店派人送了下午茶点心来。

    傅书夏的小姐妹一个接一个到达,热热闹闹地一起进了后院的玻璃花房。

    傅书夏揽着沈止初,挨个跟小姐妹介绍,说这是自己的朋友,并没有提及她在与傅予沉交往一事。

    沈止初在沙发角落坐下,捧着茶杯,接到话题,偶尔会参与进对话。

    她当然能做出落落大方的姿态,可这种社交,对她来说是消耗电量的,于是渐渐地,她很少再出声。

    几个人笑着要一起自拍,沈止初表示不方便。

    艺人身份特殊,不便参与也正常。

    拍完,凑在一起看效果,傅书夏哇了一声,揪住一位朋友说,“小秋,你现在变得好做作啊。”

    沈止初看着围在一起的漂亮女孩们,神思逐渐游离。

    眼神放空望出去,却捕捉到意外的身影。

    花房外,鹅卵石小径上,傅予沉和庾芳梦一起走向花房门口。

    庾芳梦好像还在说着什么。

    他像是感应到她的视线,遥遥看过来。

    午后阳光最盛,他眯着眼。

    他的视线却好似比阳光还盛。

    沈止初受不住,转开脸。

    母子俩一进来,傅书夏几个小姐妹都被摁了消音键一样,一时没了声音。

    无他,俩人实在是太耀眼了。

    庾芳梦年过五十,但身材依旧纤细,皮肉紧致,长裙皮靴配风衣,长卷发披在肩头,风情万种。

    傅予沉穿他惯常的黑色高领毛衣和长大衣,短发耳钉衬着锋利的眉眼,迫人的贵气压着一丝坏劲儿。

    傅书夏一手挎一个,“不用介绍了吧,我妈,我弟弟。”

    傅予沉熟门熟路挑了张单人沙发坐下,眼神毫不避讳,直直落在沈止初身上。

    庾芳梦是更厉害的社交达人,跟年轻人相处毫无压力,很快开启了新的话题。

    一时间,花房里比之前还要热闹。

    这些嘈杂声,像隔着松林的遥远浪潮一样听不真切。

    只有他的目光,有如实质。

    沈止初起身,绕过半人高的花架,去到吧台给自己添酒。

    酒液顺着杯壁缓缓注入。

    她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男士皮鞋。

    唯恐傅予沉要在这里乱来,她急忙转身,却正好被他堵住去路。

    高大的身影,带着攻击性。

    他单手插兜,另一手手里拿着沉甸甸的打火机,有一下没一下地揿开又合上。

    “让开。”

    傅予沉散漫地笑了声,“怎么了?这么凶。”

    “这么多人在,你不要这样。”

    “怎么样。”

    他说着,一步一步走近,直到鞋尖抵着她的鞋尖。

    沈止初往后退了两步,后腰贴上吧台边缘。

    她有些恼怒,手撑着木制边缘,仰脸看向他,“我说过了,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尽量把语气放得平静,“傅予沉,你可以注意场合吗?”

    花架只半身高,沙发边的人稍一侧目、抬眼,就能看到他正把她堵在这里。

    “目前的情形,”他半垂着眸子看她,“怎么看,都是我单方面在纠缠你。”

    “所以,”他慢悠悠补充,“你在担心什么?”

    “就让旁人,流传着‘我在纠缠你’的秘闻,不行吗?”

    “旁人都知道你瞧不上艺人,怎么会纠缠我。”

    傅予沉默不作声,观察她的表情。

    “……是不是累了?不喜欢这种场合?”

    “不喜欢。”

    “我带你走,”他说,“跟我回嘉木路。”

    沈止初没吭声,也没动。

    “要我抱你走?”

    她终于抬眼,与他对视,“可是,如果要跟你长久地在一起,这种场合,我应该习惯一下,对吧。”

    她的话语来得突兀,傅予沉皱眉,凝着她,“……谁跟你说什么了吗?怎么突然想这些?”

    “没有。”

    她否认得很快。

    听起来很像谎话。

    “沈、止、初,”他慢声叫她,“如果你在纠结什么问题,一定要告诉我,可以吗。”

    沈止初点头。

    “你不必习惯什么,做你自己就行。”

    沈止初扭头看了眼那边围坐着的几个人,轻声问他,“……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在这里格格不入?”

    “是。”

    沈止初笑了声,垂下脑袋,“我也这么想。”

    “你跟这些人不一样。”他说,“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都这么说。”

    这种话,她早已听惯了。

    “可是,”她重新仰脸看他,“跟别人不一样,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代价?”

    “削足适履,”她说,“杀头便冠。”

    用词残酷。

    傅予沉心内突生烦躁,“跟我过来。”

    他迈步走到花房后门,打开,站在台阶前,拢手点了根儿烟。

    沈止初望了片刻他高大的背影,走过去。

    他抽了口烟,侧过身,看着她,“一定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我说了没有。”

    “我们是不是聊过了,在你家的时候。你不想曝光不想结婚,只要谈地下情,老子奉陪,”他说,“我没有给你压力,对不对?”

    “对。”她轻轻点头。

    她今天早上还好好的,只来见过傅书夏。

    傅予沉推测,“是傅书夏说了什么吗?”

    “没有,你姐姐很好。”

    “如果这里也让你不舒服,以后不要来了。”

    以前,因为娄小菲说她没朋友,她把这事儿搁心里受伤了好一阵子。

    他不想让她因为这种事难过,所以,他让傅书夏约她出来玩。

    本以为,傅书夏的性格应该能跟她合得来,可他忽略了傅书夏也是个自来熟,朋友多聚会多,大概会吵到她。

    “事事让我不开心,我也不可能事事都推开。”

    沈止初说。

    傅予沉默了几秒钟,抬起夹着烟的那只手,掌心控住她侧脸,让她抬起头来,“……你会再推开我吗?”

    沈止初望着他,只觉鼻腔酸涩。

    她摇摇头,“我要你。”

    傅予沉偏头压下来吻她。

    明知道透明的一墙之隔,有那么多人在,随随便便一转头就能看到。

    可沈止初此时完全不想抗拒。

    她踮起脚,配合他的高度,仰脸迎接他狂风骤雨般、要确认什么似的的吻。

    第63章

    自那天庾芳梦突然来访后,从来都不愿在傅宅多停留的江雅,一反常态,连续两晚在这里留宿。

    这天晚上,傅之愚已经睡下,江雅洗完澡,披着浴袍在镜前护肤。

    搁在一旁的机壳镶钻的手机嗡声震动。

    一个比她小了十几岁的小姐妹。

    圈里大家都叫她小秋。

    接起来,电话那头神秘兮兮地说,“雅姐,你猜我今天在任宅看到谁了?”

    “谁呀,这么神秘。”

    “傅公子,”刻意停顿了下,“好像跟那个女明星,沈止初,有点不清不楚。这女人,我记得对外形象一直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呀,怎么会勾.引傅公子。”

    江雅起身,往洗手间外望了望,确认无人,把门拉紧,捂住话筒,“你仔细跟我说说。”

    ……

    通完电话,江雅回到床上,看着自己的老公。

    一张床上睡了十六年,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他们是各取所需。

    傅之愚想要一个温顺听话的老婆,他不想再要孩子,她也识趣地从没提过。

    他宠她,纵她。

    为了哄她开心,甚至不强求她住在这曾是他与庾芳梦婚房的傅宅,而是在不远处给她买了一栋新别墅,取名“雅园”。

    但他从来不爱她。

    仿佛世界上没有「爱」这回事。

    她与他在一起时,才二十岁出头。

    年轻时,她也渴望过他会爱她。因为傅予沉胡闹的那些事,一向乖巧的她,也曾试着向傅之愚发火。

    傅之愚一开始会哄,到后来,他只说:江雅,我有前妻,与前妻有两个孩子,这是你不得不面对的事实,如果你累了,我们可以分开。

    从那以后,她连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她是不如庾芳梦。

    毕竟庾芳梦十几岁时就在国际上一炮而红,从此以后顺风顺水,脾气爆炸性格火辣,年轻时曾把傅之愚的自尊心按在地上摩擦。

    她没那个能耐。

    因为傅之愚的自尊心不会建立在她身上。

    第二天一早,江雅给傅之愚的二弟傅之平打了电话-

    一月中旬,是各大社交、视频、卫视平台,举办上一年度颁奖礼的时候。

    这类颁奖礼一般至少在半年前就开始筹备,当时递来的邀请函很多。

    但盛安本打算在这个时候邀沈止初去度假,于是当初只让丁岚给她接了最重要的一场。

    现在一切都由严宝华接手了,时间临近,她要重新与造型工作室确认高定及妆发造型,还要与颁奖礼主办方沟通出场细节。

    这两日,每天都在书房不停地通电话、参与视频语音会议。

    这天中午,严宝华终于将事情搞了个七七八八,和沈止初一起去Fu酒店用餐。

    傅予沉说行政酒廊出了一款新的餐后甜点,甜而淡,她应该会喜欢。

    私人行程,没叫保姆车来。

    严宝华对北城路况还不熟悉,沈止初负责开车,驾驶她那辆白色的宾利欧陆GT,驶达Fu酒店停车场。

    刚在行政酒廊落座,酒店的总经理和大堂经理就一起走了过来。

    微微俯身,笑着,“沈小姐,有一款为您定制的隐藏菜单,请您过目。”

    回身招呼侍应生递来菜单。

    总经理翻了翻,抽出一张,递到沈止初手里。

    硬纸,其上晕着似有若无的淡蓝和淡粉,菜单名叫「chavers」。

    沈止初仔细看了一遍,抬目笑说,“就按照菜单来吧。”

    果然符合她的胃口。

    前菜主菜,她几乎都吃了个干净。

    甜点车被推过来。

    望着那琳琅满目的三层下午茶茶盘,沈止初久违地生出一种小女孩似的雀跃心理。

    像十多年前,跟父母一起去露营前的心情。

    严宝华摇了摇头,“我的血糖,不允许我吃这么甜的东西。”

    “我去大门外等你吧,顺便抽根烟。”

    “好。”

    沈止初拿了小叉子,先从自己最爱的柠檬芝士蛋糕吃起。

    吃了一半,余光里掠过一团暗影。

    有人在她对面落了座。

    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气质清隽,脸上有淡淡的笑意。

    几乎是瞬间,沈止初大脑就做出了判断:这人是傅导的兄弟。

    “沈小姐,您好。”

    沈止初放下叉子,“我认识你吗?”

    “认不出来吗?”傅之平笑着,“我跟我大哥,长得还是挺像的。”

    沈止初将桌面上的手机攥在掌心,放在腿上,平静地,“您找我?”

    “你跟沉沉在一起多久了?”

    沈止初不说话,内心早已启动了全面防御的姿态,只拿那清亮无波的瞳仁看着他。

    “老家清市?”

    傅之平继续说,“怪不得,前一阵他出差处理完事情,不直接回来找我算账,而是转道去了清市集团分部。”

    他说的,应该是她之前回老家,傅予沉去找她那次的事。

    “我的老家,我的动态,网上随处都能搜到,”沈止初说,“您跟我说这些,为了点什么?”

    傅之平笑了声,“……你要跟他结婚?”

    果不其然,是为了这个。

    沈止初甚至称得上平心静气,“如果是为了这件事,那么,您不必再多说了。”

    “怎么,”傅之平像是早预料到她的反应,“你不想跟他结婚,对吧?”

    他摇了摇头,“像你这么清醒的女孩子,不多了。”

    “虽然你也算富裕人家,但毕竟阶层有别,那看不见的门槛,不是那么好跨的。”

    “您想错了,”沈止初唇角浮现一抹淡笑,嗓音凉凉的,“我不想跟他结婚,不是妄自菲薄,觉得自己衬不上你所谓的阶层,而是,讨厌那个阶层里,像您这样的人。”

    她说,“有话不妨直说,如果您过来,只是为了嘲讽我,那么我要离开了。”

    看起来那么轻盈脆弱,竟然是个硬骨头。

    傅之平心下略意外,不过转念一想,能让那一直目空一切的傅予沉动了心思,为了她要夺家产,也必定不会是个简单的角色。

    但是吧,这种人往往有个弱点:自尊心太强。

    傅之平笑了笑,“急什么,沈小姐最近没什么通告吧?”

    “果然是心高气傲,傅家那么大的产业和影响力,不签到傅家来,反而要跑到元德去。”

    “我时间确实不少,但是,不想浪费在无聊的对话上。”

    “我今天过来,没有要拆散你们的意思,”傅之平见她要走,终于使出了杀手锏,“毕竟,玩玩小明星这种事,太多了,也没必要拆,过不了多久,你们自己就散了。”

    太自以为是了。

    沈止初觉得好笑,她甚至连反驳都懒得反驳。

    看她的表情,傅之平又道,“怎么?觉得你们之间是真爱?”

    “我大哥跟庾芳梦,年轻时候那一场,也是天翻地覆,整个傅家不得安宁,到最后,不还是散了。”

    沈止初不说话,她重新拿起叉子,要把柠檬芝士蛋糕吃完。

    不能为了眼前的人浪费美味。

    “说起我大哥,他倒是给沉沉提过建议,”傅之平刻意放慢了语速,“让他该联姻联姻,娶了蒋家二小姐,然后把你养在外面,什么都不耽误,也算是送你们这对鸳鸯,一场天长地久。”

    这是江雅从傅之愚和庾芳梦的对话中得知的,她一字不差转述给了傅之平。

    沈止初屏了屏呼吸。

    “沉沉没跟你提过这事儿吧?”

    “那样的话,沈小姐,你岂不是人财两空?连人都要分享了。”

    沈止初听他说完,也把蛋糕吃完,拿餐巾沾了沾唇角,抬目,看向他,说,“您了解傅予沉吗?”

    不等傅之平说话,她又道,“我应该比您了解他。”

    “您觉得,拿一些听来的话,转述给我,能达到什么目的?”

    傅之平没想到这种打击她都能受得住,一时失了言语。

    “说到底,傅予沉不把这些话讲给我听,大概是觉得这种事没必要讨论,”她微微一笑,“那么,您又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说这些?”

    防御对抗姿态是她最拿手的。

    针锋相对也是她最擅长的。

    傅之平笑着摇头,“……我是真没想到,沈小姐是个这么自私的人,让傅予沉为了你,对抗家族,夺家产、不联姻,”他说,“你真觉得他能这样一直跟你耗着,没有任何影响吗?”

    “我明白了,”沈止初说,“您是在家产争夺中失败了,不甘心,想要锉一锉傅予沉的锐气,但是您又拿不准我们之间的感情有几分,所以来试探我。”

    “如果感情是真,那就劝我跟他分手,如果感情是假,就劝我跟他结婚,是吗?”

    傅之平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冷了脸,“你以后要嫁进傅家,也得叫我一声二叔,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沈止初不理会,站起身。

    傅之平冷哼一声,“你就这么跟他耗着呗,挺好,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联姻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你以为是过家家?没有两个家族的人帮他一起经营,你以为他一个人能撑多久?”

    沈止初已经起身离开。

    她脚步不停,径直走到电梯轿厢。

    摁楼层按钮的时候,手一直抖。

    傅之平只有一句话说的没错。

    她的决定——不曝光不结婚,确实是自私的选择。

    傅予沉爱她,所以会顺应她的期望。

    傅导曾提过的建议——把她养在外面,大概也是在为傅予沉准备退路。

    傅家人,处处在为傅予沉考虑。

    她在为自己考虑。

    可是,饶是她自私了,不顾他人了,她又有其他退路吗?

    她没有。

    除了傅予沉之外,她真的称得上一句,孤身一人-

    接到CBD·Fu酒店总经理的电话时,傅予沉正在跟老爷子傅勇山喂马。

    沈止初今天去行政酒廊用餐。

    本以为总经理来电话,是要汇报点细节,卖个乖,傅予沉懒懒散散接起来,“她吃得怎么样?”

    那头却说,“前董事长来过了,您的二叔,跟沈小姐说了好久的话。”

    “她怎么样?”

    “脸色不太好。”

    “知道了。”傅予沉平静地挂了电话,默了两秒,叫了声,“爷爷。”

    他难得正儿八经叫一声,傅勇山立时有不好的预感。

    傅予沉说,“您准备好去探监吧。”

    第64章

    傅予沉找到沈止初的时候,她正抱膝蹲在Fu酒店的VIP停车场里。

    她现在的状况完全开不了车。

    严宝华弯身不断拍抚着她的肩,余光感觉到高大的身影走近,她站直身体,低声道,“初初状态不是很好。”

    傅予沉不发一语,将她整个端起来抱到怀里。

    严宝华目送着他抱着她走回电梯间。

    CBD·Fu酒店的顶层总统套。

    他曾数次抱着她进到这间套房。

    傅予沉将她放在卧室长沙发的角落里,又拧了瓶水,递到她唇边,“喝点水。”

    沈止初接过来,喝了几口,终于掀起眼睫看向他。

    傅予沉坐在她身侧,一条手臂搭在沙发背上,虚虚环着她。

    他的眸色很沉,“不管傅之平说了什么,都不要往心里去。”

    沈止初点点头,“我知道。”

    嗓子干了许久,刚刚经过水液的润滑,发出的嗓音又软又飘。

    “那你在想什么?”

    “我想,”她扑到他怀里,将脸埋在他颈窝,闷闷地说,“我只要你。”

    傅予沉收回手臂,掌心控着她的侧脸,让她与他对视,“要什么都好,只要不离开我。”

    她不说话,眼眶开始湿润。

    傅予沉偏过头吻上她,温柔缱绻的吻,唇与唇相触,舌轻柔地掠过。

    呼吸纠缠,脊背泛起细细麻麻的战栗,她挺直了腰,本能地贴近他。

    她明明就在他怀里,那么近,没有距离,他却还是觉得抓不住她,她轻得像是随时能化开,溜走。

    吻越来越重,傅予沉倾身将她压在沙发垫上。

    熟练地胡作非为。

    抖意从骨缝中弥漫开来,她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涌出。

    她攀着他的宽肩,哭着说,“喜欢你。”

    话音刚落,就是不期然额了声。

    嗓音软得简直不像她会发出来的。

    “再说一次。”

    “我喜欢你。”

    “只是喜欢吗?”他低低喘着,“爱我吗?”

    “爱你,”沈止初主动去寻他的唇,颤着声,“我爱你,我要你亲我。”

    唇舌交缠,浓重的鼻息撞击着耳膜。

    像沉入海底,耳道被汹涌的海水填满。

    无法呼吸。

    似是立刻就会溺毙。

    她极小声说了句,“好想就这样死掉。”

    冬季的夜晚,来得还是那么快。

    落地窗窗帘大开着,雪花飘落,纷纷扬扬撞在窗玻璃上。

    一声猛过一声。

    房间内暗着。

    傅予沉抱她去床上,覆在她耳边,低声耳语。

    顶层的密闭空间,一切人和事都那么远,只有窗外的夜色那么近。

    像浮在半空,被黑夜包围。

    ……

    傅予沉点了支烟,倚靠在床头,将她抱在怀里。

    静了许久。

    她像是缓过来一点,抬头凑上来,去咬他指间的烟。

    他看着她抽了一口,皱起眉头,笑说,“冲?”

    “还好。”

    她说,“抱我去洗澡。”

    洗完。

    沈止初开始穿衣服,长裙大衣还有围巾。

    傅予沉坐在沙发上,神色间有几分倦懒,“穿衣服做什么?要回家?”

    沈止初点点头,“你送送我吧。”

    她表情有点不对劲。

    那是一种奇异的平静。

    傅予沉见过她这幅表情,那是之前在翠岸别墅的主卧里,那时,她说出的话是,“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傅予沉敛了眉目,凝着她。

    他没吭声,穿好衣服,跟在她后面,走出房间,走入电梯轿厢。

    她摁了楼层按钮,却不是往地下停车场,而是一楼。

    雪越下越大,地面已经积了一层。

    街道很宽,隔着密集细碎的雪幕,对面高耸的玻璃幕墙大厦都看不真切了。

    只有大厦内的白炽灯,晕出一圈一圈光晕。

    沈止初走出酒店大厅,绕过喷泉环岛,来到街边。

    她不说话,走在前面。

    傅予沉跟在后面。

    中间隔了几步的距离。

    路边行人很少。

    沈止初走在人行道上,踩着雪。

    走出不远,便是五号公馆。

    她拐到旁边的窄巷里。

    这里渺无人烟,城市中心区里被人遗忘的荒废角落。

    当初,就是在这里,傅予沉从五号公馆露台上下来寻她,察觉到她的异常,将她带到了Fu酒店。

    沈止初在路灯下站定,静静地望着落后几步走过来的傅予沉。

    雪落在他肩膀。

    有一小片晶莹,落在他耳钉上,顷刻融化,和耳钉一起闪着微光。

    昏黄的路灯映着不断纷扬扬而下的雪花,在这城市的无边夜幕中,显得静谧。

    傅予沉听到她说,“你让我静一段时间,好不好?”

    傅予沉停下脚步,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静什么?”

    沈止初摇了摇头,“好多事情。”

    “傅之平跟你说了什么?你想跟我聊聊吗?”

    他平和地问。

    “他说的,其实都不重要。”

    “那你要静什么?有什么‘好多事情’?”

    他还是很平静。

    好听的嗓音,极衬这雪夜。

    她匀出口气,白雾升腾又很快散开。

    “好像,我们一切都太快了。”

    “跟我说真话。”

    “我感觉,”她停了一下,抬手揩掉眼角的泪水,“自从你进入我的生活,我好像被你裹挟着,失去了所有的自主权。”

    宽阔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刺耳的刹车声,鸣笛声,听来很遥远。

    只有不断落下堆积的雪是真的。

    “比如呢?”

    她当然举不出例子。

    无言的沉默。

    “沈止初,”傅予沉叫她,“跟我说真话,你是不是在怕什么?”

    “我怕失去我自己。”她轻声说。

    “我本来,容纳了你,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但是我觉得,”因为泪水不断涌出,她不得不停下,“你背后的一切,太庞大了,你庞大的家族,你的家人,那些所谓的上流社会的规矩规则,还有人心……”

    “会把我淹没。”

    “我讨厌那些,我只想要你,可是,”她盈盈一笑,“这好像很难,别人总是不请自来。”

    “傅之平,不会再来烦你,”傅予沉说,“不管结不结婚,你完全可以做自己,我喜欢的、爱的也是原本的你,没有人能强迫你改变。”

    沈止初声音拔高了几度,“可是,我处在洪流之中,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有我在,”傅予沉走近了几步,想要安抚她,“我可以挡开一切你不想面对不想看到的事情。”

    沈止初摇头,“太累了,你也很累,我也会很累,我不想拖垮你。”

    她封闭了那么多年的内心被他打开,所以她与这世界的一切连接,全部系在他身上,他要替她背负很多。

    “不试试怎么知道?”傅予沉抬手傅上她的脸,冰凉的触感,“你也可以试着改变这些,对不对?”

    这确实像是他会说出的话。

    也是了,他是这样的性格,看不惯便掀翻,不像她,看不惯,只会躲开。

    沈止初笑了笑,“我不是你,我没有你那么大的能量。”

    她的能量只够她建造一个安全屋,躲在里面,保护自己。

    “有我陪着你,你可以的。”

    沈止初泪眼朦胧,抬眼看着他,“傅予沉,我羡慕你,你有为你着想的家人,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可是我只有你。”

    人活着,不能只有爱情。

    如果爱情是她仅有的东西,那她的处境将变得非常可怕。

    她不敢想象,为了这突然降临的爱情,一头扎入那俗世的洪流中,将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

    傅予沉静了静,说,“我们生个孩子吧。”

    “你想要这些,是不是?家庭。”

    沈止初不说话。

    沉默了许久,她才开口,“傅予沉,放我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也许半年也许一年,如果想你了,我会回来。”

    “你想跟老子玩破镜重圆那一套?”

    “我跟你,没有破镜那一说,”傅予沉平静地说,“我不会允许你离开我。”

    “你讨厌周围的一切,我早就明白,”他继续道,“第一次遇见你,我就知道。”

    她的冷感、厌世、疏离,并不是凭空而来的气质,其内里厚厚的土壤下有经年累月的藤蔓在扎根。

    “但是,你讨厌这些,为什么连带着也要放弃我?”

    “不许再推开我,知道吗。”

    沈止初只摇头,“我想离开这里。”

    “想去哪儿?”

    “我不知道。”

    静默片刻。

    傅予沉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吻了吻她的鼻尖。

    她整张脸都是冰凉的。

    “我送你过去,”他说,“但是,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傅之平在集团担任要职多年,证据多得数不清,他早已在收集。

    但董事会避免不了将有一场风波,他要回去开会,跟律师们一起梳理证据链,还要妥善安置集团内的人员任用。

    很多事要马上做。

    耽误不得。

    迈巴赫已停在巷口多时了。

    向衡和两名保镖立在车边,时不时朝这里望一眼。

    傅予沉将她抱起,走过落满雪的窄巷,走到车边。

    向衡打开了车门,伸手护在车门框上方。

    傅予沉弯身将她放进去。

    一边帮她系安全带,一边说,“向衡和保镖会带你过去,市郊有一家Fu酒店,人少一些。”

    “你去那儿住几天,我忙完手上的事情,就去找你。”

    沈止初不吭声,静静地看着他,任凭他动作。

    傅予沉抬手,指腹摩挲着她冰凉的脸颊,突然笑了笑,低声,“小可怜儿,吓到了是不是?”

    “遇到事情就想逃走。”

    他本来,也是要将她送到远一点的地方。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内。

    沈止初低着眼,这才注意到他指背上有几道新鲜的擦痕。

    还有血迹不断渗出。

    好像总是这样。

    之前,他为她收拾盛安,现在他为她收拾傅之平。

    他平时不会说,但事情发生,他却总是在帮她摆平。

    这么想着,自从与傅之平对完话以后,沈止初那一直猛跳个不停的心脏,骤然放缓了速度,回落到正常的节奏。

    内心被熨帖,平静下来。

    沈止初点点头,“我去冷静一阵儿,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了。”

    “我不可能不管你。”

    向衡唤了声,“先生,得走了。”

    他现在也改了口,不再叫他小少爷。

    傅予沉吻了吻她的唇,“乖,等我。”

    迈巴赫平稳启动。

    沈止初扒着车窗,回头去望。

    雪夜中,那身穿大衣的高大背影,越来越远。

    她不期然想,那黑色高领毛衣,在这大雪中,真的好衬他。

    第65章

    傅家老宅。

    沙发上,傅予沉闲闲地叠着腿,抬腕看了看表,“二叔,你还有半个小时。”

    执法人员很快会来将他带走。

    傅之平脸色灰白,一只眼睛还肿着,“你这么丧尽天良,迟早会遭报应的。”

    傅予沉没什么表情,只一双黑眸盯着他。

    “我不过是去跟沈小姐说了几句话,”傅之平愤怒至极,“你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傅予沉起身要走。

    “你爸还叫了沈小姐去家里,让江雅给了她一个下马威呢,”傅之平回过头来,冷哼一声,“你难道要把你爸也送进去?”

    经过他身侧的男士皮鞋顿住。

    停了两秒,平稳地离开。

    傅予沉已经走远。

    一直站在窗前,背对着房内的傅勇山转过身来,叹口气。

    “之平,好好一个家,要被你拆散。”

    “难道不是你那好孙儿干的好事吗?”

    “沉沉从小就没幸福过几天,”傅勇山说,“最近,好不容易他整个人都晴朗了不少,你非要横插一脚,图什么?”

    “爸,您一直都偏心大哥的孩子,”傅之平还是难以平息怒气,“如果我不抓点东西在手里,以后永和要怎么办?”

    当初,傅之愚跟庾芳梦离婚,当天就娶了江雅。

    于是,傅予沉和傅书夏都被送到老爷子身边,由他亲自抚养了好几年。

    两个孩子,或多或少都有点性格缺陷,傅予沉混蛋不长心,傅书夏在情感感知方面变得迟钝。

    老爷子傅勇山一直偏心他俩,也属实事出有因。

    “家产是家产,该给永和的,我一分都不会少他,”傅勇山离开书房,“你太糊涂了。”-

    市郊这家Fu酒店果然清静。

    沈止初一个人住在顶层套房,一整天都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

    这样也好。

    她本就是想要静一静。

    可是,一静下来,脑海里浮现的,就是傅予沉的样子。

    他那浸着坏劲儿的漆黑眼眸,高大的身材,温暖的怀抱。

    此刻回想起来,他总是在她失魂落魄时,向她走来。

    那么多次。

    她和严宝华一起去见制片人的那个雨夜,他擎着黑伞走向她,将她抱到车里。

    爸妈离婚的那天,她坐在清市沈家别墅的门廊台阶上,傅予沉翻墙进来,将她抱到卧室。

    ……

    其实,在港文酒店休息室的初见,她就是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真的能这么自私,不顾他要肩负的家族责任,任性地永远和他谈恋爱吗?

    脑海里却不期然出现了他说的话,“我们生个孩子吧。”

    这时,沈止初将这番话咀嚼片刻,却突然有点想要发笑。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么——

    家庭不幸福,就自己重新建立一个家庭,努力将它打造得幸福。

    倒是不错的选择。

    市郊的夜,好像来得比市区要早一些。

    又下雪了。

    周围没有其他高层建筑,没有光污染没有遮挡。

    房间内一片漆黑,她躺在窗前的地毯上,能清晰地看见飘落的雪。

    甚至恍惚间能感受到,雪一片一片落在脸上的冰凉触感。

    她漫不经心地想,以后要去雪多的地方看看,大字型躺在雪地里。

    那感觉一定很自由。

    门铃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

    距离住到这里才过了三天,工作人员会定时来送餐、打扫房间。

    她以为是送餐员来送晚饭,从地毯上爬起来,赤着脚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却是傅予沉。

    高大的身影,眼眸专注地看着她。

    像以往那么多次一样。

    被那么看着,沈止初几乎又要流泪,讷讷地,“……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都三天了。”

    他说。

    “可是……”她躲避他的视线,“……不是说给我时间,让我冷静一下吗?”

    短短三天,她闭上眼就只会想他,哪里来得及理清思绪。

    她安慰自己,失恋都要一个戒断期的,急不来。

    “冷静什么,”傅予沉走近,垂颈压下来,唇悬在她鼻尖几寸处,他低声一字一句,“冷静下来放弃我?你冷静得下来吗?”

    气息迫近的那一瞬,沈止初条件反射要张唇迎接他的吻。

    他却停下,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她仰着脸,两个人都保持着脸一上一下几乎相贴的姿态,一时没动。

    鼻息交缠。

    如此缱绻。

    灼热的交缠的急剧升温的呼吸,证明了,她冷静不了。

    就像她与他之间,一旦相遇,一切都慢不下来。

    就像一列燃烧的列车,只能疾速狂飙,轰鸣着,驶到燃尽的那一刻。

    鼻间被他的气息填满,香根草和松木,混着男性荷尔蒙。

    此刻,想起之前,她与他曾短暂暂停过八天。

    沈止初觉得难以置信,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被他吻过被他抚过,还能八天时间不去想他的气息,他的吻,他的一切。

    事实上,那八天,她想他想得想哭,看到他不期然出现,就控制不住流眼泪。

    她又怎么可能,再逃离他,八天,八十天,八年,八十年……

    如果一辈子都没有他,那要怎么活?

    强忍着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沈止初捂住脸痛哭出声。

    她后退着,倚到墙边,无力地滑下。

    她内里那看似坚不可摧,实则脆弱得要死的框架,已经被他用骨血重新铸就。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她做不到了,再放弃他一次。

    她抖着肩膀,哭着说,“我怕我是太上头了,我们才认识两个月,一切都太快了。”

    跟随她的后退,傅予沉一步一步迫近,走进来。

    在他身后,门咔嗒一声合上。

    房间内漆黑一片,只有落地窗外,不断飘落的雪带进来一丝碎光。

    傅予沉站在她面前,说,“就永远对我上头,不好吗。”

    上头的何止她一个。

    自从遇见她,他内心的风暴就一刻也没有停止过。

    沈止初摇头,“我怕我太上头了,一脚踏出去,跌进深渊,我好怕。”

    如果以后真的要结婚,那么他们是会相对无言,还是会逐渐相看两厌?

    像她的父母一样。

    傅予沉在她面前半跪下来,双膝自然分开,将她压到腿间怀里。

    “没有深渊,你只会跌到我怀里,相信我,好不好。”

    他的灰黑色马甲,他的白衬衫,很快被她的眼泪浸湿。

    “有我在,谁都伤不到你。”

    哭了许久,她终于开口说话,“……我可以这么自私吗?让你永远跟我谈恋爱?”

    话语轻得像一触即散的试探。

    “这不是自私,你本就应该考虑你自己的想法感受,”傅予沉抚着她后脑勺的黑发,“我爸才是自私的那一个,他把你叫过去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他是在为你着想,无可厚非。”

    “那不是在为我着想,我只要你。”

    她收紧手臂,抱紧了他的腰。

    无言的拥抱。

    时间仿佛静止了,连窗外的雪都慢了下来。

    太安静,她能听到他的心跳。

    嘣咚嘣咚……

    有力而稳健。

    在这极度强烈的安全感的柔化下,沈止初生出一股倾诉的冲动。

    她给他讲了那件事。

    她幼时给父亲送礼物写信,而父亲根本没打开看,直接扔了垃圾桶。

    “现在呢?”傅予沉低声问,“那封信还在吗?”

    “在,我用铁盒装了起来,埋在老家后院的树下。”

    “……别墅在翻修,岂不是要被挖出来了。”

    沈止初一怔,从他怀里仰起脸来,“……那怎么办?”

    “回去一趟?”傅予沉吻了吻她湿漉漉的鼻尖,“我来挖出来。”

    “好。”

    “沈止初,”傅予沉凝着她,“我们来定个规矩。”

    “什么?”

    “傅家的任何一个人,叫你过去,你都要先告诉我;你要永远记得,我只要你,其他的任何事,都不要多想。”

    她与他对视了一阵,点头,“好。”

    轻柔的吻重新落下。

    沈止初别开脸躲避,“别亲了,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回城里吗?”

    “不回。”

    “那要干什么?”

    她气息不稳,被他箍着,完全无法挣脱。

    “我给自己放了三天假。”

    沈止初将这话消化了一阵。

    还没待她理出个所以然,身体腾空,被他抱起来。

    穿过客厅,走到卧室。

    傅予沉将她放到床上。

    站在床尾,他褪掉大衣和西装外套,修.长的手指拧松领带,扯下来。

    那领带还被他握在手里。

    沈止初突觉不妙,“……拿领带干什么?”

    “教训你。”

    “我……”她甚至有几分茫然,“我做错什么了?”

    “还不知道错哪儿了?”

    傅予沉跪到床单上,领带一圈一圈绕过她的手腕,扎紧。

    单手摁着她的手腕,控在她头顶上方。

    傅予沉压下来,“我来告诉你,你错哪儿了。”

    “遇到事情,就想把我推开?想跑?”他一字一句,伴随着灼热的吻,“还要冷静几天?”

    沈止初欲哭无泪。

    她在他面前说想自己冷静冷静时,他那么有耐心,循循善诱,摆足了温柔好男友的架势。

    谁能料到,他还能秋后算账。

    她气恼地,带着哭腔,“你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傅予沉笑,“你早该知道了。”

    “讨厌你。”

    “咬这么紧,”他低喘着,“这是讨厌我?”

    沈止初又羞又恼,抬脚去踹他的脸,被他捉住脚踝,搭在肩上。

    脚后跟贴着他的纹身。

    他纹在身上的,她六岁时画的画。

    一个小小的火柴人。

    此刻却要旁观这些。

    “你要冷静什么?”他压下来吻她的耳后,还在跟她算账,“没有我,你能这样——”

    “小可怜儿,这几天,想我了吗?”

    “……”

    “回答我。”

    “……想了,”她迎接他的吻,泪水混着津液在唇齿间交缠,“傅予沉,我好想你。”

    这清清凉凉又极软的嗓一入耳,傅予沉脑子立时嗡得一声。

    他没忍住,哑声骂了个脏字。

    沈止初一遍一遍喊他名字。

    傅予沉终于不能免俗,用那极世俗的字眼回答她,“宝贝我在。”

    他终于不用再以全名唤回她了。

    她是他的了。

    完完全全。

    他的宝贝。

    耳后感受着他急促炙热的呼吸,沈止初模模糊糊地想:

    俗世有太多令人厌恶的东西,但是因为他,她愿意留在这里。

    在这俗世中扎根,择一个昏茫的良夜,携手私奔。

    第66章

    自傅予沉前两天回过傅宅一趟后,傅之愚和江雅一直在冷战。

    这天晚上,傅之愚差管家把江雅叫到书房。

    该来的总要来。

    江雅内心还算是平静。

    她坐到办公桌前,拢了拢针织衫的对襟,往耳后别一别头发,微微笑了笑,“老公。”

    这声称呼,控制拿捏得恰到好处,既甜又温婉。

    傅之愚戴着眼镜,看向她的眼神,像在审视欺上瞒下的下属一样。

    “雅雅。”他开了口。

    因为这带着亲昵的称呼,江雅心下松了几分,灿笑着嗯了声。

    “是你,把一切细节都告知了之平?”

    停顿了几秒钟。

    “……对不起,”江雅低下脑袋,把这两天绞尽脑汁想出的理由讲了出来,“前几天我和小姐妹们去喝下午茶,聊天时候提到了这件事,我不知道那时候之平就在我们后面坐着,他可能听到了,然后大概是添油加醋讲给了沈小姐听。”

    她是否在讲谎话,其实不重要。

    “这么些年,你跟我的两个孩子,一直没有培养起感情。”

    “当然,这也不全怪你。”

    江雅开始擦眼泪,“对不起,是我不够好。”

    “现在,看这个架势,沉沉不打算回来,也不打算认我这个爸爸了。”

    “我们,把事情了结了吧。”

    江雅没有懂他所谓的“了结”是什么意思。

    敲门声却适时响起,像精确计算过的,只给她五分钟坦白的时间,然后就是铡刀落下。

    推门而入的是傅家的律师。

    她先跟傅之愚点点头,而后将一式两份的文件放在江雅面前,道,“太太,请您过目。”

    「离婚协议书」

    律师离开。

    傅之愚道,“雅园留给你,婚后所得,分你一半。”

    江雅哭着摇头,“我不要跟你离婚。”

    “江雅,”傅之愚甚至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不要再来这一套了,体面一点比较好。”

    “对外,你可以说是你想离婚的。”

    “老公,真的不是我主动告诉之平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不重要。”

    重要的是,傅予沉已经知道了,是他把沈止初叫来,又是江雅向她传达了一些“阔太的规矩”。

    那么,江雅还存在在他生活里多一秒,傅予沉再回到这傅宅的可能性就降低一分。

    是了。

    傅之愚是考虑到父子关系,以及以后可能会出现的祖孙关系,而决定与她离婚。

    他从来就没有将她视为家庭的一份子。

    江雅当然不会想到这些。

    她哭了半晌,傅之愚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点了支烟。

    一根烟抽完,她还在哭。

    傅之愚叹口气,重新在办公桌后坐下,口气温和,“雅雅,我今天就在这儿陪你,等你想通,晚饭就让管家送进来。”

    “最起码,你先看看文件。”

    江雅泪眼朦胧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伸手拿起那份文件。

    翻了翻,除了雅园,分给她的财产总价值只有两千万。

    他们结婚十六年,婚后所得剩下的难道只有四千万?

    江雅柔柔一笑,“十六年,两千万。”

    “财产大多数都在沉沉和书夏的名下,剩余的都在家族托管账户里,”傅之愚极平静,“我手上的其实不多,婚前协议上说了,离婚时,你只能分我账户上现有的钱。”

    他面色没有一丝波澜,对于从婚前就已经算计好了财产一事,没有任何愧疚。

    被逼上绝路,江雅的笑容染上了冷意,“傅之愚,真有你的。”

    “明明是你自己处理不好父子关系,却要怪到我头上,”她说,“你当初那么着急结婚,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为了气庾芳梦?”

    “我那么小就跟了你,什么都不懂,婚前协议我都没仔细看过,你仗着年纪大,算计我?”

    “两千万如果不够花,你可以随时找我要。”傅之愚补了句,“条件是,你现在就签字。”

    “傅之愚,你对得起我吗?”

    “对得起,”他好像底气很足,“十六年阔太太生活,我平时对你也不差,几乎算是有求必应。”

    “跟对庾芳梦比呢?”

    “……”傅之愚看她一眼,“我跟芳梦在一起的时候,太年轻太冲动,做过许多伤害她的事,跟你结婚这十六年,我从来没有出轨过。”

    “不出轨也算得上对我的恩赐吗?”江雅笑了。

    “挺难的,”傅之愚说,“因为我一秒钟都没有爱过你。”

    周身泛起彻骨的冷意,江雅定定看他,末了,只说,“我成全你。”

    她提笔签字。

    “让司机送你回雅园。”

    江雅已经起身离开-

    市郊Fu酒店顶层套房。

    夜幕四合。

    白色纱帘闭合着,透进一丝薄光。

    线条流程分明的胸肌和腹肌,隐现轮廓。

    沈止初支着手肘,长发散在脊背,尾端落在凹陷的后腰处。

    她趴在他臂弯里,静静看着他的睡脸。

    傅予沉扣在她脊背上的手略施力,将她压下来。

    他的呼吸落在耳边,有几分重,开口的嗓音还有点哑,“……醒了?”

    “刚醒。”

    声音极小,有点涩涩的质感。

    用嗓过度。

    “饿了吗?”

    “嗯。”

    傅予沉没睁眼,伸臂探手到床头,拿起电话,指.尖摸索着摁了前台,“晚餐放门口。”

    “……出去吃吧?”

    沈止初说。

    “……”傅予沉先笑了声,才掀起眼睫,意味深长,“……你有力气出门?”

    她也不是一定要出门,只是想从这床上起来。

    “……去趟餐厅的力气还是有的吧。”她没什么把握地说。

    “想吃东西,也不必那么麻烦。”

    他牵过她的手。

    “……你好烦。”

    傅予沉翻身压上来,散漫地笑着,“好无情啊,用完了嫌烦。”

    他再度牵起她的手,往下落。

    唇覆在她耳边,低声,磨着,“还想要吗?”

    沈止初想说不想,可是掌心贴合,喉咙已然开始发紧,呼吸也变了节奏。

    她小声抱怨似的,“好重。”

    像裹了一层丝绸的岩石或钢铁,表面触感是细腻而不平的,内里却极度坚硬。

    落在掌心,是沉甸甸的重量。

    察觉到他探手到床头拿东西,沈止初立刻道,“我真的想出门,透透气。”

    傅予沉定定看她几秒,改了主意,“行。”

    他下床,随便扯过一条毯子围在腰间,去门口将餐车推进来。

    吃饭时候,傅予沉又给前台打了个电话。

    沈止初模模糊糊只听到一句,“监控关掉。”

    她问,“待会儿去哪儿?”

    “能透气的地方。”

    她吃得好好的,他坐过来,将她抱到腿上,又要喂。

    一口没嚼完,就要喂第二口。

    “我自己会吃饭。”

    她有点生气了。

    “老子就要喂你,张嘴。”

    沈止初瞪着他,“你是不是有病,这点事也要强迫我?”

    傅予沉懒懒地笑,指腹摩挲着她的唇角,嗓里压着坏,“吃零食的时候,乖的要命,又会舔又会含,这会儿吃个饭倒是不愿意了。”

    一阵酥麻的电流自心脏蜿蜒而过,蔓延到四肢百骸,沈止初蓦地软了身体,瞪他的眼神也没那么冷了,却是多了几分控诉。

    “你又在胡说八道。”

    “乖,”他叉起块软软的生蚝肉,递到她唇边,“就是想疼你,这也要跟我犟?”

    “……你喂得太快了,来不及嚼。”

    她垂下眼,低声说。

    “那你说出来不就完了,”傅予沉笑着,“我慢一点。”

    这话,好像总有别的深意。

    沈止初没再抬眼看他,耳根红透。

    吃完了饭,她问,“去哪里?我得换衣服吧?”

    她身上还穿着白色的丝质睡裙。

    此外别无他物。

    傅予沉上下将她看了一遍,“不用。”

    三天了。

    终于被他牵着出了房门。

    沿着走廊,从这头走到那头,推开双开的玻璃门,外面是个露台。

    露台中央是个露天的温泉池。

    市郊极干净的夜幕下,白雾缭绕。

    空气冷冽而纯粹。

    工作人员很尽责,池边放了几十个造型各异的花瓶,香薰蜡烛点缀其间。

    风铃花、洋牡丹、蔷薇、芍药,粉白.粉白,在烛火的映照下,有种朦胧而纯洁的美感。

    隔着约一米多的距离,摆着餐盘。

    其上,水果、蛋糕、红酒,一应俱全。

    傅予沉倚靠着池壁,双臂大张,架在池边。

    他看着刻意离他两米远的沈止初,眸深似海地看了一阵,“……过来。”

    她实在是不得体。

    睡衣被温泉水一浸,几乎透明了。

    可如果不过去,等他过来,事情大概就不再受她控制了。

    沈止初慢悠悠挪到他身前。

    傅予沉眼睫落下,视线停在那浮在水面的透明。

    半晌,哑着声说了句,“……衣服不错。”

    沈止初折臂用掌心覆住他双眼。

    “不许看。”

    傅予沉顺势往后倒,后脑勺枕着池边,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震出几声轻笑。

    喉结上挂着水珠,蛊惑人心。

    许是这三天被他带坏了,沈止初顿了两秒,竟倾身压上去,啃咬他的喉结。

    傅予沉闷哼一声,“你……”

    沈止初探手从餐盘里拿出一颗青提,喂到他唇边。

    傅予沉张唇吃下去。

    他笑着,“……也要喂我?”

    “嗯。”

    傅予沉支起脑袋,单手扣住她的脊背,意味莫名,“可是我想吃别的。”

    心跳如擂鼓。

    沈止初咬着唇,却问不出口,问不出,他想吃的是什么。

    “自己托着喂我。”

    他说。

    沈止初闭上眼,几乎抖着,呼吸乱得不像样子。

    “两只手。”

    他再度完善命令。

    灭顶的羞耻感作祟,眼角有泪滑落。

    她抽泣着,内心却被最简单最直接的快乐填满。

    缭绕的白雾紧贴着水面。

    水面泛起一圈一圈的波纹,撞向池壁,晕开。

    循环往复。

    不知疲倦。

    第67章

    一月中旬,临近某社交平台年度颁奖礼暨慈善晚宴,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就绪,严宝华终于落个清净。

    这天,她难得起个大早,和仲姨相对坐在餐桌边,边喝咖啡边聊天。

    竖窗所有窗扇都打开了,冬季早晨的阳光斜进来,在餐桌上画出竖窗窗顶的拱形明暗分割。

    前几天下了不小的雪,天和空气都像被洗过一样,清新而冷冽。

    门廊前传来低语声和脚步声。

    两个人一起看向玄关。

    傅予沉和沈止初并肩踏上台阶,这高大漂亮的、轻盈冷感的一男一女,看起来都很……有精神。

    “仲姨、宝华姐。”

    沈止初笑着跟两人打招呼。

    声音都有点不同了。

    依旧是清凉的,尾音偏软,但里面好像压着几分由衷的快乐。

    仲姨和严宝华都是一顿,然后俩人默默对视一眼。

    过来人了,心照不宣。

    傅予沉脱了大衣,单穿着毛衣,直接去了中厨。

    仲姨咦了声,“是没吃早饭吗?”

    沈止初捧着严宝华帮忙倒好的热咖啡,“没来得及……赶时间回来。”

    时间都用来补觉了。

    在车上,她也昏昏沉沉睡了一路。

    仲姨职业病犯了,起身往中厨张望,“需要我帮忙吗?”说着看向沈止初,“他会做饭嘛?”

    “额……应该是不会,”沈止初抿着唇角,“但是他说他要学。”

    “嚯,”仲姨先是惊讶,然后赞许地点头,“不错,少爷洗手作羹汤,真不错。”

    不大会儿,傅予沉单手握着托盘出来了。

    煎蛋、芝士、两片吐司,外加两杯热牛奶。

    “卖相挺好。”仲姨鼓励。

    他将煎蛋切成小片,叉起一片,旁若无人递到沈止初面前。

    沈止初颇无语地看着他,“……你有必要吗?”

    傅予沉不为所动。

    严宝华先起了身,“啊,我去睡个回笼觉。”

    仲姨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得去洗个衣服。”

    俩人一溜烟都不见了。

    沈止初伸手接过叉子,“我自己吃。”

    傅予沉唇角牵出一丝笑意,漆黑的眸子盯着她。

    “笑什么。”

    “可爱。”

    “……”沈止初抬眼想瞪他,撞入他深邃的眼神,心里不由地一软,“……你不是要去上班么?快走吧。”

    “赶我走?”

    嗓里明显压着几分不怀好意。

    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虎狼之词,沈止初选择闭口不言,老老实实吃完了早餐。

    傅予沉抬腕看了下表,绕过长餐桌,径直走过来一把打横将她抱起。

    沈止初没料到他在翠岸也这样无所顾忌,惊了一下,搂住他的脖子,“你干什么!”

    “先看你睡着,我再走。”

    他带她去刷了牙,将她放到床上,盖上被子。

    身体却没有撤开,而是顺了顺她鬓角的碎发,低声,“乖乖睡一觉,起来我就回来了。”

    “我不会睡到晚上。”

    她说。

    傅予沉笑,单膝跪在床上,压下来吻她。

    唇与唇轻柔地相贴,舌似有若无地舔.弄唇.肉。

    沈止初伸手推他的胸膛,含混地说,“……你快走……”

    手被捉住,压到床单上,十指紧扣。

    他拇指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让她安静。

    一个温柔的吻,有头有尾,极完整,不紧不慢。

    末了,他往上拉了拉被子,鼻尖抵着她鬓角,匀出一口灼.热的呼吸,“真走了。”

    “嗯。”

    心尖都酥麻了,沈止初闭上眼,不敢暴露此刻自己的眼神。

    傅予沉指背刮了刮她鼻尖,低笑一声,这才撤了腿,起身离开-

    没成想,他中午就回来了。

    那时,沈止初刚起床不久,养好了精神,正半跪在前院花园里,给花施肥。

    听到脚步声,她抬眼看过去。

    进了院落,傅予沉走在花园小径上,一边讲着电话,一边抬眼望向二楼。

    沈止初顺着他的视线抬头望。

    他看的是她的卧室。

    即使知道看不到里面,但他还是下意识地看向她所在的地方。

    沈止初一颗心像被浸入了温泉,浑身血液都得到了熨帖。

    她没吭声,目光追随着他。

    许是给藤蔓搭的花架,在某个角度遮蔽了她的身影。

    傅予沉即将踏上门廊台阶时,感觉到不对劲。

    他转头看过来,捕捉到她,那漆黑的眼眸里立时化开一抹夹杂着坏劲儿的宠。

    他挂了电话,单手插兜,慢悠悠踱过来,“干嘛呢?”

    “松土施肥。”

    她仰脸看向他。

    鼻尖上沾了泥,映着那明亮的眼眸瓷白的脸,让她的出尘脱俗突然有了实感。

    傅予沉站在砖石小径上,低垂着眼看她,“这是什么花?”

    “酢浆草,”沈止初说,“前一阵儿肥料不够,花开得太少了。”

    说着,她起身,准备换个位置。

    后腰却被扣住。

    傅予沉把她捞进怀里。

    身体不期然相撞,沈止初有点慌,“我……我身上有土。”

    园艺手套上也是一片泥泞,她干脆举着双手,尽量远离身体躯干。

    “这里也有,”傅予沉从西服口袋里抽.出手帕,“别动。”

    沈止初尽量低着眼睫,屏息,不去看他,任凭他一点一点将她鼻尖上沾的土擦掉。

    他的手背触到了脸颊。

    温热。

    手帕上也有他的味道。

    这让她几乎有些心慌意乱。

    擦干净了,傅予沉把手帕塞到她园艺围裙的小口袋里,轻轻吻了吻她的鼻尖。

    沈止初不自觉咬住了唇,忍不住抬眼看他。

    傅予沉凝着她,低笑着,一字一句带着逗弄,“好全能啊,还会种花施肥。”

    磁性的低嗓,刮擦过心尖。

    沈止初心跳越来越猛,她别开眼,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谈恋爱都是这样吗?

    他是怎么做到的?怎么能这么游刃有余地与她相处?

    “我……”她期期艾艾地说,“我也不是什么都会……”

    她完全不会谈恋爱。

    园艺围裙前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

    她条件反射要伸手掏,意识到戴着手套,正要解,傅予沉手已经伸进去,帮她拿了出来。

    来显是「妈妈」。

    傅予沉摁了接通,将屏幕贴到她耳边。

    “喂,妈。”

    “初初,你把老别墅翻修了?”

    “嗯,”她模糊搪塞,抬眼对上傅予沉的视线,她犹豫了几秒钟,补充道,“……我男朋友搞的。”

    傅予沉偏过头,唇角浮现一抹散漫的笑意。

    “你交男朋友了?他是搞园艺的?”

    “……不是,他前一阵儿去找过我,”沈止初道,“顺便找了设计师。”

    “那他是做什么的?”

    做什么的?

    只知道他兼任了她下一部影片的艺术指导,至于傅家的产业,她也不是特别清楚。

    沈止初一时答不上来。

    支支吾吾半天,只笼统地答,“……做生意的。”

    沈昭音有些吃惊。

    她所能想到的,娱乐圈艺人和生意人在一起,都是些八卦传闻中不光彩的事情。

    于是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什么样的人?多大了?是你自愿的吗?”

    沈止初一怔。

    后知后觉意识到,她甚至不知道傅予沉到底是多少岁。

    她抬眼看向他,低声,“你多大了?”

    “过了生日二十五。”

    沈昭音模模糊糊听到了对话,“他在你旁边?”

    “是,他马上二十五了,比我大一岁。”

    沈止初感觉这样下去不太好,像是查户口的,“妈,我还在忙,先不说了。”

    “等一下。”沈昭音急道,“人靠谱吗?”

    傅予沉静静地看着沈止初的表情,收回手臂,将手机贴到自己耳边,“阿姨。”

    沈止初慌了,“你干什么?”

    傅予沉敛了眉眼,看着她,“相信我,好吗?”

    她一时没了声音。

    “乖,去换个衣服,我等下就过来。”

    沈止初与他对视了片刻,终于下了决心,点点头。

    她回到楼上,换了身儿衣服,从主卧的窗户探身往下看,能看到傅予沉还站在那里,通话还在持续。

    即使是俯视的角度,也能看出身高腿长比例优越,压着迫人的贵气。

    可是,那极短的黑发搭配着小圈耳环,还有那锋利的眉眼,应该不是传统意义上岳母会中意的那种“女婿”?

    太过精致漂亮,也太过有攻击性。

    更别提傅家那复杂庞大的家族背景。

    罢了罢了。

    想这些做什么。

    任是她的父母不中意他,或是他的父母不中意她,都不会有任何影响。

    她要的是他这个人。

    仲姨做好了午餐,上楼喊她吃饭。

    下了楼,傅予沉正好进了玄关,他将手机递给她,也没多说。

    席间有仲姨和严宝华在,也不好问他都聊了些什么。

    沈止初只低垂着眼,专心对付午饭。

    倒是严宝华,眼看着傅予沉给她剥虾剔鱼刺,一幅极熟练的模样,忍不住打趣,“你们俩,还没给我们讲过,到底是怎么在一起的?”

    仲姨还算是知道一些细节,严宝华确实是完完全全不得其中要领。

    沈止初被问住了。

    这么仔细一想,他与她明确男女朋友关系,是在清市沈家别墅的第二天中午。

    那时候,前一天的下午和晚上,他们已经极其没有节制地……

    当时,她是带着一种失控的想要被他占有的心情,而他……大概也是对应的,失控的爆发的占有欲和施虐欲。

    这好像不是传统意义上正常的恋爱进展。

    “追了一个多月,犟得要命,”傅予沉虚虚靠着椅背,单手握着咖啡杯,一幅散漫慵懒的痞劲儿,看着对面的沈止初,摇头,“难追,难搞。”

    沈止初瞪他一眼,“你那是追求吗?”

    “不是吗?”

    他盯着她,眸色深深。

    “不想跟你多说。”

    吃完饭,沈止初上楼准备披件外套,再去花园里继续忙碌。

    傅予沉跟在她身后,进了主卧。

    她站在更衣间,拿了件针织衫,看他一眼,“你不去上班吗?”

    傅予沉堵住她的去路,笑说,“对我的追求方式不满意?”

    “没什么不满意的,”沈止初冷声,“让开。”

    他一步一步走近,放低了声音,哄着似的,“重新追你一次?嗯?”将她压在衣柜镜面,垂着颈,轻轻笑了声,“……你要什么方式?”

    鼻间被他的荷尔蒙气息萦绕,沈止初一时思考都慢了半拍,别开脸,“……不必了……”

    傅予沉自顾自地说,“表白?约会?”

    他垂眸看着她红透的耳根,掌心托着她下颌将她的脸扭过来,“看着我。”

    又是糟糕透顶的对视。

    被他那漆黑的眼眸专注地盯着,她总是会双腿发软。

    “我爱你。”

    傅予沉说。

    心脏猛地撞了下胸膛,几乎有些发疼,沈止初鼻腔酸涩,讷讷地说不出话。

    脑子里漫无边际地想,他怎么能随时随地将这种话讲出来?

    “喜欢我吗?”

    “……不回答就当你默认了。”

    无赖。

    沈止初看着他,呼吸都开始发紧。

    傅予沉低哑地笑了声,嗓里磨着点儿坏,“那么,沈小姐,按照你的流程,现在,”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几近耳语,“能亲你了吗?”

    根本来不及说不,他的吻已经压了下来。

    一开始是轻柔而缓慢的,在她喉间逸出碎音之后,那吻陡然加重加深。

    沈止初几乎被他揉进怀里,全身发软。

    湿热的吻汹涌而至,喘息撞击着耳膜。

    她模模糊糊地想,如果她与他非要有个结局,那么——

    她愿意与他在一场冷雨中吻死。

    第68章

    傅予沉离开翠岸回公司上班后,沈止初给沈昭音打了个电话。

    沈昭音像是在等着她的电话一般,立刻接起来。

    “妈妈刚刚查了资料,网上有很多傅家产业的消息,但关于你男朋友傅予沉本人,却没什么资料,连照片都没有一张。”

    “……嗯,也正常吧,”沈止初斟酌措辞,“您不用担心我,一切都没问题。”

    “他是不是要联姻?”

    沈止初的小姨,年轻时也曾和一豪门子弟恋爱,后来那男人甩了她去联姻,小姨陷入绝望,那一阵儿整个沈家都不得安宁。

    沈昭音不希望这样的悲剧在她身上重演。

    这话,一直在脑海里打转,怕伤害到她,但她必须要问出口,“你们打算谈多久?”

    “他都处理好了,只是……”沈止初犹豫了下,“……我现在不想结婚。”

    沈昭音默了默,也没再问,只说,“你从小就会自己拿主意,那妈妈就不多干涉了。”

    “好,”沈止初又补了句,“有什么事,我会告诉您的。”

    沈昭音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顿了几秒,才说,“……好。”

    挂了电话,默然在窗边立了许久。

    沈止初心里感到一丝释然。

    不知何时,人们总喜欢给女人们强加一个婚礼梦想。

    好像每个女人都想要一场梦幻的婚礼,现场一定要是花团锦簇的,亲朋好友前来见证祝贺,旁观新人们彼此发誓然后拥吻。

    但其实,她完全不想要这些。

    旁人祝福与否,完全无关紧要。

    这世界如此乏味,他们的爱情,完全不需要这俗世的认可与见证。

    他是她想私藏的礼物。

    笃笃笃……

    敲门声。

    严宝华推门进来,“初初,造型工作室的人来了,最后上身试一下礼服。”

    后天就是颁奖礼。

    沈止初与这家工作室合作过多次了,为了节省时间,所有礼服他们一般会先按照她的身材尺寸修改一轮,再拿给她上身。

    “让他们上来吧。”

    听到工作人员上楼的脚步声,沈止初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刻巡视了一圈房间内。

    还好,没有傅予沉的痕迹。

    他的所有衣物首饰都收在更衣间。

    造型师依旧是郑心远。

    竖起简易屏风,助理帮沈止初穿衣,他在外面解释,“这是VISSI三十年前的一套高定,平时收在傅家的艺术馆里,平时只展出不外借,我那天去看展看到,想着太适合你了,莽着劲儿,找了他们高层借。”

    “本来,他们说不借,结果,过了两天,他们一位高层打来电话,问我是不是你的御用造型师,我说是,这次就是帮你借的,对方立刻就答应了。”

    沈止初没吭声。

    严宝华笑着接话,“大概是初初的影迷吧。”

    郑心远点头,“我想也是。”

    “不需要改诶,很完美。”

    郑心远拍拍手,“头发也做了,整体看一下?”

    严宝华点头,“试试吧,一会儿摄影师崔静就过来了,就在这儿把出发图拍了。”

    那套出发图很完美。

    但也远远不及颁奖礼当天,摄影机前的她惊艳。

    那日,天气一直阴沉着。

    天气预报说夜间有降雨。

    颁奖礼在北城话剧院举办。

    主办方取得许可,暂时封闭了剧院主体建筑侧边的道路。

    红毯就铺在这柏油路上。

    那是星光闪耀的一个夜晚。

    数个照明灯,将红毯映得如同白昼。

    红毯尾端,所有艺人按照排好的次序,站成一列。

    沈止初与前辈柴丽站在队尾。

    此前她与柴丽都担任了北城青年影人企划的评委,这次见面就熟悉了些,柴丽拉着她聊闲天儿。

    天寒地冻。

    不见月也不见星,偶有微风,天空被一层厚厚的灰云笼罩。

    “冷了吧?”柴丽问,“要不要让宝华给你披件衣服?”

    严宝华与其他经纪人助理们,站在不远处的花圃边,有说有笑。

    “不用了,”沈止初笑笑,“有直播,镜头一直拍着,不太好。”

    说话间,活动机位的摇臂正好缓慢拉过来。

    镜头框住了沈止初,拉进放大,围着她缓慢绕了一圈。

    珍珠色的缎面挂脖露背长裙,下摆微微拖地。

    从前面看,完美的肩颈曲线展露在外,看背影,蝴蝶骨与腰线让人挪不开视线,骨肉匀称,在夜色中泛着莹润的光泽。

    造型点睛之笔是钻饰的半透明长披肩,挂在臂弯里,风鼓起,轻盈的披肩飘起,像散发着微光的翅膀。

    那微光,衬着她明亮的眼眸和瓷白的脸,自有一种脱俗的仙气。

    不用想,此刻直播的弹幕一定被疯狂的溢美之词刷屏。

    镜头又绕回她身前,流连不舍似的,停留了足有十几秒,才缓慢拉回签字墙。

    红毯即将开始。

    沈止初抬手抚了抚手臂。

    冷意直入骨缝,她要尽全力绷住了,才能止住冷战。

    排在前面的艺人嘉宾一个接一个踏上红毯。

    沈止初正要往前走几步,却被柴丽拉住了胳膊。

    柴丽压低了声音,“傅予沉又在看你。”

    沈止初先是一怔,他不是去出差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柴丽拍拍她的手,“我记得之前评委组一起聚餐那次,他就老是看你,他真的没有对你口出恶言?”

    沈止初没有立刻去搜寻傅予沉的身影,偏头冲柴丽笑了笑,“真的没有。”

    “那你还是小心躲着点,不要跟他起瓜葛。”柴丽语重心长,“我听说,他骂哭过好几个明星。”

    躲着点。

    不要与他起瓜葛。

    沈止初在心内咀嚼这些字眼,突然萌生出一种隐秘的快.感。

    在旁人眼里,他是坏男人,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好女人。

    可这红毯之上,聚光灯之下,众目睽睽,却没有人知晓,她早已与他纠缠不清。

    他蛮横地闯入她的世界,以一种强势的施虐姿态,一遍一遍治愈着她过往所有的伤疤。

    众目昭彰。

    却更没有人知晓,就在数日前,她还与他翻滚在酒店同一间套房的同一张床上。

    大汗淋漓。

    紧紧缠绕拥抱。

    三天三夜。

    心跳鼓噪喧嚣,沈止初终于抬起眼。

    只见红毯之外,熄灭的路灯下,停着那辆熟悉的迈巴赫。

    车窗降下。

    傅予沉直直盯着她。

    像以往那么多次一样,眼神露骨而专注,像在看她的裸.体。

    她屏息,越过炫目的聚光灯,越过华丽的红毯,越过衣香鬓影,与他四目相接。

    那沁着坏劲儿的锋利眼眸,在夜中隐约可见的亮钻耳钉,极短的展露了完美头型的黑发……

    明明只是一场遥望的对视。

    却像是……

    空气冷冽,一直克制着的冷战,此刻再也止不住,抖意从骨缝开始蔓延。

    沈止初剧烈地颤抖了下。

    火热的视线胶着了数秒。

    沈止初深深提了一口气,收回视线,发觉柴丽还在看她,便牵唇笑了笑,“谢谢前辈提醒。”

    柴丽又安慰似的,拍拍她。

    “待会儿跟紧宝华,别乱跑。”

    沈止初点点头。

    今夜,天公实在作美。

    等沈止初最后一个走完了红毯,一直遮蔽着天空的灰云出现裂缝,冬夜的倾盆冷雨才终于浇下。

    所有嘉宾移步剧院一楼剧场大厅内部。

    因为《明烛天南》的侠女角色,她今晚得了一个「最佳电影人气奖」。

    这个奖每年颁一次,给今年年度内,又有票房又在社交平台有极高热度的影人。

    此前这个奖一直颁给试水大荧幕的流量明星,于是主办方挨了不少骂,今年颁给她,再没有人有异议。

    颁奖礼冗长。

    如以往参加过那么多次的任何典礼一样,乏味无趣。

    也如往常一样,沈止初上台领了奖之后便提前离席。

    回到了她专用的休息室。

    颁奖礼同时,主办方为经纪人和助理提供了小型茶歇,严宝华正在那里社交。

    休息室一片漆黑,空无一人。

    沈止初摸索着墙壁,按开灯。

    一瞬间,灯光大亮。

    傅予沉虚虚倚靠着化妆台旁边的墙壁,单手插着口袋,另一手指间夹着未点燃的烟。

    他穿着惯常穿的黑色高领毛衣和长大衣,盯着她。

    沈止初脚步顿在原地。

    她以为他只是在迈巴赫里遥遥地看她一眼,这时已经离开了。

    傅予沉一侧唇角牵出慵懒的笑意,“……不认识了?”

    “……你不是去出差了吗?”

    “这礼服,想着会很衬你,”他的眼神一寸不错锁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想亲眼看看。”

    走得极近了,他踢开她的裙摆,为自己腾出位置。

    “好看。”他低声说。

    心跳剧烈,沈止初望着他,眼睫都微微颤动起来。

    傅予沉垂颈压下,像是要嗅她一般,鼻尖停在她脸上方几厘米的地方。

    他的呼吸拂在脸上。

    沈止初扬起下颌,微微启开唇。

    炙热的呼吸交缠。

    吻就那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缱绻而缓慢。

    呼吸不稳,唇舌交缠的间隙,沈止初轻声说,“傅予沉。”

    “嗯,”傅予沉细碎地吻着她的唇她的鼻尖,“沈止初。”

    “带我走吧。”

    她说。

    剧院外,雨势渐渐小了些,却是一样冷。

    傅予沉牵着沈止初,从仅供工作人员出入的后门出来。

    院落空无一人。

    只有那辆熟悉的迈巴赫停在不远处。

    向衡歪靠在驾驶座打盹。

    隔着细密的雨幕,写字楼的灯光和商超的霓虹变得朦胧。

    台阶之下,院落的水泥地面上,积了小小的水洼,倒映着整座城市的靡丽色彩。

    他们并列站在台阶上,望着这城市的夜。

    所有人都在剧场大厅内狂欢。

    冬季的雨夜,连车声都远了。

    隐了。

    沈止初默了几秒,突然笑了笑,说,“这样的场景,好适合与爱人私奔。”

    傅予沉偏过头,垂眸看着她。

    气若幽兰,姿容胜雪,看起来比这冷雨更凉。

    他静静地看她,而后扯唇笑说,“你知不知道,其实你很带劲儿。”

    沈止初嗯?了声。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寡淡的,大多数时候面无表情。

    还从没有人这么说过。

    傅予沉没有多说,一把将她抱起,迈下台阶。

    即便是细雨,两人也很快被淋湿。

    傅予沉抱着她绕过花圃,将她顶在剧院楼体侧面的大理石墙上。

    他发了狠地,一遍一遍吻她。

    像是要将她撕碎。

    他的脸完全被打湿,雨水顺着他的眉骨他的鼻梁流下,眼睫也湿漉漉的。

    沈止初几乎喘不过气,手紧紧攀着他宽阔的肩,整个人都被他托着离了地。

    在这像是突然而至又像是酝酿已久的疯狂的吻中,沈止初睁开眼。

    浸在水中的城市夜色那么遥远。

    就像,她与他在一起,不管在哪里,都像是无人的世界尽头。

    在这潮湿的世界尽头。

    她与他相爱,彼此索取彼此给予。

    感受对方在耳后灼热的喘,一起经历连绵不绝的颤抖。

    直到死亡来临。

    ——正文完

    第69章

    参加完社交平台的颁奖礼,沈止初又连续飞了两次沪市拍摄商务广告。

    回到北城翠岸,她与严宝华坐在一起,盘了盘此前盛兴剩下的通告。

    解约前,娄小菲递来的那堆剧本,她一个也没接。

    这样的话,算上傅家投资的那部电影《昏茫之夜》,其他的也就只剩下一部金九的杂志封面、一次商务广告。

    半年内,两个通告一个片约,算得上极度清闲了。

    严宝华道,“贺正清那部戏,还有元旦那天咱们去聊过的那部戏,我都先对接着,到了要定档期的时候再找你商量。”

    “好。”

    电影制作周期漫长,这两部戏都还处在打磨剧本的阶段,距离正式签合同开机少说也得一年。

    而盛兴遗留下来的杂志封面拍摄和广告拍摄,都在六月份。

    距现在还足足五个月。

    也就是说,这五个月,沈止初可以好好给自己放个假。

    “初初,”严宝华拍了拍她的手,圆润的脸上显出几分深思熟虑后的严肃,“我仔细想过了,这五个月我也不需要经常跟你对接工作,住在这里,怕是不方便,我已经让朋友帮忙找好了房子,过几天就搬出去。”

    “……”沈止初想说什么,还未开口,严宝华就眨了眨眼,“主要也是不想打扰你们小情侣啦。”

    傅予沉那个我行我素的性子,要亲她要喂她吃饭,完全不顾忌旁人在场,执意留严宝华在这里住,恐怕也不妥当。

    沈止初不太自然地笑了笑,“……好。”

    “他什么时候回来哦?这次出差去好久哇。”

    “还有三天。”

    她迅速作答。

    话音落地,一时却没听到严宝华接话,她抬起眼,就对上严宝华那打趣的眼神,“看来真是想他了,记得这么清楚答得这么快。”

    怎么可能不想。

    自颁奖礼那一晚之后,傅予沉就直接飞了欧洲,已经十天了。

    这是他正式成为家主之后,第一次飞欧洲视察,于是,每个分部都要去一遍,见一遍当地的高层。

    即便是十三天的行程,想必也很紧凑。

    还没有跟他分开这么久过。

    一颗心都空落落的-

    严宝华搬走的那天晚上,沈止初早早就睡下了。

    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傅予沉离开之前,话剧院外,雨中的那场吻。

    那时,她与他都被雨淋得湿透,彼此的气息混杂着雨水潮湿的味道,在唇舌间勾缠。

    难以呼吸。

    这种呼吸困难好像渐渐有了实感。

    她嗯了声,本能地要翻身,却猛然发现,自己被箍住,动弹不得。

    鼻腔被灼热霸道的味道侵占,周身都被熟悉的男性荷尔蒙笼罩。

    意识逐渐苏醒,唇正在被另一张唇反复描摹。

    迷迷糊糊睁开眼,视线被高大的暗影完全占据。

    她甚至来不及发问,眼眶就先湿润了。

    察觉到她醒来,傅予沉低低哑哑笑了声,“宝贝。”

    沈止初没有说话,没有问他怎么提前回了,只是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挺着腰,想更紧地与他贴近。

    傅予沉把那层碍事的被子扯开,将她揉到身上。

    他深深重重地在她颈边吸了一口气,声音还是那么暗哑,“好想你。”

    那种几乎被揉碎一般的拥抱,让沈止初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勾缠住他的腰,伸手去解他马甲的扣子。

    房间内仅有小夜灯的照明,视线昏茫,她没有章法,完全不得要领,解了半天,才解开一颗。

    她突然有点想哭。

    简直想个想吃糖剥不开糖纸的小孩。

    傅予沉细碎地吻她,“嘘,不哭。”

    咔嗒一声,然后是拉链的声响。

    斗榫合缝。

    古建筑技艺的高超令人叫绝。

    他说,“先吃着,慢慢解,不着急。”

    哄人一样的嗓。

    充实的安全感也突然有了实感。

    沈止初一边感受着发丝摩.擦枕头的细微嚓声,一边一颗一颗解开了他马甲、衬衫的扣子,帮他松掉领带。

    那晚并没有什么花样,傅予沉更多地是吻她。

    急促的猛烈的、细腻的温柔的,隔了十多天,再次感受对方柔嫩的唇-

    第二天一早,仲姨做好了早饭,在餐桌上留了张字条:

    「我前几天认识了一帮老姐妹,今天跟她们去公园玩,晚一点回来。」

    一早出来倒垃圾,看到门外停着那辆柯尼塞格,仲姨心下了然。

    那一对分别了十多天,她今天若是待在家里,怕是不方便。

    看到字条,沈止初略略有些不自然。

    下意识拢了拢针织衫的领口。

    抬起眼,却撞上傅予沉那一双漆黑的眼眸。

    他坐在她对面,单手握着咖啡杯。

    视线接触到他那拢着杯身的修.长而分明的骨节,心尖不期然涌上一阵酥麻。

    不知是不是有过深入接触的缘故,单是这样看着他的指背,都觉得性.感。

    沈止初徐徐掀起眼睫,再次对上他的目光。

    他的眼神,在深邃之外,好像还夹杂着几分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我怎么了吗?”

    她问。

    傅予沉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又盯了她一会儿,这才说,“……章山要约个饭局,沟通一下那部戏的进展,你想吗?”

    “这是工作,当然可以。”沈止初说。

    傅予沉点点头,拿过一旁桌上的手机,给章山回了消息。

    回完,他说,“明天晚上,在嘉木路。”

    “好,”沈止初想了想,补了句,“你不要派车接我,我自己开车去。”

    “嗯?”

    “要不然,别人可能会看出端倪。”

    傅予沉默了几秒,“……行。”

    吃完早饭,俩人窝在书房里看书。

    傅予沉倚靠着沙发扶手,一条长腿支在地毯上,沈止初半躺在他怀里。

    过了不大会儿,沈止初就发现:他一页都没翻。

    她手撑着他的胸膛,支起上半身看他,“你是不是要倒时差?去睡吧?”

    傅予沉确实阖着眼。

    但他毫无睡意,满脑子想的都是:跟她结婚。

    去欧洲这趟,他还抽空探访了几位傅之愚的老朋友老伙伴。

    那些人都知道他没结婚,以为他是available的状态,非常直接地介绍自己的女儿或侄女给他。

    拒绝别人,对他来说从来不是难事。

    可这过程中,他逐渐觉得荒谬。

    此前,他一直不觉得跟她之间的爱情,有昭告天下的必要。后来生出结婚的念头,也完全是出于想要为她挖去原生家庭那块伤疤。

    可现在,他内心剧烈摇摆起来——

    他想要让所有人知道,她是他的人,他是她的人。

    不止是他。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恐怕还会有好多个简正冒出来,意图追求她。

    想想都觉得烦躁。

    他不是会吃醋的人,以前她不属于他的时候,他都不会将情敌之类放在眼里,更别提以后。

    可,还是烦躁。

    傅予沉扣住她单薄的背,压回怀里,“让我抱一会儿。”

    沈止初趴回他身上,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

    稳健有力的一声一声,隔着他的毛衣,传导入耳膜。

    在这充满安全感的背景音中,她却是先睡着了。

    傅予沉将她抱回卧室,放到床上。

    他则去打了个越洋电话-

    这是《昏茫之夜》整个剧组第二次在嘉木路36号聚餐。

    请的还是上次那位米其林三星主厨。

    毕竟是私宴,讲究一个情调。

    餐厅区域水晶吊灯也熄灭了,只餐桌上的灯带散发出淡色的光芒,映亮了这长条形的小小空间。

    剧组非常默契地保持了上次的座位。

    傅予沉坐在一头,隔着拐角,沈止初坐在他右手边,她正对面是章山。

    趁着上头盘,章山的助理跟所有人同步了一下目前的进展:

    副导已经去了京都勘察取景地;

    服装设计师也拿到了主要角色的人物小传,开始动手为角色定做服装;

    拍摄周期基本确定下来,七月初到八月底;

    顺利的话,年底就可以完成剪辑拿去送审。

    沈止初时不时轻点头,认真听着。

    傅予沉已经先喝上了酒。

    聊完正事,气氛松快了几分。

    见沈止初也抿了口红酒,章山笑着,“初初,你不是开车来的吗?待会儿得让人送你了。”

    旁边立刻有人接话,“完蛋,我看大家都喝了,谁送啊?”

    章山看向傅予沉,“得麻烦傅先生派司机一个一个送了。”

    他现在也改了口,不再叫他小公子了。

    傅予沉掀起薄薄的眼皮看向沈止初,默了几秒,“……住下也可以,”他还是盯着她,“房间够用。”

    传闻中他行事狠辣刻薄,没成想,竟这么体贴好说话。

    好几个人鼓起勇气看向他。

    长桌尽头,他略偏着脸,看着沈止初。

    餐桌灯带的薄光映在他漂亮的脸上,天然殷红的薄唇被酒液浸过,纤长浓密的眼睫落下暗影,单钻耳钉比光还亮几分,反而衬出了那流畅锋利的下颌线条。

    白衬衫扣子开了两颗,休闲的黑色细领带松垮垮地垂着。

    整个人显出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和潋滟的风流之感。

    他那看向沈止初的晦暗眼神,压着莫名的意味。

    沈止初默不作声,在桌下踢了踢他的皮鞋。

    警告。

    傅予沉没有收回目光,反而牵起唇角,“所以……”拿过她的酒杯,又给她添了点酒,“沈小姐,可以放心喝。”

    章山默默转开眼,心下道,果然,上次就隐约能感觉到傅先生对初初有点不同,这下更加确定了,他对她有意思。

    沈止初刻意避着傅予沉的视线,埋头吃完了甜点,就埋头喝酒。

    这里有酒窖,品种丰富。

    照顾到每个人的口味,主厨特意提前从酒窖中取出了白兰地、伏特加、威士忌等,供大家挑选。

    沈止初每一种都尝了点。

    她酒量不好,这样混着喝,很快就醉意上头。

    闲聊间,话题来到了男女关系。

    成年人么,都喝了点儿酒,少不了聊些韵事。

    章山看向沈止初,“初初,这么些年,一直没见你有什么绯闻,前一阵儿跟简正那个,我本来觉得挺好,结果,”他笑了笑,“看样子,是简正单恋啊。”

    沈止初有点迟钝了,脑子转了转,直愣愣地说,“……简正,是我的师兄。”

    “是啊,多好的关系,如果真的能发展,又是一段佳话,”章山看了眼傅予沉,“不过,你不喜欢他是吧?”

    沈止初摇摇头,“也不是不喜欢。”

    这话一出,傅予沉立刻虚眯了眼。

    章山一愣,他本意是想把话题往傅予沉身上引,试探下,当回红娘。

    没成想,话题走向却要歪了。

    他忙把走向扳回来,“……这桌上,有没有你中意的理想型?”

    章山此话本是试探,沈止初停顿几秒,却是抬起头,径直看向了傅予沉。

    傅予沉不动声色与她对视。

    她真是醉了,眸里浮着一层水光,其下压着她本身的脆弱,还有几分只有他能读懂的汹涌。

    他的眸色太熟悉。

    那是事情发生之前的状态。

    漆黑深邃,暧.昧浓暗,能将人吞噬。

    这么对看了几秒,沈止初不由地轻轻叫了声,“傅予沉。”

    长桌那一头在聊别的话题。

    这一声唤,只有包括章山傅予沉在内的两三个人听到了。

    章山心头一震,惊得瞳孔都放大了一瞬。

    这叫法,听起来相当熟悉亲昵,甚至还带着几分依赖。

    当事人傅予沉表情却相当淡然,他抬起手,手背贴上她的脸颊,温声,“你喝太多了。”

    沈止初点头,“我想睡了。”

    傅予沉站起身,“我送你去睡觉。”

    沈止初也站起来,身形晃了晃,被傅予沉一把捞住,熟练地打横抱起。

    说是送她去睡觉,可是那一晚,餐桌旁其他人喝过了好几巡,直到一个个醉醺醺地被司机挨个送走,也没人再见到傅予沉下楼来。

    章山甚至不敢细想。

    他们这些人在楼下喝酒时,楼上正在发生什么。

    话又说回来,任凭他们敢想或者不敢想。

    楼上发生的事也只有一种可能。

    傅予沉没有将沈止初放到床上,而是放到了长沙发里。

    房间内只亮着几盏台灯。

    他坐在另一头,扯掉领带,点了支烟。

    抽了几口,稍稍冷静点,他说,“沈止初,过来。”

    沈止初懵懵然坐起身,就见他下巴轻点了下示意。

    她慢吞吞下来,挪到他腿间地毯上,跪坐下来,仰脸看他,“干嘛?”

    傅予沉看着她,“简正怎么样?”

    “嗯?”

    “不是不喜欢?”他平静地问,“那是什么?”

    沈止初认真想了想,“简正是个很好的人,只是,”停顿一下,“我觉得乏味、无聊。”

    傅予沉抽了口烟,徐徐吐出烟雾,又问,“谁有聊?”

    她却像是仰着脖子仰累了,垂下眼睫,直直看着某处。

    傅予沉顺着她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

    鼓鼓囊囊。

    存在感极强。

    他夹着烟的那只手搁在沙发扶手上,闲闲地牵唇笑了笑,“……想吃?”

    沈止初没说话,直接上了手。

    傅予沉仰头蹙眉闷哼了声。

    喉结难.耐地滚动。

    他另一手抚上她后脑勺的黑发,扣着摁了摁。

    指尖的烟还在燃。

    烟灰支撑不住重量,扑簌扑簌掉落,落在他指背,烫了手,他都未曾发觉。

    一根烟静静燃尽。

    他掌心抚上她侧脸,抬起她下颌,哑声命令,“吞掉。”

    话音还未落,沈止初就有一个明显的吞咽动作。

    傅予沉静了静几近爆炸的心,“这么乖。”

    沈止初直起身体环抱着他的脖子,小声说,“我喜欢。”

    她补了句,“就你最坏,但是我只喜欢你。”

    心再也静不下来,傅予沉骂了句脏话。

    “你要把老子搞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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