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 第一百三十一章
◎她是战神,也是灾神。◎
她应该去哪, 三十一天的九天琼台,还是三十天的紫微宫?
玄女一声不吭,一动不动的躺在一朵云上, 随着风, 漫无目的的飘了很久。
夜风吹散她的头发,冰凉的雾气钻进身体里,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 没有哪一处是热的。
她寂寞的要命。
这样也好, 孑然一身地行走,孑然一身的死, 正和她的心意。
不知飘荡了多久, 她翻了个身, 云层下是一片菊花园。
菊花园里, 有阿福的一位故人在。
玄女想,阿福走的这样匆忙, 一定忘记与菊花仙子告别,那就辛苦一下她, 替阿福了却一桩心愿吧。
秋日薄暮, 她自花中小径穿行, 有一阵风轻轻吹过,摇落花瓣上的残露,沾湿了衣袖。
园圃深处坐落着菊花仙子的紫府, 一座没什么排场的小院, 院门外挂着一块小牌匾, 上书冷金寒三字。
冷金寒, 这名字起的倒是别致, 玄女在嘴里默默咀嚼了一回,才伸手叩门。
等了一会,玉裁缓缓将门从里面打开,见来人是玄女娘娘,瞪圆了眼睛:“怎么是娘娘亲自叩门?”
她又歪了歪头,朝玄女身后望去,却没看见阿福,更疑惑了。
“哦,我路过此地,突然想起菊花园深处还有一位故人在。”玄女微微一笑,“有酿好的菊花酒吗?”
“好巧,今早上才开了一坛,娘娘真是有口福。”玉裁笑着把人领进屋,端来酒坛与两只精巧的菊花琉璃酒盏,又准备了一碟菊花糕,一碟炸菊花瓣,忙活了好半天才坐下来。
三杯下肚,玉裁问道:“阿福怎么没来?我给他准备了几笼糕点,一会请娘娘带回去吧。”
玄女盘腿坐着,手里摇晃着琉璃盏,好半天才说:“阿福啊,他回家去了。”
“嗯?他不侍奉娘娘了吗?”玉裁疑惑道。
玄女点头,一本正经道:“是啊,这小子觉得伺候我是一件极为费劲的事,于是撂挑子不干,回南海去了。”
她侧过头,看着菊花仙子有些苦恼的神情,慢慢笑了一声:“你不会真觉得他只是一位小仙童吧?”
“哎?”玉裁惊讶道,“他不就是一个圆滚滚的小团子吗?”
玄女叹了一口气,让玉裁去取笔墨纸砚,说:“今日我有口福,你却是有眼福的。”
“阿福是他的小名,神界还未陨落时,我唤他”玄女歪着头想了一会,“哦,他叫奕怀。”
“奕怀,这名字真好听。那奕怀为何要以小仙童的样貌示人?”玉裁挽袖研磨,不知玄女要做什么。
玄女提笔蘸墨,在纸上勾勒出线条,边回忆边说:“南海丹鸟一族灭亡时,奕怀还是一颗尚未孵化的蛋,经历雨打风吹,岁月侵蚀,变成了一颗没有灵气的石蛋。有一日我路过南海,顺手将这颗石蛋捡了回去,日夜浇灌神力,才使奕怀破壳而出。奕怀是我神力的一部分,他因我而生。”
也因我而亡。
玄女默了一默,在玉裁期待的目光下又接着往下说:“他很威风,赤橘相间的羽毛燃着烈烈火焰,红宝石一般的眼睛熠熠发光,一声啼叫能传遍六界八荒。欸,你见过三足金乌吧?奕怀可比三足金乌好看百倍。”
“后来的事,你们应该都晓得了。”玄女苦笑一声,“神界陨落,我神力衰弱,奕怀难以幻化为原身,只能变成小仙童的模样。”
玉裁点点头,有些遗憾道:“可惜我只见过他小仙童的模样。”
她将当年西王母骗她的话又拿出来骗了玉裁一遍,只是这样对奕怀公平吗?他做了一件极伟大的事情,拯救了一位堕神,挽救丧生,难道不应该被他所心悦的女子知晓吗?
玄女将笔丢开,让玉裁把头靠过来,缓缓道:“我可没那个本事把奕怀的英姿画出来,你过来,我让你亲眼看见。”
指尖抵在玉裁的眉心,霎时间灵光闪烁,玄女脑海中关于奕怀的记忆源源不断地涌入玉裁灵台,包括昆仑山巅那一场惊心动魄,血流成河的杀戮。
玉裁久久不能回神,玄女拎起酒盏坐到了角落里,伤疤记忆重现,她又痛苦了一次。
从来没有什么可以真正愈合的伤口,时间已经将它深深的埋藏,可你就是知道,它在那,只是落了一层灰,随时准备溃烂流脓,使你痛不欲生。
玄女把自己藏在阴影里,淡淡地问:“你见过他了,我想,奕怀应当是不遗憾的。”
脚步声由远及近,玉裁蹲在她面前,仰头看她。
尽管玉裁竭力挤出笑容,但眼角的红痕和眼眶里湿漉漉的水光不会骗人,玄女知道,她哭了。
“娘娘想不想吃一块菊花糕?”她捧着碟子,笑盈盈地问。
“你为什么哭?”玄女想不明白。
玉裁轻声说:“娘娘很痛苦。”
是啊,很痛苦,可是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一个小仙子,与那一天死在昆仑山的生灵一样,无辜,弱小,一触即碎。
玄女凝望着她的眼睛:“我杀了很多和你一样的生灵。你不可怜他们遭受了无妄之灾,反而来心疼我?”
玉裁对上她的眼睛,认真道:“我在记忆中看见了悔恨,也看见了你所付出的代价。娘娘清醒的徘徊在难以忍受的痛苦中,我心疼现在的你。”
她的眼神很纯粹,找不到一丝杂质。在她的注视下,玄女缓缓地拿起一块菊花糕,抿了一小口:“嗯,好吃。”
玉裁松了一口气,笑眼弯弯:“奕怀也很喜欢。”
“嗯,他喜欢。”玄女说。
玉裁明白玄女的意思,她想了想,也给出了最贴切的答案:“我也很喜欢和阿福呆在一起。”
她待得已经够久了,也替阿福听到了想要听的话,玄女起身要走。
玉裁送她出门,玄女在云朵上听见她说:“我会替阿福守护娘娘的。”
玄女默默一笑,多么天真可爱的生灵啊,她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保护世间生灵,如果牺牲是必须的话,那么她责无旁贷。
从仙界离开,玄女又拐弯去了一趟南海,自从她把阿福领出南海,就没有与他一起回去过。不是忙于战事,就是修养疗伤,终归是腾不出空。
她躺在海边的礁石上,让昏昏浩浩的空气从头顶涌过,静听潮涨潮落,默观日月更替。
如此躺了四天后,玄女终于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她熟门熟路地走进岛中山洞,就在这个洞里,她被阿福绊了一跤。
玄女站在一个半寸深的圆坑面前,不禁笑出了声,难道她当时真是个瞎子?还是阿福有了灵性,自己滚到她的脚下,蓄意碰瓷?
玄女摆下一碟菊花糕,坐在圆坑旁,异常平静:“阿福,我去见过玉裁了,这是她做给你的菊花糕,她过的很好,也很想念你。玉裁说,她会替你好好地守护我,我好久没有听过这么好笑的话了,她和你一样,傻得可怜。”
“我如今没空照顾她,回头托西王母把她要去昆仑山,做个瑶池仙子,总比一个人呆在菊花园里强。另外,见到清屿他们,替我问声好。”玄女的声音慢慢淡了下去,“等我处理完这些事,就回家了。”
“我也想家了。”只有在阿福面前,玄女才可以无所顾忌流露出脆弱落寞的神情。
罗睺虽然满口谎言,但他有一句话没错,她是战神,也是灾神。不然,为什么率先离去的都是围绕在她身边的人?
玄女起身掸了掸裙摆,无奈道:“我走啦,你乖乖的,别再来梦里找我了。”-
玄女前脚刚进魔宫,罗睺就黏了上来,一脸坏笑:“好几日不见你,是去仙界了?”
玄女微微皱眉,语气不善:“你跟踪我?”
“我哪有本事跟踪玄女娘娘呢?”罗睺笑得更开心了,“今日仙界要判一桩大案。”
他戛然而止,等着玄女主动发问。
“什么?”玄女停下脚步,忽然有一股不详的预兆。
罗睺轻飘飘地说:“这个节骨眼上,竟有一位仙子勾结魔界,天帝震怒,罚她三十道天雷,再贬至下界,永世不得再踏入仙界。”
玄女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盯着罗睺道:“别和我打哑谜,把话说清楚。”
罗睺打了个哈欠:“你去了仙界,又找了谁,你自己最清楚,还要我怎么说?”
……
惩仙台上乌云密布,雷声轰鸣。
菊花仙子玉裁跪于圆台中央,面容呆滞,双眼无光,等待天雷的降下。
她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那日玄女娘娘离去后,大批天将闯入冷金寒,翊圣元帅说她勾结魔界,意图不轨,奉天帝命捉拿她归案。
玉裁怒道:“你勿要血口喷人,我何时勾结魔界?”
翊圣元帅道:“本帅亲眼看见魔界之人从你屋中离去,还不老实交代?!”
“那是——”玉裁硬生生将嘴边的“玄女”二字咽下,她明白了,翊圣元帅是在故意套她的话。
既然他看见了,就不会不知道那人是玄女娘娘,既然知道,又为何来捉拿她?还义正严辞地说她勾结魔界?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玉裁冷笑道,“我不认。”
“来人,将她压入天牢,严加审问!”翊圣元帅见她如此不识好歹,只能上硬手段了。
玉裁在天牢里被关了四日,好赖话都听过了一遭,她仍旧不肯认。
翊圣元帅捧着天帝旨意走进来,好言好语道:“仙子只要交代出魔界那厮姓名,便可安然无恙。”
“我没有勾结魔界。”玉裁昂着头道。
翊圣元帅低声道:“你说出她的名字,我只要四个字,说出来,你就还是菊花仙子。”
玉裁冷眼看他,一字一顿道:“她没有投奔魔界。”
翊圣元帅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摆摆手,示意属下宣旨:“菊花仙子勾结魔界,毫无悔改之心,罚其于惩仙台受三十道天雷,夺仙籍仙职,贬至下界,永世不得踏入仙界。”
132 ☪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你有何资格训斥本君?”◎
玄女挡在西王母面前, 眉头紧缩:“你想个法子,把她救下来。”
西王母看着她,缓缓摇头道:“这件事, 明显是冲着你来的。我与你的关系密切, 此刻再出面阻止,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三十道天雷。”玄女冷笑道, “她会死在惩仙台,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糟糕?”
玄女冷漠地看向远方的雷云, 诛仙剑慢慢在手中显现:“罢了, 既然天帝设局相邀,我岂有不赴宴的道理?这场无妄之祸, 就由我亲自了结吧。”
西王母沉声道:“玄女, 莫要冲动。”
泱泱灵气在她脚下形成漩涡, 衣袂翻飞, 目光冰冷似千尺冻雪,隐忍怒意:“我平生最厌恶被胁迫, 罗睺如此,天帝亦如此。”
“天帝此举, 无非就是为了逼你在八荒六合面前做个决断, 看你九天玄女究竟是归顺正道, 还是弃明投暗?”西王母沉吟片刻,“既然一念成魔,一念成仙, 那就不要去, 断了这个念头。你放心, 我自有办法护她周全。”
西王母手中幻化出瑶池无上秘宝昆仑镜, 清辉散落, 镜中逐渐浮现出一抹纤细无助的身躯。
玉裁仰头看着天空中那道深幽恐怖的裂缝,片刻后,三十道天雷便会从裂缝中降下。尽管身体因为害怕而颤抖,可是她的背脊始终坚强的挺立着,在狂风怒雷下孤傲不屈的绽放。
花神令徽向天帝求情道:“请天帝念在菊花仙子玉裁千年来的辛苦,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天帝没说话,算是应允。
令徽快步奔向圆盘中央,滚滚天雷的重压之下,她也止不住的颤抖,扯着玉裁的袖子,低声道:“玉裁,你不要犯傻了。她……她若是真拿你当朋友,怎么会不来救你?”
玉裁微微一笑:“我既无错,她为何要来?”
令徽怒道:“凭你的修为,根本扛不过三十道天雷。哪怕魂飞魄散,你也要护着她?值得吗?!”
玉裁扭过头看她,轻声:“姐姐,如今我还有最后一个心愿,希望你成全。”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满足。”令徽知道,她这是死也不会回头了。
玉裁笑道:“待我魂飞魄散之时,请姐姐无论如何也要留下一缕香魂,将它送去南海,使南海开满菊花。”
“为什么是南海?”
“南海有故人在。”
西王母感慨万千:“她如此重情重义,也不枉本尊动用昆仑镜护她仙魄不散了。”
惩仙台的审判在菊花仙子死不松口的决心中到达了制高点,前来观刑的仙者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她究竟是受了那位什么恩泽,竟嘴硬至此?”
“魂魄都没了,要恩泽有什么用?”
“哎呀,这菊花仙子当真是糊涂,非要同那位卷在一起。人家是什么身份地位,怎么会管蝼蚁的死活。你看,这行刑的时间都过了,天雷迟迟未降,明显是天帝心软,在给菊花仙子悔过的机会,可惜她执迷不悟,难救难救。”
……
玄女神情阴郁,死气沉沉地盯着镜中景象,良久才道:“多谢娘娘。”
话音未落,她就要走,却被西王母按住肩膀:“玄女,有一件事,你今日要给我一句准话。”
玄女顿了一下,等她的后话。
西王母肃了肃神情:“十日后的须弥山,你到底是嫁还是不嫁?”
玄女掀眼看她:“你也来逼我?”
西王母摇头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是担心你。”
“我已答应罗睺。”玄女坦然道,“但你放心,我不会插手战事。”
西王母沉默片刻,长叹一息:“我猜到了,只是听你亲口说出,还是难免伤心。既然你已决定,从今往后,就不要再来仙界了。”
玄女面上掠过一丝阴霾,道:“避嫌?”
西王母故作轻松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何必说出来。下月初五一过,你就站在了仙界的对立面,我总不能回回都拿昆仑镜替你收拾烂摊子吧?”
玄女拱手道:“我知道了,劳娘娘照顾好她。”
“定不负你所托。”西王母闭目转身,口吻淡淡,“希望来日再见,不在战场。”
玄女默了一默,化作一团清气离开。
“臣有疑惑,想请教翊圣元帅。”
昆仑镜中忽然传出一道熟悉声音,西王母颇惊讶地睁开眼,去看镜中景象。
天帝见菊花仙子冥顽不灵,而九天玄女亦不曾露面,事已至此,他只好将恶人做到底,以儆效尤。
菊花仙子静闭双眼等死,天帝正欲施法降下天雷时,文昌帝君自诸仙中缓缓走出,拱手道:“臣有疑惑,想请教翊圣元帅。”
文昌一袭玄衣立在狂风中,风声呼啸而过,他神情淡然,纹丝不动。
诸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实在想不通文昌帝君出来凑什么热闹,没听说过他与菊花仙子有私交啊。
天帝沉声道:“文昌帝君,你有何疑惑?”
文昌不紧不慢道:“请问翊圣元帅是如何断定菊花仙子勾结魔界的?”
翊圣元帅站在天帝下首,先是怔了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扬声道:“本帅巡查时见一股魔气自菊花仙子的紫府中涌出。”
“亲眼所见?”
“自然亲眼所见。”
文昌的语气陡然冰冷:“既然亲眼所见,翊圣元帅为何不去追那股魔气,反而先闯入冷金寒拿人?”
“我……”翊圣元帅卡住了。
文昌步步紧逼:“在冷金寒中,可有找到菊花仙子勾结魔界的证据?”
翊圣元帅向着天帝的方向拱手,冷笑道:“本帅亲眼所见,便是证据。奉天帝御旨捉拿菊花仙子,合乎仙界规矩。”
他是奉天帝之命行事,文昌帝君质疑他,就是在质疑天帝。文昌帝君是吃错了什么药,想跳出来演一出英雄救美?
“翊圣元帅好大的口气。”文昌微微一笑,环看诸仙,“按照翊圣元帅的说法,今日他亲眼所见菊花仙子勾结魔界,明日也可以见本君勾结魔界,后日便是在场诸位。”
翊圣元帅恼羞成怒,呵斥道:“文昌帝君,你休要血口喷人!”
“放肆。”文昌不轻不重地吐出两个字,傲然看向翊圣元帅。
“本君师从紫薇大帝,乃北极中天御座下首席弟子。辅佐南极长生大帝,统管南斗六星。如今又辅佐东王公,掌管蓬莱仙岛。”
文昌帝君神情冰冷,锋芒逼人:“以本君的仙职地位向你问话,你有何资格站在高台之上回话?”
惩仙台骤然寂静无声,就连头顶上的雷阵都消停了几分。
这还是那个九重天上温文尔雅,霁月光风的文昌帝君吗?他是怎么敢与天帝公开叫板的?
翊圣元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情不愿地走下高台,对着文昌帝君拱手一礼:“请帝君恕罪。”
只见文昌帝君轻轻抬手,翊圣元帅立刻感受到一股莫名强大的力量,正压在他的肩膀、腰背、双腿上,迫使他跪下,他涨红了脸,使出吃奶的劲拼命抵抗。
“哐”地一声巨响,翊圣元帅终于支撑不住,半边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碎石四溅,他脸色格外难看。
文昌垂眼看他,冷面冷语:“你有何资格训斥本君?”
诸仙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翊圣元帅是嚣张跋扈,可打狗也得看主人呐,这文昌帝君看似是在教训翊圣元帅,实际上每一句话都是冲着天帝而去。
诚然,文昌帝君如今身份地位确实非贵不可言,可也没有到了能与天帝抗衡的地步啊。
天帝对文昌帝君今日举动亦有些诧异,他坐于高台之上,云雾缭绕后的一张脸,隐隐不悦。
“翊圣元帅言行有失,还不向文昌帝君请罪?”天帝终于开口。
翊圣元帅虽然心里不服气,但天帝既已发话,他只好叩首谢罪:“请文昌帝君恕罪。”
文昌帝君抱臂看向高台,与天帝遥遥对望,轻描淡写道:“你确实有罪,却不该由本君来宽恕。”
天帝眉头微皱,文昌在挑衅他。说起来他与玄女也有私交,只是碍于几位大帝的面子,才决定放他一马,没想到文昌帝君如此不知好歹,竟当众让他难看。
真武大帝觉得他与文昌还算有些交情,也明白文昌这是在为菊花仙子出头,只是出头归出头,把自己搭进去,触怒天帝就不大划算了。
真武大帝走出来,轻咳一声,拱手道:“请教文昌帝君,翊圣元帅除了冲撞之罪,还有何罪要罚?”
真武大帝又把话题拽回了翊圣身上。
文昌慢条斯理地侧身看了一眼真武大帝,道:“见魔气而不追,是玩忽职守之罪;证据不足而草率判罪,是滥用职权之罪;于诸仙面前口出狂言,行恐吓之事,是倚势挟权之罪。”
他又转过身,仰头看了天帝半响,微微一笑:“臣以为,该跪在这里的不是菊花仙子,而是翊圣元帅。我想,天帝命翊圣元帅领仙界纠察一职,不是为了让他捕风捉影,残害仙者,欺上罔下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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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 ☪ 第一百三十三章
◎“她是有苦衷的。”◎
文昌并不是在为菊花仙子出头。
他鲜少出三十天的大门, 对底下这些元君、仙君并不了解,甚至有些他都没见过面。菊花仙子不仅眼熟,并且莫名熟悉, 好像从前认识一般。
但仅仅是认识, 不足以让他与天帝对峙。文昌没兴趣再看这场闹剧,他起身要离去时, 忽然听见有人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你不晓得?菊花仙子是和玄女娘娘搅到一起了。”
文昌怔了一下,又稳稳当当地坐了回去。
倘若今日九天玄女出面救下菊花仙子, 只有两个结果, 要么当着众仙的面归顺仙界,要么领着菊花仙子逃往魔界, 彻底与仙界决裂;倘若她不出面, 菊花仙子就是牺牲品, 众仙也会视九天玄女为洪水野兽。
下三滥的招数, 不知道天帝是怎么好意思用的。文昌帝君看着狂风中脆弱不堪却始终不肯屈服的菊花仙子,下意识地决定要趟这趟浑水。
是为了九天玄女?文昌自己也没想明白。
天帝幽冷的声音响起:“文昌帝君, 你认为菊花仙子无罪吗?”
文昌帝君缓缓道:“她有错,但罪不至死。臣记得, 姑射仙姑不久前也被魔界使者囚禁于紫府内, 试问, 若是魔界有意闯入,小小的菊花仙子又能如何反抗?”
菊花仙子愣愣地望向文昌帝君,脸颊上还挂着尚未干透的泪痕。她也被弄糊涂了, 文昌帝君为何要帮她?难道是因为她曾在紫薇宫侍奉过玄女娘娘?
菊花仙子是死是活都无关紧要, 天帝更在意的是文昌帝君的态度。他今日行事古怪, 又当众搬出东王公等人, 是文昌帝君自作主张, 还是东王公他们背后授意?
天帝一时间竟猜不透。
“那么帝君觉得应该如何判?”天帝问。
文昌平静道:“翊圣元帅犯有三宗罪,革去纠察仙职,受领三十道天雷,贬至下界思过五万年。至于菊花仙子,免刑罚,革花仙一职,去下界做个守山仙娥吧。”
三十道天雷,这不是要他半条命?!翊圣元帅脸色煞白,双腿跪地,急急喊道:“臣是奉命行事,奉——”
奉您的命令行事。翊圣元帅的喉咙突然像是被一双无形巨手死死攥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徒劳的喘着粗气。
突然的变故,使惩仙台寂静无声,过了半晌,天帝冷不丁合掌笑道:“文昌帝君说得极有道理,众仙家可有异议?”
众仙见天帝语气缓和许多,纷纷躬身行礼,异口同声道:“臣等没有异议。”
“那就依文昌帝君的意思办。”天帝不欲观刑,起身款款离场,吩咐道,“真武大帝,由你来执法。”
西王母收回昆仑镜,神情古怪。风口浪尖之上,文昌帝君跳出来做什么?她竟也摸不透他的心思了。
就算是想与天帝掰一掰手腕,也不该是这个场合。
罢了罢了,西王母打了个哈欠,只要菊花仙子无碍就好。
这头天帝前脚刚走,众仙像是活过来一般,交头接耳,眼波流转,胜过千言万语。
洞阴大帝搓着下巴,若有所思道:“难道文昌帝君又换了胃口,喜欢的竟然是菊花仙子玉裁?”
水德真君望着半空中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闪电,诚心发问:“何以见得?”
“这么明显的英雄救美,你都没看出来?!”洞阴大帝捂着心口,“你不觉得文昌帝君今日很像吃错药了吗?”
“何止是吃错药,简直是换了个人。”清虚大帝很罕见的搭话,神情格外复杂,“千百年,甚至上万年来,我还没见过文昌帝君与谁翻过脸。哎,这就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吧。”
谁不晓得翊圣元帅是天帝的狗腿子?谦逊温柔的文昌帝君翻脸还挑了一个最大的,佩服,他着实佩服。
事已了结,文昌转身往外走,身后传来急切地呼唤:“请帝君留步,我还有话要说。”
真武大帝上前一步,无形枷锁立刻套在她身上,“菊花仙子,本尊奉旨押你即刻下界。”
文昌没有回头,淡淡开口:“本君只是见不惯翊圣元帅嚣张行事,菊花仙子莫要多想,下界安心修行,别再生出事端。”
菊花仙子轻声道:“我这一去,不知何日再回,有一物件,定要亲手交给文昌帝君,只当是我的谢礼。”
“不必。”文昌继续往前走。
菊花仙子扬声道:“是,是帝君故人的物件。”
故人?他能有什么故人。
文昌脚下一滞,道:“在哪?”
“在我的紫府中。请真武大帝给我一点时间,我回去将东西取出,便安心下界,绝不拖延。”菊花仙子拽着真武大帝的袖子,泪光闪闪地恳求道。
他最怕女人哭,真武大帝颇烦躁的挠一挠脑袋,狠狠地叹息一声:“好吧,反正翊圣元帅的三十道天雷还要劈一会,本座给你行个方便,你速速了结。”
文昌跟着菊花仙子回了冷金寒,他站在院外,等着菊花仙子把东西取出来。
没一会,菊花仙子捧着一个小木匣子走出来,郑重道:“请帝君收好。”
文昌不记得自己有东西落在菊花仙子这里,他没有伸手去接。
“这是她的东西。”菊花仙子盯着文昌看。
她。
又与九天玄女有干系。
文昌缓缓接过木匣,问道:“你就如此断定本君一定会收?”
菊花仙子微微一笑:“帝君还是收下了,不是吗?替我转交给娘娘吧,亲手交给她。”
“翊圣元帅已领受三十道天雷,菊花仙子,莫要耽误了。”空中传来真武大帝的声音,枷锁落在菊花仙子的手腕上,冷金寒外站着几位天将。
菊花仙子被押走时,忽然转过头对文昌说:“她是有苦衷的。”
“她是有苦衷的。”菊花仙子被拖拽着向前走,奋力地扭过头看他,不断地重复这一句。
她在玄女的记忆深处,看到了一抹红衣,正是文昌帝君-
回蓬莱仙岛前,文昌帝君顺道回了一趟紫薇宫。他袖子里的木匣仿佛重若千金,扰得他思绪不能安定,需得找个地方歇一歇。
自他搬去蓬莱仙岛后,由墨山替他打点紫微宫上下事务。
“帝君,你怎么回来了?”墨山抱着一箱公文,惊讶地看着坐在书桌后的文昌帝君。
文昌言简意赅道:“惩仙台。”
哦,原来帝君是去惩仙台观刑的。
三十道天雷已经劈完,不知道菊花仙子怎么样,玄女娘娘有没有出面保下。墨山不大自然地避开他的视线,心都揪成了一团,还装作随口问道:“菊花仙子还好吗?”
“你似乎很同情她。”文昌淡道。
墨山脸色唰一下就变了,支支吾吾道:“属下没有,只是,只是觉得罚的太重。”
他的声音很冷:“勾结魔界,不算重。”
墨山愣了愣神,没再说话。
文昌开始翻看桌案上的公文,无意提起:“本君从前认识菊花仙子吗?”
“不认识。”墨山情绪低落,说话的声音很轻,压抑着哭腔,“她不过是十三天的小花仙,怎么会认识帝君呢?”
文昌手上一顿,若有所思:“你真的很难过。”
墨山背对着他,嘴硬道:“臣没有。”
翻书声没停,文昌道:“三十道天雷劈的是翊圣元帅,菊花仙子未受刑,被贬至下界仙山,做个守山仙娥。”
墨山猛然回头,又惊又喜,憋了半天的眼泪纵横,道:“是天帝回心转意了吗?”
文昌抬眼看他:“是本君觉得天帝既掌生杀大权,就不该武断专横,独断独行。”
墨山脑子转了三圈,才琢磨出帝君话中深意,试探问道:“帝君保下了菊花仙子?”
“你说的不错。”文昌端起茶盏。
墨山瞪大了眼睛:“您没有和天帝起冲突吧?!”
文昌莫名一笑,道:“天帝宽豁大度,此等小事不会放在心上。”
他与天帝这梁子应当是结下了。
墨山松了一口气,又很快紧张起来,帝君为何要帮菊花仙子?只是为了打抱不平吗?
文昌放下茶盏,幽幽开口:“本君再问你一次,菊花仙子与紫微宫可有关联?与本君可是旧相识?”
墨山硬着头皮回道:“不认识,毫无关联。帝君心慈面善,不忍小辈受苦受难,属下着实佩服,打心眼里——”
看来,问他是问不出东西了。
文昌从袖子中取出木匣,打断墨山的废话,缓缓道:“既然不熟,她为何要把九天玄女的旧物交给本君?还拜托本君,一定要亲手转交。”
墨山脸色发白,极为慎重地左顾右看,轻声:“帝君,这四个字咱们还是不要说的这么大大声了。”
毕竟隔墙有耳。
文昌沉吟良久,指尖慢条斯理的划过木匣上的花纹,叹了口气:“既受人之托,必当忠人之事,道理使然。”
他给自己找了一个不得不去的借口。
墨山挡在桌前,劝道:“臣以为,正值仙魔两界剑拔弩张,有菊花仙子的前车之鉴,帝君最好还是不要踏足魔界。”
134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娘娘想杀我的话,就不会等到弯腰。”◎
文昌从善如流道:“好吧, 那就由你替本君跑一趟魔界。
墨山僵了一下,道:“臣以为,也不大合适。”
“那你觉得, 此物应该如何处置?”文昌反问, “把东西留在紫微宫内,还是交给天帝, 亦或是丢去下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墨山的手指头扣着桌面, 磨磨唧唧:“不如把东西送去昆仑山, 请西王母代为转交就是。”
“好,那就依你的意思。”文昌起身往外走, “本君去一趟昆仑山。”
他来真的?
墨山又换了一个位置, 仍旧横在他面前:“昆仑山的山路难行, 这件事就交由臣去办吧。”
文昌随手拎起桌案上的一册心愿录, 问:“忙完了?”
墨山瘪嘴道:“没有。”
文昌“嗯”了一声,将册子丢回桌上, 不瘟不火道:“东王公若是问起来,知道怎么说了吗?”
“知道。”墨山垂着头, 小声嘟囔, “帝君去了昆仑山, 办完事后就回蓬莱仙岛。”
文昌满意地点点头,抬脚往外走。
墨山不放心,一路追到宫门口, 又问:“真的是去昆仑山?”
文昌瞥他一眼, 反问:“不然呢, 你觉得本君还会去哪里?”
墨山被这一眼看得心虚, 绞劲脑汁才冒出一句提醒:“帝君注意脚下, 早去早回。”
“借你吉言。”
文昌帝君出了三十天,一路往北荒飞,直到进入北荒魔界。
北荒恰逢春季,春暖花开,鸟语花香,一片生机盎然之景。
文昌一眼就看透笼罩在北荒之上的术法,实际上,这里没有山川河流,没有草木花鸟,没有阳光,甚至连风都不曾有,只是一个寂静深渊,伫立着一座巨大坟墓。
文昌化作一阵风钻进了魔宫,无数的回廊,千百间宫门。他速度很快,冥冥之中似乎有指引,在经过其中一间宫殿时,他心中竟十分笃定,玄女就在其中。
进入宫殿后,眼前景象骤变,他身处一间朴素无华的院落。
文昌忽然觉得莫名熟悉,他明明是第一次来,又好像已经来了许多次。桌椅板凳,就应该放在那;葡萄架下,就应当有一个竹躺椅。
文昌慢慢地转过身,他想,角落里如果有一树蔷薇花
目光所至,竟真的有一片蔷薇。
起风了。
那一树蔷薇,高出院落的矮墙许多,汪着碧绿的树叶中托出淡白、浅红的,像云朵一般轻盈的花。
文昌低下身子,去拾地上的一瓣花。
头上忽然有一阵飓风袭来,“锵”地一声,诛仙剑明晃晃地钉在他的头顶三寸,震得满树花动,洋洋洒洒地落了一身。
原来方才不是风动,是剑气,文昌避开诛仙剑起身,回头看向玄女。
她穿了一件薄纱月白长裙,清冽的目光远远地注视着他,冰冷道:“文昌帝君,你觉得你的运气会一直好下去吗?”
同样的话,她说了第二回。
上一回也是在夏犹清,她故意将长剑脱手,想看文昌帝君的笑话。
文昌怔了一怔,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细微的痛楚又渐渐苏醒。
他手里仍然捏着一瓣花,平静道:“娘娘想杀我的话,就不会等到弯腰。”
她今日很累,情绪格外低落,没有心情与文昌纠缠。
诛仙剑嗡嗡作响,黑息弥漫,院中一改风和日丽,凄风苦雨说来就来。
“趁着本尊暂时还不想背上诛杀帝君的罪名,滚回你的蓬莱岛。”
文昌取出袖中木匣:“受人所托,前来送东西。”
狂风骤起,她的长发散在身后,随着衣袍飞舞:“仙界视本尊为背叛者,文昌帝君不知情吗?”
“知道。”
“那为何要来?是不怕死,还是特意找死?”
寒丝丝的雨很快浸透衣袍,文昌托着木匣的手没有收回,看着她的眼睛道:“菊花仙子说,这是娘娘旧物。”
玉裁为什么会拜托文昌帝君前来送东西?照理说,玉裁与文昌的交集皆因她而起,文昌不记得她,更不该记得玉裁。
文昌将木匣抛了过去,落在玄女掌心。
她打开后,匣中赫然卧着一支金莲簪。
玄女微微一怔,半晌无言。
这是文昌在琅邪台送她的金莲簪,自她历劫归来后,就再没见过这支金莲,原以为是掉落在哪处了,没想到竟然在玉裁手上。
铁定是阿福,趁她昏睡历劫时取了下来,交由玉裁保管。
玄女很快回神,将盖一合,又抛了回去:“菊花仙子记错了,这不是本尊的东西。”
这样的物件,放在身边只会扰乱她的思绪。
“当真不是?”
“不是。”
玄女与菊花仙子,总有一个人在说谎。
文昌掸了掸肩膀上的水珠,叹了口气:“那本君该如何处置?”
玄女提醒道:“滚回蓬莱岛。”
文昌帝君微微一笑:“娘娘用词一向如此不客气吗?”
雨下个不停,疏一会,密一会,地上激起一层雾气,玄女索性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帝君想听什么客气话?”
文昌垂目看着地上的残花落叶:“这雨是非下不可吗?”
他话音刚落,滂沱大雨劈劈啪啪地往下砸,以一种不可以抗拒的姿态告诉文昌:是的,非下不可。
他忽然觉得,与她斗嘴皮子也算是一件趣事。文昌捏了一个避水决,灵光闪烁,毫无用处。
文昌微微一笑:“连术法也不许用?”
他已经从头湿到脚了。
竹帘子被风雨吹得噼啪作响,玄女的视线自檐下的雨帘挪过来,冷漠道:“文昌帝君,该说的话本尊已经同你说得十分清楚了,为何纠缠不放?”
文昌淡淡道:“关于你我之间的事,并没有清楚。”
玄女不冷不热道:“妖魔的话,你奉为圭臬。紫微大帝的弟子,东王公看上的继任者,竟蠢钝至此,仙界果然要亡。”
“我只要一个真相。”文昌低声道。
玄女撑着沉沉的脑袋,在考虑是不是把文昌打成重伤,丢回蓬莱岛修养个上万年是否会更省事省心一些。
她没有说话,剑随意动,诛仙剑已经悬在了半空,沉重黑息朝着他兜头罩下,绝对压制的力量使文昌无法反抗。
一霎那,文昌已经站在了北荒魔宫外。
文昌无奈一笑,她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习惯,确实要改一改。
他捏了个诀使周身清爽,眼神忽然凌厉。
血月如盆,寒风砭骨,青烟弥漫在大地上,身后巨大枯树上的立着一只寒鸦,阴森森地俯视他,啼叫声粗嘎嘶哑。
文昌旋身看过去,淡道:“既然来了,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寒鸦化作人形,罗睺立在树枝上,笑道:“文昌帝君,怎么走的如此匆忙?玄女的脾气是有些暴躁,孤替她赔个不是,请帝君莫要往心里去。”
替她?凭什么。
文昌扫他一眼:“魔祖追出来,只是为了赔不是?”
“自然不是。”罗睺轻飘飘地落地,从袖中取出一封喜帖,笑着递过去,“十日后,须弥山的喜宴,请帝君务必赏脸前来。”
文昌眼神一暗,问:“喜宴?”
罗睺神情舒展,仿佛俩人是相识多年的老友:“我们三人一同下凡历劫,我与云霁成婚时,你正巧与那什么公主成亲,没能喝上喜酒。这回,孤与玄女娘娘成婚,帝君应该没有不来的道理吧?”
他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看来是东王公等人有意隐瞒。
他的手是冰冷的,喜帖变成了一团火,冷气被熨开,皮肤被狠狠的灼伤,不疼,但是极痒,是渗透到身体深处,捉摸不透无法缓解的痒。
文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好,本君一定到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蓬莱仙岛,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吹了很久的冷风,月从海中升起,白蒙蒙地一圈光雾,看不清,就像他的心一般。
玄女丢回来的木匣放在手边,文昌在想,要不要打开看。还是丢下界去,让菊花仙子自行处理?
他猜,玄女在说谎。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的一瞬,他的手就已经摸上了木匣,鬼使神差般地打开了。
一支华贵典雅的金莲花簪子,应当是照着观音菩萨手中的一茎莲花所制。
文昌一时僵硬,一时战栗,意识里有什么东西迫切地往外涌,像是一孔深隐清泉,咕嘟咕嘟地响着。他沉重的双眼垂下,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这支金莲簪,指尖顺着花瓣的纹路一寸一寸地摸下去,如同再次镌刻。
再次?
文昌沉思许久,除却熟悉的感觉,他一点记忆都没有。
那么该怎样证明,玄女欺骗了他?
他缓缓地将金莲簪翻面,在花瓣背面,细微处,刻有小小的三个字:文昌赠。
是他赠予玄女的簪子。
此前无数个令他心悸的瞬间在此刻终于汇集成了滔天巨浪,排山倒海的闯进他的意识,过往的许多碎片在脑海中交织,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情绪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搅得天翻地覆,鲜血淋漓。
痛不欲生。
文昌闭上眼,沉湎在破碎不堪的记忆中,他试图抓住什么,摊开手掌却空空如也。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记忆消失,一瞬清晰,一瞬模糊,虚无缥缈。
他久久徘徊,不肯再清醒。
135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我被困住了。”◎
罗睺回来时, 院中的雨更大了。
苍凉的暴雨横扫而过,天与地在雨中融为白茫茫地一片,玄女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雨, 细长的眼里盛满了孤寂。
她没说话, 倚在墙边的诛仙剑发出了沉闷的怒吼,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这么烦躁啊。”罗睺靠在门口看她, “不得不说,你这道封印下的确实够牢固, 直到现在, 文昌帝君仍然不能突破。多么熟悉的场景啊,你与他同舞诛仙剑, 落花似雨, 无边风月。啧, 玄女, 我好嫉妒啊,嫉妒到恨不得杀了他。”
“罗睺, 你不会累吗?”玄女忽然转过头看他。
罗睺笑眯眯道:“我费劲心思才与你再次相逢,怎么会觉得累, 是乐此不疲啊。”
“你是怎么挑中仇千行的?”玄女问, “我一直想不明白, 你分明被封印在我的右手之中,是如何蛊惑仇千行的?”
罗睺又开始说鬼话:“因为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注定纠缠。”
玄女并不理会他的疯言疯语, 世间万物万事, 皆有联系, 她一定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她的指尖抵在眉心, 一寸寸地翻看着记忆:“有一日, 我追踪黑雾一路到东荒魔界,明明有机会可以完整的封印,却被仇千行等人打断,只镇压到一缕气息。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仇千行。”
“不错,黑雾也是我的一部分。”罗睺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回到仙界后,我随手就把这缕气息扣在了茶杯底下。”玄女顿了一下,“后来,我去琅邪山参加法会,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那你的记性着实不大好。”
“琅邪山法会,仇千行一直与我呆在一起,你没机会接触他。”玄女淡淡的看他一眼,“事已至此,何不大方解惑?”
罗睺手中幻化出一盏热茶,悠悠开口:“东荒魔君仇闫最先发现了我残存在世间的气息,保护魔息的最好办法,就是找一个宿体。”
“为了从混元大阵下逃脱,我把魔魂分割成了无数块,仇闫不断地寻找,一点一点地填进仇千行的身体里。”
“他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了容器。”玄女勾出一个嘲讽的笑,“他有今日,实属自找。”
“被你镇压在茶杯底下的黑息,是最后一块。不知是怎么回事,有一日镇压的法术忽然消失了,正巧仇千行走了进来,最后一缕气息便十分顺利的与宿体融合。”罗睺感慨道,“怎么会如此巧,好像天命注定。”
法术消失了?
玄女愣了一瞬,缓缓地看向他,是她从鹿妩的幻境中出来,灵力消失的那一日。
竟然是那时被他钻了空子。
玄女脸色冰冷:“然后你就在仇千行执念深重不可自拔时,蛊惑了他。”
罗睺笑得犹如春风拂面:“如果你不来替他受天罚,我不一定能冲破封印。玄女,我还得谢谢你呢。”
……
一切都是环环相扣,每一点都有迹可循,是她太大意了。
玄女缓缓一笑:“我也在这样的雨天,教了仇千行惊雷阵。你占据了仇千行的躯体,偷窥了他的记忆,却永远无法体会他当时心境。可悲的是你,你从来没有拥有过。”
罗睺愣了一下,几乎是一瞬间,仇千行被唤醒,夺回了意识。
仇千行神情突然变得柔和许多,快步走进院中,笑着说:“你还记得?只是我天赋不够,下凡历劫前仍不能使出此阵,给师傅丢脸了。”
原来如此。
罗睺与仇千行的意识是共通的,只是罗睺还没有完全与仇千行融和,所以当属于仇千行的那一部分被触动时,仇千行就可以短暂的拿回这副躯壳。
玄女微微挑眉,顺着话往下说:“恰逢雷雨,我可以指点你一二。”
“我只想和你说说话。”仇千行坐在她对面,轻声,“我被困住了。”
雨势渐小,有一搭没一搭的落着雨丝。
玄女说:“我知道,你被他抓住了弱点,这得靠你自己。”
“我徘徊了很久,冲不破无边无际的黑暗。”仇千行痛苦无助地叹息一声,“我已经拼尽全力了,云霁,你是我仅存的光亮。”
“嗯,我一直在。”玄女的声音越发轻柔,像一片羽毛坠落,“告诉我,罗睺把他的魔魂放在哪里了?”
罗睺可以掌握仇千前的一切思想和意识,同样的,仇千行也能感知到罗睺。
玄女耐心诱导:“你帮帮我,我也帮帮你。”
“你可以帮我找回云霁吗?”仇千行微微前倾,他瞪着眼睛,急切的想从这张脸上找到属于凡人云霁的神情,“你把她还给我,还给我吧。”
仇千行的执念太深重,玄女不着痕迹地皱了回眉:“你先告诉我,魔魂在哪里。”
滚滚雷声袭来,仇千行的脸色半明半暗,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他说:“我会替你找回来的。”
罗睺死死盯着玄女的脸,语气变得阴冷:“你好聪明,竟然晓得去套他的话。”
又换回来了。
玄女不再接话,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罗睺面上浮现出疯子般的笑容:“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是吗?那你可得藏好他。”玄女又恢复了冷淡的神情,“别让我抓住。”
罗睺凑近她,亲昵地问:“这算是你我之间的游戏吗?”
玄女不耐烦地一挥手,进屋后撂下一句:“这是你死前遗言吗?”
走出夏犹清的一瞬间,罗睺流露出脸皮之下的阴森恐怖,想不到仇千行的魂魄仍不安定,他一定要拿回封印文昌的一缕神识,只有满足仇千行的执念,他才会心甘情愿地献出一切和他完整的融合。
至于玄女心心念念的魔魂?他也不知道在哪里,在突破封印,进入仇千行身体的那一瞬,魔魂就被仇千行藏了起来-
东王公着急上火地把西王母请来蓬莱岛,夫妻俩站在文昌帝君的榻前,大眼瞪小眼。
“这一天天的没有一个是让我省心的。”西王母边骂边去探文昌的元神,不对,出事了,她神情陡然严肃,“他去哪了?见了谁?”
东王公摇头道:“仙童发现的时候就已经陷入了昏迷。我尝试了许多种唤醒的术法皆无用,应该是他元神上的封印出现了问题。”
西王母收回手,啧声:“封印松动的厉害,元神受到了反噬伤害。哎,你这老头,平时惯会吹嘘蓬莱仙岛灵脉得天独厚,灵气充沛,怎么连个文昌帝君都护不住?”
东王公气的跳脚:“他要是老实一点也就罢了,昨日我要考校新飞升的凡人功课,实在是抽不空,才让文昌替我去了一趟惩仙台。他倒好,搬出了紫薇大帝、长生大帝还有蓬莱仙岛的名头,和天帝呛了起来。虽说天帝确实缺德,但是他也太过冲动,这简直是……”
“好了,惩仙台的事我通过昆仑镜看到了。”西王母打断他的话,“从惩仙台出来,文昌去见了谁?拣重点说。”
东王公道:“我去问了墨山,菊花仙子下界前交给他了一个木匣,说是玄女的旧物。”
“我一猜便是,除了去见玄女,封印没道理松动。”西王母捧着茶盏坐下来,“玄女也是倔的厉害,我劝不住,随她去吧。”
东王公坐在她身边,担忧道:“文昌帝君怎么办?那个封印,你再给他加固两层,省的总是松动。”
西王母白他一眼:“你嘴上说的轻松,若是真有这么好加固,罗睺也不会冲破封印了。等他醒了,再灌两碗定神汤,能撑多久算多久吧。”
西王母注意到案上十分眼熟的喜帖,惊讶道:“文昌知道了?”
东王公点头:“看样子是的。我当初就说了,肯定是瞒不住他的。”
“那就有些麻烦了。”西王母沉吟片刻,“你觉得,该不该让他去?”
他们夫妻默契十足,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东王公轻声道:“不大合适吧。”
西王母淡淡开口:“天道注定,顺其自然。”
136 ☪ 第一百三十六章
◎“礼未成,帝君怕是走不了。”◎
文昌帝君的元神, 在沉睡中不肯醒。
梦影沉沉,在凛冽的寒夜里,张殊南怀抱云霁的牌位, 身处绚烂到极致的橘红花海。热浪一层层扑来, 爱火无止尽的燃烧,至死不休。
无人能够阻挡他们紧紧相拥。
不知是谁的声音在, 透过火光,一遍又一遍的在耳边提醒:“醒醒, 该醒过来了, 她在等你,她还在等你。”
张殊南将头埋的更深, 他不愿醒。
“快醒醒, 她需要你。”那个声音还在说话。
谁需要他, 是云霁吗?
冰凉的夜风从窗户涌入, 文昌醒来的时候,夜色将尽, 曙光初露。须弥山的喜帖就放在手边,他静静地注视着, 直到天光大亮-
十日一晃而过, 须弥山魔神宫落成之日, 便是魔祖罗睺与战神九天玄女的成婚日。
须弥山上灯烛辉煌,乐歌传遍八荒六合,道贺者从魔神宫的大门口一路排到山脚下, 堵的水泄不通。
穿衣镜前忽然泛起了水纹, 玄女扫了一眼殿内侍奉的奴仆, 待殿内无人后, 才托着下巴开口:“不是说不管我了?”
“哟, 你现在好大的威风。这宫殿仿的还真像,和从前的战神殿一模一样。”镜中渐渐显出出西王母的身姿,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小没良心的。”
玄女扶了扶头顶异常沉重的华冠,百无聊赖道:“找我什么事?”
“虽然你嫁的并非良人,但我盼你穿上嫁衣业已盼了上万年,总归是要来看一眼的。”西王母上下打量一番,“罗睺的眼光倒是不俗,不枉费织女在天帝面前哭了整整三日。”
“这算什么嫁衣。”玄女不咸不淡地笑了,脑海中浮现出一抹正红,她穿过比这更红,更美丽的嫁衣。
西王母抿了口茶,道:“天帝下了死命令,今日不会有仙者前来。”
“哦,一场妖魔鬼怪的盛宴。”玄女拽了一张凳子坐下来,“东王公应该能看好文昌吧?”
西王母慢慢地喝完一盏茶,避开玄女的视线,道:“他前不久又来见你了吧?封印松动,至今还在昏睡,恐怕是来不了。”
玄女拧眉道:“我亲手下的封印,不至于这么脆弱吧。”
“以记忆为媒介的封印本就容易松动,更何况文昌三番两次来见你,情绪波动较大。”西王母顿了一顿,“而且,我和东王公怀疑,文昌帝君没有按时服下定神汤,封印松动的太过厉害,等他这次醒来,或许会想起些什么。”
“不是让你们盯着他吗?”玄女扶额道。
“确实盯着他喝下去了。”西王母显然也有些无语,“但嘴长在他身上,可能又吐出来了。”
……
玄女刚想说话,殿外传来罗睺的声音:“宾客皆已入席,吉时将近,夫人可准备好了?”
西王母刚喝下肚的茶水快要被恶心出来,她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身影逐渐淡去。
罗睺进来时,玄女仍然背对着他坐在镜前,神情中不见丝毫喜悦:“你急什么?他们又急什么?”
“我不急,只要能与你在一起,何时都是吉时。”罗睺站在椅旁,注视着镜中俩人,“这一天我已经等了万年,不差这一时半刻。”
她妆容精致,眼睛格外漂亮,泛着蚀骨的冷:“所以在浮浮居你毫不犹豫的用弑神枪杀我?我竟不知那也是吉时?”
自罗睺复活以来,玄女几乎没有和他提起过从前,一是不想,二是不屑。今日提起,只是想问一问凌苍,当年是如何狠下心杀她。
罗睺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温柔道:“我们何必揪着当年不放?不如把今日当作是一场新生,你我性命相连,共享天地。”
玄女垂眼翻看右手,抚摸着那道恐怖的疤痕,笑得头顶珠翠哗啦作响:“哦,你管这叫一场新生啊。”
殿外颂歌喧嚣,殿内陷入死寂,罗睺渐渐失去了耐心,弯腰扶上她的肩膀,低声道:“这时候想反悔,有点晚了吧?”
“怎么了,你不许?”玄女掀眼看他。
罗睺叹息着说:“可是我特意为你请来了文昌帝君,你若不出席,他该如何自处?”
西王母不会骗她,文昌仍在昏睡,玄女勾了勾唇角,反问:“想骗我?”
“我是在和你打赌。”罗睺缓缓直起身子,“你可以不出席,但只要文昌帝君踏进须弥山一步,孤保证他有来无回,魂飞魄散。”
玄女定定看了他一会,声音出奇的平静:“好啊,我们来赌一场。”
罗睺遗憾摇头,无比可怜的口吻:“玄女,你真是蠢得不自知啊,看看右手的疤痕吧。”
“谁都不要信任。”他一字一句,冷冷讥笑她的愚蠢,“我教过你的,是你不长记性。”
玄女不由微微一愣,他是什么意思,是挑拨还是在激怒她?
罗睺不再理会玄女,快步走向殿外,扬声吩咐:“来人,将文昌帝君请至上上座,好生招待!”
西王母为什么要骗她?玄女错愕地看向罗睺的背影,迅速地追了出去。
这场赌局,她赌不起,也不能输-
文昌帝君出现在须弥山的那一刻,就已经是一道无法忽视的风景线了。
众魔妖鬼异常激动,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黑熊精嚷着大嗓门道:“俺听说天帝下了死命令,不许仙界出席,他怎么敢来?”
无头鬼狠狠踹了它一脚,压着声道:“真是不爱和你们这种没点眼力见的妖坐在一起,文昌帝君明显是代表仙界来的。”
玄女出现在洪荒殿时,丝竹声骤停,原本喜庆热闹的大殿突然寂静无声,而文昌帝君正被侍者引入上上座。
罗睺亲密地揽着玄女的腰,笑道:“文昌帝君今日肯赏脸前来观礼,孤与魔后倍感荣幸。”
玄女僵硬地被罗睺搂着,甚至没有挣脱的反应,她再一次感受到了背叛,彻骨的寒意从内心深处阵阵袭来,玄女毫无表情的沉默着,绝望的被冻住。
万年前的桥段再现,是她蠢。谁都不怨,她只怨恨自己。
文昌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设想了很多相见的场景,甚至在走进洪荒殿前,他还在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平静。
直到看见玄女身穿艳艳嫁衣的瞬间,罗睺将她揽入怀中的那一刻,她绝望麻木的神情像是一把刀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口,元神不定,痛入心脾,竟连回春之术也不能安抚,文昌不得不弯腰扶桌,发出痛苦难耐的喘息。
罗睺假意关心道:“帝君这是怎么了?”
玄女终于找回了意识,她从罗睺的束缚中挣脱,一步步走到文昌身边,缓缓地去摸他的额头,声音轻地发颤:“你怎么还是来了?”
他的肌肤炙热滚烫,而她的掌心又是冰冷麻木的,像是冻僵的人站在火堆旁,一点点的温热更让她觉得,心里淤着的冷再也散不去了。
“文昌,闭上眼。”封印已是摇摇欲坠,指尖流淌的神力浸入他的灵台,“不要想,不要看,这一切都是虚妄。”
文昌忽然去抓她的手腕,竭力阻止她的动作。在极端猛烈的痛苦之下,他竟然格外渴望解脱,而不是再一次被压制。
天崩地解,文昌咬牙切齿道:“我不想忘记。”
此等变故,看呆了殿内一众。
封印被慢慢翘起一角,过去的情、爱、怨、恨奔泻而出,往事明明灭灭昏昏沉沉,所有的一切都在身体里咆哮着复苏,文昌仍然抓着她的手腕,四目交错,他压抑着泪水,悲凉地唤她:“云霁……”
刺目的白光涌进身体,玄女亦是头昏脑胀,沉默了片刻后,她竟能朝着他轻松一笑,不大在意的口吻:“啊,你想起来了。”
文昌缓缓地松开手,目光深沉地看着玄女和罗睺,声音淡漠:“这就是你封印我记忆的缘由吗?为了与他再续前缘,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利,还是两者皆有?”
他也这样想她吗,玄女的眼神有一瞬的暗淡。
罗睺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下来,正饶有兴趣地看俩人对峙,他的指甲“哒哒”地敲在扶手上,笑道:“夫人,我竟不知你和文昌帝君从前还有一段缘分呐。”
罗睺这是在敲打她。
玄女慢慢环顾四周,若是现在与罗睺翻脸,动起手来,罗睺一定会拖住她,使她不能分神去保护文昌。而殿中坐着一鬼帝四妖君三魔君,凭文昌如今的修为,成功杀出重围的可能性,不大。
刃悬于心,除了忍受,没有其他的办法。
玄女弯腰斟酒,再直起身递到文昌帝君面前时,已是眉目含笑:“帝君肯赏光前来,本尊不甚欣喜。前程往事,就在这杯酒里一笔勾销吧。”
文昌面色青白,喉头发紧,低声道:“我收过一回你的喜帖,还记得吗?”
她与韩自中的喜帖,是她亲自送去的。那一夜,他们也喝过一回合卺酒。
玄女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喉咙里仿佛长满了苔藓,声音里都带着湿气:“帝君不胜酒力,今日就不留您了。”
想把人支走?门都没有。罗睺伸了个懒腰,不阴不阳地笑了:“礼未成,帝君怕是走不了。”
137 ☪ 第一百三十七章
◎“诛仙之力,弑神屠仙,不入轮回。”◎
“咔嚓”一声, 玄女将手中的酒盏捏碎,她转过身,不着痕迹地将文昌挡灾身后, 语气还算得上平静:“我今日不想看见仙界的人, 让他走。”
“云霁,你终于回来了。”
罗睺笑了起来, 一挥袖,玄女身上的衣服变为了凡间样式, 正是她嫁给韩自中那日所穿, 他的神情变得痴迷且深情,用一种胜利者的口吻道:“我早就与你说过了, 云霁, 你要嫁我两回了。”
文昌眉头紧锁, 他记得玄女在凌霄殿提起过, 魔祖罗睺占据了仇千行的躯体,但现在说话的却是仇千行, 他猜想,罗睺并没有掌控这幅身体, 而仇千行失去了意识, 行动完全被执念所操控。
他从玄女身后走出来, 与她并肩而立,低声提醒:“小心,仇千行的执念太重。”
玄女松了一口气, 还行, 文昌不是个傻子, 算是一个苦中作乐的好消息, 省的她费劲解释。
“张殊南, 她活着你要抢,死了你也抢,如今你还要同我争?!”仇千行忽然催动魔气向文昌袭来,文昌捏诀施法抵挡,不成想魔气刚触碰到灵障便在顷刻间消散,无影无踪。
文昌心下微微一惊,罗睺的攻击对他毫无作用,如同一阵青烟,他甚至没有感受到丝毫威胁。
他侧过脸去看玄女,她抿着唇,极轻微地摇头,示意文昌莫要妄动。
“蠢货,你伤不了他。”大殿之上的声音又变成了罗睺。
罗睺缓缓起身,居高临下道:“今日是我魔界大喜之日,不想仙界文昌帝君恃权而霸,欺辱我魔族至此。既然仙界今日种下恶因,往后祸乱恶果,也该由仙界付出代价!鬼帝妖君,随孤拿下文昌帝君,押到天帝面前问个清楚,为何欺压下三界?!”
文昌帝君神情凝重,想不到他的出现竟给罗睺抓住了向仙界宣战的把柄。
一片死寂之中,寒光乍现。剑气霸道扫荡,玄女手持诛仙宝剑,眉目杀意凌厉:“本尊欲料理家务事,不想祭剑的现在就滚。”
……
鬼帝将酒盏掷于桌案,惨白似纸的面孔上隐见怒意:“我等受魔祖邀请,前来恭贺新婚之喜。分明是文昌帝君挑衅在先,玄女娘娘却对我们拔剑相向,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玄女眉梢微扬,“本尊很清楚你们的鬼心思,今日实在没有闲心搭理,放心,改日定亲自上门算个清楚明白。”
小次山的朱厌妖君冷哼一声,怪里怪气道:“您与魔祖成婚,妖界和鬼界可是出了不少的力气,就算您不记着我们的好,也别被仙界糊弄了。如今,谁还不知道仙界将玄女娘娘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啊。”
玄女寻声望去,剑随目光而动,电光石火般地一瞬,直逼朱厌妖君而去,他连忙飞身后撤数步,最后被堵在一根红柱前,剑离喉咙不到半寸,冷汗直流。
“你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本尊倒记起一桩陈年旧事。”玄女盯着他,剑身嗡嗡作响,戾气翻涌,似乎下一瞬就要刺穿他的喉咙,“数万年前,多谢曾经的朱厌妖君设局款待,本尊险些在小次山交代了性命,这笔帐你今日由这个子辈来偿?”
“冤有头债有主,将父辈的罪过硬算在我头上,你也太过霸道了!”朱厌妖君咽了口唾沫,虚张声势道,“今日四位妖君在场,玄女娘娘此举是要与妖界宣战吗?”
玄女把目光挪到其余几位妖君面上,颇有礼貌的问:“你们帮他?”
三位妖君默了一默,还是素有贤名在外的雨凝妖君起身道:“玄女娘娘,请宽恕朱厌妖君的冲撞之罪。只是本君也有疑问,想请您解惑。”
“问。”
“敢问玄女娘娘,是否要帮着仙界,与下三界为敌?”
“本尊何时帮过仙界?”玄女反问,“神界陨落后,又何时与下三界开战?”
雨凝妖君道:“下三界苦于仙界的镇压已久,联合抵抗仙界是迫不得已,玄女娘娘既是战神,何不出面主持公道。若是仙界愿意让步,此战也不是非打不可。”
玄女冷笑道:“若真要公道,何必与魔界勾结?神界不在,你们要的不是公道,而是这把诛仙剑。”
“诛仙之力,弑神屠仙,不入轮回。”十二字自她口中落地,风轻云淡,又仿佛有千斤重。
罗睺开口淡淡道:“魔神于鸿蒙中铸造此剑,名唤诛神魔剑,它本就是我魔界至宝。后来魔神陨落于洪荒,诛神魔剑遗落世间,被你占为己有,并将其更名为诛仙剑。”
玄女召回诛仙剑,握于左手,嘲讽道:“它遗落世间,偏偏不去魔界,反而认我为主,你不如反思一下自己的问题。”
罗睺低低笑了一声:“孤最大的问题,便是在浮浮居里只废了你的右手。我应该杀了你,这样诛仙剑就可以顺利易主,也不必受你脸色了。”
“不过,今日亦不算迟。”罗睺话锋一转,对座下道,“孤与玄女早已缔结血契,与我同生共死,不能互伤互杀,否则魂消魄散。今日有我拦住玄女,诸位尽管动手,活擒文昌帝君。”
此话一出,殿中妖魔鬼怪终于找回了些底气,想不到魔祖还藏了这一手,有罗睺拖住玄女,他们八位大君对付一个文昌帝君还不是轻轻松松,信手拈来?
朱厌妖君默不作声地召出兵器,就连雨凝妖君也有所动摇,侧过头去看其余几位大君的神情。
“你与魔祖缔结血契?”文昌低声问她,他只在禁书上看过这一则术法,从未听闻过有谁真正实施。
玄女的声音极淡:“他胡说八道。”
文昌的眼睛浓黑如夜,定定地看着她:“事到如今,你还是骗我。”
“瞧瞧,他还不领你的情。玄女,我有的时候真的不懂你,怎么瞎眼挑中这个书呆子了。”
罗睺咧着嘴笑,红口白牙,像毒蛇张开嘴巴:“文昌帝君,你不会真以为自己吸了两天的蓬莱仙气,就可以抵抗孤的攻击吧?你能全头全尾的站在这里,全靠她在缔结血契时加了一条,哦,好像是魔祖罗睺不得伤害文昌帝君性命。怎么样,你有没有被感动到?她费尽心思保你,你却眼巴巴的送上门来找死,蠢不可言呐。”
为了他?文昌周身的灵障骤然破碎,清光熠熠之下,他的脸色显得十分难看,用一种不可言说的深厚目光看着她,问不出话。
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他还纠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有什么用?
玄女冷冷地看他一眼,道:“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拼尽全力杀出去,别拖我后腿。”
文昌刚要说话,就听得朱厌妖君一声怒吼,泱泱浩浩的妖力如潮水般在殿内炸开,随后鬼帝、三位妖君、三位魔君也释放妖魔之力,浊气滚滚,遮天蔽日,磅礴的煞气瞬间笼罩须弥山。
“没得商量?”玄女斜眼看向罗睺。
罗睺冷笑道:“你觉得我还会上当?”
行,玄女活动了一下肩颈,那就先打再说。
文昌帝君默念道经真言,金光闪闪的护体仙障朝着玄女兜头罩下,邪魔煞气被阻隔在外,玄女俩指抚过诛仙剑漆黑剑身,故作轻松道:“你在惹麻烦这件事上,实属天赋异禀。”
八位大君将俩人团团围住,玄女左手持剑引雷电暴雨,须弥山上数道天雷乍现,刺目的亮光穿透浓厚黑云,将洪荒殿顶劈开,众人暴露在狂风怒吼之中,只见玄女手腕一翻,剑气挟雷霆万钧之势而来,七十二道天雷尽数坠于她与文昌周身,霎时间地动山摇,气吞万里,天地间只剩刺目雷光,八位大君紧闭双眼连连施法后退,还是被雷电之力横扫,四下逃窜。
惊雷阵就足够他们喝上一壶,想不到玄女竟然能召下七十二道道天雷,可谓极致。
文昌亦是微微一愣,上一回见惊雷阵,虽只有八道,也足以让他震惊,没想到七十二道才是她的真实战力。
刺目的亮光散去后,绵延千里,极尽奢华的魔神宫荡然无存,仅余一片碎片废墟,尘土漫天飞扬。
玄女身姿傲然挺立,目光清明,淡道:“谁还要拦?”
死寂之下,罗睺踩着碎石慢慢走了出来,拍手笑道:“我记得你早已经勘破八十一道大关,怎么今日才区区七十二道?”
他深吸一口气,果然闻到了一丝神血的香气,好心提醒:“这不过是个开始,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悠着点,你的左手可承受不住。”
玄女藏于袖中的左手止不住的颤抖,经脉膨胀,神血从肌肤里渗出,顺着指尖流淌而下,幸好为诛仙剑所吸收,才不至淌了一地。
罗睺说的不错,她的左手相较于右手逊色不少,至多接引三十六道天雷,她为了一招压制他们的气焰,生生多承了三十六道,此刻已觉吃力。
文昌紧紧皱眉,强硬地去握她的左手,血还在流,湿腻的感觉让他顿感不妙。他立刻催动术法替她疗伤,罗睺却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化作一团黑雾直朝玄女而来,瞬息将她包裹。
朱厌妖君最先缓过神来,见文昌帝君落单,瞬间来到其近旁,意在偷袭。
“文昌,保护好自己!”黑雾中飘出玄女的声音,她被罗睺卷入虚无,一时无法脱身。
在黑暗之中,玄女重重地叹息一声,早知有今日,她就该把文昌安排到勾陈大帝座下,至少还能学点拳脚功夫保命。
失算,实在是失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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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文昌帝君是我认定之人。”◎
罗睺创造出了一个虚无空境, 横贯生死,停滞时间,在瞬息中永恒。
苍凉的白雪密密麻麻的落下, 脚下的虚无开始流动, 玄女飞快地走在漆黑幽静的湖面上,罗睺又在故作玄虚, 放在平时,她或许还有耐心与他耗一耗。
“走慢些, 我跟不上了。”仇千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玄女缓缓停住脚步,转过身看他。
他微笑着说:“我们终于可以好好地说一说话了。”
玄女深深地看他一眼, 仇千行确实可怜, 执念缠身, 求而不得, 终化为怨恶之心。归根究底,这也是她埋下的一桩罪过。
玄女淡淡开口:“你想要什么?”
“我想再见云霁。”仇千行看着她的眼睛, “你不是她。”
实际上,他比谁都清楚, 云霁已经成为了玄女的一段记忆, 她就是她。
玄女道:“本尊与你说过许多回, 话已说倦了。她肉身消散,神识被本尊收回,早已经不复存在。”
仇千行的眼睛里泛着偏执诡异:“你对着文昌帝君时, 可以是凡人云霁, 却偏偏对我不行?”
玄女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 与他四目相对, 平静道:“云霁临死前曾想, 她短短一生爱恨皆有着落,唯独亏欠韩自中。”
“我不要她的亏欠。”仇千行情绪激起,湖面水纹剧烈颤动,砰砰四溅,“你告诉她,我不要她的亏欠,我只想与她在一起。”
“你想?是谁告诉你,想就可以得到一切?”玄女无端生出一笑,“她让你做自己,你倒好,反过来胁迫她?”
仇千行怔了一怔,脸上漏出迷茫的神情来,喃喃道:“不是的,我只是希望她能回头看我一眼,成全我一回。为什么我永远得不到她的目光,为什么她从未停留在我身边?”
仇千行开始陷入回忆,每想到一点,心就裂开一点,直到肝肠寸断,破碎支离。他双目通红,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她发问:“为什么我付出了这么多,却始终没有捂热你的心?”
玄女微抿薄唇,寒凉的眼睛凝视着他,当她还是凡人云霁时,便发现韩自中的奇怪之处,只想男女情爱,没有半分家国情怀,原来根源在此。
仇千行的执念里只剩风花雪月,实在是令她厌恶。此时此刻,还不晓得文昌帝君现下是个什么状况,面对八位下界大君,他撑不了多久。
“你还在分神想他?!”仇千行狂躁的面孔开始变得扭曲,他暴怒的声音的充斥四周,狂风大作,巨大的风眼笼罩下来,似乎还夹杂着漠北凄厉的沙尘。
她迎着如血一般的黄昏站在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的土地上,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声呜咽而过。这是云霁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了,她的骨血,她的生命,全都献给了宁武关阳方堡的漫漫黄土。
仇千行的身影忽然出现,他还是记忆里的模样,紧紧盯着她的双眼,抓着她的手臂,恳切地说:“现在,我们有机会去过平静的日子,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玄女的神情里有一种蚀骨的冷,好似万年不化的寒冰。同样的场景,同样的话,重新再来一遍,结局就会不一样吗?
她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不愿意。”
这场幻境是为仇千行所搭建,破解之法也应当在他身上。
下一瞬,手中幻化出的匕首已经深扎进了仇千行的心头,热血溅进她的眼睛里,她的心口也慢慢渗血,玄女冷冰冰道:“闹剧结束了。”
幻境逐渐崩塌,仇千行哀切的双眼缓缓阖上,再次睁开眼,罗睺捂着胸口,责问她:“这一刀扎的好深好痛,你呀,怎么一点也不为自己考虑?”
她若是没考虑,扎进去的可就不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匕首了。
玄女不再理会罗睺,持剑破雾。
确实如她所料,文昌帝君被八位下界大君团团围住,面对刀枪剑戟毫的近战无半点还手之力,只得拉开距离,一面用仙障护体,一面施法还击。
朱厌妖君被这道固若金汤般的仙障弄的一肚子火,怒道:“这得耗到什么时候,就非得活捉吗?”
北荒魔君侧身躲过一道金光闪闪的真言,安慰道:“不着急,待文昌灵力耗尽,咱们便可全头全尾的将他拿下。”
“文昌。”玄女从浓稠黑雾中一跃而出,声音还未落地,罗睺就从身后黏了上来。
文昌寻声去看,两道光影在半空交错,打斗异常激烈。
玄女分神去看他,正好对上视线。料峭寒风中,他眉头紧皱,脸色格外难看,四目相对时仿佛在说:他是个废物,什么忙也帮不上。
趁着俩人分神的间隙,鬼帝当机立断道:“罗睺不一定能拖住玄女,若是她一会杀过来,咱们可压不住,不如趁此时速速拿下文昌帝君,快上!”
八位大君同时施法,如同巨山般的煞气瞬间压下,仙障随之变形,突然发出一声极为清脆的“咔嚓”声。
文昌霎时间冷汗直流,极为抑制的喘息,仙障要撑不住了。他立刻咬破舌尖,一口心头血伴着金光闪烁的真言喷出,加固仙障。
罗睺朝地上瞥了一眼,笑道:“你若是真为了文昌帝君好,最好是劝他束手就擒。他们下手没个轻重,伤了仙元可就不好收场咯。”
玄女眉心一颤,竟不再与罗睺近身搏斗,她悬停在空中,声音很沉:“我耐心有限,不介意鱼死网破,以命抵命。”
罗睺笑看她许久,眼里满是可怜又可惜的神情:“抵命?好啊,你想要这幅身体,拿走便是。你想要仇千行的命,也尽管来取。我保证,在你陨落之际,一定会送文昌帝君相陪,好成全你们一场恩爱情仇。”
“区区血契,困的是你。”罗睺声音徐缓,一字一句都要她听得清楚,“魔魂在,我随时可以重诞世间。”
玄女忽地冷笑出声,不容易,万年之后,他又让她感受到了一次绝望,她再一次被罗睺逼上了绝路。
朱厌妖君一跃而起,他手中的妖斧灌注了八位大君全部的力量,撕裂了空气,朝着文昌帝君的仙障劈去。两股力量骤然碰撞,仙障以歪曲的形态炸开,洪大的爆炸声响彻云霄,仙障碎片漫天飞舞。
文昌断续的咳嗽声在风雪中听来格外悲怆,尽管他极力忍耐,那剧痛的声音来自喉头,连带着鲜血往外喷涌,在积雪上绽开触目惊心的悲艳。
“文昌帝君,束手就擒吧。”朱厌妖君仰头看着身边坠落下的盈盈灵光,口吻惋惜,“如此年轻就有这等修为,今日交代在这里,你该怨投错了胎,不应生在仙族。”
文昌怒吼一声,仙力涌动,空中的灵光凝成无数锋
殪崋
利冰晶齐射,朱厌妖君毫无防备,被铺天盖地的冰晶贯穿身体,妖气四泄,还是鬼帝出手相救,这才堪堪捡回一条性命。
“他灵力不是耗尽了吗?”朱厌妖君虚弱问道。
文昌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气若游丝,他周身翻滚的仙力不再轻盈纯净,反而有粘稠之感,泛着淡淡血色,极为诡异。
雨凝妖君定睛一看,惊道:“他确实灵力耗尽,现下是催动了仙元。看来他是怀了必死的决心要与我们斗到底了。”
一时间,几位妖君也不敢再动手。毕竟文昌帝君是他们要挟仙界的筹码,弄死他轻松,若是被仙界借此机会反咬一口,可就得不偿失了。
文昌视线散漫,燃烧仙元使他眼中一片模糊,只能凭直觉判断玄女的方位。他惨白的嘴唇艰难地动了动,她读明白了,是在说:不碍事。
罗睺假惺惺地声音响起:“你不做些什么吗?那可是仙元,耗尽了也就死了。”
是啊,她该做些什么了。
玄女收回目光,诛仙剑在左手现形,她平静道:“从始至终,你想要的只是这把剑。”
“不错。”罗睺干脆应下。
玄女冷冷地看着他,用相同的口吻回敬:“区区血契,困住的是你。文昌帝君是我认定之人,待我陨落后,诛仙剑的主人便是他。”
罗睺眉目陡然阴沉,道:“那又何妨,孤大可以重复今日之举,杀了他就是。”
“诛仙剑为仙界所有,这样的好事砸下来,无需多言,天帝自会照顾好文昌帝君的。”
悲风不止,凄雪仍落,玄女抚摸剑身,郑重嘱托:“你我相伴数万年,最后一愿,替我守护好文昌帝君。”
说罢,她猛地将诛仙剑掷下,肆虐的剑气划开灰蒙蒙的雾气,自天而降,悬浮在文昌帝君面前。
诛仙剑嗡嗡作响,霸道的戾气倾泻而出,几位大君突然觉得寒从脚起,纷纷朝后退去。
难道文昌帝君也能驱使诛仙剑?!罗睺可没告诉他们这件事。
文昌意识模糊,有声音在耳边催促:拿起我,快拿起我。
他紧闭双眼,情不自禁,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剑柄的一瞬间,狂风呼啸而至,泼墨似的乌云绵延而来,没有尽头。
文昌能感觉到,剑灵钻进了他的身体,与他的神识相交融,野蛮笨拙的熄灭了他心头熊熊燃烧的仙元。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手中漆黑的宝剑,除了震惊之外,他感受到了诛仙剑深沉的悲痛。
作者有话说:
国庆假期结束后,迎来了工作上的大检查,不好意思,很久没更新。感谢在2023-10-06 22:38:21~2023-10-21 18:3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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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她亦是我必须要守护的珍宝。”◎
文昌被诛仙剑灵沉重的悲伤压的喘不过气, 每一次呼吸都隐藏着哀痛的呼号。玄女曾说过,她与诛仙剑早已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剑是她, 她亦是剑。
那么, 剑灵的哀痛是否意味着她的心也在哀痛?
文昌仰头看向玄女的方向,不明白她为何要掷下诛仙剑, 又为何要让他拿起。
下界几位大君脸色大变,鬼帝顺手揪起北荒魔君的衣领, 怒骂道:“魔界打量着我们是傻子, 上赶着当诛仙剑下亡魂?文昌帝君能驱使诛仙剑,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不提前告知?!你们安的是什么心思?!”
北荒魔君也没搞清楚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冷汗直流, 磕磕绊绊道:“本君……本君也是才知晓此事啊!”
“谎话连篇!”鬼帝啐他一脸口水, 犹不解气, 雨凝妖君上前劝阻,低声道:“今日还是先撤为妙, 他们魔界也跑不掉,这笔账我们改日再算。”
鬼帝这才撒手, 不着痕迹地又往后退了几步, 将雨凝妖君推出去交涉。
雨凝妖君深深吸了一口气, 拱手道:“文昌帝君,我等受罗睺蛊惑,这才有了今日的一桩误会。虽说朱厌妖君打破了帝君的仙障, 可帝君也控制冰晶将他重伤, 不如就算作两两相抵吧。”
诛仙剑嗡声大作, 显然是不想轻易的放过他们。
“再打下去, 对谁都没有好处。”雨凝妖君神情难看, 意有所指,“文昌帝君,我等确实是受了挑唆。”
文昌眉头一皱,剑身迸发出杀气腾腾的戾气,剑灵在操纵他的身体,它迫不及待的要去杀了这些碍眼的杂碎。
它确实这样做了。
在雨凝妖君的惊呼中,文昌帝君持剑冲了过来,每一次挥剑皆是冷冽杀招,他被诛仙剑所役,剑光所到之处,滚烫的妖血喷射而出,溅在他的眉眼之上。
虽说有诛仙剑道加持,但文昌帝君的拳脚功夫确实薄弱,大君们很快逃脱,唯独留下了身受重伤的朱厌妖君。
没了玄女的压制,诛仙剑嗜血而疯,或许是想起了小次山前的一桩旧怨,它对付朱厌妖君时格外残忍暴虐。
文昌被笼罩在浓烈的血腥味之下,双目麻木,行尸走肉般地挥剑、落剑,如斩葱一般将其从头到脚砍成八段,如此诛仙剑仍觉不解气,还要从脚到头再砍一遍。
罗睺此时才真正紧张起来,他没想到玄女可以如此果断地抛下诛仙剑,舍去不死神身,要与他共灭。
“你看,文昌帝君根本压制不了诛仙剑。”罗睺语气缓和了许多,竟劝说起来,“他不像你,一定会被邪恶剑灵所吞噬,丧失意志,彻底沦为诛仙剑的奴仆,直到被榨干最后一滴仙元。”
玄女垂眼看地面上的残忍杀戮,平淡道:“凌苍,这就是你要的答案。”
罗睺被这一声突如其来,阔别已久的“凌苍”弄得有些发愣。
“你并非拿不起诛仙剑,是你无法驯服诛仙剑灵。”玄女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在浮浮居里,你被诛仙剑的戾气所伤,分明是你能力不够,可你却将这一切归咎于浅薄的情爱。仔细看着,文昌帝君是如何驯服诛仙剑的。”
罗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地面:“不可能,文昌绝不可能驯服诛仙剑。”
在诛仙剑即将刺穿朱厌妖君元神,千钧一发之际,文昌突然停住了身形。溅入眼眶的妖血使他眼前一片猩红,他却在猩红之下听见了虚弱元神里发出的哀哀低吟:“求求你……放过我……”
为何要杀了朱厌妖君?文昌问自己。
犹如从梦中清醒,方知自己是被诛仙剑所操控,只是身体仍然沉重。
文昌试图压制诛仙剑的暴戾之气,耳边传来剑灵的尖厉的催促:不要抵抗我。文昌帝君,接受我,容纳我,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不要操控我。他在心中答道。
文昌屏息凝神,纹丝不动地定在原地,他无法摆脱诛仙剑,也不能让剑灵再一次攻占他的灵台。
他在血色模糊中望向空中,问道:“玄女还在吗?”
“自然是在。”灵台中有声音回道。
文昌稍微松了一口气,沉声道:“那你为何不去帮她。”
“是玄女让我来的。”剑灵道,“从今以后,我的使命就是守护你的一切,所以,你不该抵抗我。”
她总是这样强硬的替他打算,把他看作需要保护的弱者,而不是同伴。
文昌施法使眼前清晰,看着空中玄女的背影,决绝道:“这世间,只有我有资格与她携手同行,并肩而战。既然罗睺与玄女不能互杀互伤,为何不借我之手去杀了罗睺,竟然执着于区区妖君?!”
剑灵有一瞬的犹豫,文昌似乎慢慢地找回了四肢的存在。
“凭你的力量,根本杀不了罗睺。”
“如果血契是真,那么罗睺,也杀不了我。”
……
剑灵的戾气盘旋在心口,文昌敏锐的察觉到了它的迟疑,他猝然燃烧仙元,电光石火般的一瞬间,泱泱仙力倾泻而出将剑灵吞没。
“锵”地一声,诛仙剑脱手,斜插在雪地之中。
罗睺神情骤变,文昌竟然摆脱了诛仙剑的操控,他落在雪地上,恶狠狠地瞪着玄女,仍不愿意相信:“你使了什么手段?他是如何逃脱诛仙剑的束缚的?!”
文昌缓缓走到诛仙剑旁,用一种无视罗睺的姿态,问道:“诛仙剑,你可愿随我诛杀罗睺?”
玄女静静站在他身后,用意念对诛仙剑道:“速速带文昌帝君离开。”
灵台中响起剑灵的声音:“玄女,我已无法操控文昌帝君的身体。他要与你并肩作战,借他之手杀了罗睺,我想,这或许是一个好办法。”
“诛仙剑,我不许你这样做。”玄女冷冰冰地开口,“立刻回到我身边。”
文昌微微一顿,随后坚定地弯腰握住剑柄,低声道:“她亦是我必须要守护的珍宝。”
诛仙剑顿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与其说是文昌帝君拔出了诛仙剑,不如说是诛仙剑主动来到了文昌帝君的掌中。
“玄女,请原谅我的背叛。”剑灵抱歉的声音传来,“我与文昌帝君,想要共同守护你。”
话音刚落,文昌已经挡在了她面前,漆黑的剑锋指着罗睺,冷然道:“我会杀了你。”
罗睺像是听见了什么难以忍耐的笑话,不屑道:“不是吧,拿着诛仙剑就以为自己是战神了?不如你来试试,能否近我的身?”
文昌目光凝重,淡淡道:“请赐教。”
凌厉的剑气飞速地擦过罗睺宽大的衣袖,像是游戏一般,罗睺轻飘飘地躲过文昌的每一次攻击,毫发无伤。百招之后,文昌早已气喘吁吁,而罗睺不紧不慢地一脚踹上文昌的手腕,诛仙剑“哐当”一声砸在地上,胜负已决。
“看来文昌帝君的本事全长在嘴上了。”罗睺冷漠地看向玄女,冷言嘲笑,“他连剑都握不住,这就是你的认定之人?”
罗睺一挥袖,魔界军队从四面八方涌来,他的声音回荡在天际,呼唤道:“文昌帝君虐杀朱厌妖君,铁证如山,此时不向仙界讨伐,更待何时?!还请诸位大君前来相助。”
三位妖君纷纷现身,为首的雨凝妖君命手下收殓朱厌妖君的尸骨残骸,悲愤道:“文昌帝君,纵使朱厌伤你在先,可他已被你打成重伤,毫无还手之力,你为何下手如此血腥残暴?这就是八荒四合倍受称赞颂歌的文昌帝君?!”
文昌缓缓开口:“杀他并非我本意,是诛仙剑控制了我的意识。”
雨凝妖君彻底失去了理智,妖性大发,向天怒吼:“你们仙界,欺我妖界太甚,天道难容!我要你文昌帝君血债血偿!”
深紫色的妖云向须弥山聚拢,妖云之上密密麻麻地占满了妖军,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雨凝妖君手握兵符,只待罗睺一声令下,妖魔大军便可向仙界发起进攻。
须弥山充满了暴戾与怨气,玄女却出奇的平静,翻手召回诛仙剑,不知是在骂谁:“蠢货。”
“这出戏,演够了吗?”玄女面无表情道,“须弥山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们当仙界是瞎子聋子痴子傻子吗?你们演的起劲,他们看的认真,还真是默契十足,我方才竟还有些不忍心打断。”
文昌立刻就明白了玄女的话中所指,细想之下,越来越心寒。天帝法眼通天,怎么会不知道他与玄女被围困在须弥山上?他擅自离开蓬莱岛,东王公怎么会不知晓?
唯一的解释是,仙界在冷眼旁观,看他们如何收场。
文昌的目光落在玄女的面上,她的脸上似乎冻结了一层霜,用缄默回应。
“文昌帝君是仙界的弃子,我是仙界的背叛者。”她说,审视的目光却盯着空荡荡的一处,“这个说法,不知诸位可满意了吗?”
凌霄殿上,昆仑镜忽然颤抖起来,投出的景象也随之产生波纹。
西王母施法稳住昆仑镜,望向天帝道:“你当真打算这样一直看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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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 ☪ 第一百四十章
◎“文昌,我是真的舍不得你。”◎
仙界说得上话、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被“请”来了凌霄宝殿。殿外不仅安排重兵把手, 甚至动用了三清先天灵宝施以结界,上一回见这样的排场,还是神魔大战。
天帝此举的意味, 不言而喻。
西王母起身走向殿中, 对着天帝道:“既然玄女已经看清了你的意图,我想也你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难道真要等妖魔大军攻入仙界,眼见尸骨遍野才肯罢休?”
天帝颇为无奈地摇一摇头, 幽幽道:“文昌帝君一意孤行, 非要与九天玄女搅在一起,众目睽睽之下虐杀朱厌妖君, 敢问西王母有何妙计, 能够平息妖界怒火?”
西王母道:“本尊要说的并不是文昌帝君。”
“哦, 不是文昌帝君。”天帝垂目看她, 摊手道:“九天玄女执意入魔界,今日下场是她咎由自取, 所谓天道循环,因果自负。”
“好一句天道循环, 因果自负。”西王母怒不可遏, 周身仙气震荡, “神界陨落后,九天玄女曾于昆仑山之巅显现堕落之兆,是我与东王公奋力唤回其神智, 才使得五界免受劫难。今日她若堕魔, 我怕你、仙界, 乃至众生万物承受不起后果。”
天帝面无表情道:“众生万物既在玄女的一念之间, 那她更应该慎重, 而非造就不可挽回之局面。”
西王母的眼睛里燃起凤凰烈焰,凌霄宝殿变得异常炽热,东王公见状立刻安抚,对天帝道:“此刻妖魔大军集结于须弥山,随时可能向仙界发起进攻,我想在座诸位都不想神魔大战重现,还请天帝考虑化解之法。”
“东王公,文昌帝君为何会出现在须弥山,你应该给我一个交代。”紫微大帝阴沉的声音响起,“魔祖现世后,桩桩件件都有昆仑山掺和其中。先是九天玄女封印文昌帝君的记忆,而后又诓骗我一同将他安排去了蓬莱岛。好啊,那就由你告诉我,堂堂蓬莱岛东王公为何看不住一个文昌帝君?!”
东王公默了一默,回道:“文昌帝君出走一事,确实责任在我。我知晓他天赋异禀,却没料到短短数日,他就能将蓬莱灵气纳为己用,甚至蒙蔽了我。”
“本尊不想听你的借口。”紫微大帝狠狠拍着桌子,“我将座下大弟子托付与你,你便是这样照顾的?”
“哐”地一声巨响,勾陈大帝生生拍碎了琉璃案,一举盖过紫微大帝闹出的动静,待到殿内重归寂静,他才缓缓说道:“且不说九天玄女,诸公谁忍见文昌帝君身陷囫囵?天帝既将我等召集于此,与其见我等争执不休,不如给一个痛快话。若要救文昌帝君脱险,本尊立刻领兵前往须弥山,绝无二话。”
勾陈大帝话还没说完,西王母仰头打量着头顶上熠熠生辉的三清灵宝,不阴不阳道:“不救也行,别死乞白赖的拦着我们出手。你那点手段心思,哄骗他们可以,瞒不过我。”
勾陈大帝义薄云天,着实令诸仙敬佩。西王母虽然话说得不好听,但仔细想来也不无道理,天帝把他们困在此处,必定是有所图谋。
天帝啊,素来是一副随缘随喜的模样,实际上独断专行的事可没少干。菊花仙子那事才过去多久?倒霉的翊圣元帅,还不晓得落在哪座山头思过。
诸仙纷纷将目光投向天帝,等着他的决断。
天帝的视线逐一划过座下仙家,最后停留在西王母面上,不辩喜怒道:“既然如此,西王母希望本尊如何做?”
“你不管,那我便要管。”
“以什么身份管?”
“自然是——”西王母盯着他,话在喉腔里滚了一圈,最终还是没出口。
天帝忽然生出一笑,不咸不淡道:“西王母,倘若你不是仙界昆仑山瑶池圣母,仙界元君之首,你的话当真管用吗?”
他这话说的太难听了,西王母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遥想神界尚存之时,天帝曾于清屿座下学习,那可是神见神夸的谦逊有礼。
啧,怪不得玄女不肯入仙界。
天帝道:“不论是九天玄女还是文昌帝君,还是在座诸位,你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代表仙界。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西王母可明白?”
西王母阴沉着脸,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句:“轮得到你指教我?”
“倒也没有这么严重。”天帝慢悠悠地起身,缓步走下宝座,背手停在昆仑镜前,意味深长道,“须弥山一事有两解。”
天帝施了法术,将这话送入玄女与文昌耳中。
“本尊三令五申,不许仙界踏足须弥山,文昌帝君执意前往酿成大祸,是他咎由自取,与仙界无关。以死谢罪,平息妖界怒火,是其一。”
紫微大帝“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急切道:“文昌是被封印了记忆,又被诛仙剑所控制,此事他也无辜,九天玄女的责任更大。更何况,朱厌妖君元神未毁,重诞世间只是时间问题,要文昌帝君以死谢罪,是否太过?!”
天帝与镜中的玄女隔空向望,凌驾之上的目光配上故作悲悯的口吻:“下三界心思不正,蛊惑九天玄女,集结大军欲与仙界为敌。文昌帝君心存大义,前往须弥山劝说九天玄女弃暗投明,震慑妖界无果,反被妖魔大军围困。仙界素来所愿唯五界和平,今日被妖魔两界逼至绝境,忍无可忍,退无可退。故而出兵迎战,搭救九天玄女与文昌帝君,主持五界秩序。这是其二。”
天帝也不再遮掩,将心思放到台面上来说,单做天帝不够,他要称霸五界,成为至尊主宰。
诸仙皆是一惊,面漏忧色,寂若死灰。
玄女无声一笑,要么文昌死,要么她就要归顺仙界成就天帝的霸业。
她没说错,天帝还真是下三滥。
须弥山上阴风怒号,罗睺含笑道:“玄女,只要你肯归顺下三界,文昌帝君也不是非死不可。”
罗睺在这里演什么好人?雨凝妖君脾气上来了,当着泱泱妖军的面,他不能轻易松口,冷道:“文昌帝君非死不可。”
罗睺仰天大笑,用一团魔息托起朱厌妖君的元神:“他的元神完好无损,待我们打上九重天,将其浸润在凌霄宝殿的仙气之下,不日就能使他重生。”
雨凝妖君恶狠狠地盯着文昌,道:“那当真是便宜你了。”
文昌并未想过,他今日的举动,会是仙界与下三界开战的导火索。更没有想到,他的所作所为,会使玄女左右为难。
“不必便宜我。”
文昌朝着玄女笑了笑,口吻却是决绝:“一命抵一命,我赴死便是。请娘娘切莫为了我而被他们胁迫,想到这里,我万念俱灰,生不如死。”
他这一句话出口,须弥山与凌霄殿竟同时陷入沉默。
玄女看着文昌的眼睛,他的双眼一如既往的温柔坚定,此刻倒映着她的身影,倘若没有这么多是非,他们这么般配,又深爱着对方,一定会拥有无可比拟的幸福。
只是可惜。
她伸出手去擦拭他眼下一块血迹,突如其来的亲密使他轻微的战栗,眼眶承受不住洪水似的柔情,毫无保留的倾泻而出,他的手掌去追她的指尖,紧紧包裹着,抵在脸颊。
“我绝不愿意见你为难。”他说。
“蠢货。”她轻轻地摩挲着文昌的脸颊,郑重其事道:“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听清楚了,我只解释这一回。”
“只有用诛仙剑刺穿罗睺的魔魂,他才会彻彻底底地消失,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这就是我接近罗睺的原因。你能拿起诛仙剑,我担心罗睺对你不利,所以对你说的那些狠话,禁锢你,封印你的记忆,全是我的私心。”玄女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浊气,“三十万年漫漫神生,我所珍所爱皆未能留住,文昌,我是真的舍不得你。”
她的冰冷的指尖似乎也被捂热了,他苍白的面孔泛起一点神采,不断地说:“我明白了,全都明白了,怪我不好,我不懂你的苦心。”
玄女慢慢地抽回手掌,她眼中有泪光划过,强撑笑意:“帝君,我没能找到罗睺的魔魂,这件事得交给你了。”
文昌有些恍惚,很久没听到她叫他一声“帝君”了,仿佛回到了天宫,回到了琅邪台,好像这一切都没能发生。
“……你说什么?”文昌的声音在风中发抖。
玄女不再看文昌,缓步走向雨凝妖君,平静无波道:“本尊与朱厌一脉的纠葛,你没资格插手。今日文昌帝君留他元神,已是格外开恩。若是本尊动手,就算屠尽小次山也难解心头之恨。”
面对强大的压迫感,雨凝妖君不着痕迹地后退几步,硬撑着道:“他虐杀妖君,手段残忍至极,我妖界如何能服?!”
“哦,你年纪小。”玄女莫名生出阴森一笑,“本尊也曾于妖军面前一剑刺穿了九婴妖君的元神,与今日的场面十分相似。”
雨凝妖君气焰立刻消散的无影无踪,他知道这场战斗,九天玄女不仅刺穿了九婴的元神,甚至带领神将灭了九婴妖君这一脉,是妖界有史以来最为惨烈血腥的一战役。
“我是给娘娘面子,不是怕了你文昌帝君。”雨凝妖君捏着兵符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这件事没完,来日再向帝君讨教!”
他挥袖示意退兵,匆匆而逃,连一句话都没给罗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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