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谢瑾萱一副本该如此的表情, 他说:“自从你上次说了之后,我就找不同的人开始收集古董了。这么慢慢收集下来,赶在你的生日前几天, 刚好囤了一箱子。你看看够不够,要是不够, 我之后再慢慢买一点儿。”
夏青棠看着自家爱人那张平静的俊脸, 忍不住说:“我觉得, 我们俩之间的想法, 还是有很大差异的。”
她设想的收集几件古董, 真的就是几件而已, 弄些瓷器摆件什么的,再有一两件名家的字画, 也就足够了,她可没想过这短短一段时间, 谢瑾萱就弄回来这么大一箱子东西!
有这么多古董在这里, 以后还做什么买卖?直接卖古董也能过上很不错的生活啊。
谢瑾萱不解:“是什么差异?我有哪里做得不对吗?”
“你先打开箱子让我看看。”夏青棠轻声道。
谢瑾萱拿出钥匙打开箱子上的小锁,然后掀起箱盖, 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古董来。
跟夏青棠想得差不多,这里面有接近二十件瓷器,都是小小的容易携带的那种,比如茶壶、酒壶、笔洗这一类的东西,沿着边线还放着一摞卷起来的字画,看颜色确实是很久以前的东西。
夏青棠对这些事物完全不了解,她唯一一次近距离看古董, 还是之前陪表妹带着孩子去参观博物馆。
但那个时候是隔着玻璃窗观看, 哪像现在,一点儿距离都没有, 甚至还能拿起来托在掌心观看呢?
夏青棠倒是也知道古董最好不要随便触摸,便用手帕垫着拿起最近的一个酒壶看了看。
谢瑾萱说:“要不要再看看这些字画?这里面倒是有几个名家的作品,我看着还行。”
“我看不懂字画,名家我也不认识,打开也怪麻烦的,算了,不看了。”夏青棠说着,又小心翼翼把酒壶放了回去。
谢瑾萱说:“你觉得还行吗?我找的都是可靠的人,这些都是他们祖上留下来的东西,按道理是没有假货的。如果是假货,那就是他们祖上也受骗了,并不是有意骗我。”
“我也不会鉴定古董,但是这么大一箱子,怎么也有一半是真的吧?足够了,完全足够了。”夏青棠说:“你收集了这么多,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这很多吗?我以为你说的收集一些古董,指的是像过去有些人家那样,至少一个屋子的博古架上可以摆满。就像奶奶年轻的时候,家里给她的嫁妆都能装上几箱子古玩。”谢瑾萱轻声道。
夏青棠扶额:“你不愧是奶奶的孙子,大户人家的传统还是遗传到你这里了。”
谢瑾萱这样的人,从小到大的环境跟普通人毕竟是有区别的。
谢瑾萱笑了起来:“可能是因为这些东西并没有花什么钱吧,我只是用一些票券和粮食去交换的。你之前让我随便使用的那个存折,根本就没取多少钱出来。当然了,估计再过几年,就没法再用这样的价钱去收这些东西了。所以,我想着趁现在那些人吃不饱,可以多换几样回来,也算是各取所需。”
夏青棠说:“没关系的,要是城里你找不到人收了,以后还可以去乡下收。乡下有很多不起眼的地方,都放着古董呢,可能喂鸡的一个大碗就是明代的好东西。”
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夏青棠在报纸上看过相关的报道。
“但我们不认识古董,除非我大学学习了相关专业,不然自己肯定没法去淘换古董。”谢瑾萱说。
夏青棠有点好奇地问道:“现在的省城大学有古董专业吗?哦,不对,应该是考古专业。”
“有是有的,不过老师不多,之前的教授去世了好几个,现在也有点儿青黄不接了。”谢瑾萱说:“再说,就算考进去了也不一定能分去这个专业。”
“没关系,不学这个也没什么,光是这一箱子东西,也足够我们今后应急使用了。后面你要是还能换到东西就换一点儿,换不到也没什么,这些就足够将来使用了。”夏青棠说:“至于读书的专业,那就看缘分了。再说你以后要走爷爷的路,学考古反而偏离了。”
“说得也是。”谢瑾萱说:“那这箱东西,我们慢慢搬回那边三楼放好吧?”
小洋楼那边确实安全很多,一来家里天天都有人,二来那边的巡逻其实比这边严格,毕竟住的都是大人物。
“好,放回那边吧。过段时间你又要出差了,万一还有人摸进来偷东西,那就不妙了。等你出差了,我把屋子锁好,也回奶奶那边住,省得惹麻烦。”
谢瑾萱在市里待了一段时间,又该轮到他陪着领导出差了。
好在五月份天气不错,预定要去出差的地方也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去处,谢瑾萱去了也不会吃苦,所以夏青棠很放心。
看过了古董,夏青棠见时间已晚,便赶紧盖上箱子,跟谢瑾萱说:“虽然看这些古玩让我很激动,但时间实在太晚了,我们赶快去洗漱睡觉吧,要不然明天早上真的起不来了。”
当然了,起不来的人只会是她一个,因为谢瑾萱哪怕只睡四五个小时第二天也能精神抖擞。
谢瑾萱笑着点点头,把箱子推进床底下放好,就赶紧去了卫生间帮她兑好洗澡水,让夏青棠先洗澡,也可以快点睡觉。
虽然夏青棠是先睡着的,但因为入睡时间实在太晚,第二天早上被被谢瑾萱喊醒的时候,她还是迷迷糊糊的,半天都睁不开眼睛。
她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小声嘟囔着:“真不想起床呀……为什么今天不是礼拜天……”
谢瑾萱笑了一下,道:“实在不想起来,我可以去厂里帮你请假,今天就别上班了。你昨天也累了一天,又没有睡好觉,不如今天就别去了吧。你平时上班那么认真,偶尔请一次假还是正常的。”
夏青棠深吸一口气,缓过来以后摇摇头说:“算了,我自从上班以来,除了发高烧的时候,还没有请过假呢,我也不想破坏了我那完美的全勤记录。好在明天就是礼拜天了,今天晚上我可以早点回来睡觉,明天早上也可以晚一点起床,今天就先这样混过去吧。”
好在今天工会没什么要紧的工作,夏青棠的工人之声也要等到下下个礼拜一才出新刊,所以不用担心没有精神工作。
说话间,夏青棠就鼓足勇气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一头冲进卫生间,用冷水拼命地冲洗自己的脸。
这样做的效果非常明显,很快,她就在冷水的帮助下清醒了起来,只是一双大眼睛还带着一抹淡淡的疲惫,所幸不太明显。
走出卫生间,谢瑾萱已经在桌子上摆好早饭了,今天的早饭是食堂打回来的发面油饼,用的是白面混玉米面,里面包了咸菜末和辣椒,蒸熟以后用油稍微煎一下,可以缓解玉米面饼的粗糙质地,吃起来香喷喷的。
不过一般来说,大家还是更喜欢吃馒头、花卷和包子,今天在餐桌上出现了这个油饼,说明谢瑾萱也去得很晚。
“你快去吃饭,我给你泡茶,一杯浓茶喝下去,包你一上午都是精神的。”谢瑾萱说着就打开了茶几上的茶叶罐子。
夏青棠坐在凳子上,抓起一个发面油饼咬了一口,喃喃道:“没有睡好觉,为什么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啊。”
这也太罕见了,要知道,夏青棠的食欲一向很好,从来都只有饭不够吃,很难得遇到这种吃不下饭的时候。
谢瑾萱怔了一下,立刻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好像有点烫,我给你量个体温吧?”
说完,也不等夏青棠回应,他就把那杯泡好的浓茶放在夏青棠的面前,转身去找体温计。
夏青棠一边吃油饼一边夹着体温计量体温,等一个发面油饼吃完,体温也量好了。
谢瑾萱接过体温计看了一眼,道:“三十七度一,没有发烧,但体温也有点高了。你今天还是别骑车了,坐公交车过去,迟到就迟到,昨天齐厂长都允许你迟到了。”
“好。”夏青棠捧着那杯浓茶慢慢点头,“我知道了。”
“还有,你自己也注意一下身体状况,要是觉得头晕、脑袋重、身体也软绵绵的没有力气,那肯定就是生病了,要立刻去厂里的卫生室量个体温,记住了吗?”谢瑾萱微微皱着眉头,一脸不放心地叮嘱道。
“记住了,你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知道怎么照顾自己。”夏青棠说:“再说我们办公室的同事都对我可好了,要是我看起来不对劲,冯干事第一个就会发现的。”
“那就好,你快把茶喝了,我送你去坐车。还有,不管有没有发烧,中午你也别想着去上课了,我会去管老师家帮你请假的。”
“好,今天都听你的。”夏青棠把浓茶一饮而尽,然后笑呵呵地放下茶杯,站起来就要去拿背包,却又被谢瑾萱叫住了。
“等等,手上的戒指不能戴去上班。”谢瑾萱有点无奈地摸摸她的脑袋,“你到底是太困了,还是不舒服?”
“不知道,但是没关系,一点儿小问题而已。”夏青棠冲他甜甜一笑,“因为我还在回味昨天过生日的开心呢。”
谢瑾萱把她手上的金戒指拿下来,然后就骑车送她去了公交车站。
可能是浓茶起了作用,夏青棠在公交车上的时候慢慢回过魂来,虽然晚了一些时间到达办公室,但因为昨天情况特殊,所以连秦主席都没有说什么。
冯心惠上午就把赵美珍提出那些要求的申请给打好了,厂里也不敢疏忽,赶紧给盖上章,财务当天就发了第一笔钱款出来,由冯心惠签字领走了。
李月絮絮叨叨地说:“小夏,你爸爸的伤很严重吗?厂里给这么多伙食费,还要两个人在那儿照顾他,这待遇可是从未有过的。”
夏青棠说:“确实挺严重的,做了那么久的手术才把骨头接回去,身上还有外伤,也流了很多血,之后很久都不能动弹,一个人估计照顾不过来。”
按照夏大明的情况,刚开始一个人是绝对照顾不过来的,到后期才会好一些。
“那你怎么不去照顾你爸爸?你看你哥哥现在可以不上班去照顾人,多舒服啊。你也跟厂里申请一下,跟你哥哥轮流啊。”李月说:“我可想不上班了!”
夏青棠还没有说话,冯心惠就说:“夏青海同志在的三车间人多,缺他一个也能排班排过来。但我们办公室一共就这么多人,要是缺了小夏,工作怎么开展呀?旁的不说,秦主席的发言稿谁写?工人之声谁去弄?我们可做不了这些的。”
夏青棠立刻朝冯心惠投去一个感谢的目光,她确实很感谢冯干事,昨天在医院的时候,她也帮着自己说话了。
有时候想想,怪不得冯心惠未来可以接秦主席的班呢,因为她这样的人才能为职工们说话和谋取福利,在这个办公室里,冯心惠也是最称职的。
李月听冯心惠这样说,也觉得很有道理,便道:“那小夏你真的可惜了,这边的工作缺不了你,要不然你就可以两个月不来上班了。”
因为夏大明的伤情比较严重,所以厂里一口气就给了夏青海两个月的假期,之后要是不够用,还可以继续往后拖延,务必要让夏大明一直有人照顾,免得市里的领导也为此分忧。
张宁笑着说:“小李你还是太年轻了,去医院照顾人比上班累多了。你要是不相信呀,你去医院试试就知道了,在医院没日没夜的,晚上都要起来给病人把屎把尿呢。上班才是真舒服呢,上班就这么几个小时的时间,上完了咱们就可以回家歇着了。照顾人哪有个下班时间的?一天二十几个小时,你都要围着病人转。你呀,是真的不懂,小夏的哥哥去医院照顾他爸爸,这是给自己招揽了一个苦活,你还以为是好差事呢。”
李月确实不明白,她听了这话以后立刻瞪大眼睛说:“真是没想到,小夏你哥哥对你这么好呀!这样好的哥哥,你居然还不跟他说话。我说你这个年轻人啊,就是恃宠而骄,嫁了个好人家,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这娘家始终是娘家,娘家人对你的好那才是真的好,毕竟是亲生的嘛。至于婆家,对你好是指望你给他们生孩子呢。你现在嫁进去没一年,所以不觉得有什么,这要是时间长了还生不出来孩子,你再看看他们呀,肯定不会对你好的。”
李月的话也不算有错,因为有些婆家确实是这样的,比如孔家,儿媳妇不能生,就想方设法弄死她,弄不死就赶出家门。
李月自己的婆家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所以她这段话倒是掏心掏肺了。
夏青棠笑着说:“没关系,他们不对我好,我可以自己对自己好。说白了,在这世上指望别人对你好,那都是假的,你只有自己能站得住脚,自己有收入,自己有饭吃,自己对自己好,那才是真的呢。好了,我得去车间跑一趟,这就先出去了。”
说完,夏青棠就抱着自己的大本子和钢笔,慢慢悠悠走出去了。
离下一期工人之声的贴出时间还很长,夏青棠今天原本可以不去车间采访的,但她脑袋昏沉沉的,不想在办公室里听李月说夏青海和夏家人的事儿,所以借故跑了出来。
反正都出来了,她就往车间跑了一趟,说不定还能换换心情。
夏青棠去的是一车间,一进去就受到了工友们的热烈欢迎,大家都问她夏大明的伤情,又问她最近工作辛不辛苦。
跟以前的工友们聊了一会儿天,夏青棠顿时觉得舒服多了,脑袋也没那么昏沉了,便按照预定计划找了一个踏实勤恳的老职工给她做了一段采访。
因为是很熟悉的环境,所以做完采访之后夏青棠也没有回到办公室去,而是留在一车间陪休息中的温晓丽等人喝水吃花生,之后等快到中午的时候才慢悠悠地回到办公室。
她跟冯心惠两个人,一直都是工会最勤奋的两个职工,既然其他人都可以上班摸鱼,那她也可以。
她今天状态确实不好,虽然没有发烧,但整个人的状态是不对的,适度休息一下并无大碍,毕竟手里没有紧急要的活,今天又是礼拜六,大家的心里也都在盼望下班。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个上午,夏青棠去食堂吃了一个午饭,想到不需要去管老师那边上课,她回到办公室就趴在桌子上踏踏实实睡了一个午觉。
醒来后精神好了很多,下午便将这个礼拜剩下的一些细微工作全部处理完成,就在办公室里看看报纸。
快到四点,冯心惠忙完手头的活儿,走到她桌前说:“小夏,我现在要去医院给你父亲母亲送钱,东西需要你母亲确认签字,你现在手里没什么事儿的话,不如跟我一起去一趟医院?”
虽然夏大明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夏青堂还是有些担心他的伤势,现在反正是上班时间,去一趟又不会耽误什么,于是夏青棠便将桌子上的东西收进抽屉里,跟冯心惠一起去了一趟医院。
到了住院部,她终于见到了醒着的夏大明,他躺在靠近墙边的那张病床上一动不动,表情看上去还是有些痛苦,黑黝黝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也是苍白的。
这会儿夏青海并不在病房内,赵美珍见冯心惠过来了,立刻站了起来,她说:“冯干事,你还知道过来呀?我都等了你一天了,厂里要给我们的那些钱和补助,到底什么时候交给我呀?你看看你看看,我跟我儿子今天在这里照顾我们家老夏,这吃的喝的用的一样一样都是自己掏的钱。我左等右等你都不来,我还想呢,厂里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吧?”
冯对赵美珍的印象并不好,但面对工作,她还是平静地说道:“厂里申请任何东西都是要走流程的,还要登记造册,还要找领导签字盖章。说好了今天给你们送过来,今天还没到下班时间呢。你们家里也不是穷得揭不开锅,说这种话倒是说笑了。”
赵美珍说:“行了行了,你别说了,就你道理多,一套一套的,你赶紧把厂里该给我们的钱都拿来,我跟你废话什么呢?”
冯心惠打开自己的背包,取出一些纸张和一个信封,信封里装的是钱和粮票,这段时间,赵美珍一家三口在医院的伙食费都包含在内了,全都是今天财务现拿出来的。
冯心惠这个人做事情特别认真,所以这些款项每一笔都按类别和时间清清楚楚的写在一张纸上,连这张纸都让厂里的领导和秦主席分别签过字,确保万无一失。
她将这些条目全都递给赵美珍,一一确认之后又将钱款在她的面前一分一分得清点。
赵美珍文化程度不高,但数钱这件事从未出过茬子,绕是这样她依旧不放心,自己亲手数了三遍才算数。
确认无误后,冯心惠说:“既然确认好了,就请赵同志给我写一个收条,确认你们已经收到了第一个月的钱款和粮票,数目准确。”
赵美珍收到了第一个月的赔偿费用以及这么多的伙食费,心情自然好了起来,于是很痛快地按照冯心惠的指示,在空白的文件纸上给她写了一张收条,在落款处签上大名,又按上了一个红指印。
冯心惠收好这张纸,赵美珍又问道:“冯干事啊,这个月的钱给了那下个月的呢?什么时候给我们?”
冯心惠没想到这个人如此着急,便淡淡道:“一个月归一个月,下个月到时间了我也会按照今天这样,一条一条的给你列好了,之后送去签字盖章,弄好了再给你送过来。你放心,这是厂里承诺过的,绝对不会少你一分钱的。”
赵美珍心里高兴极了,这些陪床费以及在医院的伙食费可都是平白无故从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白得的一份,她自己那份退休工资和粮票就可以省下来了。
虽说他的爱人受了伤,可家里倒是捡到了大便宜,如果住院三个月,她就能省下三个月的工资粮票了,这可太走运了!
因此赵美珍笑着说:“哎呀,我肯定是相信厂里的,我不过就是问问罢了,我怕你们工作忙,到时候会忘记。反正到了下个月的时候,你们要是不给我送过来,我就到工会问你们要去。你可别忘了,那个市里的大领导都说了,我们家老夏的这个病情啊,他一定会关注到底的。你们要是拖欠钱,我就去找市里的大领导给我做主。”
冯心惠心里对这样的话有些反感,但毕竟是工作时间,因此她还是认认真真站在那里,不带一丝表情跟赵美珍做了保证。
趁着冯心惠跟赵美珍在那边算账以及交钱,夏青棠走到了夏大明的病床边,轻轻问了一下他的情况。
夏大明的情况还算良好,医生也确认过了,只要他这段时间在医院好好配合治疗,安心休养,左腿一定可以恢复健康的,再说夏大明也不到五十岁,补补钙之后再经过锻炼,不会影响正常的行走,只是确实不可能再出去做重活了。
夏大明本人倒是想得挺开,他说:“受伤这种事,也躲不过,咱们仓库这些年也不是头一回了,幸好我不算严重。你妈跟我说了,厂里之后会安排我去清扫班上班,我觉得挺好的。毕竟我也都这个岁数了,在我们仓库能干到五十万都算不错了,我之后能去清扫班,那是可以干到六十岁退休的呢。到时候拿的退休工资都比别人多些,这么说来我这次受伤还算是自己走运了呢。”
夏青棠说:“话不是这么说的,受伤毕竟是受伤,你现在不觉得有什么,等将来刮风下雨的时候腿都会疼的。不过这也不碍事儿,谢瑾萱身上也有旧伤,最近在看一个中医,那个中医非常厉害,一个疗程下来瑾萱身上的伤就好多了,不会在刮风下雨天的时候隐隐作痛。等你这次彻底痊愈了之后,要是这边的医生说可以了,我让瑾萱带你去看那个中医,也帮你好好调理一下。要不然就你这个样子,到了七八十岁的时候,一变天就别想走路了。”
夏大明的身上是有些疼的,因此一直表情严肃,其实就是在忍痛,但在听到夏青棠的话之后,他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说:“青棠,谢谢你啊,我不是一个好爸爸,但你还是愿意对我这么好。我真是觉得惭愧,也很高兴。”
夏青棠实事求是地说道:“不用高兴,我也不是对你有多好,只不过你这些毛病趁年轻的时候要是能治好,等你老了之后,我就少在你身上花些钱。万一你将来走不动路了,我还得雇一个保姆专门去照顾你。现在让你提前治疗,是为了我自己着想的,免得将来麻烦事更多。”
这话说出来有些刺耳,但夏大明却不觉得难听,他还是笑着说:“我还是要谢谢你,你这孩子就是心地好,你公公婆婆还有那边的爷爷奶奶都没有说错,你就是个特别好的孩子,是我们一直对不起你。”
夏青棠倒是笑了一下,他说:“你现在不用说这样的话,我也早都嫁出去了,也不在你们家生活了,没必要再说这些。我跟你也不算仇人,也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你就在这里安心养病,等伤彻底好了之后再出院,听医生说之后还要做复健,你也不要偷懒,有什么需要的就去跟夏青海说。他现在有厉害的老丈人,不缺钱,你也不用给他节约。”
夏大明赶紧说:“你放心,我会的。”
见床那边的冯心惠跟赵美珍已经交接好了,夏青棠就说:“还有一件事儿,明天谢瑾萱的奶奶和爸爸要过来医院看你,你记得跟赵美珍说一声,不要做出一些失礼的事情。当然了,最好是跟夏青海说,明天上午就让赵美珍在家里呆着,别来医院打扰。”
夏大明立刻点点头,他说:“你放心,等晚上你哥哥过来了,我就跟你哥哥说,让你妈妈明天上午待在家里,千万别出门。要不然,以她的脾气,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失礼的话呢。我知道,你在那边,他们都对你很好,我跟你哥哥帮不上你什么忙,至少不会让你妈妈给你拖后腿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夏青棠点点头说:“那行,先这样吧,我跟冯干事也该回去了。你好好休养身体,等之后有空了我再过来看你。”
棉纺厂离医院并不远,中午有空的时候过来看一眼夏大明也不算什么难事儿,就算是普通同事,夏青棠也能这样对待。
夏大明看上去很高兴:“好,你有空的时候就来,没空就算了,我知道你工作很忙,婆家那边事情也多,你就好好的过日子,不用担心我。这边有你哥哥,还有你妈,有两个人照顾我,我好着呢。”
冯心惠那边也跟赵美珍全都说完了,见夏青棠也走了过来,她便说:“夏师傅,你在医院好好养伤,我跟小夏先回办公室了,还有工作要处理呢。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尽管去厂里反映,不管是去我们工会还是去厂办都是可以的。”
夏大明赶紧说:“好的好的,谢谢冯干事,你这么关心我,平时又照顾我们青棠,真的谢谢你啦。”
冯心惠笑了一下,说:“大家都是同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那我们先走了,再见啊。”
说完,冯心惠就跟夏青棠一起往外走,夏大明小声说:“”孩子她妈,你快送送冯干事啊!”
赵美珍冷笑一声:“送什么?厂子不就在旁边?她们不认得路啊?”
一直走到住院部的外头,冯心惠才说:“我看你爸这个人倒是对你不坏,说话也比你妈要讲道理,也算有礼貌。”
夏青棠说:“我爸这个人确实不坏,但要说好呢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个窝囊的普通人吧。”
“好歹不会给你使绊子呀,不会给你让你难做人啊,这样的爹就差不多了,我爹也这样。”冯心惠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在安慰她。
她们俩慢慢走到办公室,没过多久就到了下班时间。
夏青棠跟几个同事一起走到楼下,李月好奇的问道:“你今天怎么没骑车呀?”
夏青棠说:“车胎买气了,所以就没骑车,再说坐车也很方便的,我还要赶车,先走了啊!”
说完她就一个人背着包,大踏步先走了。
走到棉纺厂的门口,还到门卫室,就看见门外站着一个谢瑾萱,他推着夏青棠的女士自行车,正微笑着冲她挥挥手。
夏青棠非常意外,赶紧小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手臂:“你怎么过来了?你现在还没下班呢,提前跑过来不要紧吗?”
谢瑾萱说:“我有点担心你,怕你今天会发烧,刚好今天不忙,我就跟领导说了一声,提前下班了。我想着你有点小毛病都会忍耐,万一在公交车上睡过头就不好了。我骑车过来接你,要是你不舒服,我可以立刻带你去医院。”
夏青棠特别开心,她知道谢瑾萱是个非常细心体贴的人,平时也一直很会照顾她,但今天看到他提前下班过来接人,还是会感到特别甜蜜。
她笑着说:“我早就没事啦,也没有生病,其实就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觉,人没精神罢了。今天一天我都没什么事儿,中午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下午就精神多了,还跟冯干事一起去了一趟医院,看了我爸呢。”
“你没事儿就好。”谢瑾萱说着,还是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发现她的额头体温确实很正常,这才放下心来。
推着车子走到大路上,谢瑾萱又问:“爸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已经醒过来了吧?”
“醒了,看样子应该挺疼的。我们进去的时候他咬着牙躺在那儿呢,估计是止疼的药效果过去了。不过他精神状态还算好,见到我们过去了也挺高兴的。今天厂里把赵美珍要的钱和粮票都送了过去,有了这些东西她也会好好照顾夏大明的,你放心吧。”
谢瑾萱这个女婿的,其实比她这个女儿更关心夏大明的身体,当然了,一方面,谢瑾萱是个善良的好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俩是外人,无冤无仇的,所以关心起来毫无顾忌。
但夏青棠不一样,她对家庭亲情已经释怀了很多,但面对夏大明的时候,还是会想起他上辈子的不作为,因此做不到毫无戒备的关心,总觉得对他太好,自己就亏了。
所以她现在保持这样的距离刚刚好,至于其他的部分,就让谢瑾萱去帮她完成。
他们俩骑着自行车回到大院,路过篮球场那边的时候,又看见骆向前在跟人一起打篮球,他哈哈大笑着跑来跑去,看上去很开心。
冷锋站在旁边,见他们骑车过来了,就远远的冲谢瑾萱点了点头。
骆向前也跑了过来,他大声说:“瑾萱,你去接小夏下班了吗?我刚才去你家看了,没人。”
谢瑾萱说:“对,我今天提前下班,去接青棠了。早起的时候她有点儿不舒服,我担心她会发烧。”
“哟,那现在没事儿了吧?我看小夏的气色还不错,应该没有烧起来?”骆向前问道。
夏青棠说:“没事儿,我只是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毕竟回家太晚,就睡了几个小时,所以上午昏昏沉沉的,中午我好好睡了一觉,下午人就精神了。”
冷锋倒是没有说话,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偶尔打量夏青棠一眼。
他们俩跟骆向前聊了几句,正说着就看见前面走过来杜诚和他的母亲。
夏青棠已经有一阵子没见到杜诚这个人了,虽然都住在一个大院里,但杜诚从里头回来后丢了工作,现在被父母养在家里,算是众人口中的废物,因此他几乎从不出门。
听谢瑾萱说,杜诚上一次出门好像还是跟着父母挨家挨户去解释道歉的那次。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过门了 。
因此,重新出门的杜诚母子俩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不少人又想起了之前的事情,都在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杜诚看上去依旧那么消瘦,他的头发很久没剪了,长得很长,前面的刘海结结实实盖住了眼睛,走路又深深低着头,所以根本看不见他的眼神和表情。
他的背是佝偻着的,两只脚在地上蹭着走,仿佛脚板底抬不起来一般,整个人没有一点儿精气神。
他的母亲也低着头几乎不敢看任何一个路人的眼睛,也没有人跟他们打招呼,所有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盯着他们两个人,见他们慢慢地从那头走过来。
走近一点,夏青棠才发现杜诚居然像个小孩子一样拉着他母亲的手,而且脖子上脸颊上长了不少红疙瘩,像起了风疹似的。
骆向前这个人为了兄弟那是有仇必报,见杜诚母子两个不想惹人注意,他就故意大喊一声:“哟,杜诚,老同学,你这是去哪儿呀?”
杜诚跟他的母亲同时吓了一跳,特别是杜诚,他的反应非常激烈,像个受惊的小动物一般蹭的一下藏到他母亲的身后去了。
他弓着背弯着腰,把额头抵在他母亲的后背处,开始发出呜咽呜咽的小动物求饶一般的叫声。
他母亲瞬间红了眼眶,大声道:“骆向前你干什么?我们杜诚招你惹你了?你为什么要吓唬他?”
骆向前乐了:“我这也叫吓唬人?我不过是跟他打个招呼罢了,是你儿子自己做贼心虚,他要是没做坏事他害怕什么呀?”
篮球场上的年轻人都跟着起哄道:“就是!没做坏事害怕什么呀?打个招呼就是吓唬人了,你们家也真奇怪。”
随着众人的起哄声,杜诚看上去更加害怕了,他不停地颤抖着,并且低声念叨着:“妈妈,妈妈,救救我,救救我。”
这样的举动让众人都是一惊,哪怕是正在起哄的那帮年轻人都停了下来。
一个婆婆一脸同情地问道:“老杜家的,你孩子这是傻了还是疯了?”
第82章
这话刚好是在场所有人的疑问, 因为杜诚看上去非常不正常,如果不是又傻又疯,哪个二十几岁的成年人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夏青棠眯眼打量着杜诚的一举一动, 周围开始弥漫出不少的同情心,但夏青棠一点也不觉得杜诚可怜, 他变成这样明明是咎由自取, 而且谁知道他这次是不是又在搞什么戏码?
看他那宛如幼童一般的惊恐慌张, 夏青棠不免在心里嘀咕:杜诚这样的小人, 心理素质真的那么脆弱吗, 这就疯了?
想到这里, 夏青棠不由微微转头看向谢瑾萱,发现他双目如炬, 正紧盯着杜诚母子俩的一举一动。
杜母听了婆婆的话,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她像是得了癫痫一般, 伸出颤抖的右手指着那婆婆的鼻子,浑身上下几乎每一个毛孔都在愤怒, 她的眼睛也瞪得老大,像是要将眼珠子挤出来一般骇人。
她瞪着婆婆看了好半天,终于从颤抖的嘴唇里挤出来一句话:“你这老不死的东西,你怎么这么恶毒?我家孩子才没有傻,更没有疯!我告诉你,你少编排人了!你要是觉得自己太闲就去找点事儿做,别来指着别人家的孩子胡说八道!我家孩子好着呢!他是最好的孩子!”
说完, 她转过身去, 死死抱住还在喊妈妈的杜诚,眼中哗哗落下泪来:“别怕, 别怕,妈妈在这里,诚诚别怕……”
杜诚埋在她的怀里,开始像个小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大家都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母子二人的举动,一部分人眼中充满了疑惑,还有一部分人已经开始挂上了满满的同情。
那婆婆被骂了之后原本是有点尴尬的,但在看到杜母和杜诚的举动后,她也堆起了同情的目光。
杜诚一个大小伙子都变成这样了,杜母还说自家孩子没事儿,这不是掩耳盗铃吗?跟这样的母亲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婆婆叹口气转身走了。
杜母抱着杜诚,母子两个人都哭成了泪人,看上去好不可怜,他们似乎没有带手帕,杜母一直用粗糙的右手去给儿子擦眼泪,还小声说:“诚诚别怕,妈妈在这里呢,诚诚不怕……”
杜诚就像个小孩子那样哼唧了一声,然后揪住杜母的衣袖:“妈妈陪着我,妈妈我怕。”
过长的刘海盖着他的眼睛,让人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他的声音听起来确实很可怜,让人动容。
“妈妈陪着你,妈妈会一直陪着你。你放心,妈妈会保护你的,妈妈不会让任何人再欺负你了,诚诚你放心,你现在安全了……”杜母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慢慢说道。
见到此情此景,围观众人中不少上了年纪的女性也开始跟着叹气和摇头了。
夏青棠听到一个阿姨小声说:“好好一个儿子,刚回来有了工作,前途正好呢,一下子弄成这样了,怪可怜的……”
“是呀,确实可怜见的,想一想,杜诚也没有杀人放火,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唉……”
“弄成这样又傻又疯的,老杜家以后可怎么办呀?”
听到这里,夏青棠面色一凛,脑子里快速闪过了什么——这事儿不对!
不远处,一个中年妇人朝着杜诚母子走了过去,她从口袋里拿出几张叠起来的卫生纸递给杜母:“用这个擦擦眼泪吧,再给孩子也擤擤鼻涕。”
杜母哭着接过那几张卫生纸,一脸感动道:“谢谢陈大姐,谢谢你,我们家诚诚真的是个好孩子……”
陈大姐刚想说点什么,谢瑾萱就突然开口道:“孩子?一个二十好几的孩子?一个造谣清白女同志被侮辱的孩子?一个看上了同学的妻子、但求而不得所以发疯的孩子?我年轻,还没有生孩子,但我做过孩子,我是孩子的时候反正不这样。诸位大姐、婶婶、婆婆都是有孩子的人,不知道你们家的好孩子是不是跟这个杜诚一样好呢?”
围观群众原本已经被杜诚母子俩带入那种可怜又可悲的气氛中去了,一个个正在发散同情心,冷不丁听到谢瑾萱的话,宛如当头棒喝,一群人当时就清醒了过来。
陈大姐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立刻说:“小谢这话才是对的,我们家的孩子可是本分老实人,从来没有做过这种恶心人的事儿。”
“就是,谁家的孩子要是像杜诚一样,那还不如没这个孩子呢!”
“哟,杜诚都二十四了吧?还是孩子啊?我跟他这么大的时候,老大都五岁了!”
“真是的,自己做了坏事儿被教训了,现在丢了工作没脸见人,在这装什么可怜呢?不都是自作自受吗?”
“这老杜家的还挺能装的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杜诚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呢!明明是活该好吗!”
“有其父必有其子,这样的父母能养出什么好孩子啊?我看他们老杜家都是这样的货色!还跟这儿夸好孩子呢,我呸!”
“就是,真不要脸,还敢哭?哭什么哭?现在知道哭,当初怎么不知道做个好人啊?”
……
婶婶婆婆们同情心上来的时候很一致,同情心下去的时候更加一致,不少人更是觉得自己的善良被杜母利用了,所以骂起来毫不留情!
夏青棠看了谢瑾萱一眼,轻轻拉住他的手。
谢瑾萱转头看向她,然后凑过去在她耳边说:“要不要装个样子,树立一下宽容大度、高洁伟岸的形象?杜诚他们都能在这里演戏,咱们也可以。而且,落水狗不能打得太厉害了,杜诚这东西又阴,得防一手。”
夏青棠立刻领悟到了他话里的意思,于是她轻轻一点头,便拉着谢瑾萱的手上前一步,走到了陈大姐的身边。
杜诚母子两个这会儿也不敢哭不敢演了,他们俩抱在一起,脑袋一个比一个更低,想跑又不敢跑,而且他们俩是被众人松松围起来的,这个时候要是强行跑出去,说不定会被人揪住揍一顿。
“诸位同志,可以听我说一句吗?”夏青棠朗声开了口。
陈大姐看了她一眼,赶紧说:“小夏啊,你看看这个坏人,你说他是不是真的疯了?还是在装傻啊?”
夏青棠说:“不管是真的傻,还是装傻,大家都给杜诚同志一次机会吧。他确实做错了事,但也接受了惩罚。既然犯法的人可以改过自新,杜诚同志也应该有这样一个机会。请大家一起来做个见证,一起给杜同志一个机会,看看他是否能够重新做人。他虽然不是孩子了,但他也才二十四岁呀,这样年轻的一个生命,就算前面做过坏事,就算前面犯过法,也可以用剩下的人生去做好事,去做个好人,弥补他之前的过错。我作为之前的受害者,我愿意带头给他一个改正自己的机会,不知道诸位同志愿不愿意相信他,一起监督他重新做人!”
这话说得不算太官方,而且因为她声音动听,加上感情真挚,所以众人听了都挺受触动的。
之前的婆婆第一个说道:“小夏真是个好孩子,她是被杜诚冤枉过的人,现在却愿意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我觉得,杜诚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也还年轻,就这样一棍子打死也不是个好事儿,不如大家一起监督他,最好能请个领导给他上上思想教育课,让他好好学习做人做事的道理,以后真的做个好人。”
“这话有道理呢,光是在里面关个几天,不接受思想教育,我觉得也不行。”
“唐阿姨,你老伴儿退休前就是做思想工作的,现在退休了没事儿做,杜诚现在也没有工作,不如就让杜诚去你老伴儿那边上课,好好接受教育,也好好接受我们整个大院儿的监督!以后,他要是重新做人,那一切好说。要是不好好改正,那就老杜夫妻俩都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同意!”
“我也同意!这法子不错!”
“这个好!监督杜诚重新做人!”
“还要监督老杜一家,别再弄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儿了!”
……
赞同声此起彼伏,抱在一起的杜诚母子俩继续颤抖了起来,可见这一次才是真的感觉到害怕了。
以后全家人都接受大院儿众人的监督,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再说什么样才算改过自新了呢?这种事是怎么衡量的呢?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夏青棠紧盯着不远处的杜诚,果然看见他的左手在衣服的掩饰下轻轻拧了他母亲一下。
杜母停顿了一会儿,终于抱着儿子抬起头来,她咬牙道:“我们……我们没有装,我儿子是真的被吓到了……”
有人嗤笑了一声,大声道:“你儿子被吓到又怎么样?自作自受你听不懂啊?”
杜母咽了一口口水,眼珠子转得飞快,她立刻说:“我的意思是,我谢谢大家……谢谢大家愿意给我儿子一次改正错误的机会,谢谢大家!我……我跟老杜两个人都会帮助杜诚做个好人的,请大家相信我们,谢谢大家……还请大家帮帮忙,我能力有限,你们家里有好孩子的,能帮帮我吗?”
她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立刻将夏青棠和谢瑾萱掐死,但又不得不忍气吞声出来演戏说假话。
几个热心肠的婶婶、婆婆立刻站了出来,七嘴八舌地给杜母出主意,告诉她怎么样才能教好孩子。
杜母气得快要发疯了,但还是只能忍住怒气站在那儿把众人给的意见全都听完。
大家遇上这种事都特别热心,一个两个都争着抢着帮杜母出主意。
好不容易所有人的意见都听完了,杜母终于可以带着杜诚往外走的时候,却发现夏青棠和谢瑾萱已经不见了。
她气得直跺脚,杜诚拉了她一下,示意她继续往外走。
那婆婆问道:“老杜家的,你们这是去哪里啊?”
“杜诚身上长疹子了,弄了药膏给他涂也不管用,现在都长到脸上了,好说歹说,他才愿意跟我出门,去医院看看。”杜母这次说的应该是真话,看杜诚的满脸包也知道。
婆婆说:“那你们赶快去吧,这会儿去医生都下班了,只能去急诊看看了。”
“没事儿,只要能看到医生就行。谢谢你们,谢谢……”
母子两个便手拉手,慢吞吞磨蹭到了大院儿外面。
他们出了大院儿就往医院那边走,一直走到一个偏僻的路段,杜母才咬牙切齿道:“那谢瑾萱真不是个东西!我们好不容易让大家有了同情心,结果一下子就被他们夫妻俩搅了局!”
杜诚站直了身体,冷漠道:“这能怪谁?还不是怪你?我都说了谢瑾萱不是个好人,而且鬼点子特别多,我让你避开他们俩去做戏,你今天非要当着他们的面来整这一套,这怪谁呢?”
“怪谁?怪你啊!你要是不去得罪了姓谢的,你会丢了工作?我们家会变成这样?我想这个主意还不是为你好?你还真能在家里躲一辈子?我告诉你,你二十好几的人了,我跟你爸爸不可能养你一辈子!你之前又不愿意出门,今天为了看病才把你弄出来,我不趁着今天去演戏,那什么时候才有下一次机会?”
“反正你今天失败了,还害得我处境更艰难了。我告诉你,我会赖在家里不走的,你也别折腾别的了,我在家里待着挺好的,有吃有喝不用上班,多快活。你还有其他孩子呢,好好鼓励他们,等他们工作了,你们就出头了。”杜诚甚至笑了一下。
杜母气得一巴掌拍在杜诚的脑袋上:“那是老娘的家,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把你赶出去!”
角落里,谢瑾萱跟冷锋突然走了出来。
“所以今天这件事,是杜诚你母亲的主意,不是你的主意?”谢瑾萱突然冷冷发问。
杜母吓了一跳,她往后退了一步,差一点摔倒在地上,还是揪着杜诚的衣服才勉强站稳的。
杜诚也挺意外的,但他太长时间没有出门了,反应能力下降了很多,等谢瑾萱都说完半句话了,他才算真的反应过来。
“是我妈的主意,怎么了?”
“不怎么,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受到教训。”谢瑾萱加重了教训两个字。
杜诚的眼前忍不住浮现出之前的一些不堪记忆,他看着谢瑾萱,腿抖得有些站不住了。
“你还想怎么样?还没教训够吗?现在居然还跟踪我们?”杜诚小声说道,可以听得出来,他的声音貌似平静,但最后一句话的发音却在轻轻发抖。
这是生理性的恐惧,控制不住的。
旁人他是不怕的,但谢瑾萱……他很怕他。
打从那里面出来后,他就开始畏惧谢瑾萱了。
因为他终于知道了谢瑾萱看似温和,但其实是整个谢家最狠的一个人,他让人在里面对自己做的那些事儿……寻常人就是想象都想不出来……这叫人如何不害怕?
对付这样的人,除非真的豁出去跟他你死我活,要不然,赢的那个人一定会是谢瑾萱。
甚至,就算真的跟他拼命,自己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因为对方是受过训练的,而他只种过地。
杜诚回家后,从一开始的痛苦、暴怒、仇恨、屈辱中慢慢平静下来,直到可以冷静思考的时候,他放弃了一切报复的想法,只是他母亲还想帮他挽回形象。
他对此不置可否,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太久没出门、没晒太阳,所以他的身体变差了,身上长了很多红包,到今天实在是受不了了,他才跟着母亲出了门,母亲一出来就想演戏,他也没反对,干脆跟着做,结果还是被谢瑾萱一句话就给击破了。
对着这样的人,他除了放弃还能做点什么呢?
谢瑾萱看着杜诚那双透着恐惧的眼睛,道:“我们没有跟踪你,只是碰巧路过。”
杜诚叹口气:“我跟你解释一下,今天的事情是我妈让我做的,我本人一开始是反对的,但因为实在无事可做,所以才同意跟她一起凑个热闹的。”
“我知道,我看得出来。”谢瑾萱淡淡道。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出我没有疯也没有傻的?”
“一开始就看出来了。”谢瑾萱说:“我知道你食欲不错,每天吃得不算少,偶尔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溜出家门,坐在外头看天空。”
杜诚浑身一抖,接着就苦笑起来:“你……你还在监视我吗?”
“没有,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我每天晚上都在家里好好睡觉,我说的这些,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我们大院儿这么多人,你知道的,总有人夜里无聊睡不着,走出门的时候会看见你的。”谢瑾萱轻描淡写地说道。
听到这里,杜诚仿佛看见一只看不见的手用力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他看着温文尔雅、面带微笑的谢瑾萱,开始觉得呼吸困难。
这话里的意思非常明显了,谢瑾萱根本不需要自己出马,就能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一切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而他的母亲还可笑地认为可以帮他挽回形象?这怎么改?他哪里有机会?
一股绝望从脚板底蹿上了脑门,杜诚在里头被那样的时候都没想过去死,但在这个瞬间,他却冒出了想要轻生的念头。
杜母傻愣在那里,张大了嘴巴不说话。
“谢瑾萱……是要我死了,你才会……放过我吗?”杜诚从颤抖的牙缝中挤出了这样一句话。
谢瑾萱平静道:“我从未这样想过,也没有想过赶尽杀绝。只要你老老实实做个人,不要再想那些歪门邪道,你是死是活,对我并没有一点影响。”
“我工作都没有了,我还能怎么活着?”
“怎么活着?那是你的事情,不是我的事情。那么多人从乡下偷跑回来,他们是怎么活的,你就怎么活呀。你家里,还没有揭不开锅的地步吧?现在有些地方开始在收临时工,你要是想活,自然能找到办法活下去,你不想活,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情。”谢瑾萱说完,就冲冷锋点点头,跟他一起离开了。
杜诚站在那儿,好半天都没有任何反应,直到他母亲推了他一下:“杜诚,这个姓谢的是什么意思?他什么意思?”
“他没什么意思,他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你听不懂人话吗?他都说了不要再搞歪门邪道,你也别想了,你就好好养着我这个废物吧!”说完,杜诚就丢下他的母亲,一个人像个行尸走肉一般往前走。
“杜诚?杜诚?”杜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追了上去,“他刚才说有些地方在收临时工,这要是真的,你也去上班呀!管是做什么的,你二十几岁的人了,不能在家里吃闲饭!”
杜诚始终不说话,只是幽魂一般朝着医院走。
谢瑾萱跟冷锋回到了大院儿,一直没说话的冷锋突然道:“你会不会有些后悔?”
“什么?后悔什么?”谢瑾萱没听懂。
冷锋说:“后悔跟夏青棠结婚。”
“后悔跟青棠结婚?这怎么可能?跟她结婚,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谢瑾萱提到夏青棠,眼中立刻迸发出热烈的神采。
冷锋看他一眼,微微有些迷茫:“可是她那样的女性,今后一定会有层出不穷的男人看上他。现在的杜诚,你能轻松解决掉,将来碰到你解决不了的人,又要怎么办?”
“原来你在为我担心这些事啊,怪不得你一直不太喜欢青棠呢。”谢瑾萱说。
他之前就觉得冷锋似乎在针对夏青棠,但兄弟没有明说,他也不好问,现在倒是确定了。
冷锋说:“也没有不喜欢她,我又不认识她,谈何喜好?我只是觉得她会给你惹来很多麻烦,所以不赞同你跟她在一起。你这么好的人,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好的人。”
谢瑾萱说:“其实你想的问题我也考虑过,我自己的解决方案是,我爷爷还在位的时候,可以借助爷爷的力量,我爷爷退休了,就靠我自己。我会往上爬,爬到一定的高度,就没人敢再说什么做什么了。另外,我跟青棠结婚这么久了,没几个人真的做了什么。背地里喜欢她的男性肯定不少,但大部分人是有廉耻的,不会对别人的妻子做什么。再说了,大家都很忙,很多人饭都吃不饱,哪里有心情去横刀夺爱?青棠自己也是个非常有分寸有头脑的人,这么多年来,她单身的时候都可以躲掉来自男人的麻烦,现在结了婚,她就更有自己的一套办法了。你也不要小看了她,她不愿意的事情,没有人能逼她做。”
冷锋不说话,但满脸都是不相信。
谢瑾萱继续说:“我没有盲目吹嘘她,关于杜诚的事情,向前跟你说了多少?”
“只说了这样一件事,不清楚具体。”
“那我跟你说说具体吧……”谢瑾萱慢慢说完,又道:“你看,杜诚其实是青棠自己解决的,她是个有头脑有胆量的人。至于杜诚后来的那些事儿,是我气不过,也为了给他一个教训,所以找人去做的。当然了,这些事你肯定看出来了,要不然,你也不会跟我一起追出去。”
冷锋说:“我不赞成你对杜诚做的事情。”
“我知道,但就算当时你在大院儿,你当面跟我说了不赞成,我也还是会那么做。”
冷锋点点头:“你比向前主意大多了,不是我能劝得住的。”
“也不用劝,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至于青棠,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你想象中的那些麻烦,或许会出现,但她加上我,一定可以顺利解决。”谢瑾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要是不放心,你就退伍回来,留在大院儿,不就可以盯着我们了?”
“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盯着你们?”冷锋的眼中闪过一抹无奈,“我始终还是不赞成你娶一个相貌过于扎眼的女性,但你们已经结婚了,感情也不错,我总不能让你们离婚。就先这样吧,要是遇到什么事情,你可以跟我说,我不像向前,我能守口如瓶,也能帮上忙。”
“放心,我要是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你想跑都跑不掉的。”刚好走了路口,谢瑾萱就说:“那我先回家了,谢谢你陪我出去了一趟。”
冷锋摆摆手,转个弯也回去了。
谢瑾萱回到家里,夏青棠正在厨房做晚饭。
今天家里没什么食材了,加上她很想早点睡觉,所以随便泡了一点儿木耳,准备做一个凉拌菜,然后做一锅面疙瘩汤,吃饱了就去洗澡睡觉。
见谢瑾萱回来,夏青棠就关上厨房的窗户,然后才小声问道:“怎么样?”
“杜诚确实生病了,应该是长时间不晒太阳体质变差了,所以要去医院看病。至于刚才的事,是他母亲的主意。毕竟他们家除了杜诚还有其他孩子,要是杜诚一直被人指指点点,其他孩子也会抬不起头来。我看得出来,杜诚自己是没什么想法了,他也很怕我。”
“这样啊,那你的目的是达到了。”夏青棠道。
“目前是达到了,但也不能痛打落水狗,还是要给人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以免逼得太狠,他反而做出极端的事情来。我刚才跟他透露了一个消息,告诉他很多地方正在招临时工。他要是愿意去做,也是一条活路。”
临时工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都不是什么好职业,但好在过不了太久,路上就会出现做小买卖的人,真想活下去,上班就不是唯一的道路了。
夏青棠说:“看他那样子也知道他不会寻死的,说不定下个礼拜就去找地方做临时工了。再说大院儿还要拉他去上什么思想教育课呢,只待在家里怎么行?”
夏青棠倒是没有说错,大院儿里的婶婶婆婆都特别积极,她们礼拜天早上就去了杜家,把杜母和杜诚一起叫出来,然后送到退休老领导的家里接受思想教育去了。
夏青棠礼拜天上午一直在补眠,所以没赶上那会儿的围观,但下午去了奶奶家,听六婶说,杜诚跟母亲倒是挺老实的,老领导教什么他就听什么,态度非常端正,这让婶婶婆婆们特别开心,打算之后隔一天就催促他去上一次课。
奶奶说:“上课是对的,走错了路的年轻人,应该让他们接受教育,从根本上改变观点,这样才能学好,重新做人。”
谢成业说:“杜诚?重新做人?我看那孩子顶多装一下样子,学好是不会学好的。”
“这怎么看出来的?你跟杜诚很熟?”谢母随口问道。
谢成业说:“我跟杜诚不熟,但他小学那会儿,有一段时间经常来我们家写作业。当时那一帮小孩子,得有六七个人,其他孩子都傻乎乎的,就他特别精。那种特别精的小孩子,长大以后,要么会是很聪明很能干的人,要么就会走捷径、走歪路。你看杜诚已经走上歪路了,工作也丢了,那他回不到正路上去了。那些大姐阿姨们再怎么热心肠,杜诚早晚也会继续犯错的。”
谢母说:“你以前就看出这么多问题来了,那个时候怎么不说出来啊?要是你早说杜诚那个小孩子不对劲,我就不会让他来我们家写作业了。”
“我本来是想说的,但想着当时孩子也多,瑾萱跟杜诚的关系也不是最好的,加上中学他们就不同学校了,人都分开了,就干脆没说了。”
谢瑾萱说:“爸爸看人还是准的,我也觉得杜诚以后会走上更大的歪路。”
“能怎么走歪路啊?”六婶一脸好奇,“我都想不到能做些什么?他会……杀……人?”
“那不可能,他没有那个胆子,看他的性格,以后会非法赚钱吧。”谢瑾萱说。
“赚钱,赚到了又有什么用?有钱没有票,都买不到东西的。我倒是存了不少钱,还不是放在那里。”六婶道。
奶奶笑着说:“你没听年轻人说啊?现在买东西要票,以后就不用了。”
“为什么以后就不用了?”六婶问道。
谢瑾萱说:“因为以后会生产很多,大家都能买到,就不用票了。”
“确实,那个什么洋牌子的汽水,都进来建工厂了。你爷爷说,以后洋牌子的工厂会越来越多的,会有好的生产设备、生产技术。我还担心呢,咱们的工厂今后还能行吗?”谢成业轻声道。
夏青棠在心里拼命点头,谢成业的担忧是非常正确的,再过十年,老厂子确实面临着巨大的危机,大量工人下岗,之后工厂大变样子——她可是亲身经历过这些的。
所以她对工厂的工作没有安全感,就算今后她在工会做得最好,做到工会主席了也没有意义。
她会看准时机走出去,做出自己的一点小事业,然后多赚一点钱,带着谢瑾萱住上更好的商品房,过上更好的生活。
当然了,这些话她只跟谢瑾萱提过,在长辈面前就没有必要提及了。
谢成业说完那句话后,家里沉默了一会儿,谢母跟谢瑾萱是在思考这个问题,六婶是听不懂所以直接不说话,奶奶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但她却看向夏青棠,然后笑着说:“青棠,你是工厂的职工,你觉得会怎么样?”
“落后就会被淘汰,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职工,我自己是改变不了什么的。”夏青棠轻声说。
谢成业说:“青棠的意思,是认为将来工厂一定会面临危机?而工人们无能为力?”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在时代的洪流中,普通人对此确实无能为力,她就算重来了一次,也没有力挽狂澜、带着棉纺厂走向新时代的能力。
这么一想,她觉得自己的重来挺浪费的,要是这样的机会给了二十年后的谢瑾萱,他一定能够做到很多事吧。
见夏青棠扭头看向自己,谢瑾萱便笑着说:“不用担心这些,就像你说的,普通人顾好自己就行了,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
“没错,就是你们喜欢思考那么多,我啊,年纪大了,能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再等小蕴考上大学以后有个好前程,我就什么都不想了。”谢母说:“对了,小蕴为什么不在家?他去哪儿了?”
六婶说:“他下午跟同学一起去图书馆了,好像要在那边学习,不过五点半就回来了。”
“家里这么大的地方还不够他学习的,还要跑出去,也不知道是真的学习还是在玩儿。”谢母叹息一声。
谢瑾萱说:“去图书馆能玩儿什么?就算是看小人书也是好事,妈你别太操心了。”
六婶看看时间,说:“我该去做饭了,今天除了老爷子,都在家里吃饭吧?”
“都在这里吃,我们家里没有菜了,回去只能吃挂面。”谢瑾萱如实说道。
“那青棠中午吃的什么啊?”奶奶立刻问道。
上午,谢瑾萱陪着奶奶和谢成业一起去医院探望了夏大明,他们去的时间不算太早,加上赵美珍不在,所以夏大明留他们在医院食堂吃了午饭,是夏青海出的钱和粮票。
两边聊得还算融洽,谢成业对夏青海也给出了表面功夫做得极好的称赞。
夏青棠说:“我睡到十一点才爬起来,见瑾萱还没回来,我就抱着饭盒去食堂了。我都这么大的人了,不会饿着自己的。”
“食堂又不好吃,晚上六婶做好吃的给你尝尝。”六婶笑着说:“你来给我帮忙?”
“好。”夏青棠放下茶杯,跟着六婶去了厨房。
因为家里人都在家的关系,所以晚饭吃得比较早,六点多一点就结束了晚饭。
谢成业吃完就出去找人下象棋了,谢母也去找朋友聊天,夏青棠陪着奶奶做了一会儿针线活。
谢瑾萱兄弟俩洗了碗从厨房走出来,谢瑾蕴期期艾艾凑到奶奶那边,道:“奶奶,现在还早,我能出去看个电影再回来吗?”
电影院离大院儿很近,现在出去看电影,回来也不会超过九点钟。
奶奶说:“现在出去看电影,会不会有点危险?你还是个小孩子呢,跟谁一起去看?”
“就跟我同学。”
奶奶还在犹豫,谢瑾萱说:“你要看什么电影?我跟你嫂子陪你们去吧,到里面我们不坐一起,各看各的,怎么样?”
“好呀!谢谢哥哥!”谢瑾蕴立刻往外跑,“哥哥,嫂子,快点儿啊!七点钟就有一场呢!”
夏青棠只好把针线活放下,跟着谢瑾萱兄弟俩出去了。
他们没骑自行车,等走到那头跟谢瑾蕴的两个同学碰上了,就一起往电影院那边走。
几个孩子都很兴奋,叽叽喳喳讨论着电影剧情。
夏青棠听着听着就说:“你们不是看过一遍了吗?怎么还要看?”
“没看够,还想看,我们手里都有零花钱,所以不要紧的,我们自己买票。”谢瑾蕴很得意地说道。
谢瑾萱拍了一下弟弟的脑袋,道:“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出钱请你们看的。”
到了电影院门口,发现这里非常热闹,不少年轻人都在门前的空地上坐着聊天,很多都是成双成对的,像是把这里当成了谈恋爱的地方。
三个小少年看到有些过于亲密的年轻人,都不免红了脸,赶紧跟在谢瑾萱的后面,也不敢乱走。
夏青棠去年也来过这个电影院的,当时可没有这么多这个时间还在外面谈恋爱的年轻人,可见今年真的不太一样了。
谢瑾萱收了弟弟他们的钱,买了五张票走回来,道:“前面一场还没散场,我们要再等一会儿。青棠,你要不要喝汽水、吃瓜子?”
夏青棠摇摇头,刚要说话就听见售票口那边传来骂人的声音:“你他ma的找死啊?敢碰我的对象?”
谢瑾萱听见声音就把夏青棠搂在了怀里,同时示意弟弟他们捂住耳朵。
“谁碰你对象了?你对象丑得跟猪头一样,老子会看上她?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这么丑的东西,只有你才碰得下去!”
听见这个声音,夏青棠和谢瑾萱立刻对视一眼。
对方立刻骂了一句很脏的方言,紧接着响起一个尖叫声,那人恶狠狠扑了过去。
“打人了!打人了!”
“老子揍死你!摸了我对象还敢骂她丑!猪头?老子叫你知道你才是个猪头!”
第83章
只听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大吼起来:“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现在敢碰我一根指头, 明天我让你全家吃不了兜着走!”
“老子管你是谁?今天不把你揍成猪头我就不是人!”
论起拳头那个人明显更厉害,他拳拳到肉,没几下就见对方招架不住躺了下去。
那一片顿时乱成了一团, 众人尖叫着避开,人群中有人被绊倒了, 又引发了新的混乱。
谢瑾萱他们原本就站在最外围, 见此情景也赶紧护着夏青棠, 又拉着弟弟朝更远的地方躲:“你们三个小同学都小心一点儿, 别被人群卷进去了。”
三个小少年也算老实, 虽然好奇心满满但还是乖乖站在谢瑾萱的身边, 不往人多的地方掺乎。
“哥,那边打起来了, 咱们还能看电影吗?”谢瑾蕴很着急地问道。
他白天认认真真去图书馆看书写作业,就是为了晚上可以好好看一场电影, 现在票都买好了, 要是看不成了,那谢瑾蕴会很难过的。
谢瑾萱说:“没事儿的, 那边打架的两个人实力相差太大,很快就能结束战斗。”
他确实没有说错,等人群吵吵闹闹地避让开来,就可以一眼看见那边已经结束了的战况。
一个穿着深蓝色上衣和灰色裤子的男青年冲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另一个男青年狠狠踢了一脚,然后骂道:“猪头,猪头,你现在去照照镜子, 就知道什么是猪头了!什么猪头东西, 还敢碰我的对象!下次再碰到你,不光把你的脸打成猪头, 你全身上下都会变成猪头!”
他的对象是个瘦小的短发女青年,长相斯文清秀,皮肤很白,看上去非常老实,但确实是个漂亮姑娘,也怪不得会被坏人给盯上了。
见他终于不动手也不动脚了,女青年小心翼翼凑过去拽住了他的手臂,低声说:“地上这个人……没事吧?不会把他打坏了吧?”
“打坏就打坏了,这种坏东西,他耍流氓,应该送去警察局!”男青年揉了揉自己的拳头,道:“你不会还在担心这个混蛋吧?”
他看上去并不十分强壮,但地上那个混蛋相比,确实厉害许多。
女青年说:“我担心他做什么?我是担心你把人打坏了,到时候单位要找你麻烦。”
“放心吧,谁认识我啊?”男青年左右看了看,见根本没有看见眼熟的人,就突然对着女青年说了一句悄悄话,然后拽起女青年的手,撒腿就跑。
众人都是一怔,等大家回过神来,这一对男女青年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是啊,打完人就跑,反正被打那个又不认得他们俩,只要现在跑了,之后谁还能找到人呢?
而地上那个人还在痛苦地□□着,虽然从夏青棠的角度看不见他的脸,但也能猜到,这个人大概是伤得不轻,他的手臂护在自己的脸部前方,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叫唤声。
那周围的人原本就全都跑开了,这会儿见那人缩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就更没人敢靠过去了。
但这毕竟是电影院的门口,电影院是有工作人员上班的,售票窗口有售票员,卖汽水、瓜子、糖果的窗口也有售货员。
那俩售货员在窗口里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售票那个说:“这人怎么样了?要叫人吗?要送医院吗?”
售货那个说:“我对这个人有印象,他被打前没多久才在我这里买了两瓶汽水和两包瓜子,还有十颗水果糖,他应该是跟一个女同志一起过来的。”
“什么?跟女同志过来看电影,那还去碰别人的对象啊……”售票员嫌弃地皱起眉头,“这人可真是该打。”
“快别说这种话了,你去喊人,我出去找找他的同伴,得赶紧把人弄开,要不然别人还要不要看电影了?”售货员说着,就打开小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售票员也赶紧跑进去喊人过来帮忙,地上那个男的见有人要出来看自己了,就放下手臂用力道:“救我……我疼……”
他的嘴巴估计是被打破了,所以说话的时候含混不清,听上去像含着一口水。
售货员走过去,伸着脑袋四处看:“刚才跟这位男同志一起过来的女同志呢?你也过来帮把手,我们得把人弄去旁边,不能挡着别人的道儿。”
她喊了两遍,但都没人答应,最后是售货员自己在人群后找到了那个人,她走过去,指着人群后缩起来的一个女青年说:“那位穿红格子外套的女同志,对,就是你,扎两个麻花辫的,就是你,别躲了,我认得你,你手上还抱着汽水和瓜子呢。你躲什么呀?打人那个早就跑了,你别怕,快出来呀,你同伴都这样了,你怎么能不管他呢?”
女青年身前的人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还有女同志伸手推了推她:“别躲着了,快出去。”
这下实在没办法了,女同志只能抱着汽水和瓜子,很慢很慢地磨蹭了出去。
刚巧,售票员也从里头喊出了两个男性工作人员,他们俩一出来就过来查看地上那人的伤情。
有一个人比较有经验,伸手到处摸了几下就说:“还行,没伤到骨头,不过这脸被揍成猪头了,牙齿不知道少了没有,还是得送去医院看看,就这外伤,也要养个七八天。”
听见“猪头”两个字,围观群众顿时笑了起来。
工作人员不明所以,便说:“笑什么?这个人受伤不轻,嘴角都破了,鼻子也歪了,这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
有个小伙子说:“是他在人群里碰了别人的对象,还骂人家姑娘长得像个猪头,才会被揍成这样的。”
工作人员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还真是欠揍……嗨,不能这么说,到底是打成这样了,他的同伴呢?知道这人叫什么、住哪里吧?一会儿跟我们走,要把他送去医院了。”
说着,另一个工作人员伸手去搀扶地上的人:“能站起来吗?”
“呜呜呜呜……不能……”地上那人挣扎了一下,居然动不了。
“把担架找出来,只能抬过去了。”售货员说道:“这位女同志,你跟着他们一起去医院吧,总要给你对象办手续的。”
“她不是我对象……”抱着汽水和瓜子的女同志慢慢磨蹭过来,她的一张脸羞得通红,几乎不敢抬起来。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姑娘,也就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娃娃脸、大眼睛,剪着半长的蘑gu发型,看上去挺乖巧的。
“不是对象,那肯定也是正在相处中的人啊,他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单位工作?”男工作人员问道。
“叫……孔良超,他说自己在……粮食局工作……”女同志说:“现在你们知道他的姓名和单位了,我现在能走了吗?”
“你要走?就算不是对象,你的同伴伤成这样了,你这就不管了吗?”
女同志低着头说:“那他跟着我出来,却对着别人动手动脚的,这种人,还要我送他去医院吗?”
“也是,你也不容易,没想到会跟这种人出来看电影吧?那你回去吧,之后我们会处理的。”售货员道。
作为女同志,她还是比较同情这个女青年的。
女同志松了一口气,汽水和瓜子也不要了,往旁边的地上一放,转身就跑。
工作人员把担架找了出来,他们把受伤的孔良超抬上担架,整个过程非常迅速,但孔良超还是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叫唤。
“好了,我们俩抬他去医院,你们继续工作吧。”为首的男工作人员说:“大家也不用受到影响,七点钟的电影会准时放映,都准备去看电影吧。”
说着,他就跟同事抬着担架往外走。
担架刚好从夏青棠他们这边路过,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孔良超那张变型的脸。
之前因为人太多,所以看不到那个男青年动手的样子,但现在只看孔良超的伤势,就知道那人下手极狠,简直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
孔良超的鼻子歪了,鼻孔在往外冒血,两只眼睛通红通红,肿成了两个大桃子,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嘴巴就更别提了,嘴角全是血,担架稍微动一下,嘴角就会溢出新的鲜血,看上去确实很惨烈。
孔良超这个人又懒又馋,而且好se贪杯,上辈子他就是这样过的,但因为上辈子他有正经工作,后来甚至升了官儿,所以玩儿得开也挺正常。
但夏青棠实在是没想到,孔良超这辈子没了工作还能这样带着年轻姑娘在外面乱来,而且比从前更加低劣了,至少从前他会装作有品位的样子,绝对不会在人群中做出耍流氓这样的举动。
看来没了工作之后,他倒是可以肆无忌惮暴露本性了。
谢瑾蕴站在那儿,指着路过的担架小声说:“哥哥,这个人看着好吓人啊。”
谢瑾萱说:“做坏事是这样的,被抓了现行会被揍成猪头,不抓现行会被送进警察局。所以你要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孩子,千万不要做坏事。”
听见了谢瑾萱的声音,担架上的眯眼猪头突然收住了哼唧的声音,他的手指也僵硬住了,甚至屏住了呼吸。
谢瑾萱明显发现了孔良超的僵硬反应,他笑了笑,大声说:“这位工作人员,我知道担架上的这个人,他并不是粮食局的员工,他早就因为男女关系混乱被粮食局开除了。你们送他去医院可以,但要是去粮食局,是找不到人解决他的医药费的。”
闻言,两个抬担架的工作人员顿时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个立刻说道:“什么?他被单位开除了?那现在怎么办?”
“没关系,你们把他安置在医院,去这个地方找他的家里人要医药费就可以了,这是他爱人的工作单位,他爱人叫方曼曼。”谢瑾萱很热心地将印刷厂的地址告诉了工作人员。
孔家的情况他是知道的,孔良超和孔良静兄妹俩都没了工作,现在家里就靠爷爷的退休金和父母俩人的工资度日。
但饶是这样了,孔母还是很娇惯孔良超,只要孔良超要钱要票,她就会偷偷塞给他,所以孔良超虽然失业多月,但依旧过着很富足的生活。
孔家爷爷因此被气得住院三次,但也无计可施,现在只能彻底放弃了孔良超,只用自己的退休金养着孙媳妇,好歹孙媳妇的肚子里怀着孩子,要是能生个男孩出来,那孔家就不会绝了后。
孔良超虽然有母亲护着,但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单位分给孔爷爷居住的,要是孔爷爷生气了,说不定就会把孔良超赶出家门。
所以谢瑾萱故意让工作人员去印刷厂找方曼曼,方曼曼一定会把孔良超耍流氓的事情告诉孔爷爷,到时候孔良超说不定回家又是一顿打,那可就更精彩了。
担架上的孔良超终于有了反应,他含糊不清地叫道:“不许去找她,不许去找她……”
他可不是傻子,知道这件事是不能给方曼曼知道的。
还没进去的售货员倒是反应快,她说:“他爱人的单位?那刚才的女同志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儿?就是结婚了还跟未婚女青年出来看电影呗!”人群中有人嬉笑着说道。
“怪不得刚才那个女的要跑呢?这要是跟去了医院,那还得了?真不要脸啊,跟结了婚的男同志出来看电影,啧啧!”
“不过这人挺厉害的啊,因为男女关系混乱被粮食局开除,现在是有爱人还带着别的女同志过来看电影,这还不满足,还在人群里偷偷摸别人的对象!啧啧啧,这人可以啊!”
“你们看他的衣服,还是干部服呢,都没有单位了还穿这么好,家里估计也都是干部!”
大家兴致勃勃地议论起来,一件原本没那么有趣的揍人案件顿时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谢瑾蕴跟他的两个小同学完全愣住了,他们握着自己的手,傻乎乎地站在那里。
夏青棠说:“瑾萱你也是的,还有孩子在这里呢,你说这些做什么?”
“他们也都是半大小子了,应该懂事了,可以听一听这些事,然后知道这些事都是不能去做的,这样也可以明辨是非。”谢瑾萱道。
孔良超在听到夏青棠的声音那一刻,身体又僵硬了一下,他艰难地从眯缝着的双眼里拼命去寻找夏青棠的身影。
谢瑾萱发现了他的企图,就说:“这位孔同志,你不用感谢我,等工作人员通知了你的爱人,你爱人一定会去医院好好照顾你的。”
听了这话,众人又开始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是呢,他爱人知道了这些事儿,那肯定要去好好‘照顾’他的!”
孔良超听着这一切,顿时又疼又羞耻,只能呜噜呜噜地喊道:“去……医院!去医院呀!”
那两个工作人员皱着眉头,都不太想过去了。
见他们俩为难,售货员就说:“要不然,直接送去旁边的派出所算了,之后要不要去医院,让警察决定。”
“这个可行!就去派出所。”工作人员这才来了精神,抬着担架就往外跑。
等他们走远之后,售货员跟售票员也回到了窗口里,招呼大家继续去买票和买东西。
谢瑾蕴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对看热闹不怎么感兴趣,他只想好好看电影。
“哥哥,我想喝汽水、吃瓜子,你可以给我买吗?”谢瑾蕴小声问道。
谢瑾萱还没回答,夏青棠就从口袋里摸出五毛钱递给他:“你去买吧,我请你们几个喝汽水。”
谢瑾蕴的两个同学也跟着欢呼一声,三个小少年一起挤过去买汽水。
电影院除了冬天那几个月不卖汽水,其他季节都会有汽水售卖,还会卖大颗的炒葵瓜子,一毛钱可以买满满一杯子,售货员会用旧报纸叠成三角纸包,舀起一杯子瓜子就倒进去,方便观众带进电影院里面一边看电影一边嗑瓜子。
谢瑾萱说:“你不想喝汽水吗?”
“晚上吃得饱,我不用喝汽水。再说家里不是还有不少汽水没动吗?我要是想喝,可以回家喝。”
谢瑾萱说:“怎么?不生冷锋的气了?都愿意喝他买的汽水了。”
“虽然还是看他不顺眼,但我想过了,汽水无罪,没必要跟汽水过不去。”
“你呀。”谢瑾萱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笑着说:“其实冷锋是个好人,对我也好。过几天我要去出差,他还让我转告你,你要是有事,可以去找他。”
“我能有什么事需要找他?真要找人,我不会去找骆向前吗?”夏青棠撇撇嘴,很明显还是看冷锋不爽。
谢瑾萱说:“向前热心又愿意帮忙,但他性子不够沉稳,有些事情如果需要保密,还是找冷锋更加稳妥。”
夏青棠还是摆摆手:“我没什么需要保密的忙,你就不用担心我了。我们晚上好好看一场电影,下个礼拜我送你去火车站出差。”
谢瑾萱出差的时间已经定好了,火车票也买好了,刚好是早上的火车,夏青棠可以先送他去火车站,然后再去上班,一点儿也不会耽误。
很快,前面一场电影的观众全都出来了,工作人员做了简单的清扫,就把他们给放进去了。
这会儿买票也没有座位号,进去以后随便坐。
三个小少年捧着汽水和瓜子找了个靠前的地方坐下来,谢瑾萱则带着夏青棠坐在了中间的位置。
至于后面的位置,都被那些过来谈恋爱的年轻情侣给占据了。
他们会在电影院里拉手、拥抱、甚至亲吻,所以夏青棠跟谢瑾萱从来不往后面坐,就是不喜欢看到一些不太好的画面。
虽然今天晚上是过来带孩子的,但在出差前可以搂着夏青棠看完一场电影,对谢瑾萱来说,还是一种很好的放松。
到了礼拜三的早上五点,夏青棠就跟着闹铃声爬了起来,快速刷牙洗脸然后冲进厨房,给谢瑾萱做了一碗非常丰富的面条。
面是挂面,汤是清汤,加了酱油和小虾皮提鲜,面条上面堆着炒出来的面码,她把青菜、豆腐干、胡萝卜、木耳和鸡蛋一起大火爆炒,然后浇在面条上,满满一大锅看起来色彩鲜艳、香气扑鼻,令人食欲大增。
这是夏青棠昨天晚上临睡前准备好的菜码,这样早上可以节约时间,炒好之后不管是配饭还是浇在面条上都是一绝。
谢瑾萱面对用汤盆装出去的一大碗面,忍不住笑着说:“这么多,我怎么吃的掉?”
“看着大而已,其实是汤水多,汤你不用喝完,把东西吃完就行。”说着,夏青棠又端出来另一碗面,坐下来跟谢瑾萱一起吃。
虽然时间还早,但谢瑾萱还是尽全力把那一盆面吃光了,剩下的汤水实在喝不下,只能剩在那里。
夏青棠看看时间,将两个大碗送去厨房,就催促道:“该出发了。”
今天早上,谢瑾萱跟领导约好了要在火车站见面,所以他会坐公交车去火车站,夏青棠也跟他一起,把他送到火车站后,再坐车去棉纺厂,时间刚好来得及。
两个人手挽手坐上早班车,因为时间还早,所以车上空空荡荡的,也没坐几个人。
夏青棠跟谢瑾萱坐在靠后排的位置上慢慢说着话,他说:“家里门窗都锁好了,但是自行车还在院子里,你下班回去记得先把自行车骑去小楼那边,免得明天早上手忙脚乱的。”
“放心,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用事事都叮嘱我。”
“还有,要是真的遇到什么事情需要人帮忙,就去找冷锋,不用跟他客气。他这个人性格虽然古怪,但人品绝对靠得住。”
夏青棠笑了笑,不以为意:“我记下了,但我又没什么事需要找他帮忙的,你也太爱瞎操心。”
谢瑾萱就出差一个多礼拜,哪里就那么凑巧,要用上冷锋帮忙了?
那个人看她不顺眼,这一点他们俩都心知肚明,所以何苦凑到人家眼皮子底下去不讨喜呢?
见夏青棠不以为意,谢瑾萱也只能笑了笑,换了别的话题。
送走谢瑾萱之后,夏青棠当天晚上就搬回了小洋楼,依旧住在三楼。
虽然他们已经搬出去很长时间了,但六婶还是会定期打扫三楼的卫生,知道她要回来住一段时间,更是提前做了大扫除,还给她铺上了干净的被褥,让她回来就可以睡个好觉。
晚上,谢爷爷跟谢成业都在加班,六婶做了简单的晚饭,吃过之后夏青棠就陪着奶奶继续做针线活。
奶奶小时候就学过绣花,可以绣出活灵活现的花鸟鱼虫,只是前些年人人衣着朴素,所以奶奶的绣花功夫也没有用武之地,现在有些人重新穿上漂亮的衣服了,但奶奶的眼睛却花了,看不清细节,就没法再绣花了。
不过她还是习惯空闲时候拿了针线出来绣几个简单的小东西,夏青棠见寥寥几针便可以在手帕上勾画出一从仙草,就缠着奶奶让她教自己。
奶奶非常高兴,有人懂得欣赏她的手艺而且想要学习,她立刻倾囊相授,恨不得一天时间就把夏青棠教出师。
六婶坐在旁边,也在缝制简单的内衣。
谢母对此是不感兴趣的,她几乎没有自己做过衣服、鞋子,这些年连衣服上的破损之处也都是六婶帮她完成的。
她开着收音机,一边听新闻一边看着报纸,偶尔也会朝着夏青棠和奶奶那边扫一眼,看看她们教到什么地方了。
夏青棠学得很认真,奶奶也说她手巧,只要学会了基本的技法,之后多练习就可以了。
到了八点多,奶奶已经去睡觉了,谢爷爷和谢成业才先后到家,两个人看上去都很疲惫,谢成业更是直嚷着肚子饿,要吃点儿东西。
六婶刚好去洗澡了,谢母就说:“我给你冲一杯麦乳精,再拿几块饼干给你。”
“不想吃饼干,我想吃点儿热乎乎的东西,有汤有水的,放点辣椒油。”谢成业叹口气,“要不我自己去煮吧。”
夏青棠刚好从三楼的卫生间洗好澡走出来,听见楼下的对话,就趴在楼梯口向下喊道:“爸爸,我来给你煮。”
谢成业愣了一下,立刻笑了起来:“没事儿,你困了先去睡觉,我自己煮就行。”
“我还不困。”夏青棠穿上一件外套就走下楼,“爸爸想吃挂面还是疙瘩汤?”
“都行,你看哪个方便。”谢成业搓搓手,“今天是真饿了,就想吃点儿又咸又辣的东西。”
正说着,就见谢瑾蕴也从楼上跑了下来:“嫂子,我也想吃,你多煮一点儿,我也饿了。”
谢母说:“你晚上吃了那么多,现在又饿了?”
“我学习辛苦,所以饿得快。”谢瑾蕴说:“我们这个学期要考试筛人的,所以我要好好学习。”
现在不是每个孩子都可以读高中的,中学三年级的时候会有一次分流的考试,一部分考得好的学生才有资格继续读高中,另一部分考得不太好的,也有两条路可以走,有些可以去考中专学校,读出来也有工作分配,另一些成绩实在太差了,就只能毕业回家,看看能不能等到机会进工厂了。
谢瑾蕴的成绩很不错,但他对自己的要求很严格,所以希望自己能在考试中取得前几名的好成绩,才会这样拼搏。
夏青棠动作很快,她煮了一锅疙瘩汤,洗了一把青菜切碎丢进去,又加了一勺猪油,然后装到两个大碗里,一碗放了酱油和辣椒油,另一碗只撒了一些小虾皮,就给他们端出去了。
六婶洗好澡出来,就看见谢成业和谢瑾蕴趴在餐桌上大口吃喝,夏青棠跟谢母已经回到卧室去了,这会儿不在客厅。
“怎么这个时间还要吃东西?”六婶问道:“谁煮的?”
谢成业说:“青棠煮的,我饿得厉害,小蕴也想吃东西,青棠就给我们煮了疙瘩汤。”
“那你们吃完就去睡觉吧,厨房等着我明天起来再去收拾。”六婶说:“我就不管你们了,先去睡觉了。”
“厨房我跟小蕴会收拾的,你去睡吧。”谢成业摆摆手,继续大口喝汤。
第二天早上,谢成业还在念叨疙瘩汤特别好吃:“又辣又香,味道特别好。”
谢瑾蕴也说:“是啊,嫂子做饭特别好吃,要是可以经常吃到就好了。唉,我上一次吃嫂子做的饭,还是上一次了!”
这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夏青棠一方面觉得好笑,一方面也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确实没怎么回小洋楼这边来。
“青棠跟瑾萱要是能搬回来住就好了。”奶奶笑着说道。
夏青棠只是捧着饭碗微笑,却并不说话。
谢爷爷说:“孩子搬出去住是好事,瑾萱从小独立,让他一辈子跟着大人过,他会不习惯的。”
“我知道,我就是说说而已嘛。”奶奶说:“就是青棠他们平时太少回来了,要是以后有空就能过来说说话,那就好了。我也知道孩子们都忙,又要工作又要学习,但再怎么忙,一个礼拜回来一两次,跟我们说说话,或者一起吃个晚饭,总还是有时间的吧?他们自己住,也是要吃晚饭的呀。你看,不光我想青棠和瑾萱,小蕴也很久没吃到青棠做的饭菜了,小蕴也想呢。”
谢瑾萱吐了吐舌头,道:“这话可不能给哥哥听到了,听到他又要说我了。”
谢成业说:“要不这样吧,咱们做个家里的规定,让瑾萱他们小两口以后每个礼拜回家几次,只要定好了,就要做到。”
夏青棠只能说:“那等瑾萱这次出差回来,跟他一起商量一下吧。”
前阵子她忙谢瑾萱也忙,事情又多,她要学英语,谢瑾萱要复习备考,有时候一个礼拜也不来小洋楼看一眼,这样确实挺不好的。
好歹是住在一个大院儿里的,再怎么样也应该一个礼拜回来一次的,哪怕不做什么,只是陪着长辈们吃一顿晚饭,也是晚辈应做的事情。
谢母倒是说:“年轻人都搬出去住了,现在还规定他们一个礼拜回家几次,这样他们能高兴?”
她原本就是不太管孩子的那种母亲,谢瑾萱在家的时候她也没有特别照顾过,所以现在搬出去了,她也没什么感想,只要知道儿子是平安健康的就行。
夏青棠说:“我觉得爸爸说得对,有个家里的规定也挺好的,我跟瑾萱忙起来就会忘了过来,如果有规定,就能督促我们回来坐坐了。”
“那就等瑾萱出差回来,你跟他商量一下。不用管我们说什么,重要的是你们俩自己的想法。你们俩商量好了,告诉你奶奶,之后就要照着做。要是不愿意,也没什么,跟你奶奶说一声,她会体谅的。”谢爷爷一锤定音。
“好,我知道了。”夏青棠点点头,吃完饭就背着包出去上班了。
住在小洋楼的生活确实更加方便,比如早起就有更美味的早饭,下班回家有现成的晚饭吃,家里的卫生也不用她去做,但就算减少了做饭做家务的时间,夏青棠也并没有多出时间来学习英语。
因为跟长辈们住在一起就意味着饭前饭后都要陪着长辈们说话谈心,现在快到夏天了,晚上天黑得晚,吃过饭还要跟奶奶和六婶一起去外面散散步,回来在客厅坐一会儿说说话,等她上三楼的时候,就只能看不到一小时的书了。
如果这么看的话,夏青棠还是觉得住在自家的小院子里更舒服,因为可以完全支配自己的时间。
一晃眼就到了礼拜六,夏青棠下了班就骑车往家赶,骑到大院儿门口的时候,就看见谢晓霜站在门卫室的外面,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晓霜?你在等我?”夏青棠赶紧停下自行车。
谢晓霜看见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走到她的身前低声说:“是的,我在等你,我遇到一点儿麻烦……”
“进去再说。”
大门这边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夏青棠便骑车带着她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几天没回来了,家具上有一点薄薄的灰尘,但问题不大,她随便搓了一个抹布简单擦过,就让谢晓霜坐下说话。
因为没有开水的关系,夏青棠便开了一瓶汽水放在她的面前:“出什么事了?贾光荣不是已经被关起来了吗?之后按照程序,是要走法院宣判的。”
“贾家那边的事情倒是解决了,这么大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的,贾家也没脸再说什么结婚的事情,直接同意退婚。我爸妈过去要钱,他们也爽快给了赔偿,只想息事宁人。”谢晓霜说:“现在厂里人都很同情我,说我不容易,上班也总是给我排白天班,就怕我晚上上班注意力不集中,容易出事儿。”
“既然退了婚又拿了赔偿,你父母还想做什么啊?”夏青棠微微皱起眉头。
谢晓霜低声说:“大概是贾家那边退婚太容易了,赔偿也给得很快,他们现在得到甜头了,正在迅速给我找下家,要我明天就去跟人相亲。之前我听你的,在家里装乖巧,也没有说我要搬出去的事情,现在我妈以为我很乖,很听她的话,所以找媒人也没瞒着我。那个男人也是个丧偶的,前妻留下来一个女儿,已经六岁了,他现在想找一个年轻妻子生儿子,媒人就把他介绍给我家了。”
夏青棠听完,半天没有言语,她没想到谢晓霜的父母那么着急,前脚刚刚退婚,后脚又要把女儿拿出去卖钱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夏青棠说:“你自己想怎么做?你还害怕他们会拿那件事出来威胁你吗?”
“如果我不去相亲,我妈一定会拿那件事出来威胁我的……”谢晓霜闭上眼睛,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但如果这辈子都要这样……那我还不如跟他们同归于尽。”
“没到那个时候,你先别想这些。”夏青棠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你可以先悄悄搞砸这次相亲,然后立刻搬出来住。”
“我怎么搞砸相亲?我不知道……”
“很简单的,你表现得粗俗一点,市侩一点,就做出那种很讨厌的样子,比如弄得臭烘烘的,吃饭的时候吧唧嘴,用手指抠了牙缝再去抠耳朵,要多邋遢就多邋遢,让对方讨厌你,就行了。”夏青棠说:“讨人喜欢很难,让人嫌弃还不简单吗?只是相亲而已,要是对方没有看上你,难道你妈还能逼着对方娶你?”
谢晓霜豁然开朗,她眨了眨眼睛,捂着脸有点想哭:“我怎么这么笨,怎么会连这些都想不到呢?我真是……”
“当局者迷,你长期生活在家里,思维早就被你妈妈固化了,你听了她的话,就很难想到别的东西了,只会跟着她的思路走。所以你别太担心了,明天你就踏踏实实跟媒人去相亲。另外呢,你妈现在手里有了那么多赔偿,是不是天天都在打麻将?”
“对,她把整数存在银行,零的那些钱都拿去打麻将了。只要不上班,她都在上次我们去过的那个阿姨家里打麻将,明天也要打一天。”谢晓霜说:“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打算给警察送点儿业绩。”夏青棠说了一句谢晓霜听不懂的话。
但她到底是镇定下来了,当下就要回家做相亲的准备,比如晚上临睡前多吃点儿大蒜大葱什么的。
夏青棠把她送出大院儿,就慢慢朝小洋楼那边走,走到骆向前他们家门前的时候,她停下脚步,犹豫要不要找骆向前帮这个忙。
举报du博这件事应该也不用保密,就算骆向前以后说出去了,影响也不大。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冷锋端着一口白铁锅从食堂那边回来了,见夏青棠站在骆家门前唉声叹气,他就走过去低声说:“你来找向前?”
夏青棠被他吓了一跳,她往后一跳:“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啊?吓死我了!”
“我一直这样。”冷锋说:“向前今天去同事家里喝酒了,不一定回来。”
骆向前人缘很好,跟谁都能玩到一起去,上班没几个月,已经去过不少同事家里喝酒了。
但他酒量不行,要是喝个几杯,就得在同事家里过夜了。
夏青棠微微叹气:“我知道了,谢谢你。”
说完,她转身要走,冷锋说:“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
第84章
夏青棠笑了一下, 道:“没事儿没事儿,什么都没有。”
她可不想麻烦这个冷锋,谁知道之后他会说什么啊。
“有麻烦事儿可以说出来的, 向前不在家,我应该可以帮上忙。之前我都答应过瑾萱了, 你的忙我要是不帮, 怎么对得起瑾萱?”
夏青棠还是笑:“我真没事儿, 我就是路过这里, 要是老骆在家, 我就跟他打个招呼。”
冷锋道:“你的眉头都能掐死几只苍蝇了, 要说没事儿,你自己信吗?”
“你这人说话真不好听。”夏青棠嫌弃地撇撇嘴。
冷锋说:“你也一样, 你不但说话不好听,你表情也不好看。”
夏青棠被气笑了, 她干脆直接说:“对, 我确实有事儿需要有人帮忙,但你能帮上忙吗?”
“如果不是杀人越货, 我应该帮得上。”
“行吧,那我跟你说……”
“这是向前的家门口,不方便说话。”冷锋打断了她的话,道:“换个地方说。”
“一边走一边说吧,免得让人怀疑。”夏青棠就很慢很慢地往前走,冷锋也端着白铁锅跟了上去。
“到底什么事?”
“你认识老南街那一片的警察吗?”夏青棠低声道。
警察都是分片区的,要是找这边的警察, 人家是肯定不会去谢晓霜家里抓赌博的, 得找分管那边的警察才行。
冷锋说:“认识,做什么?”
“请你晚上帮个忙, 去找那边的警察,给他们提供一个消息。手表厂的家属区里面有人长年累月聚众赌博,赌的数目还不算小,不属于休闲娱乐的范畴了。具体的地址是手表厂家属区……只要明天上午过去,一定能抓到一波人,都是老赌徒了。”夏青棠一口气说完,就转头看向冷锋,道:“要是办不到,你也跟我说一声,我晚上得想其他办法解决。”
“如果我真的办不到,你又能去找谁?”冷锋淡淡道。
“那你管不着,总归我也不是个傻子,实在不行我自己去那边的警察局报案。”夏青棠说。
她原本是不想把自己暴露出去的,因为一旦被手表厂的人知道是她过去报的案,那谢晓霜的父母就会猜出这件事跟谢晓霜有关,到时候恐怕会引出新的麻烦。
可是谢瑾萱不在家,骆向前出去喝酒了,要是冷锋真的不帮忙或者办不到,那她也只能豁出去了。
当务之急,是要把谢晓霜的母亲抓进去关上十几天,等她妈妈不在家了,夏青棠才能帮助谢晓霜从家里搬出来。
谢晓霜虽然早就对家里人深恶痛绝、满心仇恨,但二十年的威吓和打骂是真实存在的,要她真的走出断绝关系的第一步,其实是很难的,所以要趁她妈被关在局子里才能行动。
只要第一步走出去了,她发现没有家人也可以独立生活,她就不会对世界充满恐惧,就能真的跟那个家庭做个彻底切割。
再有一点,虽说聚众赌博这事儿不会被单位开除,但肯定会被点名批评,厂里也会挂上大名单写明他们做了什么,还会安排他们上思想教育课,要是再有下次,那肯定会被开除的。
这样一来,谢晓霜的妈自顾不暇,可能就没什么心情再去管谢晓霜怎么样了,要是逼她相亲,那就更容易伪装了。
而且谢晓霜也可以拿这件事说理,更可以在那一片找人宣扬一下,让所有媒人都知道谢晓霜的妈蹲过局子,有了这种传言,至少一年内,都不会再有人敢去她家求亲了。
其实,之前夏青棠就建议谢晓霜举报她妈妈聚众赌博了,但她本人迟迟不行动,所以夏青棠只能帮她代劳了。
夏青棠不觉得谢晓霜这样是因为懦弱,她只是……太害怕了。
重来一次,重新回到什么都没发生的起点,夏青棠才敢走出那样决绝的一步,但现在的谢晓霜情形不同,所以很多时候,她作为好朋友,能帮就应该帮到底。
冷锋听完,淡淡道:“你想得太简单了,像这种小事情,就算你真的去报案,人家未必有时间去处理的。你要知道,现在每个家属区都有人在打牌,一两分钱的小赌局,抓也行,不抓也行,要是闲得发慌,人家可能去抓一趟。要是工作太多,忙不过来,谁会去家属区抓这种打牌的?你去报了案,明天也不会有人出警的。”
“我知道啊,要不然我干什么去找老骆?就是因为我希望他们可以百分百过去抓人啊,这对我真的很重要。”夏青棠说:“所以你说了半天,到底能不能帮忙啊?不能就痛快地说一声。”
“你能告诉我,你举报这个是为了什么吗?”
“不能,因为这件事涉及到我同学的隐私,所以我不能说出去。但不管他们打的是几分钱还是几毛钱的小牌,聚众赌博总是真的吧?要是能抓几个杀鸡儆猴,也是为社会好啊。”夏青棠睁着大眼睛一脸正直地看着他,“你冷□□不是讲原则吗?既然讲原则,那你说,犯小法就不是犯法了吗?”
这话一出,冷锋倒是默默点了点头:“很有道理,犯小法也确实是犯法……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能保证明天那个时间真的会抓到人吗?”
“我能保证。”夏青棠很笃定地说道,但心里其实有点儿虚。
这个时候,她无比想念谢瑾萱。
以谢瑾萱的性格,就算不是帮她,只是帮一个正常的朋友,他也绝对不会问这么多的,更不会要对方做个保证。
因为这个世界就是存在意外的,谁能保证百分百啊?万一明天早上那群人拉肚子或者发高烧了呢?这种事怎么保证百分百?
要是谢瑾萱去处理这件事,他一定会很妥帖地准备好谢礼,如果警察过去跑了一个空,他也会将感谢做到位,这样对方就算白跑一趟,回来也不会有什么怨言的。
冷锋盯着她看了几秒钟,终于说:“那我吃了晚饭就过去一趟。”
夏青棠听到这里才稍稍安心,赶紧狂拍马屁:“谢谢你啊,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瑾萱一直夸你,确实没有夸错的。你这么正直的人,一定会为社会扫除危害的。就是今天要辛苦你了,也要辛苦你找的朋友。我也不跟你来虚的,等瑾萱回来了,一定会好好感谢你,更会好好感谢你的朋友的。所以,今天你去的时候,也别忘了帮我感谢人家。”
冷锋冷冷飞过去一个鄙夷的眼神:“我知道,我又不是白痴,找人帮忙需要送礼这种事我还是明白的。”
夏青棠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但心里再不爽也是有求于人,所以她依旧笑眯眯道:“是我不对了,我这个人笨嘛,就容易把对方都当成跟我一个水平的人对待,所以难免容易啰嗦。惹你生气了,真是对不起。冷同志,你又聪明又有能力,别跟我这种人一般见识哈。”
冷锋用冰冷的眼神死死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久到夏青棠都在担心他打算反悔的时候,冷锋终于冒出来一句话:“我把包子送回家,吃了饭就过去。”
夏青棠长出一口气:“谢谢谢谢,真的太感谢你了。那个,晚饭够不够吃?我再给你添一点儿肉包子?”
冷锋冷哼了一声,大踏步朝前走了。
夏青棠知道这人就是这个毛病,所以也没说什么,转个身回到奶奶家去了。
六婶正在做晚饭,厨房传来诱人的香气,谢瑾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刚刚打开饼干罐,他一边往外拿饼干一边做贼似的往厨房偷看,生怕六婶发现了。
奶奶见她回来了,赶紧说:“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我正有点着急呢,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找人出去找你了。”
“我今天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我的同学,所以跟她聊了几句,这才耽误了时间。”夏青棠赶紧说。
刚说完,就听见大门被推开,谢母从外面走了进来,她一进门就说:“青棠,刚才我在路口看见你跟冷锋站在那儿说话,你们聊什么呢,聊了那么久?”
夏青棠赶紧说:“就是聊瑾萱出差的事情,冷锋问我瑾萱出差了,那看中医治疗的事情不就断了吗?这样做会不会对身体有影响什么的。”
谢母点点头:“是这样啊。”
“阿锋这个孩子就是心善,别看他从小就冷冷淡淡的,不怎么喜欢搭理人,但他很关心朋友的,只要是瑾萱和向前的事情,阿锋都很在意的。”奶奶笑着说:“瑾萱有这两个朋友,我真的为他开心。”
谢母放好包,脱下外套道:“现在天气渐渐热起来了,外套都穿不住了。”
夏青棠察言观色,见谢母似乎没怎么怀疑她跟冷锋说话的事情,这才微微放心。
谢母转过身走过来就看见谢瑾蕴偷吃饼干的动作,她立刻说:“怎么回事啊?都要吃饭了,你怎么在这里吃饼干?”
“嘘!嘘!”谢瑾蕴急坏了,赶紧举着手指示意他妈妈不要说话,“别被六婶听见了。”
“那你这是做什么呢?你也知道这样做不对啊?”
“我就是真的饿了啊。”谢瑾蕴的声音压得很低,他小声说:“我们今天上体育课跑了很久,我一回来就去楼上写作业,刚才是实在饿得受不了才会下来吃饼干的。妈妈你就行行好,放过我这一次吧。”
谢母叹口气,道:“行,放过你这一次。”
她说完就去了楼上,打算晚饭时间再下来。
今天晚上,全家人倒是回来得齐全,谢爷爷跟谢成业都在六点半之前到家了,全家人坐在餐桌前,开始享用丰盛的晚饭。
这个季节,大量蔬菜都上市了,小洋楼前后种的菜也都硕果累累,所以餐桌上每天都有很多菜可以吃。
今天晚饭有丝瓜虾皮汤、青椒炒茭白、炒西葫芦丝、蒜泥茄子和蚕豆焖饭,都是新鲜又下饭的食材,每个人都吃得很开心,最后把汤底都喝得干干净净。
六婶说:“最近青椒结了不少,必须要每天吃,不然都吃不过来了。青棠,你那边种的青椒怎么样了?”
夏青棠说:“也在结果了,等瑾萱回来肯定就能吃了。”
谢瑾蕴开始帮着六婶收碗,谢母说:“你们要不要吃枇杷?吃的话我就拿过来。”
“吃啊,你拿过来吧。”谢成业说:“我给妈妈剥皮。”
奶奶笑着说:“我可以自己吃,不用你来剥皮。”
茶几那边放了满满一篮子枇杷,都是新鲜的果子,虽然个头不大,但味道很好,酸酸甜甜的,夏青棠一口气可以吃二十几个。
大家一边聊天一边吃了半篮子枇杷,夏青棠见时间不早了,就提前去楼上洗澡看书了。
今天管沉香教了一篇新的课文,夏青棠认认真真背诵了课文,又复习到可以默写的程度,这才收起书本,走出了卧室。
这会儿已经是九点多了,全家人应该都睡下了。
夏青棠上楼的时候忘记带水杯,这会儿学习好了只觉得口干舌燥,因此便想下楼去倒杯水喝。
考虑到大家都已经睡着了,所以夏青棠没有开灯,而是拿着柜子里的手电筒慢慢下到一楼。
到了一楼,她也没有开灯,反正一楼的环境她很熟悉,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杯子,补了半杯热水,一口气喝下去,顿时舒服了很多。
平时到了这个时间,她早就开始犯困了,但今天心里装着事儿,所以并无睡意,反而有点担心冷锋没有办好那件事。
想到这里,她干脆关了手电筒走到院子里,然后借着路灯的光线往那边看。
也是凑巧,一个人打着手电筒从这门口路过,夏青棠一看,居然真的是冷锋。
她大喜过望,赶紧跑过去冲他挥挥手:“冷同志冷同志!”
冷锋没想到夏青棠居然就站在这里,一直处变不惊的他微微吓了一跳,过了几秒钟才说:“你不会一直等在这里吧?”
“没有没有,我刚才一直在楼上学英语呢,学习结束了下楼来喝水,刚好看见你了。”夏青棠怕吵着家里人和邻居,因此说话声音压得很低。
冷锋也小声说:“你喝水跑到院子里来喝?”
“哎呀,喝水不重要,那件事才重要呢。冷同志,怎么样了?你朋友明天上午会去那边抓赌吗?”夏青棠的眼睛瞪得老大,露出满满的期待。
冷锋这才说:“已经拜托过他了,他说会带一个同事过去一趟的。幸好他们这两天不太忙,所以才愿意去做这样无聊的小事。”
“那可真是太谢谢你了。”夏青棠特别高兴,只要明天能把谢晓霜的母亲带走关起来,她明天晚上就过去帮谢晓霜搬家。
冷锋淡淡道:“瑾萱平时经常帮你做这种事吧?”
夏青棠说:“也没有经常啊,偶尔而已。你以为我是麻烦精?成天惹事吗?”
冷锋眯眼看她:“你不是吗?”
夏青棠有点生气,但想到冷锋毕竟帮了忙,而且这么晚才从外面回来,所以她还是笑着说:“哎呀,你说是就是嘛,你说的都对。总之,今天的事情谢谢你了。”
正说着,院墙上突然钻出来一个脑袋,瞪大眼睛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一看夏青棠跟冷锋两个人隔着铁栅栏门低声说着话,那邻居吓了一跳,尖叫一声就跳回去了。
夏青棠跟冷锋都有点儿不明所以,不知道邻居是不是想歪了。
冷锋说:“我先回去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好的。”夏青棠指了指那边,用更小的声音道:“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最多不过是谣传我们俩有问题,你觉得瑾萱会相信这个吗?”冷锋还是那副死样子。
夏青棠一想也是,便点点头,跟他说了再见就回到楼上卧室睡觉了。
虽然住在奶奶家,但夏青棠之前也不用每天早起,六婶甚至会在礼拜天给她单独留早饭,起床晚了也不会饿肚子。
前一天晚上确实睡得晚,所以夏青棠第二天早上过了七点半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她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儿,之后慢悠悠去了卫生间收拾洗漱,等全都弄好了走到一楼客厅,已经八点了。
奶奶跟六婶都不在客厅,但后院传来了说话声,夏青棠便先去了一趟厨房,在一口熟悉的小锅里找到了六婶自己做的咸菜饼,她随手拿了,一边吃一边去了后院。
六婶正在拾掇她的菜地,奶奶坐在一旁看着一封信,两个人小声聊着天。
“奶奶,六婶,我起来了。”夏青棠走了过去。
奶奶抬头冲她一笑:“睡好了吗?”
“睡好了。”
六婶说:“你怎么只吃咸菜饼?另外那个小锅里面还有丝瓜面糊糊呢,去舀出来吃掉。”
“好的,知道啦。”夏青棠便跑回厨房,一口气把早饭吃完,又洗了碗才走出来。
奶奶已经回到了客厅,她说:“你今天要不要出门呀?”
“我上午不出去,下午要出去一趟,有点儿事情。”夏青棠说:“奶奶是想出门吗?我陪你去吧。”
奶奶说:“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等下把回信写好,寄出去就行了。我看今天天气很好,不如一会儿你跟我一起去邮局?”
“好呀,一会儿就去邮局。”夏青棠说完,就在餐桌边坐着等奶奶把回信写好。
这封信是谢瑾萱的姑姑写来的,爷爷跟奶奶也就两个孩子,谢成业这个儿子一直跟着他们俩生活,直到现在还住在一起。
但那个女儿却长了很野的性子,早早就去了外地,也在那边结了婚安了家,因为离得远,所以难得回来一趟,平时基本是靠通信来联系父母,偶尔也会打个电话过来,听一听爷爷奶奶的声音。
谢瑾萱对这个姑姑的印象还算不错,他总说姑姑是个活泼爽朗的人,而且胆子特别大,喜欢做一些冒险的事儿。
奶奶一边写回信一边轻声说:“你姑姑啊,过段时间要回来看看我们了。”
夏青棠立刻说:“真的吗?这可太好了,我到现在还没见过姑姑呢。”
“她一年也就回来一次,上次回来也是放暑假的时候,今年也会在暑假回来,还会带着你表弟表妹一起回来,到时候家里就热闹了。”奶奶看上去很开心,眉眼都带着笑意。
谢瑾萱的姑姑是高中老师,工作不算忙碌,但想回娘家,就只有寒暑假才有时间。
可她寒假要留在那边跟男方家里一起准备过年,所以只有暑假才会回来陪陪自己的爸妈。
但爷爷奶奶从来没有计较过这些,女儿常年不回来过年,他们也觉得很正常,只要每年还愿意回来住一段时间,他们就很开心了。
奶奶认认真真把回信写好,道:“因为知道瑾萱结婚了,所以他们今年打算多住一段时间,七月初就会过来,要住满一个半月才回去呢。”
“那可真是太好了,到时候小蕴也有人一直陪着他玩了。”夏青棠笑着说道。
她记得谢瑾萱说过,姑姑的儿子跟小蕴差不多大,女儿稍小一点,但也是中学生了。
她结婚并不晚,但因为男方忙于工作,有一段时间两人长期异地,所以生孩子的时间比较晚。
奶奶说:“小蕴跟表弟玩不到一起去,那孩子比较内向,不像小蕴有那么多朋友,他每次跟你姑姑来我们家,都是跟在我们身边的。我跟小六做什么,他就跟我们一起做什么。”
六婶刚好从后院进来,闻言便说:“是呢,还会帮我做饭呢,做得还不错。”
奶奶把写好的信件叠起来放进信封中,用浆糊封好,再贴上邮票,就带着夏青棠一起去了邮局。
阳光确实很好,晒在身上热烘烘的,外套过一会儿就穿不住了,夏青棠便将外套脱了搭在手腕上,然后左右看了看,道:“我也该买一顶帽子了,之后太阳起来了,骑车可以不那么晒。”
奶奶立刻说:“等我们从邮局出来,就去给你买一顶帽子。”
百货大楼里可供选择的帽子种类并不多,夏青棠看来看去,还是选了一顶最常见的草帽。
这种草帽看着虽然不够洋气,但遮阳效果很好,而且很轻便,有绳子可以固定在下巴上,骑车戴这个才是最合适的。
“就要这个了吗?”奶奶问道。
“对,就要这一顶了。”夏青棠把这顶小号的草帽戴在头上,表示很满意。
奶奶付了钱,又带着她去糖果柜台买了一些糖果,两个人才慢慢往家走。
“我看你平时学习也挺晚的,要是晚上饿了懒得做吃的,就吃两颗糖,也是补身体的。”奶奶道:“小蕴也可以吃一点,那孩子现在学习太刻苦了,瘦得厉害。”
谢瑾蕴为了完成自己的大学梦,确实比谁都刻苦学习,就说今天是礼拜天,但他大清早就起床在房间写作业了,下午还要跟同学一起去图书馆继续学习,等到晚饭后才会玩一下。
夏青棠没有经历过这样刻苦的学习生涯,便说:“听说小蕴他们之后要加深学习难度了,我们当年学过的课本都要换掉了。”
“那等他读了高中,岂不是要更努力了?”奶奶叹口气,笑着说:“现在的孩子也不容易,等你姑姑过来了,可以请她提前给小蕴讲讲高中的课程。”
她们俩一边聊着天,一边慢慢回到大院儿。
走到篮球场那边,奶奶的一个老朋友走了过来,拉着她说了两句悄悄话,还朝着夏青棠看了好几眼。
夏青棠明显感觉她在说自己,但又不能直接问。
好在奶奶的表情一直很正常,又说了两句话就继续拉着夏青棠往回走。
等她们到家洗了手,谢母也刚好回来,她打开门就说:“刚才隔壁小芳说,青棠你跟冷锋昨天晚上偷偷在我们院子门口幽会?还被小芳的丈夫看见了?”
夏青棠脸一黑,没想到隔壁邻居真的误会了,他误会了不算,一个大男人,居然把这种事说出去了!
不过看谢母的表情倒是不怎么相信的,她的语气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觉得有点好笑。
奶奶皱着眉头说:“你没有当面骂回去吗?他们小夫妻两个怎么胡说八道呢?我刚才回来的时候,老程也跟我说了,隔壁小芳两口子到处在跟人说,青棠跟冷锋在我们家门口幽会。你想想看,这种事怎么会是真的?”
谢母说:“我也觉得好笑,所以才会回来问问啊。昨天晚上九点半,我们全家人都睡下了吧?”
夏青棠说:“我还没睡,我当时写完作业,下一楼来喝水,喝过水觉得有点累,就走到院子里吹了一会儿夜风,刚巧冷锋打着手电筒从门口经过,我就跟他简单聊了几句。他是瑾萱的好兄弟,我跟他说几句话,也有问题吗?”
“当然没有问题!冷锋那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人品正直,是整个大院儿都知道的事情。”奶奶很生气地说道:“我现在就去隔壁找他们算账!敢这样胡乱编排我们家的谣言,看我不教训他们?”
说着,奶奶就找到了那根小竹棍子,举着就往外走。
谢母吓了一跳,赶紧拉住她:“妈,你不是要出去打人吧?”
“他要是还胡说八道,我肯定是要打人的!”奶奶大声说:“而且你以为小芳夫妻俩存了什么好心思吗?我就算打人了又怎么样?”
说完,奶奶就扯回自己的袖子,走出去了。
谢母跟夏青棠互看了一眼,赶紧追了出去,六婶也慌慌张张从厨房跑出来,一只手还举着一把菜刀,就这么跟上去了。
四个女同志气势汹汹跑去了隔壁,倒是先把小芳吓了一跳,昨天晚上扒墙头的她爱人更是缩着头不敢出来见人。
奶奶把小竹棍子挥舞得啪啪作响:“赵小强,你敢乱说话,怎么不敢出来见我?你就这么见不得人?”
赵小强被反复骂了很多遍,到底还是忍不住,从楼上跑下来了。
他指着夏青棠说:“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孙媳妇偷人才见不得人呢!”
“你再胡说八道?谁偷人会在家门口偷人?我告诉你赵小强,你有本事,就去冷锋那孩子的面前说,他要是不揍死你,我算你命大!”奶奶狠狠道。
赵小强下意识打了个哆嗦,他立刻说:“他深更半夜在那儿跟别人家的媳妇儿偷偷摸摸的,他还敢打我啊?”
夏青棠说:“赵同志你这就好笑了,首先那不是深更半夜,那会儿才九点半。其次我们没有偷偷摸摸,我们只是隔着院子门说了几句话。要照你这么说,你赵同志昨天晚上那个时间扒我们家墙头了,你才是最可疑的,你扒墙头是想干什么?是不是想做坏事?”
“什么?你别冤枉人!我扒墙头是想抓住你们这对奸fu淫fu!”
“我看你才是奸fu,你扒墙头是不是想对我不轨?我早该知道的,我每次碰到你,你看我的眼神都不太对劲!我说小芳姐啊,你丈夫不是个好人啊……”夏青棠故意大声说道。
赵小强这回是真的面色大变,他着急地反驳道:“我没有我没有!你别胡说!”
“就许你胡说,不许我胡说?凭什么啊?”
奶奶也挥舞着小竹棍子:“对,凭什么啊?”
小芳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她说:“赵小强,你到底有没有看清楚啊?你跟我说的是,你看见冷锋跟夏青棠在门口隔着栅栏门亲嘴儿!”
夏青棠气不打一处来:“我现在就去找冷锋,你有什么话跟冷锋说吧!”
“别去别去!千万别去!”赵小强吓了一跳,他死死抓住夏青棠的袖子,快要急哭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都是瞎说的,我没看见你们俩在亲嘴儿,我就是觉得你们俩挺可疑的,所以就瞎编了一下……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冷锋,那小子混不吝的,我可打不过他。”
小芳也知道自己爱人是什么德性,赶紧说:“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他居然编造这种话……”
奶奶冷冷道:“你没想到?你为什么会想不到?我们谢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你应该很清楚,我们家的人怎么会做出那种没有廉耻的事情呢?我看你不是没有想到,你是想到了但也想编排我们家。”
“我没有这样想过,我也是为你们好啊,你说瑾萱是我看着长大的,当亲侄子一样对待的,他娶个媳妇儿长得不太老实,我也是担心啊。”
谢母突然道:“你要是真的担心我们瑾萱,就不会把这件事传出去。真为人好,你会好好保守这个秘密,然后偷偷告诉他一个人。但你是怎么做的?你先在整个大院宣扬,这是为瑾萱担心?这是巴不得瑾萱被所有人嘲笑呢!”
小芳不说话了,赵小强也不说话了。
谢母说:“怎么不说话了?在外面瞎说的时候不是挺会说话的吗?现在在这里装什么哑巴?”
赵小强瑟缩了一下,小声说:“我也不算是瞎说吧,亲嘴儿那事儿我是没看见,但谁知道他们俩有没有干过啊?田阿姨我跟你说,我跟小芳是真心为你们好的。瑾萱娶了这么一个老婆,不管她有没有跟人亲嘴儿,你们都得管得严格一点。要不然,就她这幅模样,早晚给瑾萱头上戴点儿东西。”
这话说得恶心又恶毒,里面的恶意铺天盖地,就算是陌生人也能听出他是巴不得谢瑾萱被戴绿帽子的。
老实说,夏青棠不太明白赵小强对谢瑾萱的恶意从何处而来。
因为赵小强在大院儿虽然跟谢瑾萱是一个辈分的人,但他岁数比谢瑾萱大多了。
他爷爷奶奶十七八岁就生下了他的父亲,他父亲也是早婚早育的人,所以他虽然也喊谢启明叫爷爷,但他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自己的孩子都十二岁了,跟谢瑾蕴差不了多少,一般这个岁数还有家有口的人,谁会对一个小青年产生那么大的恶意啊?
奶奶手里的竹棍子啪的一声落在了赵小强身边的桌子上,把他们夫妻俩都吓了一跳。
小芳说:“这……这是做什么?真打人啊?就算我爱人说错了什么,你们打人肯定是不对的,我跟你说啊,我爸妈他们都不在家,你们要是趁现在人多欺负人少,我可要出去叫人的。”
这个家的人今天都出去了,整个家里就剩他们俩,所以奶奶想了想,把小竹棍子一收,道:“等你爸妈回来了,我再过来一趟。还有,我现在立刻去告诉冷锋,他要是来揍人,那是你们夫妻自找的。”
说完,奶奶就带头回去了。
“小六,去把冷锋叫过来。”奶奶坐在沙发上,表情严肃。
“我知道了。”六婶放下菜刀,跑去喊来了冷锋。
冷锋不明所以:“奶奶?你找我?”
“对,隔壁的赵小强,说你昨天晚上隔着栅栏门跟我们家青棠亲嘴儿。”奶奶说:“现在他传得到处都是了,你看看打算怎么解决?”
冷锋听了这种话,居然还是面无表情,他点点头,说:“昨天晚上我就猜到了,这件事交给我吧,我现在就过去。”
说完,冷锋就出去了。
夏青棠有点儿好奇:“他这是什么意思?要出去揍人了吗?”
“不光揍人,还要赵小强付出代价。”奶奶道:“冷锋这孩子,主意多。”
谢母也说:“交给冷锋就行了,你也不用担心了,这事儿我们不会误会的,瑾萱也不会误会。等他回来了,我会帮你跟他解释的。”
夏青棠知道谢瑾萱绝对不会误会,但她也觉得有点好笑,怎么就那么巧,她在院子门口跟冷锋说了几句话,就被隔壁给看见了呢?
但好在家里人是相信她的,所以她也暂时放下心,吃了午饭就安安心心在房间看报纸读新闻,继续学习各种稿件的写法。
到了下午两点,谢瑾蕴突然从外面跑回来,他大声说道:“嫂子,你快出去看热闹呀!”
夏青棠从房间跑出来:“什么热闹?”
“是冷哥做的,你快出去看看,我说不好,反正挺热闹的!”谢瑾蕴说完又往外跑。
夏青棠走到一楼,奶奶说:“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也不知道阿锋做了什么。”
她们跟着谢瑾蕴一起去了大院儿的篮球场,只见赵小强手里举着一个大牌子,低着头站在人来人往的道路边上,像个木偶一样一动不动。
不少人都在那里围观,还有小孩子绕着他哈哈大笑。
夏青棠走到近处,见牌子上写着:我错了,我不该胡说八道,不该编造谣言。我不是人,我因为嫉妒冷锋所以说他的坏话,我是个大坏人,请大家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有些人不明所以,就问赵小强到底说了什么,赵小强低着头瓮声瓮气道:“我不是人,我侮辱了冷□□的人格,我向他认错……”
他反反复复只说这么一句话,这样一来,对方也忘了继续追问,只管站在那里看热闹了。
到最后,听过谣言的人都知道了赵小强是瞎编的,而没有听过谣言的人只知道赵小强得罪了冷锋。
这几家爷爷辈关系都算正常,再说这是赵小强自己做错了事,就算老赵家的找到冷家,冷家也是理直气壮的。
夏青棠有些哭笑不得,但这个办法确实管用,也够损的。
只是赵小强的脸上没有丝毫伤口,难道冷锋没有动手揍人?
看完了热闹,夏青棠陪着奶奶回到家,见时间不早了,就骑车去找谢晓霜,想今天就带着她把行李全都打包出来。
刚骑出大院儿,就在路边看见了行色匆匆的冷锋,夏青棠赶紧骑过去跟他打招呼:“冷同志冷同志,我看见赵小强的样子了,你这样做挺有效果的。”
“麻烦你以后少跟我说话。”冷锋往后退了一步,道:“我早就说过,你就是个麻烦,但是你自己丝毫意识不到这一点。”
“你真心觉得这事儿怪我吗?”夏青棠也严肃起来了。
冷锋看了看她的眼神,道:“论道理,当然不怪你,但你长成这个样子,麻烦会自动找到你,也会给你的爱人带来困扰。我知道,你本意不是这样的,但我希望你认识到自己的问题。”
“什么问题?我现在就大声请问你,我到底有什么问题?你这么了不起,你应该能认真指教我吧?”夏青棠冷冷一笑,满脸都是讽刺。
第85章
冷锋从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一刻, 就不怎么喜欢她,甚至是有些讨厌她的。
不,这种讨厌可能更早, 早在谢瑾萱他们读高中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冷锋跟她同一个高中,经常陪谢瑾萱去远处望着夏青棠, 自然也清楚知道夏青棠被多少男生追求过。
她声名远播, 不光本校的男生会给她递情书、送糖果, 外校的人也络绎不绝想来看她一眼。
在他的固有印象中, 夏青棠就是一个从十几岁开始招蜂引蝶的人, 她身边环绕着太多的异性, 这就是他认为的麻烦,这更是他自带的歧视。
冷锋看着夏青棠那双喷着怒火的大眼睛, 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沉声道:“你真不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吗?”
夏青棠嗤笑一声, 道:“对, 我之前就说过我是笨人,我什么都不懂, 读书也不太行,所以我不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不是很正常吗?我要是知道了,还这么虚心跟您请教?”
她的语气非常不好听,冷锋大概也是感觉到了强烈的敌意,便冷着脸说:“那我告诉你,你的问题就是你的相貌。你的相貌过于引人注意, 这不是一件好事。而你长着这样的脸, 平时还不多加注意,总是笑脸面对所有人, 这就更容易让人误会了。”
“呵呵——!”夏青棠拉长了尾音,道:“所以,我的问题就是因为我长得太好看了,比其他人都好看,容易让人误会。”
冷锋不满道:“对,没错。”
“哈哈哈哈哈!这是不是太好笑了?冷□□,你觉得长得好看是我的问题?我长得好看,招谁惹谁了?我长得好看,就是个错误?谁规定美人就是个错误的?你规定的?你算老几?明明是你们这些人有问题,见到好看的姑娘就胡思乱想,就会联想她们不检点、认为她们会乱来,现在倒是把这口锅扣在我的头上?冷锋,你无耻不无耻啊?”
冷锋一愣,大概是头一回有人说他无耻,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接话。
夏青棠继续嘲讽道:“我今天就告诉你!你认为的所有麻烦,都是你们男人和带着歧视眼光的人造成的,跟我无关!你们自己内心龌龊,还敢怪在我的头上?这跟古时候亡国了以后怪妲己和杨贵妃有什么区别?明明是男人无能和卑鄙,却变成了美人的不是?冷锋,你也太好笑了吧!我对人和蔼是因为我性格好,我就喜欢对着所有人笑,你管得着吗?美人笑了一下,就是罪恶了就是勾引了?你这不就是典型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典型的心中有粪见人如粪吗?谢瑾萱果然看错了你,他一直跟我说你是一个正直高尚的人,但现在看来,你跟那些卑鄙的男人没有任何区别。你内心极度肮脏,所以你看我也是脏的,看我一个普通的微笑也觉得有问题。但很可惜,我是个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人,反倒是你自己,好好去看看你的内心吧,你的心早就脏得不能见人了!你怎么好意思对着我指指点点?有这个闲工夫,你不如洗涤一下自己的黑心肠吧!”
说完,夏青棠留下一个极度鄙夷的目光,骑着车扬长而去。
冷锋昨天晚上才帮过她的忙,于理,她不应该说出这么难听的话,但她刚才确实很生气,同时也很失望,所以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她原本是很相信谢瑾萱说的,她也愿意去相信冷锋是一个正直善良、明辨是非的人。
但现在事实摆在了眼前,冷锋根本就不是谢瑾萱想象中的那个人,或者说,冷锋在好兄弟面前和在外人面前,是两个冷锋。
夏青棠不知道漂亮姑娘到底怎么他了,他年纪轻轻就对漂亮的人有那么大的误解和歧视,而且他还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去蔑视夏青棠的为人。
这算什么?
夏青棠敢打包票,这件事要是发生在骆向前身上,他绝对不会因此就做出避嫌的举动,他甚至会安慰夏青棠,告诉她她没有做错什么。
夏青棠现在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昨天晚上找了冷锋帮忙,要是早一点知道这个人本性如此龌龊,她就应该自己去那边报警,暴露就暴露了,大不了重新想办法。
夏青棠憋着一股子气,正没头没脑朝前冲,后面突然伸出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拽住了她的自行车后座。
夏青棠吓了一跳,车子带着身体被这么一拉,车身骤停,便不由自主往地上倒,好在女士自行车座椅不高,她快速右脚落地,才避免了身体跟大地的亲密接触。
“搞什么?”夏青棠火气正大,立刻朝后怒吼道。
拉住自行车的人是冷锋,他面色微微发红,鼻孔翕张,应该是一路狂奔过来的。
夏青棠一看是他,顿时更加生气了,正要破口大骂,冷锋却朝前一指,道:“吵个架而已,你不是这么想不开要去撞车自杀吧?”
夏青棠一怔,回过头才发现自己已经骑到了十字路口,刚巧她的前方驶过了公交汽车,要不是冷锋拽住了她的自行车,她就会一头冲上去了……
她心口那股邪火顿时被压了下来,但依旧觉得很不舒服,因为冷锋现在跟她算是仇人,但她现在居然被仇人给救了!
见夏青棠神情复杂地看着前方,一双眼睛里闪过无数情绪,但就是咬着牙不说话,冷锋便道:“你现在情绪不对劲,别一个人骑车在路上跑,万一出了什么事,瑾萱回来了怎么受得了?”
夏青棠眼中闪过熊熊怒火,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谁害我变成这样的?是我自己无缘无故在发火吗?”
冷锋说:“你或许觉得跟我有关,但不管原因是什么,你是一个大人了,上班这么久了,要是控制不好自己的脾气,就别乱出门,也免得给别人添麻烦。就你刚才这样胡乱骑车,就算你不会撞到车子上,也容易撞到路人,要是撞到小孩子,那就更不妙了。”
夏青棠深吸一口气,慢慢冷静了下来,她说:“你说得有道理,我会冷静一下再出发,你现在可以松手了。免得被别人看见我们俩,又要给你添麻烦了呢。”
冷锋表情微变,道:“那我先回去了,你注意不要在气愤的时候骑车上路,免得危害他人。”
说完,冷锋松开了车后座,朝着大院儿的方向走过去了。
夏青棠推着自行车站到路边的角落里,站在那里拼命深呼吸,等冷静得差不多了,才骑上车用一种较慢的速度去了谢晓霜的家。
自从贾光荣被抓后,谢晓霜就一直住在自己家里,今天虽然是礼拜天,但她除了钢铁厂也无处可去,所以夏青棠一到地方就看见她坐在家门口的空地上,手里正在缝补一件旧衣服。
见到夏青棠,谢晓霜非常意外,立刻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我过来看看你。”夏青棠小声说:“你们家怎么样了?”
她探头朝屋里看去,屋里安安静静的,像是一个人都没有。
谢晓霜说:“别看了,都不在家。上午,有警察过来办案子,路过前面阿姨家的时候,把那群打牌的人全都抓走了,我妈也被带走了。现在厂里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我爸在派出所待着,想帮忙求情,但是警察也不理他。上午,我也跟过去了,中午带着弟弟妹妹回来做饭吃,吃过饭,他们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不想再去派出所,就在家里缝补一下衣服。”
夏青棠说:“那你们厂里是什么态度啊?”
“暂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态度,但大家都说我妈他们挺倒霉的,那么多人都在打牌,怎么就他们被抓了呢?”谢晓霜低声说:“我倒是挺高兴的,听说这次要关十天呢,她不在家,我多省事儿啊。”
“既然她现在不在家,其他人也不在家,你想不想趁现在把你的全部行李搬走?然后你也住到钢铁厂去,明天你就可以找人淘换旧家具了。那屋子早就打扫干净了,你一个人也不用弄得太隆重,谢瑾萱说他能帮你找到公家废弃不要的桌子和椅子,你再自己买一张旧床、一个旧柜子,我们再帮你弄些被褥什么的,你就能搬进去了。甚至,被褥都不用着急,你看,很快就是夏天了,夏天不用盖被子,有时间慢慢买被褥呢。”夏青棠很认真地说道。
谢晓霜听了这话,表情看上去非常心动,但那双大眼睛还是露出了胆怯之意。
“现在我妈被抓进去了,我要是搬出去了,我爸会不会……打我……”
夏青棠说:“去哪里打你?去你们食品厂打你还是去钢铁厂打你?钢铁厂你担心什么呢?胡叔叔可是个好人,而且力气很大,个子又高,你爸要是打你,胡叔叔一定拦的下来。那边的邻居也都是热心人,我跟他们也熟,见你一个女孩子被打,大家都会给你帮忙的。至于你们厂里,你才受了贾家那样的委屈,你们厂的人就不会同情你吗?要是你爸找去食品厂了,你就喊同事给你帮忙呀。再说了,你们食品厂管理很严格的,我记得车间是不给外人进去的,因为不卫生。既然他进不去车间,你怕什么呢?挺多就是在路上堵着你,食品厂有前后两个门,他堵前面你就从后面走,堵住了后面你就跑前头来,随机应变嘛。他自己也要上班的,还能真的在你们厂天天堵着你啊?你说说,你怕什么呀?”
谢晓霜一边听一边点头,听完之后,她说:“你说的有道理,那我……那我现在就把所有东西都搬去钢铁厂!”
“对,要是胡家放不下,我给你带一部分到平房去,反正你早晚是要搬过去住的,放在平房更方便。”夏青棠左右看了看,见邻居家里也都没人,她就说:“快点儿吧,趁现在大家都不在,赶紧走。”
“那我……那我要不要给他们留个字条?”
“不用留,你直接走掉,我觉得你爸得过好几天才会发现你不住在家里了。”夏青棠冷笑一声,“你不会觉得他们今天晚上就会到处找你吧?”
谢晓霜脸一白,小手微微抖了起来:“你说得对,我现在就走,什么字条都不用留。”
见她露出那样的表情,夏青棠就知道她还是对家里有眷恋的,就算她在家里出了那样的事情,就算她被母亲亲手害了,她也依旧眷恋这些根本没有的亲情。
不,正因为没有亲情,所以才会眷恋,所以才会强求,就跟她过去一样……
谢晓霜跑进屋里搬自己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她有一个很大的大背包和行李袋,这是之前下乡的时候用的,现在刚好用来装她的全部家当。
想一想也挺难过的,谢晓霜二十年的生活痕迹,其实也就这么两包东西,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
走出来之后,她关上大门和窗户,走到夏青棠的身边,发现她正在走神。
“青棠?青棠你怎么了?”谢晓霜低声问道。
夏青棠回过神来:“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问题,刚才我对你说的话非常不对,我跟你道歉,对不起,那句话伤到你了吧。”
谢晓霜反倒是笑了起来:“你说的是实话呀,他们本来就不会惦记我。”
“那我也不能那样说,我可以换一个更好的说话方式的。”夏青棠很自责,“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和燕妮才对,你们帮了我那么多,但我到今天还不敢真的搬出去,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我明明那么恨他们,但我总想着要不然就大家一起死……我宁愿这样想,都不敢搬出去。”谢晓霜说着说着,又紧紧咬住了下嘴唇。
夏青棠说:“恐惧是正常的,你没有一个人生活过,在乡下的时候住在知青点,那是个小集体,所有人互相照应,所以你不会担心一个人能不能生存下去。现在搬出去,就要一个人生活,一切都是未知数,当然会恐惧。但你可以这样想,你搬出去试试看,要是你一个人生活得不错,那是很好的事情。要是你一个人生活得不太好,也可以再找机会搬回来。你知道的,你这么好看,只要你跟你妈妈说你愿意嫁老男人帮她换钱,她一定会收容你回来的。”
谢晓霜说:“那何苦回来呢?找老男人换钱就是要嫁出去,左右都是嫁出去,我何必便宜了她?我自己找个老男人,把钱留给自己,那不是更好吗?”
夏青棠笑了起来,赶紧说:“对啊,就是这个道理。搬出去有什么可怕的?要是真的一个人过不下去,还有别的路可以走的,找人结婚是一条路,你考个学校也是一条路。要是能去读书,就有宿舍住,有一个大集体,你在集体里,就不会害怕了,是不是?”
食品厂那边倒是有宿舍,但宿舍条件跟棉纺厂差不多,环境非常差,而且住了很多人,谢晓霜之前跟人打听过,听说住在里面很容易丢东西,所以才打消了住食品厂宿舍的念头。
至于分单间的房子,那是想都别想的,食品厂现在的住房甚至比棉纺厂还要紧张,双职工结婚都很难找到一间空房子分了。
谢晓霜说:“我哪是能考上学校的人?”
“你怎么就不能了?压力越大,动力越大,真要是走到那一步了,总能考上的。”夏青棠说:“我是想说,解决办法还有很多,不要因为胆怯和依恋就不敢搬出去。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这是很简单的事呢?”
谢晓霜点点头,她深吸一口气,坚定道:“那我们现在出发吧,我总要迈出这一步。”
夏青棠便骑着自行车带着她出去了,骑到家属区大门口的时候,夏青棠看见了谢晓霜的妹妹,她跟一个同年龄的小女孩站在一起,两个人正在踢毽子,见姐姐坐着自行车抱着很多东西出去了,她妹妹愣了一下,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呆呆地目送谢晓霜离开。
骑到了钢铁厂,胡父不在家,但胡母和胡燕妮都在,见谢晓霜把全部家当都搬出来了,胡燕妮非常高兴。
“你终于搬出来了,我可担心你了,现在好了,再也不用担心了。我妈妈还说,要帮你买家具呢,她都问到人了,有人要让旧床和旧柜子出来。其他的东西你也别担心,脸盆、痰盂我送给你,就是被子比较难,但是总能买到新被子的。”胡燕妮拉住谢晓霜的手,高兴得蹦蹦跳跳。
胡母也说:“是呢,床跟柜子都帮你问好了,只要你愿意,下个礼拜我就带你去买,那人还说可以帮忙用三轮车送到地方呢。”
谢晓霜出来之后,接连听到了好消息,她也跟着高兴了起来:“那我下个礼拜就去买床和柜子吧。”
夏青棠立刻说:“那一会儿你跟我回去一趟,我让门卫室认认你的脸,再把平房的钥匙交给你。之后就算我不在家,你也可以随时带着人送家具进去了。”
“好,那我一会儿跟你过去一趟。”谢晓霜说:“这一包东西都是厚衣服厚裤子和一些用不上的东西,要不,今天我们也顺手带过去吧?”
“对,今天就带过去。”夏青棠看看手表,道:“我先带晓霜过去了,一会儿她还要坐车回来的,就不耽误时间了,免得太晚了。”
胡燕妮说:“哎呀,你老是行色匆匆的,说两句话就要走。”
“没办法,确实忙啊,晓霜这可是正事儿呢。”夏青棠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道:“你又瘦了,是不是学习太辛苦了?我那天还遇到你的顾兴安了,他跟我问起你,我说你正在努力学习,要是他想见你,也可以来钢铁厂找你,他来找你了没有?”
“没有没有,他也没有时间啊,他们学习很忙很辛苦的。”胡燕妮羞红了耳朵,又回头看了看屋里的胡母,道:“你可小声一点儿吧,别被我妈妈听见了。”
“放心,我就是看着你妈妈进里屋了我才会问你的。”夏青棠说着朝屋里大喊一声,“阿姨,我回去了。”
胡母跑了出来:“路上小心啊。”
“我会的,阿姨再见,燕妮再见。”说着,夏青棠就骑车带着谢晓霜和一包暂时用不上的行李回去了。
到了大院儿门口,夏青棠认认真真将谢晓霜介绍给了门卫室认识,还出示了一张谢瑾萱从单位开的证明,证明单位许可他将自己分到的婚房借给亲戚谢晓霜使用,期限是三年。
谢晓霜因为跟谢瑾萱同一个姓氏,所以夏青棠直接介绍她是谢瑾萱的同族堂妹,这也省去了很多麻烦。
门卫室确定了证明上的公章,又记下了谢晓霜的姓名、年龄、工作单位等信息,就表示之后她可以正常进出这个大院儿了。
谢晓霜跟着夏青棠走进去,脸上还微微有点紧张。
“这里好正式啊,那边还有站岗的人……”
“正式才好啊,外面的坏人是进不来的,但这里头也有坏人的,所以等你搬进来,夜里一定要锁好门窗。”夏青棠说:“现在的门锁是谢瑾萱找人新换的,门后做了好几重的插销,前后的窗户也都修理加固过了。除非夜里有人用工具撞门,不然只要你关好门,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
谢晓霜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也谢谢谢同志。”
“哎,要注意改口了,让大院的人认为你是谢家的亲戚,比你是我的同学要好多了。你知道的,他爷爷是大领导。”夏青棠递过去一个眼神。
谢晓霜赶紧说:“那我要怎么称呼啊?”
“既然你是同族的堂妹,那就喊哥啊。你别不好意思,要是别人问起,你一定要说是你堂哥,要是当着瑾萱的面,你喊他谢哥就行。万一被别人听见了,至少有个哥字,也好圆谎。”
“你想得真周到啊。”谢晓霜再次感叹道:“你变化真大。”
她们骑车路过篮球场,发现赵小强居然还站在那里捧着那块木牌子,只是他的脸色越来越黑,而且眼角还有泪痕,像是哭过一般。
但就算是哭过了他也不敢离开,因为冷锋跟骆向前就站在离他十米远的地方,正在监视他。
见夏青棠骑车带着一个姑娘回来,骆向前立刻从那边跑了过来:“小夏,这是谁?你亲戚呀?”
“不是,这是谢晓霜,谢家的亲戚。”夏青棠说:“我带她过来放点东西,她那边放不下了。”
骆向前立刻说:“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忙你的,我们骑车很快就弄好了。”夏青棠冲他笑了一下,就离开了。
到了单间平房那边,夏青棠指着那几排房子介绍了一下。
这边的住户还是不少的,都是这几年结婚的年轻夫妻,空置的那几间房子被当成了库房,堆放了很多东西。
谢瑾萱分到的房子的左手边就是一间库房,而右手边住着一对年轻夫妻,他们也才住进来不到两年。
夏青棠跟他们打了招呼,就打开门锁带着谢晓霜进去了。
“面积不小呀。”谢晓霜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显得有点意外,“比我们厂分的单间大多了。”
“对,这个家属区的房子普遍都不小,这个单间可以改成两间的,自己加个木头隔断,里面就是卧室,外面就是客厅,住起来也不会太拥挤的。这边的墙壁都重新粉刷过了,屋顶也是每年一次家属区统一修整,住起来应该还不错,就是要用公共厕所。”夏青棠道。
谢晓霜说:“我家也没有厕所啊,都用了那么多年公共厕所了,早就习惯了。再说这个屋子这么大,我已经想到要怎么布置了。到时候做一个木板隔断,隔一间卧室出来,卧室里面还可以再拉一个帘子,放上痰盂,我一个人嘛,反正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还有,这窗户这么大这么明亮,我还要买窗帘挂上呢。门外就是水龙头,我弄一个煤油炉子回来,还可以自己做饭吃。”
见谢晓霜面带微笑,兴致勃勃在屋里规划自己的想法,夏青棠就知道自己这步棋是走对了。
推她一把,让她走出来了,之后就好了。
等谢晓霜兴奋结束了,她们就放下行李出去了。
夏青棠把两把钥匙都交给她,轻声道:“这房子未来三年的使用权都归你了,只要你愿意,怎么住都行。我知道,你对家还是有渴望的。但我觉得家只是一个概念,有时候,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是家,只要心里安稳了、坚定了、强大了,自己就是自己的家。”
谢晓霜眼眶一红,一把抱住了她:“青棠,谢谢你,谢谢你。”
“不用谢。”夏青棠说:“你经历了那样的事情都没有被打倒,我相信你也会战胜对你父母的恐惧,有朝一日,让他们恐惧你的。”
谢晓霜吸吸鼻子,用力点点头:“我会的,我一定会努力做到的!”
“那好,我现在送你去车站。燕妮家晚饭吃得早,你现在回去,还可以帮她们做饭。”夏青棠笑了起来。
她骑着自行车把谢晓霜送到公交车站,等她坐上去钢铁厂方向的公交车后才一个人掉头回家。
到了篮球场那儿,赵小强终于结束了折磨,他举着木牌子站在冷锋面前,像是在听教导主任训话的小学生一般,乖得像个小鸡仔。
冷锋沉着脸说了几句,赵小强点头哈腰也说了几句,就见冷锋很不耐烦地挥挥手,赵小强如蒙大赦,丢下木牌子转身跑了。
夏青棠看着冷锋面对赵小强的表情,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推测,这个人只有对着好兄弟的时候才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对着外人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感情。
骆向前又跑了过来:“小夏,你回来了?刚才我看你把那个姑娘送出去了。”
“对,她就是过来放个东西的,现在要回去吃饭了。”夏青棠说:“你今天出去了?”
“我不是今天出去的,我是昨天晚上出去喝酒,喝醉了睡在同事家里了。上午睡醒,他们又留我吃午饭,所以我吃了午饭才回来的。回来才看到冷锋在收拾那个赵小强,真是气死我了,要是我赶上了,一定狠狠给他几个大耳瓜子!冷锋就是太客气了,打人都不打脸的,还非要说打在肚子上不露痕迹。这人啊,真是太谨慎了吧。”
夏青棠没说话,骆向前继续说:“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怎么这么说?”
“那个赵小强说你跟冷锋有一腿,刚好瑾萱不在家,你是不是担心瑾萱回来了会多心?我跟你说,瑾萱不是那种人,他不会相信这么可笑的笑话的。”骆向前很认真地说道。
夏青棠说:“我知道,瑾萱是绝对信任我的。”
“那你也别往心里去了,这事儿吧,过去了就过去了,反正冷锋已经教训过赵小强了,现在大院儿的人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别不高兴了。”
“好,听你的,我高高兴兴回家做晚饭去。”夏青棠笑了一下。
对着骆向前这样的人,是很难拒绝他的善意的。
骆向前立刻说:“你们晚上做什么吃的呀?我家晚上吃油泼面,我平时挺爱吃那个的,但是我昨天晚上喝的胃不舒服,要是晚上能吃点儿清淡的就好了。”
夏青棠说:“那你想吃什么?我回去跟六婶说,我跟她一起做。反正我们也没有确定吃什么,做什么饭菜都行的。”
“我想吃小米熬出来的糊糊,多放一点儿蔬菜一起熬,放点儿盐,就着馒头,就那么热乎乎的吃下去,那才舒坦呢。”
“可以啊,这个简单,那我现在就回去做,你六点半以前过去吃饭就行了。”说完,夏青棠就骑车回去了。
六婶刚刚坐在厨房门口择菜,听说骆向前想吃小米煮的菜糊糊,她就赶紧舀了小米出来。
“不过现在发面来不及了,一会儿我去食堂打几个馒头回来,专门给向前吃,我们就吃蔬菜饼吧?”
“好呀,我们吃蔬菜饼,一会儿我去打馒头。”夏青棠洗了手,也开始给六婶帮忙。
六婶做了一大锅放了充足蔬菜的小米糊糊,还炒了大份的卷心菜,烧了一大盆丝瓜,捞了一些萝卜干出来用熟油拌匀。
到了晚上六点一刻,骆向前的大嗓门就出现了在院子里:“奶奶,六婶,我来吃饭啦!”
夏青棠笑着走出去打开屋门,刚要说话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因为骆向前不光自己过来了,他还带了一个冷锋。
骆向前完全没发现夏青棠脸色变了,他乐呵呵地大踏步走进了屋里,进去就拉住了奶奶的手。
冷锋站在院子里跟夏青棠无声地对峙了一会儿,他们俩都没有说话,只是用愤怒的眼神交锋。
一直等到骆向前在屋子里大声喊冷锋的名字了,他才沉默地从夏青棠的身边绕过去,进到屋里去了。
夏青棠没有办法,也只能关上门回到屋里。
这不是她的小家,她不能拒绝冷锋过来吃饭做客,但她可以选择保持沉默和无视。
“奶奶,冷锋家里今天没人做饭,所以我就把他带过来了。刚好白天出了那样的事情,我想着应该让冷锋过来跟奶奶说说话,对不对?”骆向前很热情地说道。
奶奶说:“白天的事情都是隔壁在胡闹,阿锋教训了他,等明天我再找他父母说一声,也就过去了。主要是阿锋别往心里去,你这个孩子吧,从小就心思细腻,奶奶就怕你多想。”
冷锋说:“我没有多想,等瑾萱回来了,他也不会多想的。”
“那就行了,走,我们过去吃饭。”奶奶带头往餐桌那边走。
夏青棠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帮六婶把饭菜端出来,然后沉默地吃饭。
晚饭其实很好吃,但夏青棠情绪不好,所以也没吃出什么味道来。
等吃过饭,她就借口白天出去太累了,直接上楼去休息了。
奶奶他们看出了她情绪不高,第二天早上还问她怎么了,都被她以身体不舒服为由给糊弄过去了。
不过她也确实是赶上了不舒服的时候,因为她来例假了,虽然不会肚子痛,但每个月的那几天依旧会有一些不太舒服,情绪也会显得有些暴躁。
好在工作上倒是一帆风顺,也没有出现任何的突发状况。
到了礼拜五下午,夏青棠骑着车子兴冲冲回到小洋楼,就看见了好些天没见的谢瑾萱。
他穿着一件半旧的白衬衫,一条浅灰色的长裤,正坐在沙发上陪着奶奶说话。
“谢瑾萱!你可回来了!我好想你啊!”夏青棠把斜挎包一丢,直接扑了过去。
谢瑾萱反应很快,站起来就接住了扑过来的夏青棠,然后将她高高抱起,还在屋里转了好几个圈圈。
“我也好想你。”谢瑾萱埋在夏青棠的脖颈间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来,“我真的……特别想你。”
奶奶跟六婶都没有说话,而是微笑地看着他们俩。
一直等肚子饿了的谢瑾蕴咚咚咚跑下楼,他们俩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六婶,我肚子饿了,什么时候吃饭呀?”谢瑾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打破了哥哥和嫂子的重聚,反而一脸纯真地问道。
六婶笑着说:“今天你爸爸妈妈都会准时下班,等他们回来了就开饭。”
“那我现在就好饿,能先给我吃点儿什么吗?”谢瑾蕴可怜巴巴地说道。
奶奶说:“你哥哥从那边带了这个什么糕回来,你吃一点儿这个垫垫肚子。不过这个是糯米做的,吃多了不消化,一会儿你晚饭就吃不下了,所以只能吃一点儿。”
夏青棠说:“你又带了好吃的回来?那我也尝尝。”
他们俩手拉手坐下来,奶奶拿出谢瑾萱带回来的花生糕和芝麻糕,分给夏青棠和谢瑾蕴一人一小块。
夏青棠一边吃一边轻声询问他这次出差是否顺利,谢瑾萱慢慢说了他们出差路上发生的事情,没过一会儿,谢成业和谢母都下班回来了。
大家一边吃晚饭一边听谢瑾萱讲当地的风土人情,还有一些特色的小吃等物。
谢成业听得很高兴,吃过饭还在继续追问,却被奶奶轻轻拍了一下。
“妈,你干什么拍我?”谢成业一脸奇怪。
奶奶说:“瑾萱出来回来,很辛苦了,让他上去好好休息吧。”
谢母也给了谢成业一个白眼,他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说:“是啊,瑾萱,你快上楼去休息吧。”
谢瑾萱便拉着夏青棠去了三楼,两个人一进卧室就抱在了一起。
“我们现在做点什么,会不会太……明显了?楼下的大家都会知道吧……”夏青棠低声说:“但,我真的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不用管他们了,我们本来就是夫妻,在卧室做任何事都是正常的。”谢瑾萱轻吻她的耳垂,而后低声呢喃,“我到家就洗过澡了。”
“那还等什么?”夏青棠直接把人往床上一扑,其他什么都不想了。
但到底是在长辈的家里,所以夏青棠跟谢瑾萱都很收敛,两个人也不敢发出声音,夏青棠几乎全程咬着下嘴唇,等结束的时候,她的下嘴唇上有深深的牙印儿,并且红得鲜艳欲滴。
谢瑾萱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道:“明天晚上我们就回家住。”
“恩,回家住,不过还要提前回去生炉子和打扫卫生。”夏青棠道。
“我明天中午回去弄,你放心吧。”谢瑾萱说:“对了,这几天你有帮我给菜地浇水吗?”
夏青棠实话实说:“我没有,都是六婶去浇的。”
谢瑾萱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收拾菜地,等以后啊,就不种菜了,我给你种花,你喜欢什么花,咱们就种什么。”
夏青棠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花,我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以后慢慢想,总会碰到自己喜欢的花儿的。”谢瑾萱亲亲她的额角,道:“我去给你弄洗澡水?洗干净了就回来睡觉?”
“好。”夏青棠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来,“你回来了可真好,你不知道,我这次特别特别想你……”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一回家,就明显察觉到你情绪不对。”谢瑾萱温柔地摩挲她的手指。
第86章
夏青棠叹息一声:“不愧是你, 我的一切你都能察觉到。”
她自认为晚上下班回来后的表现已经非常正常了,但谢瑾萱还是看出了她情绪不对。
“到底出什么事了?”谢瑾萱轻轻问道。
夏青棠笑了一下,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就是不知道怎么说出来。”
事情涉及到谢瑾萱的好兄弟,她担心会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 而且真要说多大的事儿, 那也不至于。
看冷锋自己的样子, 很明显人家根本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里, 倒显得她不依不饶, 小家子气似的。
“我听奶奶说了赵小强那事儿, 但你不喜欢冷锋这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那么晚了在大门口跟他说话,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找冷锋帮忙了?奶奶还说,从那之后, 你就再也没有跟冷锋说过一句话了, 甚至看着他像看着空气一般。奶奶猜测,你可能是怕我误会, 所以刻意跟冷锋保持距离。但我知道你的为人和性格,也相信我们之间的默契,你不可能担心这个,因为我根本不可能误会。所以,我猜,你不跟冷锋说话,应该是生气了, 甚至……是动怒了, 对吗?”谢瑾萱的语气很轻也很温柔。
“你说得都对,你这个人就是太聪明了。”夏青棠叹息一声, “我要是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
“所以是为什么生气?冷锋拒绝给你帮忙?还是帮忙的时候出了岔子?”
“都不是,我找他求助的时候,他答应帮忙了,而且真的帮上忙了,那件事倒是有了个好结果。”夏青棠把找冷锋帮忙的事情说了出来,还告诉他谢晓霜已经买好了一张旧床和旧柜子,等基本的生活用品准备好,她就会搬过来了。
说到这里,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干脆一口气顺着说下来,把帮忙之后在院子里询问冷锋,又被隔壁误会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谢瑾萱认真听完,见夏青棠表情严肃,就说:“之后呢?之后发生了什么,让你那样动怒?”
“我觉得他歧视我。”夏青棠说:“当然也可能是我误会他了,但他就算不是歧视我,也是歧视我们这样的人。是这样的,那天下午,我骑车去找谢晓霜,在路上碰到了冷锋,我过去跟他打招呼,结果他说……”
一五一十将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全都复述了出来,夏青棠脸上的愤怒倒是慢慢退去了,她变得很平静。
“我还是要先跟你道歉,毕竟你的好朋友帮了我的忙,之后也解决了赵小强胡说八道的事儿,但我还是跟他吵了一架,而且,我还骂他了,还骂得很难听。你跟他二十几年的交情了,真论感情,你们的感情比跟我的长久多了。我考虑过这些,也想过忍下去,但那天实在是忍不住了。”
谢瑾萱用力握住她的手,沉声道:“你不需要跟我道歉,因为你没有做错什么,你说他的每句话都是对的,他应该被骂。因为就像你说的那样,从头到尾,你都是清白正直的人,你没有做出过任何误导别人的举动,如果别人误会了,分明是他们自己心怀不轨,跟你有什么关系呢?这件事,错的其实是我,我没有想到冷锋对你的偏见这么大。”
夏青棠坐了起来,她说:“我从一开始就发现他看不起我了,我不明白,我以前是得罪过他吗?但读书时候我们根本没有交集,我不可能得罪他啊。还是……他个人被什么大美女欺负过,所以特别仇视我们长得好看的人啊?”
“说起这个,你倒是猜对了,冷锋确实对美丽的女性有阴影,而且也有偏见,是极大的偏见。”
“怎么回事儿?你快详细说说。”夏青棠来了精神,她一直听骆向前说冷锋不受欢迎,不懂感情,所以一直默认冷锋是单身至今的,没想到他居然有感情经历。
谢瑾萱说:“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冷锋在等着入伍之前,认识了一个跟我们同龄的女孩子。她是二中毕业的,长得很好看,也很受欢迎,有很多人给她写信,给她送礼物,对她表达好感。冷锋也知道这些事儿,刚开始的时候,我陪他去找那个女孩子,亲眼见过男孩子去她家里给她送信的。”
“之后呢?那个女孩子拒绝他了,所以他因爱成恨了?”
“如果只是这样,他大概也不会对漂亮的人产生歧视了。严格说起来,他应该是被对方背叛了,那个女孩子看着很单纯,但实际同时跟两个男人谈了对象。”
“真的吗?那可是冷锋哎,他那么不可一世,居然会被女人给耍了?”夏青棠忍不住笑了起来,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谢瑾萱说:“确实,我们当时都没想到,冷锋会被那个女孩给骗了。毕竟冷锋的条件非常好,他虽然性格冷漠,但长得高大英俊,家里条件又好,自己也要去当兵了,不管怎么看,都是很优秀的人。冷锋认识她之后,很快就对她表达了自己的喜欢之情,也说了家里的各种情况,想认真跟她处对象。要是能在一起,他打算二十岁就跟对方结婚。对方呢,也接受了他,正式跟他处对象了。那个时候,冷锋并不知道,那个女孩子同时有两个对象,冷锋只是其中一个。甚至,他都不是跟她来往最密切的那一个。因为冷锋的性格你也知道的,他比较沉默,处对象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不怎么热情,或者说,他做不到像我们这样热情。他们俩确定恋爱关系没多久,他就跟我一样,我们都去部队了。冷锋在部队的时候,每个月都会给她打电话,每个礼拜都会给她写两封信。作为异地相处的人,我觉得他做得不错了,他还会把自己的津贴省下来,每隔几个月就凑一个整数给那个女孩寄过去。不管冷锋性格好不好,但在当时,他是认真在对待那个人的。”
夏青棠撇撇嘴:“以他那样糟糕的性格和人品,做到这样,估计是深爱对方了。”
谢瑾萱笑了一下,道:“冷锋这个人,性格是真的不太好,但只要是他认定的人,他就会好好对人家的。他觉得这是以后要结婚的人,所以就把什么好的都给对方。那个女孩子也按时给他回信,信里表现得非常甜蜜,让冷锋一直坚信他们感情不错。一直等到冷锋第一次休探亲假回来,他才发现了问题……”
“怎么发现的啊?那女孩子既然可以同时相处两个对象,那她肯定是个聪明人啊,知道冷锋要回来了,一定会藏好另外一个对象,怎么会被冷锋发现呢?”
谢瑾萱笑着说:“因为冷锋这人,很多话不喜欢直接说,就像他受伤以后,不愿意主动告诉我们,是我找了外公帮忙,才查到这件事的。我猜测,他当时可能是想给对象一个惊喜,所以没有告诉任何人休假的时间,一个人背着包坐火车回来了。那么久没见对象,他下火车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立刻跑去女孩子的单位等她下班。就是那一天,他听到门卫的人讨论女孩子跟另外一个对象的事情,还说他们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对,可惜男方的家境一般,家里人口也多,要是结了婚,怕是要过苦日子。冷锋当下甚至也不愿意相信旁人的闲话,直到他看见那个女孩子跟另一个对象手挽手走出来,他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哇啊,那当时岂不是很精彩?”
“岂止精彩?差点就要出大事了。谁遇到这种事不想揍人?冷锋当时拳头都举起来了,幸好最后一丝理智拉住了他,还是忍住了。那女孩子见事情败露了,就亲口承认了自己跟另外一个男人处了半年多的真相。也就是说,她跟另一个男人,是高中没毕业的时候就在一起了。她其实更喜欢那个家境不好的男人,之所以接受冷锋的示爱,是被他的家境打动的,想着万一家里实在反对,那还有冷锋可以结婚,她也不会被耽误青春。”
“哇啊,所以冷锋才是那个外来插足的人?真精彩啊!不过那个女孩子也太厉害了吧,年纪也不大啊,居然能想到那么多。”
“是啊,所以你想想看,冷锋受到的打击有多大,他那么骄傲的人,第一次想要认真对待一段感情,结果被人戏弄成这样。他对女孩子是付出了真心的,可能谈不上多爱,但他真心真意考虑了两个人的未来,也在为此做准备,结果却看到这样一个真相,所以他接受不了。从那以后,他对所有长得好看的人,都有一种天然的排斥。后来隔了很久,我陪他喝酒,他酒量好,怎么都喝不醉,所以他一直很清醒地告诉我,千万不要跟美女在一起,因为她们都是坏人,都会戏弄人,都心术不正。当时我真的没想那么多,毕竟,他那个时候受到了严重打击。我只是没想到,都过了这么久了,他还抱着那样的想法,而且认为你跟那个女孩子一样。”
“对啊,人跟人不一样,这种事情跟好看不好看没有任何关系啊。外表丑陋的人就不会脚踩两条船了吗?我看未必吧。我们棉纺厂里不少叔叔阿姨,就是普通人啊,但还不是闹出过很多不堪的事情来?如果说好看的人就会惹麻烦就会心术不正,那他冷锋自己不也是好看的人吗?他长那么英俊,他一次谈三个对象了吗?”夏青棠气鼓鼓地说道。
谢瑾萱点点头:“你说得都对,但冷锋是个很固执的人,除非受到什么重大的刺激,不然他可能会带着这样的想法进入坟墓。真要论起来,这件事错在我身上。我确实没有想到,他到现在还对那件事有那么大的阴影。我对他产生了错误的估计,也不该让你去找他帮忙,害你受委屈了。”
“嗨,我没有受委屈,我只是有点生气,但现在听了这些,知道是冷锋自己有毛病,我也不生气了。我还挺同情他的,他这辈子都会这样了吧。虽说感情上的伤害非常严重,但他一个成年人,永远都走不出来,那就是他自己的问题了,等着这辈子都活在不正常里面吧。”夏青棠说:“现在你出差回来了,我想他肯定会主动找你说道说道的,因为我能感觉到,他不认为我骂的那些是正确的,他也不会承认自己用有色眼镜看待我。”
“他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他的,明天我就去找他聊聊。在他不能解开偏见之前,我不会再让他进入我们家一步了。这样做,对我们大家都好。”谢瑾萱说:“不过他也快回部队了,之后就见不到了。”
夏青棠笑了起来:“对哦,他要回部队了,我差点忘了这一茬了!真好啊,这个坏人要回去了!”
谢瑾萱看着她兴奋的样子无奈地笑了一下:“现在情绪好了,要不要去洗澡?”
“要去,你快去准备水。”夏青棠小手一指,谢瑾萱就穿好衣服出去了。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谢瑾萱就说:“爷爷奶奶,我跟青棠晚上就回自己的屋子了。”
“好,回去吧,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就是喜欢自己住。”奶奶笑着说:“不过我们可说好了,以后就算再忙,一个礼拜也要来家里坐两次,每次不得少于一个小时。这是你跟青棠都答应了的,千万别忘了。”
“奶奶放心,我们不会忘的。”夏青棠立刻保证。
吃过香喷喷的早饭,她背着包走出家门,就看见冷锋站在院子门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死样子。
夏青棠这次没有怒目而视,而是用一种同情又哀叹的目光将他整个人从上到下都打量了一遍,那目光看的冷锋心里发寒,又不知道如何应对。
“冷锋,你来找我?”随后出来的谢瑾萱赶紧走了过去。
冷锋点点头,道:“对,我来找你,有个事情我要跟你说一下。”
“好,你稍等我一下,我把青棠送出门,我们就出去说。”谢瑾萱说着,又回到夏青棠的身边,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夏青棠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整个人看上去甜美如花,非常耀眼。
但冷锋看到这一幕,却下意识绷起脸来。
夏青棠也没有搭理他,跟谢瑾萱说了再见,就骑着自行车出去上班了。
谢瑾萱这次出差的时间比较长,也很辛苦,所以单位给他放了一天假,今天可以在家休息。
他目送夏青棠骑车拐弯上了大路,就笑着说:“阿锋,我今天休息,有时间,刚好我要找人问问自行车票的事情,要不,你陪我出去一趟?我们边走边说?”
冷锋点点头:“好,我跟你去。”
夏青棠并不知道谢瑾萱要怎么处理这件事,但他跟自己做了保证,在冷锋改变自己的想法和态度前,他们的小家都不欢迎冷锋去做客。
谢瑾萱跟冷锋是那么多年的好兄弟,从小一起长大的,那样的情谊一定是非常深重的,所以他能做到这样,夏青棠已经非常满意了。
她心情不错,上班的时候工作起来也一身是劲儿,李月上下打量她,说:“前几天看你像个阴沉沉的黑猫,今天怎么又阳光灿烂了?”
夏青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李干事,你的形容很贴切啊。我前几天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没什么力气,还真是阴沉沉的黑猫呢。”
“那你今天舒服啦?”
“对,舒服了,今天没事儿了,现在用不上这些了。”夏青棠打开抽屉,指了一下里面放着的一包卫生纸,意思是例假已经结束了。
李月明白了过来,道:“嗨,你们年轻人就是这样的,我以前也这样,后来生了孩子,就没那些事儿了,肚子也不会痛了。所以你啊,要是想舒服点儿,可以尽快生个孩子。”
“不着急呢。”夏青棠说:“为了这个生孩子,那就更不着急了。”
李月说:“怎么能不着急呢?生孩子是越年轻越好的,等年纪大了,就真的不好生了。你看看冯干事,就是因为年轻的时候忙于事业,天天只知道工作,等到年纪不小了,想要孩子了,结果就怀不上了。”
办公室里顿时鸦雀无声,本来在跟张宁聊一件闲事的吴峰也立刻闭上嘴,而且快速低下头看着桌子上根本没有翻开的文件。
冯心惠没有孩子,办公室的人一般也会注意这一点,尽量不提这一茬,有时候张宁他们偶尔提到自家的孩子,也都会怕冯心惠难受,所以很快就结束话题。
像李月这样的行为,一看就是故意的,她拿着冯心惠的痛处说事儿,故意戳她的心窝子。
见办公室一片安静,夏青棠也低头继续奋笔疾书,李月就冷笑一声,说:“这是干什么?装什么哑巴啊?我可没有说错啊,孩子本来就应该趁早生。”
张宁说:“这事儿跟工作无关,就别在这里说这些了。今天虽然是礼拜六,但我们还是应该打起精神好好工作,专注在工作上。”
李月又是冷笑一声,她说:“工什么作?副主席你平时很喜欢工作吗?现在装成这样,不就是担心冯干事不高兴吗?”
张宁站了起来:“哎,你说你这个人……”
“我不会为这种事不高兴。”冯心惠突然打断了张宁的话,她抬起头来,笑着说道:“年纪大了,生孩子确实不容易,我年轻时候犯过糊涂,所以现在变成这样,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本来也没什么可说的。我知道李月你是为小夏好,怕她也变成我这样。不过小夏才二十一岁呢,真的很年轻,我觉得二十五的时候考虑生孩子都不迟。所以,小夏你应该听一听李月的建议,也可以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选择一个你最合适的生育时间。”
她的态度落落大方,脸上不见一点生气和难过,显得很坦诚也很温和。
夏青棠立刻说:“是,谢谢冯干事的意见,我会记住你的话的。我本人也觉得二十一岁实在有点年轻,等过几年工作和生活都更加稳定了,我才打算考虑生孩子的事情。我也不会拖到太晚的,请你放心。”
冯心惠笑着说:“是呢,你是个聪明的年轻人,一定会做出最佳的选择的。”
李月见冯心惠的态度如此落落大方,自己倒落了个没趣,她冷哼一声,借故跑出去了。
等她出去后,张宁说:“小冯啊,你别把这种话放在心里。”
“我知道,我其实不会因为这些生气的,没有孩子就没有吧,我早就接受了。她也是偶尔才挤兑我两句,我并不会放在心上。”冯心惠笑着说:“还要多谢你们这样维护我,也多谢副主席关心。”
这之后,李月一整天都老老实实的,甚至很少在办公室说话。
夏青棠下午没什么事情做,就舒舒服服喝茶看报纸,看到精彩的文章就在旁边用铅笔做个记号,等这一批报纸变成旧报纸了,她就可以剪裁下来,留着做成剪报本保存了。
这是秦主席同意的,因为夏青棠还在学习各种文章的写法,所以秦主席也很支持她,知道她要学习,就同意她将两个月前的旧报纸拿来剪裁,有什么需要的文章就自己保存好。
办公室的其他人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因为他们都不需要两个月前的旧报纸,如果是需要拿回家糊墙或者包裹什么东西,选择夏青棠没有剪裁的旧报纸就行。
看完报纸,做好记号,夏青棠去了一趟厕所,回来就背上包高高兴兴下班了。
走到楼下,她碰到了吴金凤和厂办的人,夏青棠统一打了一个招呼,就去给自行车开锁。
吴金凤走到她身边,低声说:“夏青海让我给你带句话,你最近没去医院,你爸爸在问起你了。”
夏青棠说:“我知道了,我下个礼拜会去看他。”
可能是病痛让人变得软弱,夏大明从前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但这次住院后,夏青棠明显感觉他更希望见到自己的孩子了。
谢瑾萱出差后,她因为没有心情,所以就没去过医院,下个礼拜也确实应该过去一趟了。
吴金凤见她平静地答应了,也点点头转身走了。
她现在月份还小,加上她又是个身材娇小的人,所以看起来完全没有怀孕的任何模样,不过她的性格倒是比之前温和了不少,夏青棠听说王干事都跟她和解了,公开表示不会再做敌人了。
因此,每次看到吴金凤,夏青棠都会感叹夏青海的神奇之处。
她戴着之前买的草帽,骑着车到了大路上,一想到谢瑾萱就在小院子里等着她,登时高兴极了,把个自行车蹬得飞快。
一口气骑到了小院子门口,果然看见门窗都是开着的,谢瑾萱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走廊上,正在择菜。
“我回来啦!”夏青棠高高兴兴地喊道。
谢瑾萱笑着抬起头来,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透着满满的温柔和爱意,很容易沉醉其中。
他走过来打开院子门,把夏青棠的自行车推过去停好,就伸手接住了扑过来的小妻子。
夏青棠照旧是两条腿环在他的腰上,姿势非常热情。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今天拿到自行车票了,管老师他们明天就可以去买自己的自行车了。”谢瑾萱笑着说道。
“真的呀?我中午去上课的时候,还没听说呢。”
“我下午才拿到手的,快到四点才送过去。管老师明天就去买车,我还帮他找好了装锁和车筐的师傅,明天他买好了就能推过去弄好。”
“这可真是太好了,你这个人,办法就是多。”
谢瑾萱说:“是我认识的人多,他们人好,也愿意帮忙。当然了,最关键的,要感谢爷爷。”
夏青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确实,要不是爷爷,你大概也不会认识那么多有用的人了。”
所谓人脉关系,其实都是互相利用的,你有利用价值,别人才会看得起你,谢瑾萱从不避讳这一点,他当然知道自己最被人看得起的就是身为谢启明的孙子,他也可以坦然承认。
他不认为这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也不认为这是值得骄傲的事,不管爷爷多厉害多风光,这些都只是暂时的,爷爷终究会退休,他的未来终究要靠自己。
他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心,所以才会如此坦荡。
这天晚上,夏青棠做了丰盛的晚餐,还喝了汽水,晚上跟谢瑾萱一直折腾到夜里十二点,临睡前的时候她甚至觉得意识都是模糊的。
第二天一觉醒来已经快到中午了,结果吃了午饭,下午两个人又腻歪到卧室去了,等到晚上天黑之后,夏青棠自己都觉得这日子过得有些荒唐了。
“我们平时上班都很认真很辛苦,现在休息,放松一下自己也是应该的。”谢瑾萱倒是安慰她,“而且,我们能这样,说明我们年轻,又能吃得饱肚子,这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对不对?”
夏青棠喝了一口面汤,点点头:“你都对。”
好在从礼拜一开始,他们又恢复了之前的生活节奏,有条不紊又透着温馨。
很快就到了端午节,夏青棠吃了早饭就跟谢瑾萱去了奶奶那边,然后和六婶一起包粽子。
受到条件的限制,六婶包的都是白米粽,包好之后放在后院的土灶上小火煮熟,之后蘸白糖粉吃,特别香。
家里人多,六婶一共包了五十个粽子,个头都不大,但是整整五串看起来特别可爱,她还说要给冷锋带上几个在火车上吃。
冷锋的休假终于要结束了,他过完端午节就要回到部队,之后再回来,怎么也要明年了。
夏青棠从那天之后就没有问过冷锋的事情,她也确实不太关心,反正冷锋要离开这里了。
之前她还希望冷锋回来跟谢瑾萱和骆向前他们俩作伴,现在经历了这些事,她也不这么希望了,反倒觉得冷锋长长久久待在部队才好呢。
六婶把最后一个粽子包好了,见夏青棠一直沉默不语,就笑着说:“青棠啊,你还在介意那个事儿啊?”
“什么事啊?我没什么要介意的啊。”夏青棠明知故问。
六婶说:“论理我是不该管的,不过冷锋那孩子是瑾萱的好朋友,你说你们俩这样有隔阂,以后他回来了,多不好相处啊。”
“没关系,那就等冷锋回来再说吧,现在不是还没回来吗?不着急。”夏青棠说:“而且他是瑾萱的朋友,又不是我的朋友,我差不多这样就行了,要是我真的跟冷锋关系好,那才不对呢。要保持距离,男女有别啊。”
六婶就偷笑:“你这是保持距离啊?你这是当那个人都不存在了。”
“那我就乐意这么做嘛。”
“好好好,你乐意。”六婶说:“走,我们去把粽子煮上。”
外面那口土灶在煮粽子,屋里也开始炒菜做饭了。
今天端午节,全家人都放假在家,因此要在一起吃一个过节的大餐。
六婶大清早就去买了猪肉和鲜鱼回来,加上那么多蔬菜,中午一定特别丰盛。
夏青棠没有动手做菜,而是一直给六婶打下手。
等到中午,大家一起吃了热热闹闹的午饭,粽子也煮好了,六婶从外面拿了一串粽子进来,剩下的四串用凉白开浸泡着,说到下午可以吃冷粽子,那样会比热粽子更加好吃。
夏青棠家里是不怎么重视端午节的,赵美珍也不会包粽子,一家四口人从食堂买四个红豆粽子回来就算过节了。
她是到后来做了保姆的时候,才学会了怎么包粽子。
一串漂亮的三角小粽子被剥开放在大盘子里,然后撒上厚厚一层白糖,又被六婶端到了桌子上。
“来,吃粽子了。”六婶笑呵呵地说道:“都可以多吃一点儿,不够那边还有。”
“刚刚吃饱了饭,现在吃一个粽子就差不多了。”谢母说:“爸爸妈妈不要多吃,糯米不好消化,回头晚上不舒服。”
“是呢,我跟你爸爸一个人吃一个就差不多了,晚上也不敢继续吃粽子。你们年轻人肠胃好,可以多吃一点儿。”奶奶说道。
于是全家人一人夹了一个三角粽子,还剩下两个让谢瑾蕴和夏青棠分了。
吃饱饭以后再吃两个小粽子确实让人撑得慌,夏青棠瘫在沙发上好一会儿,都觉得完全不想动。
奶奶笑着帮她揉揉肚子,说:“再靠一会儿,就出去走走,走走就消化了。”
夏青棠正要说话,就见谢瑾萱带着冷锋进来了,她立刻收回视线,还故意拿了一张报纸装模作样。
冷锋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走进来就说:“爷爷,奶奶,我明天晚上就要坐火车回部队了,这些是我买的营养品,你们看着吃,不喜欢吃也不要紧,可以拿给别人。”
说着,他将布袋子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来放在茶几上,有奶粉、橘子罐头、一大包红枣、一罐子蜂蜜,都是这会儿拿来补身体的好东西。
奶奶说:“这日子过得可真快,一转眼你的假期就结束了。这次去了那边,打算回家了吗?”
冷锋说:“要看身体状况,要是身体不允许了,就算让我留在那边我也不会同意的。”
“确实,凡事都要量力而为,要是身体不允许了,就回来。你是有能力的,回来随便做点什么都很好,也是一样为人民服务。”爷爷语重心长地说道。
冷锋点点头:“爷爷说得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聊着天,夏青棠始终盯着报纸看,全程没有看过冷锋一眼,也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冷锋只坐了十几分钟就说:“我还要去别的地方,这就回去了。”
“好,那我们就在这里跟你说再见了。”爷爷说:“一路顺风。”
六婶赶紧拿了一串粽子出来:“这是冷开水浸过的,吃冷的也好吃,现在天气还没热起来,你拿回家也浸泡在水里,明天可以带到火车上去吃。你们家端午节是不吃粽子的,食堂包的粽子没我这个好吃。你拿回去,要是觉得路上吃不方便,今天就可以吃掉。”
冷锋道:“谢谢六婶,但一串粽子实在是太多,给我几个就可以了。”
“拿去吃拿去吃,你这么大的个子,多吃一点儿。”六婶笑着把他往外推,“就别跟我犟了,拿回去吃。”
“那好吧,谢谢六婶。”冷锋这才拎着粽子出去了,谢瑾萱也出去送他。
等冷锋出去后,夏青棠拿下报纸,若无其事地叠好了放回原处。
奶奶盯着她不说话,只是笑,夏青棠也冲她笑。
爷爷说:“你们俩这是做什么?打哑谜啊?”
“就是打哑谜不告诉你,不行吗?”奶奶说。
“行行行,都说老小老小,我看你就是,年纪越来越大,性子倒是越来越像小孩子了,真是的。”爷爷叹口气,这回轮到他看报纸了。
夏青棠等到肚子没那么胀了就跟谢瑾萱出去走路运动,走到河边的时候,谢瑾萱说:“如果冷锋临走前想跟你亲口道歉,你会接受吗?”
夏青棠立刻说:“不接受,我也受不起,你让他别来这一套了。嘴上道歉,心里还是歧视我,我要不起这样的道歉,更没有这个必要。”
谢瑾萱点点头:“好,那我告诉他不用了。”
“你就原话转达给他,不用帮我隐瞒什么。”
谢瑾萱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帮你原话转达。”
夏青棠看着河边来来往往的人群,忍不住说:“日子过得可真快,我们俩第一次来这个河边散步,遇到跳河那件事,你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那么大的事情,谁会忘记呢?”
“也不知道那个方曼曼怎么样了,上次孔良超被抬去了派出所,之后的事情你知道吗?”夏青棠这算是明知故问了,以谢瑾萱的性格,他一定找人打听过。
谢瑾萱果然点点头,道:“知道的,孔良超当时是被警察送去医院治疗的,后来找到了他爱人,他爱人直接带着老爷子去医院找孔良超算账。听说在病房里还吵了一架,老爷子气得晕过去了,等于是跟孔良超一起住院的。不过现在他们应该都在家里了,我听说他爷爷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还有,孔良超的父母给了儿媳妇很多钱,求她不要闹事,希望她安安分分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那孔良超变老实了?”
“也不能算是变老实了,只是家里不给他钱了,他除了在家待着,出个门连公交车都坐不起,算是被逼无奈吧。”
夏青棠很高兴,她说:“这还没到他最坏的时候呢,现在他爷爷还活着,要是他爷爷不在了,全家人要从楼房搬出去,那才是要命的呢。”
谢瑾萱说:“等到那个时候,我第一时间就跟你说。”
“好呀,谢谢你。”夏青棠笑着转了一个圈圈,趁路人不防备的时候偷偷一口亲在谢瑾萱的侧脸上。
第二天下了班,夏青棠刚刚回到家里,谢瑾萱就跟骆向前一起去火车站送冷锋了。
冷锋爷爷把小车子借给他们用了,开车的是谢瑾萱,他们俩一直等到冷锋上了火车,才回到大院儿来。
骆向前看上去很是失落,回来了也不想回家,赖在小院子这边想要谢瑾萱陪他喝酒。
谢瑾萱没办法,只能找了炒花生出来,倒了两杯酒陪着骆向前。
夏青棠没管他们俩,她早早就去洗了澡,然后回到房间看书睡觉。
第二天早上走出去,才发现骆向前根本没有回家,而是在他们家的沙发上睡了一宿。
“老骆这么重感情啊?冷锋走的时候倒是看不出伤感。”夏青棠看着沙发上蜷缩成一团的骆向前,小声说:“你怎么没让他去客房睡觉啊?”
“一扛起来就要乱喊乱叫,我怕吵着你跟邻居,就只能让他在沙发上缩着了。”谢瑾萱说:“向前是这样的,看似大老粗,实际上喜欢笑也喜欢哭,心里纤细着呢。”
“多好啊,比那个石头人好多了。”
谢瑾萱噗嗤一笑,道:“反正石头人去外地了,也不会碍你的眼了。”
“确实,我很高兴他离开了。”夏青棠说:“对了,老骆为什么不知道冷锋被女人骗的事情啊?”
第87章
他们三个明明是最好的兄弟,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却只有谢瑾萱一个人知道呢?
这是夏青棠之前就很疑惑的事情,只是当时忘了问出来,现在想到了, 就赶紧问出来了。
“我跟向前最初的时候只知道冷锋跟对象分手了,其他的都不清楚。当时向前在乡下插队, 我跟冷锋在不同的部队, 任何事情只能靠通信, 冷锋又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 所以信里只说了分手的事。我是后来赶巧了跟冷锋差不多时间休探亲假, 我俩在家里喝酒, 他才告诉我的。向前那个人,肚子里藏不住事儿, 冷锋怕向前知道了会经常啰嗦这件事,再说之后他们也没有见到面, 所以只跟我一个人提起过。不过向前知道冷锋分手后心情不好, 所以就算他不知道内情也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就怕引起他的伤心事。”
“冷锋这个人真没意思, 这么重要的事情还瞒着自己的兄弟,可真是太无情无义了,我都替老骆不值。你看看,老骆这么重感情,这么舍不得冷锋离开,冷锋心里未必会惦记你们俩。”夏青棠撇撇嘴。
谢瑾萱无奈地笑了一下,说:“冷锋心里还是惦记我们俩的, 只不过他不擅长表达。”
夏青棠倒也不是非要谢瑾萱埋怨自己的好兄弟, 于是转个身换了个话题:“我去刷牙洗脸,老骆要怎么办啊?喊得起来吗?”
“你放心, 喊得起来,他今天还要上班呢,不可能在这里一直睡着。”谢瑾萱说着,就去厨房打冷水了。
等夏青棠洗漱好了走出来,骆向前果然两眼茫然地坐在沙发上,似乎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谢瑾萱端出早餐来:“青棠,你快吃,吃完你去上班,不用担心这边。”
“恩,我不担心,就算他今天请假也没什么,单位又不会因为请假就开除他。”夏青棠咬了一口粗面馒头,道:“差点忘了,我今天下班要跟温晓丽出去有点事,会晚一点回来。”
“那你回来吃晚饭吗?”
“还不清楚需要多长时间,所以你先吃晚饭吧,不用管我。我要是回来晚了,可以煮挂面吃。”夏青棠道。
“好,我知道了。”
夏青棠吃过早饭,冲着发呆的骆向前挥挥手,道:“老骆,我去上班了,再见啊。”
“哦,再见……”骆向前茫然地挥挥手,等夏青棠都走出去了才说:“小夏怎么不吃早饭就去上班啊?”
谢瑾萱好笑地递给他一大杯浓茶:“青棠刚才就坐在旁边吃馒头,你都没看见吗?真是睡糊涂了,你赶快清醒一下,一会儿我送你去上班。”
夏青棠认认真真工作了一整天,下了班就骑车去了离棉纺厂很远的一条热闹小街,她从一处岔路口拐进去,一直顺着高高低低的房子往里骑,到了最里面的一栋平房才停了下来。
这里是最普通的居民区,这一片的老房子是很多年前的产物,采光都不是太好,但夏青棠记得,这一片的老房子在九十年代末被改成了什么旅游区,她当时还陪着表妹全家来玩过一趟,沿街都是小吃和卖东西的。
现在重新看看,这些房子跟后来也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重新修整后变得干净整洁了一些,窗户也有了变化。
“何师傅,你在家吗?”夏青棠轻轻轻拍打着屋门。
跟周围其他人家不一样,这户人家的大门是关着的,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所以只能开口询问。
过了好一会儿,大门才被打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同志走了出来,他个头不高,长得很严肃,衣着非常朴素,身上还穿着一条补丁重补丁的厚围裙,看上去已经使用了很多年。
“在的,你来了啊,进来吧。”何师傅说着,就带头往里面走。
夏青棠锁好车子,也走了进去。
何师傅并不在这间客厅里,夏青棠也没有四处张望,而是老老实实站在那里,一直等何师傅自己走出来。
“你要的东西,是这个吧?”何师傅从里面一间屋子里拿出来一个小小的布荷包,然后递给夏青棠,“你检查看看,对不对。”
“好的,谢谢何师傅。”夏青棠很高兴,赶紧打开布荷包查查看。
仔仔细细看完,她说:“东西真好看呀,谢谢何师傅,我把剩下的钱给你。”
何师傅这才露出了一个不太明显的笑脸:“你满意就好。”
夏青棠付了钱,把布荷包小心翼翼装在上衣的内袋里,又反复道谢,这才走了出去。
何师傅没再说什么,而是看着她走出大门,就又走过去,轻轻把门关上,就像家里没有人一样。
夏青棠今天早上没跟谢瑾萱说实话,她并不是陪着温晓丽去办事儿的,她是自己一个人来办自己的事儿。
谢瑾萱六月四号过生日,虽然家里都说他这生日不逢整数,小时候也不缺过生日,所以不用过,但夏青棠还是打算自己在小家给他好好过个生日。
而且,之前她收到了特别好的生日礼物,现在谢瑾萱要过生日了,她也提前给他准备了生日礼物。
这个何师傅,是冯心惠介绍给她的老金匠,是个很会打首饰的人。
虽说这些年结婚一切从简,但也有不从简的人,会偷偷找到老银匠、老金匠打一些首饰,所以何师傅这些年其实一直在偷偷接活儿。
也因为这样,他家的门常年都是关着的,以前,革委会也来查过,不过何师傅的屋子是祖宅,住了好几代人了,屋子的墙角啊、地下啊,都能藏东西,而且别人也找不到,所以就算被查过几次,也都是有惊无险。
到了今年,来找何师傅的人其实越来越多了,现在风气比从前好多了,冯心惠才敢把何师傅介绍给夏青棠。
夏青棠手头是有钱的,所以她花钱找何师傅给谢瑾萱打了一枚金戒指,是最简单的那种素圈戒指,外面看上去平平无奇,但里面却刻着X&X,意思是谢和夏。
这个符号何师傅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小时候没有学过拼音,更没有学过外语,但他手艺好,照着夏青棠画出来的字样就给刻在里面了。
整个金戒指光滑圆润,刻字的部分也打磨得很精致,所以夏青棠才会特别满意。
一枚金戒指放在这会儿是个很贵重的东西,毕竟大部分人连银戒指都没有呢,但夏青棠觉得这个礼物最重要的部分其实是这个刻字,等谢瑾萱收到的时候,一定会明白她的用意,看懂这个礼物的。
何师傅的住处离得比较远,从棉纺厂过去再回到家属大院儿,已经快到七点了。
今天是六月一号,大院儿里的小孩子们都在外头玩耍,不少孩子还穿着表演的服装,额头正中心点了一个红点,女孩子的头上戴着红纸做出来的花朵,看上去特别可爱。
夏青棠一路回去,就跟不少娃娃打了招呼,她笑着骑车回到小院子,看见谢瑾萱正坐在走廊下看书。
他肩宽腰细腿长,今天穿着一件很普通的浅灰色长袖衬衫,一条黑色的薄长裤,衬衫袖子卷到了手肘处,露出一截劲瘦有力的手臂。
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喜欢架着二郎腿,他的坐姿一直比较端正优雅,但因为这是在家里,所以他上身呈现出放松的状态,夏青棠隔着院子门看了他一会儿,还是觉得很像电视剧里的画面。
上辈子,她是不懂好看不好看的人,大概是自己长得太好看了,所以对其他人的外貌总是分不出好还是坏。
一直等到后来电视剧看多了,她听着别人跟她聊哪个演员好看,哪个演员有气质,哪个演员长得一般,她才对相貌的美丑有了一些印象。
但现在不同了,她可以深刻意识到谢瑾萱是一个非常好看的人,不光五官长得特别好,气质也好,虽然他还很年轻,但他有一点像谢爷爷,身上总是带着那么一点儿从容和文雅,加上待人和气,总是逢人三分笑,所以外人都夸他温柔儒雅。
夏青棠知道,他骨子里也是温柔儒雅的,对自己人和外人都很善良,同时也有底线,越过了那条底线,他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你回来了?”谢瑾萱突然抬起头,往外看的时候才发现夏青棠坐在自行车上,右脚踩着地面,正傻乎乎地望着自己。
“对,我回来了。”
“怎么没有声音?”谢瑾萱合上书本站了起来,“而且回来也不进来,站在那里做什么?”
“我见你看书太入神了,不想打扰你,也想看看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回来了。”夏青棠调皮一笑,“你吃过晚饭了吧?”
“吃过了,我去那边吃的,六婶还让我带了菜盒子回来,她做了很多,应该还没冷,做个汤你就能吃晚饭了。”谢瑾萱帮她把车子停在院子里,又道:“你在外面吃了吗?”
“没吃呢,我看时间还早,就想回来煮挂面的。有菜盒子吃当然更好,我可喜欢吃六婶做的菜盒子了。”夏青棠笑着蹦起来,两只手臂挂着谢瑾萱的脖子上。
谢瑾萱低头亲了她一下,小声说:“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喜欢撒娇了。”
“真的呀?”
“真的。”
“那你不喜欢我撒娇?”
“我当然是喜欢的,特别喜欢,我是想跟你说,你以后多这样撒娇。”
夏青棠坏笑了一下:“那得看我的心情了。”
说完,她就松开谢瑾萱,自顾自跑进屋子里:“我要吃饭啦!”
她自己动手做了一大碗紫菜虾皮汤,放了一滴酱油就端了出去。
六婶的菜盒子做的特别大,皮很薄,里面的蔬菜种类很多,有卷心菜、韭菜、西葫芦和切碎的香菇,这样的菜盒子可以省粮食,而且吃起来特别顶饱。
夏青棠一口气吃了四个,满足得直叹气:“春天夏天就是好,光吃菜也能吃个饱。”
谢瑾萱说:“我们家的青辣椒也可以吃了,明天晚上我们就做着吃吧,我再去那边拿两根茄子回来。”
“好,明天我会准时回家,你等我给你做好吃的。”
为了不让金戒指被提前发现,夏青棠一直等谢瑾萱去卫生间洗澡的时候,才偷偷把金戒指拿出来,然后放进了她的那个小抽屉里,藏在最下层。
这个小抽屉放着她的一些小东西,比如头绳子、发夹、发箍、头花等物,谢瑾萱从没打开看过,所以金戒指放在这里,她是很放心的。
很快就到了六月四号,夏青棠定了早上五点钟的闹钟,在谢瑾萱惊讶的眼神中精神抖擞地钻出被窝。
“五点?怎么这么早起床?”谢瑾萱非常不解。
“我要去买菜买肉。”夏青棠说:“你继续睡吧,我骑车来回,很快的,你也不要去食堂打早饭,今天早上我们都吃面。”
谢瑾萱终于反应了过来:“啊,今天是四号。”
“对,今天是你的生日,早上一定要吃鸡蛋面。”说着,夏青棠就跑了出去。
她快速刷牙洗脸,弄好了就带着菜篮子骑车出去了。
谢瑾萱见她兴致勃勃,也没有喊住她,而是照旧出去锻炼身体,顺便跟爷爷聊了一会儿天。
谢爷爷是生活习惯很好的人,就算晚上下班回来很晚,他每天早上依旧会准时起床,并且坚持锻炼身体,除了极端恶劣的天气,基本上一天不落。
谢瑾萱从小跟在爷爷后面,也养成了非常好的作息和生活习惯。
锻炼和聊天都结束了,谢爷爷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奶奶问你要不要回家吃个鸡蛋面?”
谢瑾萱说:“青棠五点钟就起来出去买菜了,晚上大概是要做菜给我过生日的。还说早上吃面条,我就不回去吃了,爷爷帮我跟奶奶和六婶说一声谢谢。”
“好,那这个给你,我回去了。”谢爷爷点点头,递给谢瑾萱一个小纸包,就大踏步往家走。
谢瑾萱打开小纸包看了一眼,发现里面装着一百块钱,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把钱装好,然后跑步回到家,发现夏青棠已经回来了,一个菜篮子放在地上,装着一块猪肉,还有几样蔬菜,旁边摆着一个盆子,里头养着一条活鱼。
他们俩这俩月的肉票都拿去交给包装厂的那个女同志了,夏青棠今天还能买肉,估计是从奶奶那边弄来的。
她正在厨房煮鸡蛋面,见谢瑾萱进来了就说:“鸡蛋面马上就好了,你去洗洗脸出来吃早饭。”
“好。”谢瑾萱一边说着,一边绕进厨房,在夏青棠的额角亲了一口,才去了卫生间。
等出来的时候,夏青棠已经把两碗鸡蛋面放在餐桌上了。
她今天做的鸡蛋面很讲究,鸡蛋不是简单的水煮荷包蛋,而是用油煎出来的。
煎了鸡蛋后,还用油炒了丝瓜毛豆,作为码子浇在了面条上,所以面条上面飘着一层油,闻起来香气扑鼻。
“今天是你的生日,吃了这碗鸡蛋面,祝你生日快乐,希望你高考考去理想中的大学。”夏青棠笑着说道。
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谢瑾萱的zheng审也早就完成了,现在每天只是做着最后的复习。
谢瑾萱很开心:“谢谢你,我真高兴。”
夏青棠说:“赶快吃,吃完了我还要把肉做熟。”
六月初的天气还不算热,但生肉要是就这样放上一天,会有很大概率变质,但要是做熟了放上盐,再用大碗隔着浸泡在凉水里,晚上回来也不会出问题。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因为他们只有早上才能买到菜。
想到这里,夏青棠就开始怀念九十年代的菜市场了,那会儿上午下午都能去买菜,早上没时间的人,可以在下午下了班骑车过去一趟,回家就能开始做饭了。
而且,那个时候绝大多数城里的人家都有电冰箱,虽然偶尔也会停电,但冷冻室里只要冻了冰块,也不会有太大影响,肉和鱼都能提前买好了放在冰箱里,实在是非常方便。
谢瑾萱也想到了猪肉没法放置一天的问题,闻言便说:“大院儿食堂和咱们单位下属的那个国营饭店有电冰箱,要不然,我把猪肉送过去冰上,晚上下班了再拿回来?”
夏青棠立刻说:“真的可以吗?”
要是可以冰在公家的电冰箱里面,那肯定是更好啊。
“可以的,每年夏天,六婶都会过去借用电冰箱的。”谢瑾萱说:“你说,我们自家要不要买一个电冰箱回来用?”
“三天两头就会停电,而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电,家里买电冰箱,不划算啊。再说我们这边一个月也吃不上几回肉,还是算了。有那个钱,不如买一台洗衣机送给六婶用。那边人多,衣服也多,买一台送过去,六婶就能轻松很多了。去年市面上不是出现了一种新的洗衣机吗?之前不太好买,现在应该可以买到了吧。”夏青棠说。
以他们家的储蓄来看,别说买电冰箱了,把现在的国产电视机、国产洗衣机全都买回来也是买得起的,但也要讲究一个性价比,比如电视机买回来也没什么电视节目可以看,纯粹放在那里做摆设,那就还不如不买。
除此之外,他们这样的家庭,也还是要考虑一些外人的眼光的,要是一个弄不好,也会影响谢爷爷的声誉。
谢瑾萱想了一下,道:“你说得很有道理,那边住了那么多人,一直是六婶一个人洗衣服,从早到晚忙不完。要是买一台洗衣机送过去,那可轻松太多了。行,等我找人问问,看能不能买到那个新的洗衣机。”
“恩,去问去问。”
谢瑾萱见夏青棠眉眼带笑,看上去非常开心,就说:“青棠,你怎么这么好?不考虑自己买洗衣机,倒是第一时间想到那边了。”
夏青棠说:“因为我们家就两口人,你跟我轮流洗衣服,并不算太麻烦。现在是夏天,就更用不上洗衣机了。那边买了洗衣机,我们也能过去使用啊。等冬天到了,要洗床单和厚衣服的时候,我就抱去那边洗。”
她觉得自己考虑得特别周到,说完还给谢瑾萱飞过去一个得意的媚眼。
谢瑾萱笑得温暖又窝心,他轻声说:“我真的是个好运的男人。”
“没错,你就是,你看看你,长得高大英俊,出身好,家里气氛好,有好朋友,有不错的同事,还娶了我这么好的妻子,你真的是掉进福窝里面了,连我都有点羡慕你的。”夏青棠半开玩笑地说道:“不过现在赶快吃,吃完饭赶紧把猪肉送过去冰起来。”
吃过早饭,谢瑾萱照旧要去收拾洗碗,却被夏青棠拦住了。
她说:“平时都是你洗,但今天你是寿星公,这些粗重活儿你就别做了,全都交给我吧。”
谢瑾萱便说:“好,那我把猪肉送去食堂。”
说完,他就拿了一个蓝边碗,装好那块猪肉出去了。
夏青棠正在洗碗,就看见六婶和奶奶手挽手走了过来。
夏青棠赶紧打开窗户道:“奶奶,六婶,你们过来找瑾萱吗?”
“不是,我们过来找你的。”奶奶推开院子门走了进来,“今天晚上你们是在小院子这边吃饭,还是去那边吃饭?”
“我想跟瑾萱在这边吃饭,我早上买了猪肉和鱼,晚上想好好给他庆祝一下。”夏青棠道。
六婶说:“那你们就在这边吃吧,我早上没有去买菜,最近吃的都是菜地种的东西。”
奶奶便点点头,走上台阶,然后站在走廊上,从窗户递过来一个小纸包:“给瑾萱的,我们没给他买礼物,他那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他需要用什么,就自己去买吧。”
“谢谢奶奶。”夏青棠赶紧用湿漉漉的手把小纸包接过来放在窗台上晾着。
“不用谢,我们回去了啊。”说完,奶奶就带着六婶回去了。
等谢瑾萱回来,夏青棠就把小纸包交给他:“奶奶给你的,让你自己去买东西。”
谢瑾萱哭笑不得:“早上锻炼结束,爷爷已经给过我一百块钱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有生日收这么多钱的?”
“没事儿,反正要买洗衣机了,多点儿钱也是好事。”夏青棠看了看座钟,见时间还早,就跟谢瑾萱坐在一起看了一会儿书,才骑车去上班。
今天的工作遇到一点儿麻烦事儿,夏青棠陪着冯心惠去车间解决了一起工友之间的纠纷,差点不能准时下班。
好在她还是在最后时间锁上了抽屉离开了办公室,然后骑着自行车狂奔回到家里。
谢瑾萱已经把早上的蔬菜全都摘好洗干净了,猪肉也拿回来了,正在等着夏青棠大展身手。
“要我做点什么?”谢瑾萱说:“我来切菜?”
他最近切菜水平有显著上升,这也让夏青棠再次意识到,人只要愿意学习,就没有学不会做饭的。
“还是早上那句话,你今天是寿星公,只要坐着就可以了。再说快考试了,你多看会儿书吧。”夏青棠穿好围裙,卷起衬衫袖子,一脸的意气风发。
谢瑾萱便拿了书本坐在走廊上看书,他可以听到厨房传来的全部声响,也可以闻到飘过来的各种各样的气味,这种家里的晚饭气味是他很早就熟悉了的,但现在由夏青棠做出来,却让他感到别样的温暖。
夏青棠大展身手,用自家种的辣椒做了一道川式回锅肉,将鱼两面煎成金黄色,然后倒入凉水,煮成了奶白色的鲜鱼汤,还有地三鲜、酸辣黄瓜拌黑木耳和蒜蓉红苋菜三道蔬菜。
两个人吃两荤三素,这是过年才能看到的菜色了,夏青棠在做菜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有点儿奢侈了。
不过,这是她第一次给谢瑾萱过生日,奢侈也是值得的。
谢瑾萱看着油光光的回锅肉和地三鲜,道:“你会做的菜色可真多,这不同地区的菜肴,你都会做吗?”
“也不是,有些会有些不会,也都是同事们口头教我的。”夏青棠说着,又拿出一瓶白酒和两个小酒盅,“今天我陪你喝一杯。”
谢瑾萱非常意外:“你能喝酒吗?”
“可以喝一点点,但我不太喜欢喝酒的滋味,所以除了这样的日子,我是不想喝的。”夏青棠说着,就打开了白酒的瓶盖,倒了两个小杯的白酒。
谢瑾萱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看着她举起酒杯对自己说:“谢瑾萱,这是我给你过的第一个生日,虽然是你的生日,但我也想许一个愿望。你今年二十三岁,要是老天给我机会,我希望能给你过六十年、七十年的生日,你说好不好?”
“当然好。”谢瑾萱沉声道:“那我的生日愿望跟你一样,希望能够实现。”
夏青棠举着酒杯跟他的酒杯碰了一下,然后一举手,将杯子里的白酒一饮而尽。
“啊……真的不好喝……”夏青棠吐吐舌头,“好了,接下去你自己喝吧,我只想好好吃饭了。”
谢瑾萱笑着观察她的反应,见她之后脸也不红、心也不跳,且一直目光清明,这才放下心来。
“看来你的酒量应该比向前好多了。”
夏青棠豪迈地一挥手:“那当然了,老骆那点儿酒量,够做什么的啊?还有你,你的酒量也就一般般,只不过比老骆好一些罢了。”
谢瑾萱仔细看着她精致的小脸,虽然完全没有泛红,但很明显,她的状态比没喝酒的时候亢奋了很多,而且话也变多了。
但这样的夏青棠看起来倒是更加可爱了,而且吃过饭之后,她甚至邀请他一起去卫生间洗了澡,之后回到卧室,也比平时更加热情,热情到谢瑾萱都差点招架不住了。
一直等到夏青棠沉沉睡去,他才有时间出来收拾餐桌上的残局。
第二天是礼拜天,夏青棠一睁眼就是九点钟,她有些迷茫地坐起来:“我的腰……好酸……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靠坐在床边看书的谢瑾萱轻笑着看她:“你猜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我猜不到……我……头重脚轻。”夏青棠看上去确实一脸迷茫。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你还说自己酒量很好,看来也不过尔尔。你昨天晚上喝醉了酒,对我这样又那样,还逼我做了平时不愿意做的事情。”谢瑾萱叹口气,“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啊……我……真的做了这么无耻的事情?”夏青棠瞪大了眼睛,显然被吓了一跳。
难道她喝酒后会变身成禽。兽吗?但她酒量明明还可以啊,不至于一杯酒就没有记忆了。
她捂着脸搓了搓,又搓了搓,过了一会儿,昨天饭后的记忆渐渐跑回来了。
“你骗人……”夏青棠眯着眼看他,“我想起来昨天晚上的事情了。”
“我哪里骗你了?昨天晚上你是不是用皮带绑住了我的手,还爬到我的身上为所欲为?”谢瑾萱压低了声音,眼神中带着一抹戏谑。
夏青棠继续眯眼看他,觉得这个人越来越不像话了,怎么就把区区一个女shang位形容成这样了呢?
但真要论起来,他似乎也没有说错,她昨天晚上确实特别主动。
没想到喝一杯白酒可以带来这样的效果,看来今后要是想来一点不同的刺激,倒是可以喝上一杯。
夏青棠吸吸鼻子,慢吞吞穿好衣服,正打算去洗漱的时候,才突然想到因为喝了白酒的关系,她居然忘记把生日礼物送给谢瑾萱了!
“天哪,我这是什么猪脑子?”夏青棠都快哭出来了,怎么会有人喝酒误事误成这样的啊!她还自诩好酒量呢,哪里来的好酒量?
“怎么了?怎么拍自己的脑袋?”谢瑾萱见她表情不对,赶紧丢下书本从床上跳下地。
夏青棠深吸一口气,道:“我真的太蠢了。”
“为什么这么说?”
“我……算了,不说了,我……”夏青棠走到桌边,打开自己的那个小抽屉,将放在下面的装着素圈金戒指的布荷包拿了出来,然后一脸不甘心地递给谢瑾萱,“给你的,生日礼物。我昨天晚上喝了白酒,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记了。”
谢瑾萱先是一怔,接着露出一个欣喜若狂的微笑:“昨天晚上还不算生日礼物?你居然还给我准备了其他礼物?”
“昨天晚上?”夏青棠反应了过来,意识到他说的是昨天晚上自己的热情主动。
她没好气地说道:“那种事情怎么能算是礼物啊?你这个人果然是个假正经,平时看着那么正经,结果心里也是各种乌糟糟的。”
谢瑾萱赶紧伸手揉揉她的脑袋,然后把她搂进怀里:“我说的不是那档子事,我说的是你给我准备的早饭和晚饭。你大清早五点钟就去为我买菜,早上做了那么好吃的鸡蛋面,晚饭也做了我从没吃过的菜色,我特别特别高兴。因为我本人也没什么需要买的东西,你看爷爷奶奶都是直接给我钱,所以我以为你是用早饭和晚饭当成礼物送给我的。”
夏青棠吸吸鼻子:“好嘛,算你把话圆回去了。”
“那还生气吗?”
“我本来也没有生气啊,就是觉得你在取笑我。”夏青棠耳朵微红,她昨天晚上那么热情,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会有一点不好意思。
谢瑾萱说:“天地良心,我怎么会取笑你?我那么喜欢你,你对我做的一切我都觉得可爱极了,我就算取笑自己,都不可能取笑你的。而且,昨天晚上我真的很开心,那么开心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取笑呢?理由呢?”
“老不正经。”夏青棠锤了一下他的胸口。
“我还不老呢。”谢瑾萱笑着说:“再说我要是太正经了,你会觉得我无趣吧。”
“好了好了,大清早又在说那些事儿,你还要不要看看你的生日礼物了?”夏青棠故作生气地说道。
谢瑾萱赶紧说:“当然要看啊,这可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对我来说,太珍贵了。”
他松开怀抱,先是走到了明亮的窗边,然后才在窗户下打开了那个布荷包。
“金戒指?”谢瑾萱惊讶地看了一眼,然后又仔仔细细打量了好几遍,才道:“你专门找人打的戒指,还刻了字。X&X,是我跟你。”
“对,这是专门属于你的戒指,刻了字,是独一无二的。你送给我一个金戒指,我也送给你一个,这样就可以凑成一对了。”夏青棠笑着说:“奶奶不是说了吗?结婚戒指都是一对的,男同志也要戴。”
其实九十年代的人结婚也是要买一对戒指的,很多有钱的男同志还会戴着那种巨大的金戒指出门,与此相配的还有金表和大哥大,那会儿看起来觉得并不怎么好看,但夏青棠一直猜想,要是谢瑾萱戴上,肯定会很好看。
因为他手指修长,天生就很适合戴戒指。
谢瑾萱朝着她一伸手,满眼幸福:“那你也给我戴起来?”
“好。”夏青棠拿起那枚戒指,轻轻戴在了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果然,修长的手指配上简单的素圈戒指,不仅不显得土气,反而很优雅。
她事先偷偷量过谢瑾萱的手指粗细,所以这个素圈戒指是很合身的,要是不合适也没关系,她会做缠线,可以在戒指上缠一点儿线,那样戴起来就合适了。
“刚刚好。”谢瑾萱看着自己手上的金戒指,露出一个幸福的表情,“青棠,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何德何能,能跟你成为一家人。”
“不,是我何德何能,能嫁给你。”夏青棠紧紧握住他的手,认真道:“虽然这枚戒指昨天晚上忘了给你,但你放心,以后你的每一个生日,我都会记住,然后给你过的。”
“那我们说好了,到我们俩都老得走不动路的时候,你也要陪我过。”谢瑾萱伸手把她搂进怀里,搂得特别紧,让夏青棠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在这个时刻,她却觉得这样的拥抱非常幸福,所以自己也用力回抱了过去。
他们俩在卧室的窗户前拥抱了很长时间,直到外面传来骆向前的喊声,俩人才回过神来。
“好啦,你快出去看看,我去洗脸刷牙。”夏青棠笑着亲了他一口,走出了卧室。
谢瑾萱戴着那枚金戒指,一脸幸福地走出去打开了院子门。
骆向前站在院子门口说:“你们俩不会还没起床吧?这都几点了?你屋门没开,院子门也还是拴上的。”
“对,青棠刚刚起来,你找我什么事?”谢瑾萱带着骆向前走到走廊上,请他在走廊坐下。
“我跟人约好了打篮球比赛,还差一个进球的人,你过来帮帮我们,怎么样?”骆向前道。
谢瑾萱还没说话,骆向前就再次叫了起来:“哇哇哇,你手上这是什么?”
他瞪大了眼睛,紧盯着谢瑾萱左手上那枚金灿灿的素圈戒指,满眼都是惊讶和不解。
“还能是什么?金戒指啊,这个你也认不出来?”谢瑾萱故意一脸寻常地说道。
骆向前说:“我又不是傻子和瞎子,我当然看得见你戴的是金戒指啊……不是,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戴戒指啊?”
“你懂什么?这是结婚戒指,本来就是一对,男人女人各戴一个的。”
骆向前皱起了眉头:“真的假的?那这好端端的,你在家里戴着结婚戒指做什么?”
“哦,因为这个是青棠刚刚送给我的,昨天是我的生日,她送我这个做礼物,也算是补上了结婚戒指。”谢瑾萱的语气非常轻,但眉眼却透着满满的得意。
骆向前还真是有点嫉妒的,他说:“你过个不上不下的生日,小夏还专门给你送礼物啊?而且这可是个金戒指,多值钱啊。”
“对啊,青棠就是对我特别好,昨天早上五点就起来去买菜,早上给我煮鸡蛋面,晚上给我做了回锅肉、地三鲜、鲫鱼汤……反正特别好吃。”
骆向前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地三鲜?不是咱们这儿的菜啊,是个怎么样的做法?到底多好吃?”
“那我可描述不出来,要吃了才知道。”
骆向前立刻拽住他的袖子:“那你什么时候请我吃饭,让小夏做给我也尝尝,还有那个回锅肉,我之前在省城饭店吃过一次,可香了。”
“最近都不行,我们家谢绝来客。”谢瑾萱一口回绝了。
“为什么?”骆向前不明白,难道谢瑾萱变抠门了?
第88章
“因为下个月就要高考了, 请人吃饭太花时间了,我要全力以赴,好好考试。”谢瑾萱道:“上面都说了, 今年的高考试卷是全国统考,难度跟之前也不同了。如果不好好努力, 我会被那些应届高中生比下去的。”
骆向前一愣, 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我也不找你去打篮球比赛了, 你好好学习, 好好考试。考过试以后, 我再来给你庆祝。”
“好, 那咱们说好了,等高考结束, 我就请你来家里吃饭。到时候,让青棠给你做回锅肉和地三鲜。”
骆向前嘿嘿一笑:“那我可等着了!”
过了这个幸福的生日, 谢瑾萱学习的劲头就更大了, 他还找人借了更多的学习资料,每天废寝忘食。
他早上五点就起床, 学习一个小时去陪爷爷锻炼,之后吃早饭,等夏青棠去上班了,他也会看书到快八点才去办公室。
因为领导知道他要参加高考的缘故,所以这个月没有给他安排出差的任务,平时的加班也尽量排除他。
办公室的同事跟他都很熟悉了,那些人都比他年纪大, 所以也希望这个年轻人可以在高考取得好成绩,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愿意帮他加班,让他可以有更多时间去学习。
进入夏季之后, 棉纺厂的工作倒是轻松了很多,这是纺织行业的特性,因为夏天车间太过湿热,所以产能会比天冷的时间降低很多,他们工会的工作也随之减少了一些。
她每天都会准时下班回家,现在她也不让谢瑾萱帮忙择菜洗菜切菜了,这些家务活并不繁重,对她来说小菜一碟,所以她会自己回来弄菜,然后跟谢瑾萱一起吃饭,吃过饭让他先去洗澡,然后就让他安安心心在书房学习到深夜。
谢瑾萱通常会学习到深夜,一般过了十二点才会回到卧室睡觉。
夏青棠睡得早,一直不清楚谢瑾萱每天几点睡觉,有一次夜里起来上厕所,一看时间都十二点一刻了,谢瑾萱却还没来卧室,她才去书房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他是做题做入迷了,所以忘了时间。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她跟谢瑾萱的区别,她学习的时候,远远达不到入迷的程度,就比如她虽然在认真学英语,但付出的努力并不算特别多。
好在管沉香也说过,既然不是为了考试,那选择慢一点的学习速度也是正常的,还让她不用焦急,别让学英语的事情影响她的正常生活。
所以夏青棠再次确定了自己的前进路线,考大学是不适合她的,但将来她可以去读一个夜校,也算是丰富一下自己的技能,如果选择做生意,还应该学一下财务相关的知识。
为了让谢瑾萱安心考试,小洋楼那边也不断的送过来奶粉和麦乳精,六婶通过老关系去乡下买了两只老母鸡回来,偷偷炖成汤送给谢瑾萱吃了。
奶奶还想办法买了很多鸡蛋回来,让谢瑾萱保证一天能吃到一颗鸡蛋。
用她的话来说:“读书的人,一定要给大脑补充营养,要不然肯定学不好。”
谢母倒是有些紧张的,因为谢瑾萱毕竟还有一个全职的工作,他不像那些高三的应届生,这几年全心全意在学校学习,获取知识的量就跟他们上班的人有明显的区别。
谢瑾萱本人倒是比较有信心,他还安慰谢母:“妈放心吧,我又不是要考去京市,在我们本省读一个大学,应该还是可以的。”
谢母表面上认真点头,心里还是一直打鼓。
因为有奶奶和六婶在的关系,她平时对大儿子的关心并不多,但真遇到大事儿了还是会忧心自己的孩子。
六月一天天过去,临近考试的时候,谢母居然瞒着所有人,去了市里刚刚恢复的寺庙,偷偷帮谢瑾萱求了一个增强考试运的符纸,然后跑到小院子,偷偷交给了夏青棠,让她放在谢瑾萱的书房抽屉里,说是可以保佑他考试成功。
夏青棠看着那个画了看不懂符号的护身符,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谢谢妈妈,我会放到他的抽屉里的。”
“那就好,那就好。大师傅都跟我说了,这个护身符是可以保佑他考上大学的。”谢母道:“但是瑾萱一直不相信这些东西的,万一他要是发现了……”
“要是发现了,我就说这是我去求回来的。”夏青棠立刻道。
谢母笑了起来:“好,你这孩子就是聪明又心善。”
“妈妈也是啊,都是为了瑾萱好嘛。其实他就算看到了这个,也不会说什么的,他知道,这是家人对他的爱。”
谢母顿时长出一口气:“你说得对,这样我就放心了。”
之后,谢瑾萱果然在抽屉里发现了这个看不懂的符纸,他也真的如夏青棠说得那样,什么都没说,而是微笑着把符纸放回原处,然后继续学习。
天气越来越热,七月如约而至,高考也终于来了。
这一年的考试时间统一定在了七号到九号,谢瑾萱的考场就在大院儿附近的一个小学校,离家很近,走路过去也只要十来分钟。
这会儿高中生是由老师们送去考试的,社会上的人自己按照考场去。
夏青棠也去钢铁厂问了胡燕妮的考场,她的考场就在一中,虽然有些距离,但胡父会骑车接送她,所以不用担心。
谢晓霜六月就置办好了床、柜子、桌子、椅子、锅碗瓢盆等物,但因为胡燕妮快要高考了,所以她还是在胡家住了下来,跟胡母一起好好照顾胡燕妮的饮食起居。
比如胡母上早班,她就找人换成晚班,这样她可以给胡燕妮做早饭,而胡母可以做晚饭,两个人轮流搭配,确实省事了很多。
六号的晚上,夏青棠根本没法入睡,也不敢随便翻身,生怕影响了谢瑾萱的睡眠。
早上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夏青棠做了简单清淡的早餐,奶奶、六婶和谢母也端着早饭过来,要陪谢瑾萱一起吃早饭。
大家看上去都有些紧张,唯一一个不紧张的人反而是今天的考生本人。
谢瑾萱吃了两个鸡蛋、一碗蒸熟的南瓜和两个六婶大清早起来做的大肉包子,然后就说:“你们不用紧张,我准备得很充分,这次是一定可以取得满意的成绩的。”
“祝你旗开得胜。”夏青棠站起来给了他一个拥抱,“我陪你去考场?”
“不用,今天小学门口肯定人多,我自己一个人过去就行了,你要是去了,反而会更紧张。”谢瑾萱揉了揉她的脑袋,再次检查了一遍要带去考试的背包,等时间差不多了,就走出了家门。
奶奶跟谢母都站在走廊上直搓手,她们俩一句话都不敢说,就怕自己说错话会影响谢瑾萱的发挥。
谢瑾萱倒是一脸轻松地说道:“那我就出去考试了,再见。”
“再见。”夏青棠冲他挥挥手,“晚上我给你做好吃的。”
“好!”谢瑾萱挥挥手,骑着自行车出去了。
谢爷爷跟谢成业虽然没有过来送考,但他们俩其实也很关心,等奶奶她们回去就立刻询问谢瑾萱的状态。
奶奶说:“瑾萱自己倒是不紧张,我看他还挺胸有成竹的。”
谢爷爷点头说:“那就相信他,等考完之后看成绩吧。”
三天的考试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考完最后一门,全家人都算松了一口气,谢成业这才敢跑过去问大儿子发挥得怎么样。
谢瑾萱说:“我个人觉得应该还不错。”
谢成业紧张地点点头:“那……那应该能考上吧?”
“等成绩出来才知道呢。”谢瑾萱笑着说:“爸,现在都考完了,你就别紧张了,现在紧张也没用了啊,都已经成定局了。”
谢成业说:“那我就是紧张嘛。”
“爸,你的心理素质太差了。其实我考不上也没什么的,毕竟我有工作。”谢瑾萱笑着说:“我又不靠这个改变命运。”
一听这话,谢成业才抓抓自己的后脑勺,道:“说的也是,我要紧张,也应该紧张小蕴,他们将来才是真的要靠高考改变命运了。”
“小蕴也不用你担心,他之前考了第二名,我看他高考是稳的,一定能考一个好大学。”谢瑾萱说。
现在的中学三年级就已经刷掉了一半的学生,只有通过考试的另一半学生可以在九月份继续读书,至于剩下的那些孩子,虽然不需要再去乡下插队了,但依旧面临着就业的难关。
当然了,这些事情跟他们没有关系,现在,整个谢家人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等着高考成绩的出来。
夏青棠在高考结束的当天晚上再次给谢瑾萱做了一顿丰盛的大餐,还邀请了骆向前过来,让他品尝了回锅肉、地三鲜和菜煎饼。
谢瑾萱努力了这么久,完成了一件大事,虽然结果还没出来,但对他来说,已经有一点儿功德圆满的意思了。
因为天气炎热,所以他们今天没有喝白酒,骆向前专门去买了一些啤酒过来,还提前找了个冰箱冰了很久,拿到小院子的时候瓶身还充满凉气,连夏青棠都没忍住,从谢瑾萱的杯子里喝了两口冰啤酒。
骆向前吃得非常满足,一直在说:“小夏你这手艺,真的可以去国营饭店做个大厨,那些大厨都没有你做菜好吃。你知道吗?在国营饭店做大厨可好了,天天都能带回家很多好吃的,你要不干脆换个工作吧,做大厨多好啊。”
夏青棠笑着说:“我喜欢做菜,但只喜欢做家常菜,要是让我一天到晚都在后厨做那么多菜,我可能就不会喜欢了。”
她喜欢的是在家里的小厨房给家人做简单美味的餐食,那种大批量在后厨劳作的活儿她肯定做不了。
“那多可惜啊,你手艺这么好。”骆向前一脸惋惜。
夏青棠正要说话,门外就传来了一个喊声:“哥哥,大舅打电话来了,要你跟妈妈去接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谢瑾萱突然手一抖,碰倒了手边的白酒杯,他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筷子站了起来:“我现在就过去!”
夏青棠看他表情不对,自己的心口也突突跳了起来,她顿时想到了一点儿什么,就说:“我陪你一起去,老骆你继续吃。”
骆向前对他们俩的表情变化一无所知,他愉快地点点头:“好啊,我继续吃,你们快点儿回来啊。”
谢瑾萱没说话,只是推开纱门大踏步走了出去,夏青棠快速从矮柜里拿出手电筒,然后也跟了上去。
大院儿是有路灯的,但路灯数量不算多,有些地方还是需要用到手电筒的。
她追到路上,见谢瑾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还在絮絮叨叨说:“我刚刚洗好碗,就有人来喊门了,说大舅打电话来了,指明要哥哥跟妈妈去接电话。妈妈已经先过去了,奶奶让我过来喊你。”
“好,谢谢你。”谢瑾萱勉强说完这句话,就没再吭声了,只是沉默地带着弟弟大踏步朝前走。
夏青棠也沉默地跟在他们后面,在这个时间突然来电话,她已经猜到会是什么事了。
过完年后,外婆的身体经历了一段稳定的时期,大概从五月份开始,夏青棠从堂嫂彭薇的来信中看出了一点儿端倪——外婆的身体大概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就看能扛到什么时候。
大家都知道谢瑾萱要参加今年的高考,外婆就更希望她的瑾萱可以考个好成绩了。
所以之后不管是通信还是通电话,那边都没有传来任何不好的消息,总说外婆的情况很稳定,让他们放心。
他们三个快步走到电话室那边,就看见谢成业跟谢母一起站在门外,就着门内透出来的灯光,可以看见谢母的脸色惨白一片。
谢瑾萱走过去,拉住了谢母的手:“妈,我来打?”
“好,你打。”谢母的声音微微发抖。
谢瑾萱点点头,便走进去打了电话。
等话务员接通了那边后,谢瑾萱就说:“大舅,我是瑾萱,我爸我妈、青棠和小蕴都在这里,你找我们,有什么事?”
夏青棠站在他的身边,用力握住他空着的那只手,能感觉到他身体传来的紧张和恐惧。
所有人心中都浮现出了一个不好的预感,但所有人都仍旧怀着一丝希望,希望别是那样……
电话那头传来大舅的声音,夏青棠听得不算真切,但那句话说完后,谢瑾萱呼吸一顿,身体瞬间僵硬住了。
夏青棠立刻意识到不对,她紧张地看着谢瑾萱的侧脸,见他的眼眶几乎是瞬间就红了起来。
谢母站在门边,低声问道:“怎么样了?那边说了什么?”
谢成业也忧心忡忡看着屋内,只有谢瑾蕴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旧在门外踢着小石头玩儿。
电话那头又说了几句什么,谢瑾萱终于缓过来一口气,他轻轻呼吸了几下,低声说:“我知道了,大舅放心。”
挂掉电话,谢瑾萱转过身来,他低着头,几乎不敢看谢母,但还是一字一句很清楚地说道:“妈妈,大舅说外婆在今天下午五点多的时候离开了……”
话还没有说完,谢母的身体随之一晃,向后倒去,幸好谢成业一直拉着她的手,所以迅速将人抱住了,才避免了谢母一头栽下去。
谢瑾蕴这会儿已经呆住了,他的脚还保持着踢小石子的姿势,但眼睛瞪得老大,透着茫然、惊吓和不知所措。
谢瑾萱走过去,帮父亲一起扶起谢母,然后低声说:“妈妈,我们明天早上要坐车去那边,请爸爸现在去找人买票,不管能买到什么票,我们都要立刻过去。”
谢母浑身都是瘫软的,她几乎没有办法靠自己的力量站稳脚跟,听了谢瑾萱的话,她只能虚弱地说道:“你……去办,去安排,我……”
她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捂着自己的心口露出孩子般的迷茫和恐惧,消息来得太突然了,她甚至哭不出来。
电话室里的值班人员赶紧搬了一个椅子出来,让他们把谢母安置在椅子上,又拿了一个干净杯子倒了一杯水递给谢成业。
谢瑾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他看着几个人忙前忙后照顾快要晕倒的谢母,一直等谢母等自己稍微坐稳了,他才凑过去,小心翼翼握住谢母的手,他小声说:“妈妈……妈妈……”
谢母看着小儿子那张茫然又惊骇的脸,眼泪突然汹涌而出,她一把抱住小儿子:“小蕴,妈妈……没有妈妈了……”
这句话一出,谢成业和夏青棠也跟着红了眼眶。
谢瑾蕴的眼泪仿佛开了闸一般,哗啦哗啦往下淌,他好像从未这样痛哭过,整个人哭到不能自已,哭到四肢发麻。
结果谢成业安抚好了妻子又赶紧来安抚小儿子,值班人员又倒了一杯水送出来,还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颗水果糖,剥开送给谢瑾蕴吃了。
谢瑾萱倒是从头到尾都控制住了情绪,他只是微微红着眼眶,跟父亲一起先照顾母亲,又接着照顾弟弟。
但夏青棠看得出来,谢瑾萱是非常难过的,他的眼神看上去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了,但却依旧在强撑。
虽然不能经常相见,但所有人都知道谢瑾萱跟外婆的感情非常好,在刚刚结束高考的这天晚上收到外婆去世的消息,这对谢瑾萱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上个月的时候,夏青棠还跟谢瑾萱在吃饭的时候提起过,等他分数出来了,就第一时间告诉外婆,让她也高兴一下。
好不容易等谢母和谢瑾蕴都从恸哭中恢复了,谢成业就立刻说:“瑾萱,青棠,你们俩送他们回家,我现在就去找人买火车票。”
光是一起抱头痛哭是肯定不行的,再怎么难过,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去做。
夏青棠立刻说:“爸爸,我想陪着瑾萱一起过去,行吗?”
谢成业犹豫了一下,说:“我明白你的心情,但这事儿发生得太突然了,我也不知道临时慌忙的能买到几张火车票。要是只能买到两张,那就只能让你妈妈跟瑾萱一起回去,小蕴和我都要靠边站。”
“我知道的,总之,要是能买到多余的票,我想陪瑾萱一起回去。”夏青棠靠过去一步,低声说:“我怕他支撑不住。”
谢成业看了一眼一声没哭、腰背依旧挺直的大儿子,也意识到他这样强撑肯定不是好事,便点头道:“行,我知道了,我尽量去买,那就先这样,我出去了。”
“爸爸,手电筒给你!”夏青棠把她带出来的手电筒塞给谢成业,又回去继续帮忙安慰谢瑾蕴。
等他们母子两个都稍微平静下来了,谢瑾萱便说:“妈妈,我们先回家,好吗?不能总是坐在这里,会影响别人值班的。”
值班人员立刻说:“我们这边没事儿的,这会儿没有电话,不影响什么的。”
谢母眨了眨通红的眼睛,低声说:“好,先回家,还要收拾一下东西呢。”
她终究是个体面人,在短暂的悲伤失控后,她还是找回了平时的自制力。
谢瑾萱便扶起了谢母,夏青棠拉着谢瑾蕴的手臂,道:“小蕴,你还走得动路吗?”
谢瑾蕴用手背擦擦眼泪,道:“我走得动。”
他自己站了起来,像个小动物一样缀在母亲跟哥哥的身后,走得步履沉重。
这应该是小少年第一次直面至亲的去世,虽然只是用耳朵听到,虽然还没有实感,但小少年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悲痛。
回到小洋楼,谢爷爷还没到家,六婶正在帮奶奶准备洗澡水,听见他们回来了,就赶紧跑出来开门:“回来了啊?那边说什么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谢母那双红肿的眼睛,登时明白了过来:“啊……是……是……”
谢瑾萱低声说:“外婆去世了,下午五点多走的,大舅他们等到医院的事情忙好了,才给我们打的电话。”
六婶捂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奶奶走了出来,她拉住谢母的手带着她走到沙发那边坐下,然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说:“想哭就哭,现在是在家里,你可以随意哭。”
谢母刚刚才止住的眼泪再一次决堤,她趴在奶奶的肩头,哭得停不下来。
六婶拉住谢瑾萱,说:“怎么会这么突然呢?之前不是一直说,情况很稳定吗?怎么会这样呢?”
谢瑾萱低声说:“应该是情况早就不太好了,但为了不让我考试分心,所以外婆不让他们说。而且外婆是今天下午五点多才走的……那个时间,高考已经结束了……她在等我考完,在等我……”
谢瑾萱说着说着,突然说不下去了,他依旧没有哭,但那表情看上去比恸哭还要让人难过。
夏青棠知道,要是真的像谢母和谢瑾蕴那样哭出来了倒是还好,像谢瑾萱这样哭不出来的,很容易酿成大问题的。
她便轻轻给谢瑾萱顺气,然后说:“瑾萱,你也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谢瑾萱摇摇头,木讷道:“你别担心我,我哭不出来,但也没事。”
这怎么会没事呢?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有大事呀。
但夏青棠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她只能陪着谢瑾萱坐在客厅里,看看谢成业能买到几张票回来。
等谢母哭完了第二波,谢爷爷终于被小车子送回来了,秘书陪着他走到家门口,就照常回去了。
六婶赶紧过去打开门,老爷子还没走进屋里就听见了谢瑾萱外婆去世的消息。
他先是一怔,接着点点头,道:“去买火车票了吗?”
“瑾萱爸爸去买了,不知道能买到几张。”
“什么时候的事?”谢爷爷走了进来。
谢瑾萱说:“下午五点多的事。”
他点点头:“应该是不想影响你考试,所以一直没说。”
谢瑾萱又是呼吸一顿,良久才说:“对,应该是这样。”
夏青棠看着谢瑾萱的表情,心里难过极了,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谢爷爷走到谢瑾萱的身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又摸了摸他的脑袋,仿佛他还是小孩子那样。
谢爷爷说:“你不要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你去参加考试,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你外婆的病情,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你心里也早就有准备了,她不让他们告诉你,并不是不想你去见她最后一面,她只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试,希望你有更美好的未来。我跟你奶奶的岁数也不算小了,我能理解你外婆的想法。见不见最后一面其实没那么重要,如果我知道你未来能过得很好,能走上你自己想走的道路,那我就能含笑九泉了。所以,你千万不能自责,你这次回去,要记得你外婆以前交代你的话,要平静地送她离开。”
谢瑾萱本来一直哭不出来,但被谢爷爷摸着脑袋说了这段话后,他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他微微垂着头,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下巴滴落在裤子上,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夏青棠也跟着哭了起来,同时也稍稍安心,只要他能哭出来,那就是好事。
谢爷爷继续摸着大孙子的脑袋,然后低声说:“哭吧,好好哭一场,然后去那边告诉你外婆,你考得不错,让她放心。”
谢瑾萱哭了很长时间,眼泪大颗大颗将半截长裤都浸湿了,他依旧没有停下来。
谢爷爷也维持着这个姿势没动,他在等着大孙子发泄完心中的悲痛。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叫门的声音:“瑾萱在这里吗?”
“老骆?”夏青棠立刻站了起来,“我们把他忘在家里了,我出去跟他说一声。”
夏青棠立刻冲出去,骆向前见到她就说:“你们还真在这里啊,怎么回事儿啊,出去接个电话就回不去了,这是干什么呢?”
夏青棠冲到门边,低声说:“瑾萱的外婆去世了。”
骆向前嗝的一声,打了一个巨大的酒嗝,然后赶紧捂住自己的嘴,瞪大了眼睛。
“不好意思,我们接了电话就回到这边来了,现在爸爸去买火车票了,还不知道能买到几张,但就算买不到票,瑾萱明天也会过去的。”夏青棠说:“你吃饱了吗?要是吃饱了,帮我把挂在门口的钥匙拿过来,然后锁上门,行吗?”
骆向前还在继续打嗝,他大概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但还是立刻点头道:“行,我现在过去锁门拿钥匙,你等着啊,我马上就来!”
说完,他就跑开了。
夏青棠就站在走廊上等着他,隔着纱门,她能听到屋内的动静,很明显,谢母依旧在小声地哭泣,但谢瑾萱依旧没有声音。
没过多久,骆向前就跑过来了,他把一串钥匙递给夏青棠,然后说:“我能做点什么吗?需要我做点什么吗?能帮上忙就跟我说,我什么都能做。”
“谢谢老骆,暂时应该没什么需要帮忙的。等瑾萱从那边回来后,想请你多找他说说话,多陪陪他。还有,也告诉冷锋一声……你们是他最好的兄弟,跟他这么多年感情了,可能比我更懂得他跟外婆之间的感情。”夏青棠很诚恳地说道。
在这个时刻,就算是冷锋,她也会去求助的。
骆向前鼻子一酸,嘴巴一扁,突然也哭了。
夏青棠红着眼眶笑了一下:“老骆,你怎么也哭了?”
“我……我就是挺难过的……瑾萱今天才刚刚考完试,考得也挺好的,你说外婆怎么就等不到他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呢?不,就算是等到成绩出来了也好呀……我就挺为瑾萱难过的,你说,要是外婆知道他考得不错,该多开心啊……”骆向前说着说着,细细的眼泪也从眼角流了出来。
他大概是有点怕丑,赶紧扭过头去,用大手胡乱地抹了几下眼泪。
夏青棠轻声说:“外婆很相信他的,就算还没有等到成绩出来的那天,她也会知道瑾萱考得很好的。等之后,瑾萱也可以烧纸告诉她的,你放心。”
骆向前又擦了一把眼泪,点头说:“那……那你进去陪着他吧,他心思重得很,一定要好好开解他。”
“我会的,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夏青棠冲他微微一点头,转身进去了。
谢瑾萱哭了很长时间,一直哭到没有眼泪了才停了下来。
他哭过之后,又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状态稍微好了一点,不再像之前那样让人担心了。
谢成业也终于回来了,他带回来的消息还算不错,虽然硬座票和硬卧票早就没有了,但没什么人坐的软卧票倒是还有不少,他用了一些关系,买了四张软卧票,明天一早就可以出发了。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只有谢瑾蕴站了起来,他红着眼眶说:“爸爸,我能过去吗?”
谢成业愣了一下,道:“小蕴,这是去参加葬礼的,你还是小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下学期就是高中生了,我们有些同学,不能读高中的,之后就要去工作了。可以工作就是大人了,我虽然还在读书,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爸爸,我也想去送外婆最后一程。”谢瑾蕴的态度很认真,也很坚决。
谢成业还在犹豫,就听谢爷爷说:“让小蕴一起去,他想送他外婆最后一程,你作为父亲,应该满足他这个心愿。”
“可是,票只有四张……”
“先上火车,上去了再补票。”谢爷爷说:“你们一共四张卧铺票,小蕴只要能上车补一张站票,随便跟着你们坐一天,也就到那边了,这不是什么大事儿”
“好,我知道了,那就让小蕴跟我们一起去。”谢成业点头道。
谢瑾蕴立刻说:“谢谢爷爷,谢谢爸爸,那我自己回房间去收拾行李。我们这次过去,要去几天?”
谢瑾蕴已经放暑假了,但其他人都还要上班,只能请假过去,所以不可能过去待太久。
谢成业就说:“你带上两三套衣服就行了,我们最多几天后,就要回来了。”
“好,我知道了。”谢瑾蕴咚咚咚跑上楼,开始收拾行李了。
谢瑾萱说:“那我跟青棠也回去收拾行李了,我的假请爷爷帮我请一下,青棠的假……可能要请奶奶过去一趟了。”
奶奶立刻说:“放心,请假的事情包在我身上,明天早上我就去棉纺厂,找工会的人说一声就行了。”
“谢谢奶奶,那我们先回去了。”谢瑾萱说着,就拉着夏青棠往外走。
这会儿大院儿的人差不多都睡下了,一路走过去几乎所有人家都是黑乎乎的,没有亮灯,只有隔很远出现的路灯在孤寂地照着这条路。
夏青棠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谢瑾萱,只能用力握住他的手,希望能传给他一些勇气和支撑。
她本人几乎没有这样的经历和情绪,唯一一次让她悲痛欲绝的,就是上辈子胡燕妮去世的时候。
他们俩沉默地回到家里,打开大门走进去,夏青棠刚刚打开客厅的电灯,就被谢瑾萱抱住了。
她立刻回抱住他,并且抱得比他更用力。
她说:“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谢瑾萱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抱着她,无声地流了一会儿眼泪。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谢瑾萱轻轻抬起头来,他沉声说:“我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是。”夏青棠轻轻点头,“我知道你肯定很难过很难过,我也没有办法感同身受,但我想告诉你,不管你需要多长时间,我都在这里,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谢瑾萱眼神一软,道:“我知道。”
“你要不要先去洗澡,热水都是现成的。”夏青棠的语气略微有一些小心翼翼。
谢瑾萱摸了一下她的脑袋,道:“我们先一起收拾桌子吧,收拾好了再洗澡,然后还要捡几件衣服带着。这次回去,不会待太多天的。那边的风俗,停灵三天就会下葬。今天是第一天,后天早上就会下葬了,之后我们陪陪外公,再把剩下的事情处理一下,最多四天也就回来了。”
“好,我知道了。那我们要带多少钱合适呢?”
“带个一两百块应该可以了,家里有吗?”
“有,我日常都会留个一两百块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夏青棠说道。
“那好,我们先收拾桌子吧。”谢瑾萱这会儿看起来比之前的状态正常多了。
夏青棠稍稍安心,便跟他一起收拾碗筷,然后一起去洗碗。
他们一直忙到夜里十一点多才一起躺下,天气热,大家都是开着窗户睡觉的,但外面也没什么凉风送进来。
好在今天晚上没有停电,夏青棠便把家里的电风扇放在床边,对着大床上吹着风。
她能感觉到谢瑾萱一直没有睡着,大概躺了快一个小时,夏青棠突然说:“你想不想说说话?”
“你也睡不着吗?”谢瑾萱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
“对,有点睡不着。”夏青棠说:“要不,我们说说话吧。”
“好……”谢瑾萱拉住她的手,道:“你想听我小时候跟外婆的故事吗?之前还有不少没说完的。”
“想听啊,你说,我太想听了。”
谢瑾萱就开始说之前没有说完的那些往事,也不知道说了多久,夏青棠渐渐失去了意识。
好像也没睡多久,她感觉到身边的人坐起身来,便立刻惊醒了过来:“到时间了吗?”
谢瑾萱有些自责地看着她:“抱歉,我把你惊醒了,还有一点时间,你再睡一会儿吧。”
夏青棠揉揉眼睛坐了起来:“不是买的软卧吗?软卧就像高级招待所一样舒服,那我在火车上睡觉好了。”
于是,两个人一起出去洗漱,弄好了之后就拎着行李袋去了小洋楼那边。
一楼跟二楼都亮着灯,六婶也几乎一夜没睡,这会儿正在厨房忙着做蔬菜饼和煮鸡蛋,让他们带着去了火车上吃。
“我知道你们现在都没有胃口吃东西的,但再难过也要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些我都装好了,一会儿在车上饿了就吃。还有这些桃子,都是新鲜的,我也洗干净了,你们直接吃就行。”六婶说:“小蕴啊,我再给你装一些桃酥和饼干,好不好呀?”
谢瑾蕴穿着棉布衬衫和深蓝色的半截短裤,整个人还是呆愣愣的,听到六婶跟他说话也没有反应过来。
第89章
六婶叹口气, 干脆直接把桃酥和饼干装进去了。
谢瑾萱走过去摸了摸弟弟的脑袋,谢瑾蕴抬头看了一眼哥哥,立刻紧紧抱住他的手臂, 看得出来,他是很害怕的。
谢成业从外面跑了进来, 他大声说:“怎么就那么巧, 爸爸的车子发动不起来, 这会儿太早了也找不到人修。”
谢母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那我们现在就走路去火车站吧!可不能耽误了火车!”
谢成业走过去按住她:“别急别急, 我借到车子了, 跟骆家借的, 回头把油票给他们补上就行。”
谢母骤然卸了力气,一屁股坐回沙发上:“你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你是想……吓死我吗?”
话还没有说完, 谢母又开始哭了起来。
谢成业有点慌了,说了一箩筐的话安慰了五六分钟, 谢母的眼泪才止住了。
很快, 借来的车子就开过来了,五个人坐四个座位, 幸好这会儿也没什么超载的概念,所以谢成业坐在副驾驶位上,剩下的四个人在后排挤着坐下了。
谢爷爷、奶奶和六婶全都出来送他们,谢爷爷说:“有什么事儿就打电话过来,成业过去以后要多警醒一点儿。之前遗产分配的事情说不定还有的闹,你可一定要当心。”
谢成业立刻认真道:“爸爸放心,我明白的。”
“旁的就是照顾好国琴和孩子们, 天气这么热, 要是过度悲伤,很容易出事的, 身体方面尤其要注意。”
“我记下了。”
“没有别的事了,你们出发吧,一路顺风。”谢爷爷轻轻挥了一下手。
奶奶跟六婶只简单说了一句“好好注意身体”,其他的什么都没说,只是一脸担忧地看着车子渐渐开走。
夏青棠这是第三次跟着谢瑾萱去他的外婆家,之前两次都是高高兴兴、满怀期待过去的,但这次再去,就看不见外婆的微笑和她消瘦却优雅的身影了……想到这里,夏青棠也在漆黑的车厢内跟着谢母一起流下了眼泪。
他们提前大半个小时到了火车站,之后又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等来了火车。
谢成业买的软卧票待遇确实很好,而且四张票并不在一起,分成了两个房间,刚好谢瑾萱和夏青棠在一间,隔壁是谢成业他们三个。
夏青棠第一次坐软卧,但也没有心情去观察那些舒服的陈设,她只是拉着谢瑾萱的手坐在其中一个下铺上,就这么静静地陪着他。
但出来的时间确实太早了,再加上前一天晚上几乎一夜未睡,所以随着火车有节奏的轰隆轰隆声,夏青棠没过一会儿就靠在谢瑾萱的肩头睡着了。
她做了很多梦,梦里有很多光怪陆离的事物,夏青棠穿梭在其间,忽而觉得害怕,忽而又觉得兴奋。
忽然画面一转,她看到自己站在九十年代末的病房里,正在被表妹埋怨:“大表姐,你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出去买个菜也能晕倒在街上,这样我们怎么能放心?我们商量过了,也不敢再让你继续帮我家干活儿了,要不然……你还是换个地方吧。或者,你休息一段时间,等身体彻底养好了,我们再帮你找个人家做保姆。你是熟练工,做菜又好吃,光是我们小区就能找到活儿的。”
夏青棠吓了一跳,她回不去娘家,自己没有住处,现在要是连表妹家都不能待了,那她岂不是要流落街头了?
这么一想,她就赶紧冲过去抓住了表妹的袖子,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比手画脚示意了半天。
表妹嫌烦,伸手把她一推:“你快进去躺着休息吧,我们帮你够多了。”
夏青棠身体是软的,被这么一推,直接朝后一摔,她这次总算发出了声音,随着尖叫声,她醒了过来。
“青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一个温柔优雅的声音在她的身边响起,接着,谢瑾萱的俊脸就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夏青棠深呼吸了好几下,听着火车轰隆轰隆的声响,终于意识到自己还在火车上,之前的一切都是梦。
谢瑾萱拿出手帕帮她擦掉脑门上的细汗,她伸手握住他的大手,然后轻声说:“我做噩梦了。”
“我猜到了,你表情很痛苦。梦到什么了?”
“记不清了,好像有怪物在追我。”夏青棠胡乱说道,然后就看向已经很亮的车厢内,“我睡了多久?现在几点了?”
“也没多久,现在才九点半。”谢瑾萱说:“爸妈和小蕴也在隔壁睡着了。”
“那你睡了吗?”
谢瑾萱没说话,夏青棠就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然后在他的身侧盘腿坐下:“还是睡不着吗?”
“对,一闭上眼,就会想到很多很多的往事,根本睡不着。”谢瑾萱说:“你别担心我,我要是真的困了,还是会睡的。”
“恩。”夏青棠轻轻应了,就坐在他的身边跟他一起吹着风看着缓缓后退的沿路风景。
这天中午,他们都没有心情吃午饭,谢成业和谢母他们也在中午那会儿醒过来了,谢瑾萱问他们要吃几毛钱的饭菜,他们都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胃口。
谢瑾萱说:“就算不吃火车上的饭,也应该把六婶做的东西吃掉,天气这么热,要是放到下午,肯定会坏。”
“那就吃吧。”谢成业说:“可不能浪费粮食。”
他们把六婶做的蔬菜饼和鸡蛋分着吃了,又一人吃了两个小小的毛桃子,就算解决了午饭。
这一趟火车今天稍微有些晚点,一直到下午四点多,他们才到达目的地。
田飞扬开车过来接他们,他穿着白衬衫和军绿色的裤子,身上戴着孝章,一双眼睛红通通的,看到谢母的时候就冲过去抱住了她:“姑姑。”
谢母抱着田飞扬又是一场大哭,最后是谢成业把他们俩劝住了。
不过田飞扬哭得太厉害了情绪不对,所以就让他坐在后面,司机换成了看上去比较冷静的谢瑾萱。
谢母抓着田飞扬的手,一直在问他问题:“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怎么能等到人不在了才通知我们?”
田飞扬说:“是奶奶不让说的,她的遗嘱就是等瑾萱高考结束后才能打电话告诉你们。”
谢母说:“你们可以偷偷告诉我啊,我可以瞒着瑾萱,就说我去出差,我自己一个人可以过来见妈妈最后一面的。”
“我爸也这样提议过,但奶奶说……姑姑你到时候肯定瞒不住的。只要瞒不住,那瑾萱就会跟着姑姑一起回来看她,那样的话,瑾萱准备了这么久的考试不就糟蹋了吗?之后的高考越来越难了,那么多应届生学习也上去了,瑾萱以后再考,机会会变小。奶奶说她的死亡是不可避免的,那就不应该坏了瑾萱的理想。再说上次姑姑不是回来陪了奶奶好几天吗?她说那个时候就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后面只要瑾萱顺利完成高考,她在地下也会很高兴的。”
谢母听到这里,突然不说话了,她捂着脸沉默了很久,一直到车子快到军区大院了,她才放下双手说:“飞扬,现在灵堂设在哪里?在家里还是在殡仪馆?”
“在殡仪馆,不过我们先回家一趟,你们刚下火车,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去家里吃个饭洗个澡,然后一起去灵堂那边守夜,明天上午是遗体告别。”田飞扬说:“爷爷也在家里等你们,所以还是先回家吧。”
谢母点点头:“我知道了,听你的。”
她都没有反对,其他人就更没有异议了,大家都坐着车子去了军区大院,谢母刚进门,就看见坐在窗边抱着相册的田老爷子,立刻扑过去抱住了父亲的双腿。
“爸爸,对不起,我们回来晚了。”谢母泪如雨下。
谢瑾萱跟谢瑾蕴也走了过去,都喊了一声“外公”。
田老爷子看上去很悲伤,但他的悲伤是克制的,他的表情甚至透着一点儿安详。
他伸手摸摸女儿的脑袋,轻声说:“是你妈妈希望你们这个时间回来的,不是你们回来晚了。”
“妈妈最后……走的……难受吗?”谢母哽咽着说道。
“最后还是挺安详的,她有点儿糊涂了,也没什么感觉了,老是指着房顶说,谁谁谁来接她了。偶尔清醒一点的时候,就问高考结束了没有。到最后,她知道高考结束了,没多久就闭眼过去了。”田老爷子说:“你也别太难过了,你妈妈跟病魔奋斗了那么久,也忍了那么久的疼痛,现在她走了,反而是一种解脱,你应该为她高兴。”
谢母哭得泣不成声,只能抱着田老爷子的双腿不说话。
田老爷子看向谢瑾萱,说:“考得怎么样?”
“考得很好。”谢瑾萱说:“我学进去的,应该都发挥出来了。”
他眼眶微红,声音微微哽咽,两只手攥成了拳头,但没有流出眼泪。
田老爷子笑着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跟你外婆说的一样,她说你一定会考得很好的。现在,她在地下,就能放心了。”
“还没出成绩,还不能真正放心。”
“那等你的通知书到了,你带过来,在坟前告诉她这个喜讯。”田老爷子说:“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你外婆该交代的事情早就交代好了,之前的大半年,也把想见的人都见过了,她说自己没有任何遗憾,你们也都学学她,洒脱一点儿。”
谢瑾萱红着眼眶点头:“我知道了,我会的。”
大舅妈并不在家里,田飞扬从食堂打了饭菜回来,大家胡乱吃了一点儿,又轮流洗了澡换了衣服,戴上孝章,就分别坐着两辆车去了殡仪馆守灵。
到了地方,夏青棠才发现二舅田国强一家人都没有过来,彭薇偷偷跟她说,田飞扬昨天下午去那边通知了二舅一家人,但他们到现在都没有来过。
夏青棠没有说话,她猜到了田国强会因为遗产分配的问题所以产生怨恨之心,但再怎么怨恨,这也是自己的亲妈,如果连面都不露,那就太……不是人了。
谢母在灵堂哭晕了好几次,加上天气热,最后有一点儿脱水,田飞扬还找了个熟识的军医过来,在现场给谢母挂了一瓶药水,她的情况才慢慢稳定下来。
这边的夏天要更热一些,哪怕入夜后也不见凉爽,甚至没有一丝风,到下半夜,谢瑾蕴撑不住,直接在灵堂睡着了。
殡仪馆里面有供家属使用的休息室,田老爷子十一点多就跟谢母和大舅妈一起去休息室那边睡觉了。
田飞扬跟田国豪商量了一下,走过去把谢瑾蕴扛起来,又低声跟彭薇说了一句什么,彭薇就走到夏青棠身边,道:“那边有休息室,但是没有人在,小蕴还是个孩子,一个人要是醒了,肯定会害怕的,不如我们也过去休息一会儿,顺便陪陪小蕴吧?”
夏青棠知道她是想让自己也过去休息一下,便看了那边的谢瑾萱一眼。
他跟谢成业都腰背挺直守在那里,虽然双眼熬得通红,但依旧没有什么疲态,只是一眼就能看出他全身笼罩着的悲伤。
夏青棠想到明天会是很漫长的一天,便低声说:“那我们过去陪陪小蕴吧。”
彭薇就拉住夏青棠的手臂,跟室内几人说了一声,然后就跟着田飞扬一起出去了。
虽然这里是殡仪馆,外面也是黑漆漆一片,但夏青棠的心里莫名没有任何恐惧。
可能人在特别悲伤的时候,就感受不到害怕的。
他们去了不远处的休息室,田飞扬找了值班的工作人员拿钥匙开了门,就扛着谢瑾萱走进去了。
打开灯,里面是普通招待所的那种结构,里外一共两间,每一间都摆着两张床,因为是盛夏的关系,所以床上没有铺床单,而是铺着灯芯草的席子,看着也算干净。
只是房间内没有卫生间,想上厕所都要去走廊尽头的公共厕所。
田飞扬把谢瑾蕴放在外间的一张床上,道:“你们俩也在里面的屋子里睡一会儿,这都是下半夜了,天亮以后事情多,都睡一会儿,免得身体扛不住。”
彭薇握了握他的手,道:“知道了,你放心。”
“那我过去了。”田飞扬走出去两步又转身回来,道:“明天是告别仪式,二叔一家人估计会过来,到时候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你们带着小蕴多留心一下爷爷。从奶奶去世到现在,爷爷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我看着不太对劲。”
“好,交给我吧,我明天会多看着爷爷的。”彭薇点点头。
等田飞扬出去后,彭薇关上屋门,然后打开里外两件屋子的窗户,又从其中一个抽屉里找到了蚊香点燃。
她见谢瑾蕴睡得特别沉,就说:“青棠,我们在里屋睡一会儿吧。”
“好。”夏青棠当然没有拒绝。
她过来就是为了休息的,要不然,直接留在那边就是了。
她们俩便一起在里屋的床上睡下了,这边的灯草席子倒是擦过的,闻起来还有点儿花露水的味道,但夏青棠还是有点儿担心席子不干净。
彭薇说:“也讲究不了那么多了,赶紧睡一会儿,明天晚上再好好洗个澡。”
说完,她就翻身睡过去了。
夏青棠也确实有点累,没一会儿也跟着睡着了。
这一次倒是完全没有做梦,她一觉睡到天亮,还是谢瑾蕴惊讶的叫喊声把她给惊醒的。
“我怎么在这里?”谢瑾蕴坐在外间的床上,一张脸看上去特别惊恐。
彭薇揉揉眼睛坐起来,说:“你守灵的时候睡着了,飞扬把你扛过来的。”
“这里……是哪里啊?”
“是殡仪馆的休息室,专门给守灵的人使用的。”彭薇打了个哈欠,看了看手表,道:“六点半了,我们洗个脸过去吧。”
夏青棠也跟着起来,她们带着谢瑾蕴去了那头的公共厕所,大家都洗了脸漱了口,然后重新回到灵堂。
这边的几个男性都守了一夜,谢成业和田国豪都靠在椅子上睡着了,谢瑾萱和田飞扬虽然还醒着,但两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好,不光双眼通红,脸色也蜡黄蜡黄的。
很快,田老爷子的勤务兵送了早饭过来,又打来了开水,给所有人泡了浓茶。
夏青棠拉住谢瑾萱的大手,轻轻探了探他的脉搏,发现他的心跳比平时快了很多,不免有些担心:“你已经两个晚上没有睡觉了,要不要趁仪式还早,稍微睡一会儿?哪怕睡一个小时也行啊。”
谢瑾萱摇摇头,道:“你不用担心,我应该没事的,我这会儿是睡不着的。等……外婆安葬了,我就去睡觉。”
“那好吧。”夏青棠微微叹口气,拿了一颗五香蛋剥开放在了谢瑾萱的稀饭里,“吃这个,有营养。”
没办法睡觉,那至少要吃好。
谢瑾萱冲她点点头:“好,我吃。”
他的眼神明显呆滞了一些,跟平时的他完全不同,这也让夏青棠看得很难过。
告别仪式的时间定在了上午九点,等他们全都吃过早饭,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就过来开始跟田国豪确定最后的流程。
工作单位和大院儿的那些熟人会在告别仪式前直接去告别馆那边,但一些关系不错的亲戚朋友在八点前后就已经陆续到达灵堂这边了。
田飞扬和谢瑾萱负责接待他们,领着他们在外婆的遗像面前鞠躬,然后再还礼。
夏青棠跟彭薇则忙着给大家倒水倒茶,大舅妈从家里带了两个大水壶和两个大茶壶,刚才吃早饭的时候都装了白开水和茶水,这会儿来一个人倒一杯就行。
但因为杯子只有十几个,所以客人们也要轮流使用,勤务兵会拿着用过的杯子去隔壁清洗,之后再送过来。
谢瑾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就听了夏青棠的话,老老实实陪在田老爷子的身边,留心注意田老爷子脸色的变化,要是他脸色不好,就会立刻去告诉大人们。
陆陆续续来了二十来个亲戚朋友后,彭薇突然脸色一变,她低声说:“二叔一家过来了。”
夏青棠放下水壶,一转身就看见田国强一家站在门外,正在跟亲戚们打招呼。
这是外婆的灵堂,亲戚朋友们过来都穿着白衬衫和朴素的裤子,这是为了尊重逝者,同时也是因为白衬衫是夏天最常见的衣着。
如果的当兵的人,他们穿了制服,在这样的场合也是没有问题的。
但田国强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他穿了一件浅蓝色起格子的衬衫,下面是一条深蓝色的长裤,脚上一双咖啡色的凉鞋,看上去不像是来追悼自己的母亲,倒像是要去百货大楼买东西一般。
二舅妈也穿着浅黄色起小碎花的短袖上衣,下面是浅灰色的长裤和红褐色的塑料凉鞋,放在这会儿,是很时髦的打扮了。
田飞龙倒是穿着正常的灰色衬衫和黑色长裤,脚上还是黑皮鞋,他一声不吭地站在父母的身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亲朋好友见到田国强夫妻俩的衣着打扮,不少人都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等他们走到门前的时候,田国豪已经卷起袖子冲过去了,谢母也跟在大哥的身边,看上去又气又恼。
“二哥二嫂,你们想干什么?”谢母咬牙问道。
“你给我滚。”田国豪通红的眼中全是杀气,“不要逼我在这里对你动手,你自己自觉点滚开。”
“我要是不滚呢?”田国强阴阳怪气道:“不是你儿子跑去我家,通知我妈走了吗?我作为儿子,过来参加告别仪式,你还想揍我?”
一个亲戚低声说:“你跟你媳妇儿穿这样的衣服过来,这不是明摆着打你妈的脸吗?你妈走了,你现在是孝子,你看看你穿的什么玩意儿?你媳妇儿还穿红鞋子,是想把你妈从下面气上来吗?”
有第一个人开了腔,其他人也跟着说了起来。
田国强等大家数落完,就说:“我这衣服怎么了?我这衣服专门为了我妈准备的,她给我这个二儿子,留了那么多好东西,我现在穿好衣服好鞋子,当然要给她看一眼呀,让她知道我过得特别好,这样她才能安心。”
外婆之前分遗产的事情,朋友熟人们可能不太清楚,但亲戚们大多是知情的。
现在一听这话,大家都知道田国强这是不满意遗产的分配,所以故意在这种场合闹事,想让外婆走得不安生。
有一个年纪大一点儿的表姨走了过去,她轻声说:“国强啊,有什么事,有什么怨恨,都不能在这种时候闹起来。你到底是她的儿子,你忍一忍,让你妈妈走得安心一些,也给你自己积点德。”
“积德?积什么德?你在胡说什么呢?我积德就能让那个老太婆从地下爬起来重新给我分东西了吗?”田国强冷笑一声,“她死了怎么了?死了我就要对她好一点?凭什么啊?她都没把我当儿子,我凭什么要为她着想?她想走得安心一点儿?那当初就应该平均分东西啊!那么些好东西都给她的大儿子和女儿了,我这个二儿子为什么要让她走得安心一点儿?我看她就是希望我今天过来闹事儿,就是希望自己走得不安心!”
“你真不滚是吗?”田国豪的拳头已经举了起来。
田国强一脸无所谓:“你打呀,我找了警察过来的,你只要一动拳头,我就立刻让警察把你抓走!你可是长子,那个老女人最在乎的长子,你要是在今天被警察抓走了,我看她还怎么走得安心?”
这话说得越来越恶毒了,不光夏青棠他们听得很难受,外面的亲朋也都气得够呛。
夏青棠时不时转头看一眼角落里坐着的田老爷子,只见他一直平静地坐在那里,目光微微看着地面,仿佛不在意门口发生的事情一样。
田国豪被这么一说,还真的投鼠忌器,不敢挥拳头了。
他确实是长子,就算他们能找关系保证他不会被警察关起来,但在灵堂前闹成这样,那他的母亲也会走得不安心的。
外面有个亲戚大声说:“行,国豪哥是长子,我可不是,我就是个表侄子,我来揍你,我今天不把你揍到半死,我就不做人了!有本事,你就把我抓走,反正我无所谓,等我放出来了,我会找到你家去,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除非你死了,不然我揍到你八十岁!”
说着,就看外面走过来一个高个子的中年亲戚,他看上去是个很结实的人,应该是常年进行体力劳作的那种,力气肯定很大。
“对,国豪不能揍你,我可以!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畜生的人!今天我揍你,那是替天行道!”
“还有我!算我一个!”
亲朋好友里的中年男子都站了出来,田国强一愣,接着目光闪烁了一下,又跟二舅妈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用你们。谢谢大家的好意,不过,这里交给我就行了。我教子无方,教出了这样的孩子,是我的过错,请大家放心,这里我会处理的。”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田老爷子突然站了起来,他目光炯炯看向大门口的二儿子,然后缓缓朝大门口走过去。
谢瑾萱赶紧跟上田老爷子,伸手在他旁边虚扶着。
田老爷子一夜也没怎么睡着,这会儿走路的时候脚步明显有些不稳当,但他的气质很沉稳,所以不仔细看居然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见亲爹往这边走过来了,田国强又镇定了下来。
毕竟从小到大,田老爷子对他一直不错,除了之前遗产分配上没有帮他,但还真没有虐待过他,他觉得亲爹顶多给他一个巴掌,但他今天过来闹一场,如果能让亲妈走得不得安生,那就算挨了一个巴掌,也是太值得了。
田老爷子缓慢走到门口,站在了大儿子和女儿的中间,目光直视二儿子的眼睛:“你要是想来送你妈妈一程,那我们欢迎你。不管你穿了什么衣服,你都是你妈妈的儿子,你来,你妈妈就会高兴。但如果你不想送你妈妈一程,那请你现在就离开。”
田国强嗤笑一声,道:“爸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当初妈都说过了,说走的时候也不用我送她的。你怎么会觉得我现在过来是为了送她一程的?我现在带着全家人过来,就是过来让她不安生的!”
“这人也太恶毒了!”
“就是,真的畜生都不如了。”
大家议论纷纷,但田国强半点不见悔意,他依旧洋洋得意站在那里,用一种挑衅的眼神看着田老爷子,他说:“当初你跟妈做出那样的决定,就应该可以预料到这一天了吧?”
田老爷子点点头,道:“你有怨恨,我也能理解,毕竟你一直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但今天这个场合,就算是畜生都会消停一下。可惜,你不懂这个道理。把你养得畜生都不如,是我的过错,那今天,就让我解决这个过错吧。”
夏青棠紧盯着那边,怎么都觉得田老爷子这句话说得有点儿不对劲。
果然,在所有人狐疑的目光中,田老爷子喊来了自己的勤务兵。
勤务兵将一个小包递给田老爷子,然后就安静地站在旁边。
“你要干什么?”田国强眯着眼睛说:“不会是现在想给我钱,用钱打发我吧?我告诉你,我可没那么容易被打发。”
他话音刚落,就见田老爷子从包里迅速拿出一把手qiang,闪电般上了膛对准了田国强的双眼正中心。
刹那间鸦雀无声,室内室外的人都同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用钱打发你?你把我老田当成什么人了?我老田教子无方,只会用qiang打死这个畜生,怎么会用钱?我的钱,就算一把火全都烧了,也不会分给你一分一毫。”田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但他是真正上过战场杀过敌的人,他的手依旧稳定,他的气势依旧令人不寒而栗。
田国强浑身上下都僵硬住了,他甚至不敢怀疑父亲的话,因为他看得懂那个眼神,田老爷子说的都是真心话,他来灵堂还带着qiang,说明他就是为了这一刻准备的。
而一个闹不好,下一秒,他的脑袋就会在这里开花。
夏青棠之前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从到了这里的那一刻就觉得田老爷子的状态不太正常,他太过于平静了,平静到不像是老伴儿刚刚离开,他平静得像是要追随老伴儿而去……
他对着田国强说的话也不像是假的,他的语气太过真实了,他应该是真的想一枪崩了他,然后再给自己一下,就这样随着老伴儿而去。
想到这里,夏青棠赶紧朝着田老爷子那边走过去。
好在那边的谢瑾萱也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了,他头一个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说:“外公,外婆不会想看到这一幕的。我知道外公在想什么,但能不能不要这样做,我们一起……让外婆高高兴兴地离开?”
外公没有说话,他锐利的视线依旧死死盯着田国强,举着qiang的手也没有丝毫摇晃,坚定无比。
田国强前心后背都是汗,冷汗从他身体的四面八方钻出来,没一会儿功夫那件好看的衬衫就已经湿透了。
二舅妈和田飞龙更是傻了一般,两个人都站在那儿不敢动也不敢喘气。
谢母也说话了,她说:“爸爸,把qiang放下来,我让田国强滚,不能脏了你的手。”
田老爷子依旧纹丝不动,谢瑾萱看着田飞龙,沉声道:“田飞龙,不想现在就给你爸办葬礼的话,立刻带着你爸离开这里!”
田飞龙猛地一抖,抓住田国强的手臂就往外跑。
田国强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僵硬住了,这会儿被儿子一拽 ,他直直倒地,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田老爷子上前一步,手里的qiang追上了摔倒的田国强,依旧直指他的命门。
女性亲戚赶紧开口劝道:“哥啊,不能这么做,嫂子不会想看到这些的,哥啊,你冷静些。”
田老爷子目光坚定,他并不说话,仿佛下一秒就会扣动扳机,亲手拿下二儿子的性命。
谢瑾萱抱住了田老爷子的那只手臂,使劲儿往下压:“外公,求你别这样。”
田飞扬低吼道:“田飞龙你个傻缺,快带你爸跑啊!”
田飞龙快要吓傻了,被叫醒了也不敢停留,一把拽起他爸继续往外跑。
只听见啪的一声闷响,田国强刚刚站起来又狠狠摔了一跤,这一次,不管田飞龙怎么拽,他都站不起来了。
“我的腿……腿……”
田国强的腿摔断了,但这条摔断的腿算是换回了他的一条命。
亲戚们七手八脚把断了腿的田国强搬出去,然后就甩在殡仪馆大门口,让田飞龙和二舅妈自己折腾去。
这一边,田老爷子的qiang也被谢瑾萱拿走然后交给了勤务兵。
谢瑾萱扶着他走到一旁坐下,然后轻声说:“外公,你还有大舅,还有我妈,他们刚刚没了母亲,不能立刻就没有父亲。外公,就算是为了我妈,求你了,不要乱想,好吗?”
田老爷子目光一震,过了好一会儿,他缓缓闭上眼睛,道:“我知道了。”
他没有睁眼,但夏青棠看见他的眼中流下了两行细细的眼泪,也终于放下心来了。
这种时候,哭出来了,比不哭要强。
没有人知道田国强后面怎么样了,他们和无数的亲戚朋友、邻居熟人在一起,好好地送了外婆最后一程。
当天晚上,一直睡不着的谢瑾萱也终于睡着了六个小时,这让夏青棠终于松了一口气。
还能吃饭,还能睡觉,那悲痛总会过去的。
第二天,他们跟谢母一起陪在田老爷子的身边,谢母拉着父亲的手,轻轻诉说自己对母亲的思念之情。
田飞扬问谢瑾萱:“你怎么看出爷爷想解脱的?”
“就是看得出来。”谢瑾萱说:“不过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外公是不会再那么做了。”
“唉,但奶奶不在了,爷爷一个人……”田飞扬说:“你也是,我知道你跟奶奶感情很好,你又重感情,你可别因为太难过,所以把身体搞坏了。你看看你妈,再看看弟妹,她们都需要你呢。”
谢瑾萱站在走廊上,隔着纱门看了一眼屋内的家人,轻声说:“我知道的,你也放心吧,难过这种事,随着时间……总会过去的。”
这天晚上,田国豪念了外婆写的最后一封信,也没什么特殊的内容,就是叮嘱每个人都要好好生活,要开心。
田老爷子也派人把之前分配好的外婆的遗物都搬了过来,早在外婆去世前,他们就让人把分给谢母的那一部分都用箱子装好也封好了,方便他们可以坐车带回家。
他们不能一直留在这里陪伴田老爷子,因此第二天,田国豪一家人就带着大箱子送谢母一家去火车站。
谢母拥抱了一下大哥,说:“你有空,带爸爸去我们那边玩呀,我……我会很想你们的。”
“好,我原本就想着等过阵子有空了,就带爸爸出去走走看看。那第一站就去你家,然后再去别的地方看看,也好让爸爸散散心。”田国豪说:“你自己也要保重身体,小蕴还是个孩子,瑾萱还没生孩子,你上头还有公公婆婆,任务还重着呢。”
“我知道的。”谢母低声说:“昨天跟大嫂聊天,她说,人生就是生生死死的事儿,有人死就有人生,不管怎么样,生活总要走下去的。”
田国豪笑了一下,说:“你大嫂没什么文化,但这话很有哲理,你要是能听进去,那就能活得好了。”
他们把谢家人送上火车,两边都在一种悲伤又不舍的氛围中说了再见。
就像大舅妈说的那样,不管怎么样,生活总要继续,他们回到家里,把带回来的遗产找了妥善的地方存放好,就一切如常继续上班生活。
只是谢瑾萱暴瘦了七八斤,他的睡眠比之前更少了一些。
夏青棠知道这是不可控制的事情,所以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想尽一切办法给他做好吃的,让他多吃一点饭,尽量保证营养的吸收。
骆向前也会经常过来找谢瑾萱打篮球、打乒乓球,还带了个老老实实的新同事过来,说要跟着谢瑾萱学下围棋和象棋。
第90章
谢瑾萱也知道这是好朋友在帮自己转移注意力, 他现在不需要学习了,时间一下子宽裕了起来,闲下来的时间很容易想到悲伤的事情, 还真的需要这些事情来转移注意力,便由着骆向前安排自己。
冷锋也一改之前好几个月不写一封信的状态, 光是高考结束后的短短半个月, 冷锋就给谢瑾萱写了好几封信, 还寄了自己的最新照片过来让谢瑾萱评价一下。
这非常不符合冷锋的常态, 但确实让谢瑾萱感受到了好兄弟带来的温暖, 也让他的状态稍微好了一点。
再加上谢瑾萱的亲姑姑也带着两个孩子来了这边小住, 谢瑾萱有空就要负责陪着姑姑和表弟表妹一起玩,也算是让他多了很多事情做。
不过, 就算他的私生活已经排得满满当当,夏青棠偶尔夜里起来上厕所, 还是会看见谢瑾萱坐在客厅的窗前, 一个人望着天上明月的模样。
每到这种时候,她总是会觉得无能为力。
高考结束后, 谢晓霜终于从钢铁厂搬了过来,她的小家被她布置得很不错,卧室做了隔断,家具都是旧的,虽然简陋,但她打扫得很干净,处处透着温馨。
她找人买了一个简易的煤油炉子, 谢瑾萱托人帮她买了一些煤油, 这样她就能自己做点简单的饭菜吃了。
一个人生活,做菜做饭都以简单为主, 所以她现在过得很不错。
从她搬去钢铁厂开始,她的父亲母亲居然一次也没有找过她。
谢晓霜总觉得不对劲,她说:“青棠,他们不找我,是在憋着什么坏事儿吗?”
“别管他们了,你先好好过自己的,要是他们真的想使坏,那就到时候再说。”夏青棠说:“不要提前忧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能过去的。”
“好,听你的。”谢晓霜说:“对了,我妹妹倒是去食品厂找过我一次,我问她做什么,她说想让我回家去,我没说话,之后她就跑开了。”
夏青棠说:“怎么?你心软了吗?心软也是正常的,毕竟是你亲妹妹。你要是想原谅她,带着她一起住在这里,我也不会反对你。”
“不是,我不是心软,我就是有点儿闹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虽然她年纪比我小很多,但有时候我觉得她比我想法多,也比我聪明,我看不透她。”谢晓霜说:“我们以前感情还是不错的,但自从我回城工作后,她就不怎么跟我说话的,我每次挨打她也不会多看我一眼。我甚至在想,她想让我回去,是为了让我干活的吧?毕竟,我在家的时候,我跟她轮流做家务,现在我不在家,不就只有她一个人做家务了吗?”
“所以,你就更应该住在外面了。那边怎么样,你妹妹怎么想,都跟你无关了。”走到岔路口,夏青棠摆摆手说:“好了,我也回去吃饭了,回头见。”
她跟谢晓霜说了再见,就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今天晚上的晚饭是她在食堂买的花卷,回来配上蔬菜汤一起吃,方便又快捷。
这几天她跟谢瑾萱的工作都比较忙,奶奶那边人太多,他们也不想过去挤着吃饭,所以基本都在自家小院子里随便糊弄一下。
但夏青棠就算是糊弄着吃饭,也一定要吃饱。
她拿出谢瑾萱洗好的两样蔬菜,开始快速切成小块儿。
“青棠!成绩出来了!”谢瑾萱突然从外面冲了进来。
时隔多日,夏青棠终于重新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亮晶晶的小星星。
夏青棠立刻抱住他:“考得怎么样?”
“我的分可以填报省城大学!”谢瑾萱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兴奋,他说:“就算省城大学录取不了,本省的其他大学我也可以读一个的,成绩是稳的。”
这个年代是分数出来后根据分数填报志愿,如果第一志愿没有录取,也有服从分配,就算从大学滑档了,只要分数够,也可以读一个大专。
这个时候的大专也很有含金量的,读出来之后照旧会分配工作,也是一辈子的铁饭碗。
夏青棠抱着谢瑾萱又蹦又跳:“我就知道你能考上省城大学!你放心,你肯定会被省城大学录取的,我能打包票!”
谢瑾萱笑了一会儿,道:“谢谢你,我也挺有信心的,我的分数比较高。这几天就要填报志愿,等八月底九月初,就能收到录取通知书了。”
他们是本市考生,到了时间可以自己去大学查询录取通知书。
但外地的考生只能等通知书寄到,有些偏远地区需要寄送很长时间,再加上还有大专的录取工作,所以大一新生开学都是九月底。
夏青棠立刻说:“我们赶快过去那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吧!”
“不用那么着急,还没真的录取呢。”谢瑾萱说:“我现在只想在家里待一会儿,跟你单独待一会儿……青棠,我真的很高兴。我们吃了晚饭再过去吧,行吗?”
“当然行啊。”夏青棠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我正准备做蔬菜汤呢,既然你的好成绩出来了,那就再加个鸡蛋,做成蔬菜鸡蛋汤。”
看到谢瑾萱终于恢复了精神,夏青棠非常开心,她打了两个鸡蛋在汤里,以示庆祝。
晚饭后,谢瑾萱收拾好厨房,才拉着夏青棠一起去了小洋楼,将他的好成绩告诉了全家人。
所有人都很开心,连这段时间一直郁郁寡欢的谢母也终于露出了笑脸:“这下可好了,你外婆在下面,也会放心了。”
“瑾萱可真争气啊!”姑姑说:“小蕴的成绩也这么好。大哥,你说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我家这两个孩子,完全不听话,叫他们学习也不愿意学习的。你看看,过来住了这么些天,小蕴看书,我的两个孩子就只知道出去玩儿,半点不学好。”
谢成业说:“我没管过瑾萱和小蕴的学习,他们俩就是自己爱学习。不过你也别太着急了,孩子就算学习不好,以后有个稳定工作就行了。”
“那怎么能行?考上大学那就不是普通人了,你们没听说吗?以后能去机关做干部的,至少都要大专毕业。光读个中学或者高中毕业,那不是只能进工厂吗?”姑姑道。
她说完,谢瑾萱的小表弟就立刻道:“妈妈,工厂怎么了?表嫂就在工厂上班,我看她挺好的呀,工资又不比别人少。”
姑姑狠狠给了儿子一个爆栗子,然后有点尴尬地看了夏青棠一眼,小声说:“青棠啊,姑姑不是那个意思,姑姑不是觉得在工厂上班就低人一等的。”
其实她就是这个例子,毕竟她全家人甚至亲戚们也几乎都是机关干部,她对夏青棠其实一直不太满意,只是这不是她的儿媳妇,她也不便挑三拣四。
“我知道姑姑的意思,再说我确实考不上大学,以我的能力,在工厂上班就已经很好了。我也确实没有瑾萱那么爱学习,所以,学习这种事,都是看个人的,要是实在不想学习,以后也有别的路可以走。”夏青棠道。
姑姑说:“还有什么别的路?现在知青们一个两个都回城了,去人事局等一个月两个月,永远都在说暂时没有岗位,要再等等。只有考上大学出来,那才稳妥有个工作的。”
小表弟露出一个天真的笑脸,道:“那妈妈,以后我就不工作了,我高中毕业后就在家里玩儿,你跟爸爸可以养我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姑姑也瞬间泄了气,干脆不再说话了。
当天晚上,谢瑾萱难得睡了一个好觉,他一口气睡了七个小时,夏青棠算着他的入睡时间,比他本人还要高兴。
早上起来后,谢瑾萱也觉得自己神清气爽,比前阵子更有力气似的。
当天下午下了班,夏青棠骑车去了钢铁厂,想询问胡燕妮的成绩。
“我考得也不错,我想应该能读师范学院。就算这个录不上,那也能读一个大学,我本人是很满意的。虽然做老师是我的志愿,但要是分数不够,能读个大专也好。我的付出得到了回报,这样就可以了。”胡燕妮满眼都是笑,她真的没想到自己可以考出这么好的成绩。
她的父母比她更开心,早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很多亲朋好友了,还说等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就在家里的小院子摆两桌酒,请大家都来喝酒。
考上大学确实比结婚更让人开心,夏青棠还听到了另外一个好消息,去年有人想给胡燕妮介绍的那个上辈子的对象,他已经结婚生子了。
这样一来,胡燕妮就算是彻底脱离了上辈子的命运,夏青棠抱着她,两个人在屋子里又唱又跳,像两个小孩子似的。
胡母站在门口冲她们俩笑:“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晚饭做好了,青棠要不要在这里吃饭?”
“好啊好啊,瑾萱今天加班,我回去也是煮挂面,那我就不客气了。”夏青棠很开心,“谢谢阿姨。”
她在胡家吃了一顿简单但快乐的晚饭,趁着天气还早,赶紧骑车回大院儿。
到了大院儿,她先去了谢晓霜的平房,见她房门紧闭,屋内漆黑,知道她还在上班,就拿出纸笔给她留了一个小纸条,等她下班回来就能看见胡燕妮的好消息了。
有了这样的双重好消息,夏青棠之前的闷闷不乐也缓解了很多,而且从那一天开始,谢瑾萱每天都能睡得非常安稳了。
他像是在补上之前的睡眠一般,现在每个晚上都可以睡七八个小时,体重也慢慢回到了之前的水平。
全大院儿都知道谢瑾萱的高考成绩很不错了,谢成业的同事们都说他养了一个好儿子。
虽然谢成业的成就不如谢爷爷,但儿子现在考上了大学,等毕业后一定会有更好的前途和发展,早晚也是可以做到谢爷爷那个位置上的。
一个家族能有这样的接班人,谁会不羡慕呢?
这一点夏青棠这个后来者是很清楚的,这个年代的大学生只要不出错误,人到中年基本都是有一定级别的人。
当然了,她原本也没有担心过谢瑾萱的前途,他就算不读大学,也会有灿烂的未来,她始终在意的都是自己。
她一面焦急地等待着后面的时代,一面认真学习英语和写作知识。
虽然写作知识对将来做生意不一定会有帮助,但可以让她现在的工作做得更好。
她现在不需要谢瑾萱辅导也可以完成让秦主席和厂领导都满意赞叹的好文章,特别是她给秦主席写的发言稿,比她刚进厂办的时候质量更高了。
这几个月,夏青棠虽然投稿较少,但也在工人报上刊登了两个小文章,也都被贴到了工会的宣传栏上。
加上工人之声的作用,现在几乎全厂工友都有一个默认的认知,那就是夏干事是个笔杆子,很有才华。
夏大明在医院治疗了这么长时间,也终于在这个月出院了。
只是出院后还要回去复诊,之后还要自主锻炼,要想恢复到可以回来上班的程度,至少也要到秋天了。
夏青棠在他出院后也去看望了一次,还买了一个大西瓜和一罐子奶粉,让夏大明安心在家待着。
现在两个孩子都不住家里了,他们俩便把门前的两个棚屋收拾了一下,将两间平房里多余的东西都搬到了棚屋去,这样一来,室内的空间变大了,住起来也更加舒适了。
赵美珍看到夏青棠的时候依旧是颐指气使的,但夏青棠早就修炼到把对方当空气,所以不管她做了什么,都是无用功。
很快就是八月下旬,天气依旧炎热,骄阳似火,工会不断发下降温福利,但一线工人还是不时有人中暑。
因为中午的太阳实在太大的缘故,夏青棠这个月减少了一些学英语的课程,每个礼拜只去上两次课,虽然确实偷了懒,但她也轻松了很多。
知识是学不完的,还是身体健康更重要。
“最近真是一滴雨都没有,要是下场大雨就好了,下场雨就能凉快了。我每天晚上都热得睡不着,又不喜欢睡在屋外,真是烦死了。”
夏青棠刚刚抱着本子走进办公室,就听见李月的抱怨声。
她一手拿着一把折扇拼命扇风,一边大口喝水,看上去确实热得够呛。
夏青棠见她两颊通红,就说:“李干事从外面回来的吗?”
“对,我刚才被领导叫去跑腿了,顶着大太阳跑了三趟,可把我热死了。”李月盯着夏青棠雪白干净的小脸,道:“你也是从外面回来的,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然呢?而且这一个夏天都快过完了,你也没晒黑,怎么会这样呢?”
夏青棠的皮肤天生就比较白皙,就算真的晒一个夏天,也不会特别黑,何况今年夏天她只要出去就戴着她的小草帽,所以确实没有怎么晒黑,脸还是白嫩嫩的。
夏青棠摘掉草帽挂在桌边的钩子上,笑着说:“李干事,你要随时戴帽子,帽子真的有用。”
“嗨,你就是穷讲究,慌慌张张跑出去,谁会记得戴帽子啊?”
吴峰笑着说:“小李,你不高兴戴帽子,那晒黑不是正常的吗?”
李月说:“小夏的手臂又没戴帽子,为什么还是白的?”
夏青棠正要说话,就见秦主席走了过来,在大门外喊道:“小夏,来我办公室一趟。”
“是!”夏青棠赶紧抱起刚刚放下的本子,跑去了隔壁的小办公室。
“过来了?”秦主席抬起头来,道:“有个事情,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是,秦主席您说。”
“市工会那边呢……最近有好几个女干事员都因为怀孕回去待产了,现在特别缺人手。他们呢,想从我们这边借调一个人过去工作一段时间,也不长,就一个月。他们有一个女干事员还有一个月的产假就要回去上班了,等她到岗,你就能回来棉纺厂了。那边呢,是杨秘书给我的消息,也是他传达的,我看他的意思,是希望我们把你借调过去一个月。但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所以叫你过来,问问你愿不愿意去?”
夏青棠愣了一下,没想到居然会是这种事。
见她犹豫不说话,秦主席就继续说:“你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你工作认真,能力很强,特别擅长写东西,我是非常欣赏你的。我也跟你说句真话,这呢,是一个不错的机会。钢铁厂你知道吧?我认识一个从钢铁厂被借调过去工作过一段时间的人,因为工作突出,能力极强,后来呢就被真的调过去了。虽然都是做干事员,都是坐办公室的,但你也知道,市工会那是上级领导部门,发展前景跟我们这边远远不同。所以,你要是问我的意见,我会建议你过去。哪怕之后不能被调去市工会,但你在那边工作学习一个月,也不会是白去的。那边人多,事情多,学到的自然也越多。当然了,我们也都清楚,那个杨秘书对你肯定是有点别的心思的。你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同志,君子好逑,这一点放在哪个时代都正常。但你同时也是一个很正派的人,我相信,你可以正确处理好这些闲事儿。事情呢,就是这样的,我的意见也说了,你可以回去考虑两天,要是想清楚了,下个礼拜一就过来告诉我。如果你实在不想去,我会让吴峰过去帮忙。有我在,杨秘书是不会为难我们的。”
“谢谢秦主席!”夏青棠先给她深深一鞠躬,“我会回去仔细思考的。”
她抱着本子皱着眉头回到办公室,刚走进去,李月就问道:“小夏,你怎么这个表情啊?秦主席找你什么事儿?”
“一点儿工作上的事情,有点难办罢了。”夏青棠挤出一个笑容,道:“李干事不用担心我,我会处理好的。”
李月冷哼了一声:“谁担心你啊?吃香的喝辣的,长得白白嫩嫩的,我担心谁也不会担心你啊。”
这话说得又直白又有点好笑,夏青棠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月又说:“诶,对了,听说你在那边是住小洋楼的,还是三层楼,住小洋楼是不是比我们的平房更凉快一些啊?我看你每天精神抖擞的,不像睡不好觉的样子。”
夏青棠说:“我跟我爱人早就不住小洋楼了,我们搬出去单独居住了,也是平房。热嘛,都是一样热的,只不过我们有一个电风扇,晚上只要不停电,就能睡个好觉。但最近停电的时间也不少,所以只能忍着。好在我喜欢睡觉,就算很热,我也能睡得着。”
“电风扇?不少钱吧?”李月啧啧道:“这嫁去好人家就是不一样啊。”
吴峰说:“电风扇主要是不好买,价钱倒是不贵。”
产能跟不上,想买电风扇、洗衣机这种家用电器,都得找人拿票才行。
张宁说:“小李啊,你要是实在怕热,就找人弄个竹凉床回来,晚上放在家门外,那竹床四边可以支棍子,能架一个蚊帐,睡在蚊帐里,就算是室外,也很舒服的。我这个夏天就是这么睡的,哎呀,下半夜还冷呢,要盖个薄毯子。”
“我们家那么小,买个竹凉床回来放在哪里啊?又不能过完夏天就扔掉吧?”李月叹口气,“我是没有享福的命了。”
夏青棠之后没再说话,认认真真做完工作,准时下班回家。
到了小院子,就看见骆向前又带了他的同事过来,三个人都坐在走廊上,正在小桌子前下象棋。
谢瑾萱的象棋和围棋都是跟谢爷爷学的,技术很好,现在教导别人,也很认真。
“小夏回来啦?”骆向前站了起来,笑着说:“我今天在食堂买了大肉包子,豇豆馅儿的,你能做个汤,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吗?”
“好啊,做个汤很简单的。”夏青棠说:“刚好有小白菜,就做个白菜蛋汤。”
谢瑾萱说:“向前还买了酥饼和花卷,分量不少,晚上的汤可以少弄一点儿。”
“行,我进去看看。”夏青棠跟那个同事也打了一个招呼,就走进屋里去了。
骆向前买过来的包子花卷和酥饼就放在厨房,用一口锅装着,她打开盖子数了一下,发现一人能分到两个肉包子、两个花卷和一个酥饼,食堂的东西都做得很大个,今天晚上是肯定吃不完的。
天气太热了,没有电冰箱,饭菜根本不能放过夜,所以夏青棠隔着纱窗问道:“老骆啊,我看你买的很多,我们应该吃不完这么多,我能拿两个送去给晓霜吃吗?”
骆向前现在也知道谢晓霜并不是谢家的亲戚,而是夏青棠的朋友了,闻言便说:“当然可以啊,我刚才还想要不要送一点去给六婶呢,但是那边现在人多,还是算了。你拿去给你朋友,那就不会浪费粮食了。”
夏青棠便拿了两个花卷,用大碗装了送去给谢晓霜。
谢晓霜今天是早班,这回儿洗了澡洗了衣服,正准备煮点面糊糊吃呢,就看见夏青棠塞给她两个大花卷。
“老骆带人去学下棋,买了这些当做晚饭,我看数量太多了,肯定吃不完,就给你送两个过来。你也不用烧饭了,用紫菜虾皮冲个汤,不就挺好的?”夏青棠笑着说。
食堂做的花卷又大又实在,谢晓霜很高兴地接过去,道:“谢谢你,自从搬过来之后,老是吃你们的东西,我都不好意思了。”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看这边的邻居偶尔也会互相送点蔬菜什么的,我们现在住在一个大院儿,也算邻居。”
“好,那我下次碰到什么好吃的,也给你们送。”谢晓霜笑着把两个花卷放在屋里的一个大碗里,然后把空碗在门前的水龙头随手洗了,又还给夏青棠,“坐一会儿?”
夏青棠说:“家里还有人,我就不坐了,我得回去做小白菜蛋汤。”
她说完就拿着空碗回去做汤,她很会做蛋花汤,可以用一颗打散的鸡蛋液做出满满一小锅的蛋花汤,而且口感也好,可以很顺滑地喝下去。
小白菜鸡蛋汤做起来很快,临出锅的时候,夏青棠又滴上几滴小磨麻油,就招呼外面的三个人吃饭。
谢瑾萱把象棋收好,他们就在外面的小桌子上吃饭。
汤没有煮太多,刚好一个人分一个蓝边碗,就是鲜美的鸡蛋汤,夏青棠吃了两个肉包子、一个花卷和一个酥饼,幸福得不想动弹。
骆向前饭量大,他的同事饭量小一些,最后他剩了一个花卷,也是骆向前拿过去吃掉了。
“那我们下个礼拜再过来学下棋。”吃过饭,又聊了一会儿,眼看天色不早,骆向前就带着同事站了起来,“瑾萱你教得确实好,我在旁边看着,现在技术都进步了,在单位可以跟老同志来上两局了。”
谢瑾萱说:“你不是在吹牛吧?你的技术我还不清楚吗?”
那同事说:“他跟老同志来上两局,两局都是输。”
夏青棠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骆向前说:“哎哎哎,怎么回事儿呢?怎么乱说话呢?我明明是有输有赢的。好了好了,赶紧的,我送你回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同事给拽出去了。
等他们俩离开后,夏青棠说:“向前这个同事不会是他花钱收买过来找你学下棋的吧?”
“应该不是,我有偷偷问小詹,他是真的想学下棋,刚好被向前知道了,俩人一拍即合,就给带过来了。”谢瑾萱说:“向前为了我的事,也是操碎了心。”
“他是个大好人,等姑姑他们回去了,我在家里做大餐请老骆过来喝酒!我去买啤酒,管够!”夏青棠拍拍胸脯。
“那他肯定特别高兴,他最喜欢你做的下酒菜了。”谢瑾萱说:“这个礼拜天你没什么事情吧?”
“没事啊,怎么了?”
“姑姑他们礼拜一坐火车回去,礼拜天,奶奶想让我们全家人一起陪着姑姑去松树山玩一趟。”谢瑾萱说。
“好啊,我也很久没去过松树山了,那就一起玩嘛。”
两个人收拾好外面的桌子,又分别打水洗澡,之后就跟邻居们一样,都在院子里纳凉看星星。
今天又停电了,好在太阳落山后渐渐凉快了起来,谢瑾萱在地上点了蚊香,手里拿着一个大蒲扇,时不时就对着夏青棠扇几下,这样可以驱赶蚊子。
六婶今天还送过来一些新鲜葡萄,夏青棠一边吃葡萄一边琢磨市工会的那个借调,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说出来了。
谢瑾萱认真听完,道:“市工会从下面的工厂借调人是正常的事情,有时候他们那边缺人手,但又不想增加正式岗位,就会从下面借人。一般没人会拒绝,毕竟去市里上班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哪怕只是上一个月两个月。但要是想靠着这种短期借调就挤进市工会工作,那是很难的。”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虽然秦主席说之前有先例,但那是很罕见的例子,并不寻常。我没有想过能靠着这个短期借调就能把关系调去市工会,那得是多厉害的人才啊?我可没有这个本事。”夏青棠笑着说:“我要是真想调去市工会,还不如找你给我帮忙呢,我知道你肯定有门路。”
谢瑾萱笑着拿起一颗葡萄,道:“你要是真的想去市工会工作,我确实可以想办法,可能会稍微花点时间,但最后一定能成功。”
“但是我并不太想去,我在棉纺厂挺好的。”夏青棠说:“我没想过升官,我只想发财。”
她看着改ge开放后经济的飞速发展,曾经非常羡慕过,上辈子她没能跟上浪潮,这一次,她一定要把握住机会,成为国内第一批万元户。
“那这次的借调,你打算拒绝吗?”
“我还没想好,你先跟我说说,要是我借调过去一个月,会做什么工作啊?”
谢瑾萱说:“你们临时过去帮忙的,肯定不会做什么重要的工作,一般来说,会安排你们在办公室帮忙,比如帮忙做个统计啊、接待啊,还有会议的准备和接待。另外就是组织部、宣传部那边也很忙,很多都是体力活儿,要安排工厂的人过来学习,也要下去工厂到处转。这次借调,应该也不止借调你一个人过去,但既然你是杨大川亲口要过去的人,应该会跟在市工会主席身边工作,所以大概率是安排在办公室的。”
夏青棠听得很认真,听完之后,她琢磨了一会儿,说:“那我还是去试试看吧,虽然我对升官这条路不感兴趣,我的学历也不足以支撑,但我也可以出去见见世面,多认识一些人。”
“我支持你,你想去就去做。也不用担心杨大川的事情,他那个人到底要脸,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儿,以你的本事,想保持距离是很容易的事情。”
“我才不担心杨大川呢,这种人我又不是第一次碰到,我都想好了,但凡他言语过激,我第一时间就去找他的顶头上司还有妇联!”
谢瑾萱温柔一笑:“确实,要是真的找到妇联去了,那老杨家也丢不起那个脸,他就更不敢做什么了。”
夏青棠想明白了这件事,心里立刻松快了许多,吃完葡萄又乘凉到九点多,就回去刷牙睡觉了。
第二天上午,她就去找了秦主席,告知自己愿意被借调过去一个月。
秦主席点点头,道:“我就知道你会愿意过去的,这是一个锻炼的好机会。咱们这里人少,工作也少,那边人多,工作也多,对你这样的年轻人来说,是一种全新的挑战,我也很高兴,你愿意接受这样的挑战。”
“谢谢秦主席,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好好工作,不会给棉纺厂丢脸的。”夏青棠也很认真。
秦主席说:“那我现在带你过去,要先跟大家说一声,这就快月底了,你花几天时间把手头的工作处理一下,处理不完的交给其他同事,九月一号,我带你去市工会报道。”
“是,谢谢秦主席!”
办公室对夏青棠要被借调过去帮忙一个月的消息感到了震惊,连张宁都说:“一般这种事情轮不到我们棉纺厂吧?”
“可能是市里愿意给我们小厂一个机会了。”秦主席说:“那边指明要的就是小夏,因为小夏屡次在工人报上刊登了作品,上面都看见了,这是对她能力的一种认可。”
“笔杆子走到哪里都吃香。”张宁笑着说:“秦主席,咱们小夏不会去了之后,就被留下来了吧?”
秦主席笑着说:“要是真的能留下来,那是大喜事啊,更是对我们棉纺厂的一种认可。但是呢,现在的工作岗位很稀缺,你们也知道的,真要是调去市工会,怕是没那么容易的。”
听了这话,大家一齐点头,李月原本嫉妒的眼神也变得正常多了。
等秦主席出去后,冯心惠就说:“小夏,恭喜你啊,有这么好的机会,你过去了之后,一定要好好学习。”
“谢谢冯干事,我一定会多听多看多琢磨,好好学习的。”夏青棠道。
张宁说:“你去了以后,也别太低调了,你文章写得好,可以写两篇出来镇一镇他们,省得他们老是瞧不起人。”
“算了吧,还镇一镇他们呢?小夏这点笔杆子,在咱们厂算拔尖儿的,放在市工会,那算什么啊?”李月道:“我说小夏啊,你还是应该谦虚一点儿,让你过去帮忙,就要有个帮忙的样子,人家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别显摆。”
“有道理,李干事说得很对,我也打算只学习,不多话的。”夏青棠还是笑呵呵的,一点也不把李月的态度放在眼里。
她的人生如此幸福且顺遂,要是没有人嘲讽几句,岂不是说明她过得还不够好吗?
夏青棠按照秦主席的安排,开始将自己手头的一些工作移交出去。
李月也分到了一部分,她立刻不高兴起来,但这是秦主席的安排,夏青棠直接说:“李干事要是不想做,可以跟秦主席说一声的,我想秦主席可以谅解你晚上睡不着觉的辛苦,说不定就不安排你工作了呢?”
李月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这种话有意思吗?这是秦主席安排的工作,我能去说那些吗?你不过就是被借调过去一个月罢了,你以为自己是真的要调过去了吗?”
夏青棠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她们俩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我这个人没什么野心,只想安安心心在棉纺厂工作个几年,这里我熟,工作也轻松,所以我不打算往上面调。但你以为我爱人是谁?我要是想调去市工会,我迟早能过去,你羡慕都羡慕不来。”
李月呼吸一顿,别说生气了,眼珠子都快瞪出去了。
但她还真的说不出什么来,因为夏青棠的话都是真的。
她要是真的想调走,婆家是真的有这个能力的。
之后,李月只能生闷气,却没再废话了。
夏青棠把工作移交好,一天的时间也就过去了,大家都有说有笑地准备下班。
谁知道眼看快到五点,三车间的一个工人突然跑过来大喊道:“有人打架了,你们快过去管管吧!”
车间打架不是小事儿,于是,所有人都不能正常下班了,不光秦主席过去了,厂办那边的黄主任也带着人过去了。
夏青棠对处理这种事的经验并不多,她便跟在冯心惠的身边,过去了才知道何止是打架,原来是四五个人打一个人,这性质就不太一样了,真要是送去派出所,可是要关上很久的。
好不容易把所有人都拉开,秦主席站在一个凳子上大声喝道:“怎么回事儿?为什么这么多人打小曲一个?”
带头打人那个男青年梗着脖子说:“他欠揍!”
“对,他欠揍!”
其他人也跟着嚷嚷,秦主席喝道:“他怎么欠揍了?”
“他不就是考上了一个大学吗?现在每天牛得跟什么一样,过来上班不好好上,占着茅坑不拉屎,白领一份工资和粮票,还天天嘲笑我们没本事,只能一辈子在车间待着!秦主席,你说,这种人是不是欠揍?”
秦主席愣了一下,夏青棠这才知道,原来三车间这种地方居然也考出去一个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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