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每个人都盛了一大碗香喷喷的焖饭, 给自己的那一碗更是装了一些锅巴。
夏青棠做焖饭是喜欢放一点点咸肉或者香肠的，也不用多，切一点点就可以了, 这样，猪油的香气和油脂就会渗透进每一颗米粒, 不管是什么类型的焖饭, 都可以做得奇香无比。
如果当时家里没有咸肉或香肠了, 那她就会用一些猪油, 可以起到相同的效果, 也因此, 这种焖饭的锅巴也特别香，牙口好的人就会爱这一口。
夏青棠今天做出来的锅巴非常成功, 恰到好处的焦黄色，没有一点儿变黑, 吃起来真是幸福极了。
大家都在埋头吃焖饭, 连冷锋这个对什么都冷冷淡淡的人也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可见这个焖饭到底有多好吃。
等几个人埋头吃掉第一碗, 谢晓霜才轻叹一声，低声道：“真好吃。”
“是的，太好吃了。”胡燕妮说：“我要是男人，我都想跟青棠结婚了。这样以后就可以天天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了，那肯定幸福极了。”
夏青棠说：“咱们俩就算结了婚，也不可能天天吃这些的。这是老骆自掏腰包请我们吃好的，平时, 我跟瑾萱两个人也吃得很简单。炒一盘青菜, 做一个干菜焖饭就是很好的一顿了。天天这样吃，得是什么家庭啊？”
胡燕妮说：“我之前听说, 那个被qiang毙的革wei会主任，他们家以前就天天这样吃。我有个熟人跟他们家在一个大院儿，听说每年冬天，他们家晒在院子里的腊肉都有几十块呢！不是我们做的那种小块儿腊肉，是那种很大块儿的，一块可以吃很久。”
“所以他被qiang毙了啊。”谢晓霜笑了起来，“为了吃点儿好的，命都没了，不值当的。你看你才几岁？还是好好活着吧。”
“哎呀，我没说我要这样天天吃，我就是说，以前有人这样吃过的。”胡燕妮解释道。
骆向前说：“燕妮，我会好好上班，争取早点升职，只要我升上去了，我能领的工资粮票就会变多，到时候什么东西都能多买一些，伙食上也会好的。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早点升职的。”
胡燕妮微微红了脸，低声说：“我知道了，我相信你的，你不用在这里说，这么多人呢……”
“这么多人怎么了？都是老朋友了，怕什么嘛？我这也是说给你的两个好朋友听的，也好叫她们俩可以放心。”骆向前突然很郑重地说道：“小夏，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一声了。”
“啊……说什么？”夏青棠咽下一块猪肝，被他说得有些紧张起来了。
骆向前认真道：“其实，我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燕妮是你的好朋友，我看上了她，其实应该提前给你打个招呼的。但我不光没有给你打招呼，我还一直瞒着你们。而你们早就发现了这件事，却也帮我们瞒着。说实话，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我确实欠你一个解释。”
“别这么说啊，我们燕妮是这么好的姑娘，你看上她，很正常嘛，而且这也充分说明你很有眼光。”夏青棠笑着说：“不过，你应该跟我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追求燕妮的啊？你们俩打哪里开始的？是不是那天晚上你送燕妮出去……从那儿开始的？”
骆向前嘿嘿一笑：“是从那开始的，你怎么这么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
“因为你们俩第一次单独相处，也就是那个时候了，之前你们也没有机会啊。那次你送她出去，不会是一直送到钢铁厂了吧？”
胡燕妮听到这里，脸已经更红了，她低着头在那儿戳着汽水瓶子，感觉下一秒就要坐不住跑出去了。
骆向前倒是挺坦然的，他说：“是的，那天晚上我把她送到钢铁厂了。但我原本是没往那方面想的，我只是觉得天黑了，她一个年轻女同志自己回家不太安全。她又是你的朋友，就算走路上摔一跤，那也挺不好的，所以我就提议，我送她回去。她当时是拒绝的，但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我只要坚持的事情，没人能拒绝得了，她就只好同意，让我送她回去了。也就是那一路上，我跟她聊了不少东西……回去以后，我就挺惦记她的，我老是想到她。我又不是个傻子，都这样了，我还能不知道其实我看上人家了吗？”
“那你当时就去找燕妮了？”夏青棠问道。
其他人也边吃边听，连冷锋都听得很认真。
骆向前说：“哪能呢？我考虑了好几天的。你看，小胡是个大学生，文化人，我呢，考不上大学的，这方面我不如她。但我这个人，也算有信心，我觉得将来我好好工作，怎么也不会差她太远的。但想清楚了这一点，我又开始担心你们会反对。”
“我为什么要反对？我又不是王母娘娘，你们俩也不是牛郎织女。”夏青棠撇撇嘴。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连胡燕妮都忍不住抬起头来，轻轻拍了夏青棠一下。
骆向前说：“你对自己的朋友一直很好的，都把她们当成亲人看待的，我之前的事情你也知道的，我怕你觉得我这个人历史不太好，配不上你朋友。”
“那不至于的，你之前的经历又不是你的错，再说有点历史不是坏事，经过了那些事，你现在才能懂得什么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你也能更懂得怎么照顾对象了，是不是？”
不是所有人一生下来就懂得怎么去爱一个人，怎么去处理一段感情的，有些人可能终其一生都不懂的经营和维护自己的家庭，就比如夏青棠，她就是一个完全不开窍的人，甚至要经历一回死去才能明白过来。
所以她不认为一张白纸才是最好的状态，有些人在经历过感情后是可以真正成熟的，她认为骆向前和胡燕妮都是这样的人。
“还真是！小夏你这人就是聪明！不是我自夸，之前我虽然被人骗了，但经过那次之后，我思考了很多，包括我自己的未来，包括我对家庭的想法，我全都想清楚了。因此，当我发现自己对小胡同志有了想法的时候，我就列了个一二三四五，自己分析了一下可行性。还有，如果真的在一起了，我能不能给她带来幸福。我分析完了后，确定我是可以给她带来幸福的，我就……瞒着你跟瑾萱，单独去师范学院找小胡了。”
“不简单啊，去大学找她？那燕妮当时是不是很惊讶？”夏青棠问道。
骆向前说：“岂止是惊讶？她当时看上去都有些害怕了。”
“没有，我没有害怕，我就是惊讶。我确实没想到你会去找我，而且你上来第一句话是打招呼，第二句话就是想跟我处对象，这换了谁，不会惊讶啊？”胡燕妮小声说道。
谢瑾萱说：“向前，看不出来啊，你居然这么勇敢！”
“那当然，我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好吗？我现在是一个沉稳、成熟、坚定的大人，大人做事，就讲究一个勇气。”骆向前很骄傲地说道：“因为我确定，就算被小胡同志拒绝了，我也能接受那样的结果。”
“哇啊，这可真是不一般了，你真让人刮目相看。”夏青棠冲着骆向前竖起了大拇指。
人生在世，被拒绝才是常态，不被拒绝其实是一种幸运，但可惜很多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因此活得很累。
可以坦然被人拒绝，这确实是一个大人才能拥有的心智。
听到这里，冷锋的表情明显出现了一些变化，他看着骆向前，眼神充满了一种探寻和思索。
骆向前倒是没发现，他还在傻乐呢，他继续说：“不过，我没想到的是，小胡倒是没有拒绝我。”
“第一次就答应你啦？燕妮，你也挺厉害呀。”夏青棠推了推胡燕妮的手臂。
胡燕妮赶紧说：“没有没有，没有答应，只是我没有一口拒绝。因为……我觉得他当时看上去很认真，我犹豫了一下，觉得应该给他一个机会，至少了解他以后再看要不要拒绝他。而且，他是谢同志的好朋友，我要是做得太难看，好像也对不起你们俩，所以我就跟他说，可以先接触看看。他就问我可以接触多长时间，我想了想，说那就接触四个礼拜天吧。因为我今年学习抓得比较紧，所以真的要多了解，只有礼拜天了。我给他四次机会，也给我自己四次机会，如果我们利用四个礼拜天了解了彼此，但还是不能在一起，那就算了。”
“怪不得向前今年的礼拜天总是有事呢。”谢瑾萱也笑了起来。
夏青棠说：“那你们接触了四次，就正式在一起了吗？”
胡燕妮微红了脸，小声说：“接触了三次，我就同意跟他处对象了。”
“哇啊！燕妮，看来你对骆同志真的很满意了！”谢晓霜很惊讶地说道。
虽然她自己对感情和男人是完全没有念想的，可对于好朋友的恋爱轶事，她还是感兴趣的。
胡燕妮点点头：“接触了之后，我发现他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他性子直爽大方，有什么就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也不用我猜测。还有，他很善良，我们第一次出去，他就背着一个摔跤的老人家去了最近的医院，我也陪他一起过去了。他跟我也挺聊得来的，我们看过一样的电影、一样的书籍，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也是一致的。所以，第三次出去后，当天他送我回家，我就在钢铁厂的大门外跟他说了同意。之后，我们就正式在一起了，但因为我有很多顾虑，所以就请他保守秘密，千万不要说出去了。但是没想到，你们居然早就知道了。”
骆向前说：“这没办法，咱们都是礼拜天出去的，市里能去的地方也就那么些，在哪儿碰到熟人都很正常。这已经算是不错了，至少，咱们没有碰到过你的亲戚和你哥哥。”
胡燕妮点点头：“是啊，已经算很走远了。要是碰到家里人，那我肯定要糟……”
“那你们打算瞒到什么时候啊？”谢晓霜问道：“真等到决定订婚前？可燕妮你不是大学毕业才结婚吗？那还要等好久呢。”
胡燕妮说：“我跟向前都决定走一步看一步，暂时不想那么远的事情，暂时……我们就好好相处。真等到那个时候，自然会告诉双方的家里的。”
“对，这一点我听燕妮的，因此，就请大家帮帮忙了呀。”骆向前冲着大家抱拳致谢。
“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夏青棠说：“你们俩要是觉得外面没什么可以见面的地方，也可以借用我们家的。到时候把屋子留给你们谈天说地，我跟瑾萱去奶奶那边就行。”
骆向前说：“真的啊？那以后我可就不客气了！”
谢瑾萱好笑地说道：“你什么时候跟我们俩客气过？”
“那我总得说句客气话呀！不然多不懂规矩？”骆向前很开心地说道：“之后可能真的要借用一下你们的屋子了，燕妮对学习抓得挺紧的，我们也不能总是去外头只顾着玩儿。要是能来你们家，她就在这个桌子上看书学习，我在一旁整理一下工作，就这么待着也挺好的。”
“你现在真是不一样了，张嘴闭嘴就是工作，看来你很快就能升上去了。”夏青棠说。
“我进单位时间不长，真往上升少说还要等两年吧。到时候肯定会赶在瑾萱和冷锋的前面的，不过瑾萱大学毕业后，我就赶不上了。”
“你怎么不说说冷同志以后会不会比你强？”夏青棠有点好奇地问道。
冷锋倒是没什么特殊的表情，看上去也没有不高兴，他依旧在闷声不吭地吃着东西。
骆向前说：“冷锋那一行说不准的，要是他破案率很高，那升起来的速度不是我们可以猜测的，所以就不纳入考虑了。不过就一点，不管他将来升不升，我都希望他别受伤。”
谢瑾萱立刻道：“确实，升不升是次要的，别受伤才是真的。”
骆向前赶紧又打开最后一瓶啤酒，给自己拿了个杯子倒了一杯，然后说：“来，我们祝福冷锋，希望他永远别受伤！”
冷锋淡淡道：“你今天喝这么多酒，不会有事儿吗？”
“啤酒而已，能有什么事儿啊？这又不是白酒，白酒我是喝不了几口的，啤酒我能喝好几瓶呢。”骆向前毫不在意地说道：“来来来，大家一起举杯，祝福冷锋！”
谢瑾萱也举起啤酒瓶子：“祝阿锋永远不受伤，平安健康。”
其他人也跟着一起举杯，碰了一个。
冷锋跟谢瑾萱刚好都喝完了手里的啤酒，骆向前就把最后那一瓶拿过来，给他们俩一人分了一杯。
冷锋是他们三个人里面酒量最好的，但他本人却很少主动喝酒，像这样的场合，就算是啤酒也不会多喝。
喝完酒，他们又一人吃了一碗焖饭，丰盛而又热闹的午饭终于结束了。
一大锅焖饭吃得干干净净，最后的锅巴也被冷锋和谢瑾萱拿去泡炖鱼的汤汁吃掉了。
其他菜都吃得差不多了，但麻辣拌和炖鱼因为分量很大，所以还是剩下了不少。
夏青棠说：“晚上要不要继续在我家吃饭？一会儿我午睡好了，就可以发面做粗面馒头了。”
“我就不了，我还有作业没有完成，我帮你收拾好了就要回家写作业了。”胡燕妮说：“再说今天你也辛苦了，做了这么多菜，晚上就别继续招待我们了。你跟谢同志随便做几个烙饼，配着剩菜就是一顿饭了，弄简单一点儿。”
谢晓霜也说：“对，我晚上也不在这里吃，我一会儿要出去买点东西。家里的粮食和菜油都不多了，盐也要买一些。买完东西我想随便吃一口，然后就洗澡睡觉，早点休息，所以，就不打扰你们了。”
“对，晚上你跟瑾萱就歇一歇吧，今天你们辛苦了。”骆向前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过一会儿我就送燕妮回家了。”
冷锋直接没有说话，他知道夏青棠不知道喜欢自己，所以压根就不会再过来打扰他们。
谢瑾萱倒是说：“向前，你中午虽然只喝了一点儿啤酒，但按照你的酒量，还是睡一会儿解解酒再送小胡回去吧，免得路上出事情。”
“好，那我洗了碗就在你们家沙发上睡一会儿，行吗？”骆向前道。
“行啊，你在这里睡吧。”夏青棠说：“这边用不上我们几个人了吧？你们负责收拾干净，我跟燕妮去晓霜那边坐一会儿，一个小时后回来。”
“好，你们去吧，家里我会收拾干净的。”谢瑾萱笑着道。
夏青棠便拉着胡燕妮跟谢晓霜出去了：“走，我们去晓霜家里坐一会儿。”
两个人跟着她一起走出去，谢晓霜说：“我们不帮忙收拾，是不是不太好呀？”
“有什么不太好的？我们家的规矩，我做饭，谢瑾萱就负责收拾洗碗。昨天老骆也做了保证的，今天他跟瑾萱一起收拾，不用我们管的。”夏青棠说：“别管他们了，就那点儿活儿，还能累死他们不成？”
谢晓霜笑了一下，她的眼神也跟着闪烁了一下，她说：“唉……我还总是想不开，老觉得男人不能做这些……这些都得是女人做的。”
“没关系，慢慢来，你总得给自己一点儿时间去改变观念。”夏青棠说。
胡燕妮也说：“对啊，晓霜，你已经越来越厉害了，不要太逼自己了。”
谢晓霜笑着说：“放心吧，我心里明白的。对了，青棠你拉着我们出来，是不是有什么悄悄话要说呀？”
“对啊，就是有悄悄话要说，在那边人太多，燕妮肯定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的。我是想知道，燕妮不想告诉自己的父母，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顾虑啊？”
胡燕妮微微一怔，然后就长叹一声：“青棠，到底还是你了解我。”
“你怎么了？怎么还有其他的顾虑呢？”谢晓霜有些不明白。
胡燕妮说：“走，我们去你家坐着说吧。这路上人来人往的，要是被邻居听见就不好了。”
她们三人便径直去了谢晓霜的住处，只见她门外的空地上晒着两排东西，床单、被套和衣服全都洗得干干净净的，正在阳光下舒展开来。
隔壁邻居们也都把门前晒满了，这会儿还有不少人正捧着饭碗坐在门口边晒太阳边吃饭，见夏青棠她们几个过来了，就有人跟她打招呼：“小夏来玩呀？”
“对，过来坐坐。”夏青棠笑着说：“在吃饭呢？”
“对，今天洗东西时间长了，午饭做得晚。你们吃了没呀？”
“吃过了的。”夏青棠笑着跟她们俩一起走进屋里去了。
过去了这么些时日，谢晓霜的屋子里又添置了不少东西，现在看上去更有住家的样子了。
她是个很爱干净的人，虽然家具等物都很陈旧简陋，但到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过年也新糊了报纸，所以整个屋子显得很敞亮。
谢晓霜先关上屋门，这才来给她们俩泡茶。
“我这里的茶叶可不是什么好茶叶，不过将就喝一点儿还是可以的。中午吃了荤菜，喝点茶解解腻吧。”谢晓霜泡了两杯茶放下，然后才说：“好了，燕妮你说吧，你怎么还会有顾虑呢？你在担心什么吗？”
胡燕妮捧着那杯热茶，看着杯子里还没下沉的茶叶，轻声说：“当然会担心啊，晓霜，你也知道骆家是什么家庭的……”
“啊……”谢晓霜也突然叹气了。
夏青棠说：“你的顾虑是只有家庭这一点吗？”
“这一点还不够吗？他家什么情况，我家什么情况？真的差太远了。我对他本人确实很满意，也挺喜欢他的……比喜欢顾兴安多……但只要想到他的家庭，我就会担心我们俩根本没有未来。我不清楚他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但按理来说，谁都希望自己的儿子跟一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的。我这样的，说不定他父母今天知道，今天就要让我们分开了。”胡燕妮的语气还是很平静的，并没有什么激动的情绪，可见这些话她早就想过无数次了，只是一直放在心里没有说出来过。
夏青棠说：“老骆的爸妈我也不算熟悉，但多少碰到过好些次，也聊过天。他们家的父母，没有谢家父母那么恩爱，也不算知识分子，但他妈妈是个很爽朗的女同志，在工作上非常热心，虽然不是什么大官职，可她矜矜业业，是个事业型的女性，其实不太管儿子的事情。这一点，跟瑾萱的爸妈是一样的，他们都一心扑在工作上，因此孩子基本都是奶奶带大的。也因此，其实老骆的婚姻，他的父母大概是说不上什么话的，只要老骆的奶奶能接受，那他们全家都能接受。”
“你跟谢同志结婚，也是这样的吗？”胡燕妮呆呆地问道。
夏青棠笑了：“你在说什么呀？我跟谢瑾萱结婚的事情，你已经忘了吗？我们俩是瞒着家里，找单位开了证明，悄悄去街道结婚的呀。他压根就没管过长辈会怎么想，只要是他决定的事情，家里就没有任何人可以反对。”
“对啊，我怎么会把这个忘了呢！”胡燕妮自嘲道：“我真是糊涂了。你跟谢同志结婚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家里是什么条件呢。”
“对啊，所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攀高枝可不是那么好的事情，就不说别的，谁不担心以后结了婚，会被婆婆欺负啊？”夏青棠说：“可我觉得，骆家应该是不存在这种事情的。再怎么样，他们家也是大干部家庭，从上到下都有良好的作风，全家人的精神品质都算不错。如果你在担心这个，那我应该可以跟你保证，只要他奶奶接受了你，你们以后结了婚，是根本不需要担心家里有人欺负你的。”
“那他奶奶万一反对我们呢？”
“他有说过这件事吗？你们有没有大概聊过？”
“他说过一些，跟你说得有些类似，他是奶奶带大的，跟奶奶感情最好，家里是爷爷奶奶说了算，父母其实不怎么管他，只要他别犯错误就行。他还说过，他的奶奶是个很严厉的老人家，小时候他不好好写作业、考试不及格，都被奶奶用小棍子打过的。所以他对奶奶是又爱又怕，现在长大了，跟奶奶的感情还是很好的。他还说过，奶奶也很盼望他早点结婚生子的。至于其他的，就没怎么说过了。我也不会把自己心底的担心说出去，这样会显得我很没面子似的。”胡燕妮笑了一下。
谢晓霜说：“不说是对的，男人跟女人的想法到底是不一样的，何况是那种家里养出来的儿子呢？我虽然没有结婚，也没有处过对象，但我看着厂里那些女工友，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这种事，要是真的赶上了，也没什么办法可以解决的。要我说，你条件很好的，你可是女大学生，现在一个大学生多吃香啊？你能看上骆同志，那是他们家的荣幸。”
夏青棠点点头，赞同道：“没错，燕妮的个人条件是非常好的，你是女大学生，光这一点，就比很多人都强了。再说你家里，你父母都是工人，父亲是个小领导，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哥哥现在也有工作了，前途看上去也不错。等你毕业后，你也会是学历很高的老师，以后升职会在第一批，同时可以光荣一辈子。骆家那样的家庭，想找个干部家庭的儿媳妇是正常的，可像你这样好看、聪明、学历高的儿媳妇，也是很吃香的。毕竟，他们也不需要通过联姻来达到什么目的了，那就只能看孩子喜欢谁了。与其找什么干部家庭的子女，不如让孩子自己决定，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又不惹事的就行。所以你虽然担心这个，但也不用特别担心。再有一点，老骆这个人，还是很有担当的。他要是决定跟你结婚，那他一定会先让全家人同意的。”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知道他是个很可靠的人，但总还是忍不住担心。”胡燕妮说：“幸好我还在读书，就算要结婚，至少也要等上一两年后。我先跟他慢慢相处，等我真的信任他了，我就会带他去见我父母的。”
“那你好好处着，我很看好你们俩。”夏青棠说：“你不知道，其实从刚开始，我就想过要把你介绍给老骆了。”
“真的吗？”谢晓霜很惊讶，“你这么看好骆同志啊？”
“对啊，他经常去找瑾萱吃饭喝酒聊天，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样好的男青年不多见的，再说他第一次见到燕妮，也对燕妮的印象很好，这就是缘分。可谁知道燕妮自己找了个对象，老骆那边我就给回绝了，之后他也找人介绍了别人，这事儿才算耽误下来了。现在你们俩在一起的，我可是特别高兴的。”夏青棠眉开眼笑。
胡燕妮说：“你居然想着给我们俩介绍？早知道我就不瞒着你了，我一开始瞒着你，是以为你会反对我们的。”
“我为什么要反对你们呀？”夏青棠不明白。
“因为我怕你说我眼光太高了，不切实际。”胡燕妮低声道。
“嗨，我自己就是别人眼里的攀高枝，我怎么会这么想呢？再说了，结婚这种事，能找好的为什么要找差的啊？”夏青棠说：“你就安安心心跟他在一起吧，你没事干就对自己说：‘我可是聪明美丽的女大学生，他跟我在一起，是他的福气。’你每天就这么对自己说个三五遍，时间长了，保管你没有其他烦恼。”
谢晓霜跟胡燕妮都笑了起来，谢晓霜说：“你就是这么跟自己说的吗？”
“我？我不用说这些，自从经历了一些事情后，我对自己是有盲目自信的。我认为我是一个非常好的人，所以不管谁看上我，都是他们眼光好。”夏青棠淡淡道。
她们两个同时愣了一下，然后又一起陷入了琢磨之中。
等到了约定时间，三个人就一起走出了谢晓霜的屋子。
她背着一个大布袋子，又装上了各种票券，在路口跟她们分开，自己先去买粮食。
夏青棠则跟胡燕妮回到小院子，刚走进去就听见了屋内传来的呼噜声。
胡燕妮笑了起来：“这肯定是向前的呼噜声吧。”
“是他，每次喝醉了在我们家客厅睡下，就可以听到这个声音。”夏青棠带着她走进去，“老骆，起床了！赶快送燕妮回去写作业！”
骆向前蜷缩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件谢瑾萱的厚外套，睡得特别香。
喊了一遍没有反应，谢瑾萱就从书房走了出来，伸手捏住了骆向前的鼻子，这才把他叫醒了。
“什么？什么？”
谢瑾萱说：“小胡回来了，你快洗洗脸，清醒一下，然后送她回家。”
“啊！对，我要送燕妮回家。”骆向前看向胡燕妮，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然后立刻坐起来，跑去卫生间洗脸了。
洗过冷水脸，谢瑾萱又塞给他一杯浓茶，他慢慢喝下去，眼神就恢复了清明。
“今天酒醒的挺快的。”夏青棠打趣道。
“那当然啊，今天只是喝啤酒，又没喝别的。”骆向前放下杯子，然后站了起来，“今天谢谢你们了，我特别高兴，为小夏的工作高兴，也为我跟燕妮高兴。我只要想到这些，就会高兴得在梦里笑出声来。这日子是越来越好了！”
“是啊，日子越来越好了，之后我们也要更加努力了。”夏青棠缓缓说道。
五月底，未来电器厂的电视机开始销往各地，夏青棠在严建顺的办公室看到了厂里生产的电视机和其他电视机的对比效果，本厂的看起来确实更清楚。
同事们也都很好奇，连着几个中午，都聚集在严建顺的办公室里看黑白电视。
这会儿的电视节目实在很少，除了定时播放一些新闻节目，下午还会停台，不过到了晚上又会播放一些引进的电视剧。
夏青棠感到很意外，没想到这么早其实就在播放电视剧了。
不过回想上辈子，这个时候孔家也没买电视机，她当然不知道电视里面在播放什么了。
虽然现在的电视节目很少，但众人对这个小箱子的兴趣还是很浓厚，几乎所有人都想买一台放在家里。
这东西价格并不便宜，其他厂生产的要三百多块钱一台，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才三十几块钱，买一台电视机，几乎要一整年不吃不喝了。
而本厂生产的电视机更是比其他厂的还要贵一些，因此根本没什么人可以买得起。
师小雨说：“要是我们内部员工买，能不能便宜一些啊？”
柴巧英说：“会便宜些，但也不会太多，毕竟电视机的成本在那里，这就是很贵的家用电器。”
“那我只能从现在开始攒钱了，看看明年能不能买一台。”师小雨叹口气。
王庆看向夏青棠：“夏干事，你家肯定买得起吧？”
夏青棠用好笑的眼神打量了他一下，然后说：“对啊，我家确实买得起，所以我早就决定了，等内部员工可以购买了，我就买一台搬回家。”
“真好啊。”王庆一脸羡慕，“要我说，女同志是真好！”
师小雨没听懂：“为什么女同志真好？”
王庆说：“你们女同志，就算自己出身不怎么样，就算自己考不上大学，一样可以靠着嫁人过上好日子啊。”
“你！”师小雨气得脸都红了，她看看夏青棠，想帮她说话但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毕竟夏青棠确实是通过嫁人获得了很好的生活。
夏青棠笑着说：“王干事，你这话就不对了，不是女同志真好，是长得好看的人真好。你可能还不清楚，在这个世界上，不管在哪个地方，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你有上好的外貌，你都可以通过婚姻来过上好日子的。你如果不能通过婚姻过上好日子，就是因为你长得不行，所以不要怪自己是个男儿身。就说咱们市，你知道多少男同志是因为长得好看所以给好人家做女婿了吗？”
王庆的脸瞬间就涨红了，他确实长得平平无奇，虽然不难看，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好看的男青年，所以就算他每天陪着很多女职工打乒乓球，但也没几个人真的愿意跟他交朋友的。
师小雨见王庆吃瘪，就立刻说：“没错没错，小夏这么说，我就想起来了，我有一个表叔，长得一表人才，特别英俊，哪怕现在五十几岁了，也很好看的。他就是很穷的家庭长大的，但他被厂领导的女儿看上了，结婚后，他就得到很多好处了。我表叔前些年还做了车间主任呢，带着父母也过上了好日子的。这长得好看的人啊，不分男女，都是能占到便宜的。”
王庆转了转眼珠子，咬着牙低声说：“靠脸吃饭，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
“怎么就不光荣了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不喜欢好看的人吗？可我听说你一直在讨好车间里那几个最好看的女职工呢，你看，你都喜欢好看的人，为啥好看的人靠脸吃饭就不光荣了？”夏青棠笑呵呵道：“王干事啊，你可不要歧视好看的人哟。你要知道，长得好看的人，那可是很稀少的，物以稀为贵，人也一样。”
王庆冷下脸来，道：“你这样的女同志思想就不正确，咱们工人阶级，应该以劳动最光荣，你却对自己的长相沾沾自喜，你这是犯了资chan阶级的错误！”
“你说什么呢？王干事你是不是糊涂了？你忘了自己在哪里上班吗？”师小雨惊讶极了，“咱们厂长就是外国人呀！”
王庆脸一白，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了。
这个时候，一直没吭声的柴巧英出来说话了，她说：“小夏的工作能力在咱们办公室也算数一数二了，要论劳动最光荣，她肯定也是最光荣的那一批人。”
“柴主任，我……”王庆有些慌了，赶紧站了起来。
柴巧英却摆摆手，道：“没什么，午休时间，聊聊天挺好的，只是不要忘记了，好好工作才是第一位的。”
第142章
说完, 柴巧英就走了出去。
等她离开后，室内安静了好一会儿，只能听到电视机里播音员播报新闻的声音。
王庆满脸都是尴尬, 看上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似的。
师小雨故意冲他做鬼脸，之后还想说什么, 但还是被夏青棠给拦住了。
成双民跟李子方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依旧在专注地看着电视机, 他们俩一直是这样的, 对这样的琐碎事情不怎么掺乎, 更多的精力会放在工作上。
至于这间办公室的主人严建顺, 他却并不在这里。
这几天中午，为了让他们可以过来看电视, 严建顺是专门回到宿舍去休息的，故意把这里让给他们使用。
严建顺的宿舍当然不是多人间, 他一个人就占了一间, 不过依旧是公共厕所，对于他这样一个位置的人来说, 算是条件很艰苦了，但他本人一点儿也不介意。
而且据胡彦辉所说，严建顺非常平易近人，好几次都顺手帮忙换个电灯泡什么的，完全看不出领导的架子。
因此，他们在这里看电视，也并不会觉得打扰了大领导。
等到新闻播完, 夏青棠就第一个站了起来：“看完了, 我也回去了，柴主任说得对, 工作才是第一位的，咱们都应该好好工作。”
“我跟你一起。”师小雨跟上她，挽着她的手臂走出去了。
走出去一截后，见没人跟上来，师小雨才低声说：“那个王庆真是个奇怪的人，一开始讨好杨秘书，杨秘书走了，他就想来讨好你。但你根本不给他好脸色，他就老是说些难听话，对你夹枪带棒的。我真的搞不懂这样的人，你这么好相处，他只要正常跟你做同事，你有什么好处，肯定会想着他的呀。他现在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吗？真是个大傻子！”
夏青棠确实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以前在棉纺厂，只要能帮上忙的，她都不太会推辞。
现在来了这里上班，也是差不多的，之前师小雨跟爱人想看一场演出，但因为实在是太热门了所以买不到票，也是夏青棠找了谢瑾萱帮他们买到票的。
李子方也拜托夏青棠弄过一张购买缝纫机的票，所以，只要王庆不惹恼了夏青棠，跟她做同事，肯定是只有好处的。
夏青棠倒也不是做滥好人，她只是秉着和气生财的原则，把这些人都当成了未来的顾客。
虽然还不清楚以后她会做什么样的买卖，但不得罪人总归是没错的。
偏偏王庆总是上杆子来找茬，这让夏青棠也不想跟他和和气气的，只想出了气才好。
夏青棠是一个不招惹麻烦的人，但如果麻烦找上她，那她一定会狠狠还回去，绝对不会留情。
夏青棠跟师小雨走进办公室，然后低声说：“不管他想什么，好在咱们办公室只有他一个人这样，其他同事都挺好的。”
“确实，我看成干事每天忙得跟陀螺一样，我还听人说，成干事可能就快成为咱们的办公室副主任了。”
“他那么辛苦，也确实应该升职了。”夏青棠道。
成双民的工作量跟他们其他人完全不同，他除了要完成一些厂办的工作外，车间那边也经常需要他。
那几位外国的技术人员只要去车间就需要有人全程陪同翻译，但厂里的固定翻译只有一位，如果几位技术人员去了不同的地方，那就需要成双民跟上一起行动了。
不光成双民，夏青棠也被喊过去好几次充当翻译，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带上之前严建顺给她的专业词汇表，然后勉强完成任务。
以她的水平，也只能勉强完成任务了，其他人就更不行了，因此，成双民忙成这样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但好在柴巧英也说过，上面会根据工作量的多少给与一定的奖励，从五月份开始，成双民就拿到了数额保密的奖金。
当然了，夏青棠也拿到了一笔奖金，有八块钱，她本来就涨了工资，现在算上奖金，实在是很不错的收入了，加上她其实没什么额外开销，因此可以多存一些钱了。
至于师小雨等人，也拿到了一些奖金，师小雨自己说拿到了三块钱，这让她很开心。
如果按照这个来推测，那成双民的每月奖金少说也在十块钱以上，不过光有奖金大概是不足以奖励这个勤奋的职工，所以上面才会提议给他升职。
果然，没过几天，上面的认命就下来了，成双民正式成为了办公室副主任，与此同时，他们办公室也将会增加一名新的干事员。
这一次，这个干事员要从外面招聘，欢迎全市符合条件的人过来参加。
招聘启事是刊登在报纸上的，这种消息传出来的速度也比较快，没过几天，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夏青棠回到大院儿，总有不少人会拉住她问东问西。
但这次招聘的条件是很苛刻的，虽然是公开招聘，但估计能来报名的人并不多。
厂里要求这个人曾经读过大学，中途退学下乡的就可以，但必须至少读过半年到一年大学，光是这一个条件，就拦住了无数想要过来应聘的人。
夏青棠通过这次的招聘也看出来了，这种外国人开的工厂，果然会像九十年代那样，越来越讲究学历的。
如果说在棉纺厂，她最后还能做到工会主席，但在这里，她是绝对不可能做到办公室主任的，除非后面她去读一个夜校，并且将英语考一个等级证书，那样才会有升职的可能性。
好在她志不在此，因此也并不在意这些，目前，她只想好好完成自己的工作。
六月上旬，干事员的招聘正式开始，让夏青棠没想到的是，居然来了不少人报名，而且每一个都能符合要求。
他们带着就读过大学的证明，还有当年的学生证，有些看上去早就破破烂烂了，但依旧被保存了下来。
这么看来，当初像成双民一样被耽误的人实在是不少。
但这些人也很奇怪，当初新厂第一批招工，他们其实也符合条件，但却都没有来参加过。
不过夏青棠并没有参加这次的小招聘，所以也不清楚这些人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招聘结束后，严建顺亲自选出来一位新的干事员，据说年纪跟成双民差不多大，经历也跟他差不多，都是年纪不大就考上大学，结果才读了一年多，大学就没了。
之后作为知青去了乡下，在那边待了好些年。
她也听说这位新干事员非常优秀，是个聪明又能干的人，连严建顺都在柴巧英的面前称赞过一两次。
其他同事也对这位新干事员充满了好奇，大家都等着新的一周到来，这样就会看见新同事了。
礼拜一的早上，夏青棠坐着班车到了厂里，她算是第一个到的，但办公室的大门却开着，小办公室的门也开着，估计是柴巧英为了新职工提前到了。
走进办公室就看见王庆之前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位三十来岁的女同志，她剪着一头齐耳的短发，圆脸大眼睛，身形比较消瘦，岁月在她的眉眼间留下了不少皱纹，从她粗糙的皮肤也能看出这些年是吃过不少苦的。
但她一抬起头来，微微冲着夏青棠那么一笑，那双大眼睛就忽的一下变得明亮动人了。
看的出来，她年轻时候是个相貌不错的女性，只是岁月太过残酷，让她失去了青春和美丽。
她的衣着也很朴素，上衣是一件洗得发白的土布衬衫，手肘处有一块小小的补丁，下面是一条藏青色的长裤，看着是大半新的，倒是没有补丁，脚上踩着一双同样带着补丁的黑布鞋，跟其他干事员的穿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棉纺厂，作为坐办公室的知识分子们，干事员通常都会在意自己的衣着打扮，女同志们就不说了，就算是男同志也会穿得比普通职工好一些，像李子方这样家境不错的男青年，皮鞋也是经常穿的。
夏青棠见对方看向自己，赶紧打招呼：“同志你好，你是我们办公室的新干事员吗？”
“对，你好，我叫沈文。”她站起来，介绍了一下自己。
夏青棠之前看过新干事员的名字，还以为是个男同志，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个女同志。
她笑着说：“沈干事你好，我叫夏青棠，我也是这个办公室的，我坐在那个座位上。”
说着，她就走到了自己的桌子前，放下了背包。
沈文点点头：“刚才柴主任跟我介绍过了，我记得你是这个办公室最年轻的人。”
“是的，我还年轻，所以要多跟你们这些经验丰富的同志学习。”
“是我要跟你们学习，我本人没什么值得学的。”沈文又笑了笑，其他同事也走了进来，夏青棠就赶紧为他们做介绍。
等所有人都到齐了，大家也都互相认识了，柴巧英才从小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她说：“都互相认识了吧？这位小沈以后就是我们厂办的人了，她之前在县里上班，这次通过我们厂的招聘进来，充分说明了她有很强的能力。不过她对厂里的一切都不熟悉，在工作上希望你们多帮助她，让她尽快熟悉环境，了解厂里的日常工作。”
王庆又是第一个说话：“柴主任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帮助新同事的！”
柴巧英点点头，道：“至于具体的工作，小沈第一个礼拜先跟着小夏一起吧。小夏你做什么，就带着小沈做什么。特别是你那一套严助理给你的专业单词，也给小沈抄一份，让她也记下来。之后的事情下个礼拜再说，刚开始，小沈就跟着熟悉环境就行。”
“是，我知道了。”夏青棠赶紧道。
“那好，你们开始工作吧，我去找一下副厂长。”说完，柴巧英就出去了。
等她离开后，王庆就很好奇地说道：“沈干事，你会说外语啊？”
“是，会一些。”沈文轻声道。
“怪不得让你跟着小夏呢，这个小夏就是咱们办公室英语第二好的人。咱们厂翻译不够用，就经常要用上小夏去车间给技术员做翻译。不过听柴主任的语气，沈干事你的英语想必很厉害。等你能干上翻译了，就不需要小夏了呢。”王庆故意道。
上次的事情之后，王庆一直怀恨在心，一直在找机会报复夏青棠，但夏青棠工作很忙，说话做事也很谨慎，平时又压根不搭理他，因此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现在一听沈文可能会取代夏青棠，他就立刻高兴起来了。
夏青棠完全没有反应，她正在翻看自己的工作记录本，心里琢磨着怎么跟沈文交代工作。
沈文微微皱起眉头，她说：“话不是这么说的，这个厂既然有不少外国人，那会外语的人自然是多多益善。我虽然会外语，但不一定能比夏干事做得更好，毕竟她年轻却经验丰富，这一点比我强很多。”
“那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啊？”王庆忍不住问道：“你看着年纪不小了，你的工作经验应该更丰富才对。”
沈文低声说：“我之前在县城的供销社里做售货员。”
这话一出，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惊讶地看向她。
师小雨说：“做售货员？可是沈干事，你是读过大学的呀，怎么会做售货员呢？也不对啊，我们厂招聘的人，都是本市的人，你要是本市的人，怎么会去县城做售货员呢？”
沈文的表情稍微暗淡了一下，她垂下眼睛，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夏青棠就说：“之前做什么的又不重要，我之前还是做纺织女工的呢，现在还不是给外国人做上翻译了？”
这话一出，师小雨就笑了：“是呢，小夏你不说，我老是忘记你是一线工人出身的。”
“沈干事既然能被严助理看上，个人能力肯定是非常优秀的。”李子方说：“沈干事你也会英语，我现在正在自学英语，要是有空，可能还要跟你请教一下呢。”
沈文的表情慢慢放松了下来，她露出一丝微笑，低声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只要我会的，都可以跟你说。”
“那沈干事，你的英语大概到什么水平啊？”王庆问道。
沈文说：“我也不太清楚到什么水平了，我其实……说得不太好……”
“那你跟成干事一样，成干事也是说得不太好，但水平其实比小夏强多了。小夏不过就是有个好老师，教了她一嘴什么什么腔，所以外国人喜欢跟她说话。”王庆故意道。
沈文却一脸钦佩道：“真的吗？能说流利的外语那是很厉害的，想当年，我们的老师还在的时候，就总说不管什么语言都是拿来交流的，能流利说出来就是最好的。”
王庆翻了个白眼，觉得沈文这个人不太上道，便冷笑一声，不说话了。
师小雨却说：“是呢，成干事也跟我说过，所以我现在回家也会认真读外语，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流利地说出来。”
因为看到成双民和夏青棠被重视的关系，所以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开始努力学起了外语，大家似乎都意识到了，在这个厂里，会外语应该是一项基本技能。
等几个同事交流了一会儿，夏青棠就说：“沈干事，既然这个礼拜你要跟着我，那不如你坐过来，我跟你说一说这两天我要做的事情，可以吗？”
虽然夏青棠年纪很轻，但沈文并没有任何轻视，她立刻站了起来，搬着椅子坐到了夏青棠的桌子侧边，开始认真听她说话。
夏青棠这边的工作基本分为几大块，第一部分是她最擅长的，就是给柴巧英和严建顺写东西，现在不管是公文还是宣传文，她都能游刃有余地掌握，而且质量都很好，严建顺对她的这个优点也是表扬过很多次的，连皮特厂长也知道这个年轻的干事员是一个优秀的“作家”。
第二部分工作，就是厂办要做的各种杂事，从油印文件到开会的时候准备茶水这种小事，其实都是他们的活儿，其他的还包括统计每个车间的职工出勤情况啊，厂里下达什么通知啊，过节要发放什么福利啊，方方面面都是他们去做，一般每项工作都是两三个人分摊一下。
至于第三部分工作，就是夏青棠在完成本职工作的基础上，去那边给技术人员做翻译了。
这对她来说是最难的，因为每次都是临时被喊过去，除了使劲背单词，也做不了什么准备工作。
夏青棠正在跟沈文说着今天她要统计的那些东西，外头就跑进来一个小伙子，他敲敲门大声说：“成副主任，汤技术员喊人了。”
成双民便立刻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抱着一个本子出去了。
夏青棠就说：“沈干事，你看，一般技术人员缺少翻译的时候，就会有人来我们办公室喊人。成副主任在的话，就他先去，因为他的英语是最好的。如果他不在，但还是缺人，那就只能我勉强顶上去了。我的外语水平比较一般，所以我也还在反复背诵厂里需要用到的专业词汇。就是刚才柴主任说的那个，你看你是找人印一份，还是抄写一份。”
在这个年代，手抄东西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不像后来，什么都可以拿去复印。
沈文立刻说：“我抄写一份就可以了，不过，夏干事，这个我什么时候拿去抄写比较合适呢？”
“你要是不觉得累，可以午休的时间抄。”
“今天才第一天上班，怎么会累呢？那我就午休的时间抄。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这是应该的。”夏青棠说：“好了，我现在要跟师干事去负责端午节的福利发放，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好。”沈文点点头，“我需要带点什么吗？”
“发放福利其实不需要带什么东西的，不过我的习惯是走到哪里都会抱着我的笔记本，方便随时记东西。你要是带了笔记本，也可以带上，反正也不会太碍事。”夏青棠道。
“我带了的，那我现在去拿。”
“好的。”夏青棠又对前面的师小雨道：“师干事，我们差不多就去过去吧。”
“行，等我一下，我喝口水。”师小雨喝了水，就跟夏青棠一起站了起来。
不管哪个工厂，有几个节日都是会发放职工福利的，比如端午节、中秋节和过年，女同志的话还要多一个三八妇女节，一般都是发一些女同志会用到的东西，比如卫生纸什么的。
在棉纺厂，发放福利的工作其实都是工会负责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新厂没有工会，所以这件事就落在了厂办的身上。
而夏青棠之前就是在工会工作的，对于发放福利这件事比较熟悉，所以这项工作就被派给了她，顺便让跟她关系很好的师小雨一起负责。
明天就是端午节了，全厂会放假一天，所以今天会将职工福利全部发下去。
上个礼拜，新厂的采购人员就已经将作为福利的物品采购回来了，上礼拜夏青棠跟师小雨就已经清点清楚了，今天只需要按照各车间和部分的人数发下去就行了。
走出办公室，师小雨就说：“沈干事，你来的正是时候，我们新厂这次的过节福利，你猜是什么东西？”
“不太清楚，我们供销社以前发过布匹、粮食和糖。”沈文说：“这些东西，大家都很喜欢。”
“我们厂这次发的东西，大家也会喜欢的，是每人一包红糖和一包白米。”师小雨很兴奋地说道。
红糖在这个时候是极好的东西，家家户户都拿它来补身体的，不管生病了还是生孩子了，都会吃红糖。
白米就更别说了，谁不喜欢吃白米饭呢？可白米饭总是不够吃的，就连夏青棠，煮饭的时候也要掺上不少红薯、土豆和干菜的。
所以红糖和白米实在是再好不过的福利了，虽然东西还没发，但厂里的职工已经知道这件事了，现在大家都很期待呢。
“每人发这么多东西？那得很多了，这个厂才刚开始生产呢，没想到就这么大方了。”沈文也显得比较意外。
师小雨压低声音说：“外国人就是有钱，所以大家都想来这个厂上班呀！就连咱们这些最低一级的干事员，都比其他工厂工资高一些的。”
“你说得对。”沈文点点头，“不过，我今天刚刚来上班，就会有我的一份了吗？”
“有的，之前采买的时候本来就多准备了一些，柴主任也说过，你进厂了就是厂里的职工，赶上福利那是你运气好，当然有你的一份啊。”夏青棠笑着说道。
说着，她带头去了一车间，找到车间主任说：“上午开始发过节福利了，你们这边以小组为单位，派两个人去仓库取东西吧，轮流去。”
“知道了！”车间主任也很高兴。
夏青棠带着师小雨和沈文把每一个部门都同志到，这才去了仓库那边。
进门的地方就摆放着这次的员工福利，全都是一包一包的，早就用纸包好了，一包红糖是一斤，一包白米是三斤，全都一目了然。
师小雨拿出之前就整理好的名单，夏青棠跟沈文从那头借过来一张长桌子和几张凳子，几人就开始在那里分发福利了。
很快，各个部门的代表都跑过来了。
夏青棠负责在名单上画钩钩，来一个小组领走一大份，就在小组全员的名字后面都打上钩钩。
师小雨跟沈文负责帮来的人清点数目，因为都是很贵的好东西，所以要两个人各自数过两遍，确定没问题了才会让人离开。
发了一会儿，就看见了胡彦辉，他带着自己小组的一个男职工，两个人都是满脸堆笑。
这会儿天气已经热起来了，所以他们都穿着夏天的工作服，因为都是全新的，所以看上去很精神，也非常体面。
“夏干事，我们来了。”胡彦辉笑着说道。
“胡同志你好，几天没见，感觉你又精神了一点。”夏青棠说。
胡彦辉说：“上个礼拜天我没回家，就在宿舍睡觉，所以精神很足。”
“因为明天要回家过节，所以礼拜天故意不回去的吗？”
“对，省得跑来跑去，比较麻烦。”胡彦辉说：“这位就是你们厂办新来的干事员吗？”
招聘干事员的事情全市几乎都知道，所以看见新面孔的职工几乎都会问上一句。
夏青棠说：“是的，她就是我们厂办的新干事员，她姓沈。”
“沈干事好。”胡彦辉打了个招呼，然后签上名字，领了东西就走了。
因为大家的积极性很高，所以上午就把全部的东西都发完了。
最后只剩下厂办的那些，夏青棠就签上字，然后点清数目，跟师小雨和沈文一起把东西抱去办公室了。
至于剩下的那些，她们也清点了数目，跟仓库的同事做了交接，后面这些红糖和白米据说要作为奖励发放，不过还不清楚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去评定奖励的职工。
她们三个人用布袋子装着红糖和白米回到办公室，王庆就说：“这是我们的福利吧？”
“是的。”师小雨说：“你怎么还不来帮忙？”
“就那么一点东西，还能累死你了？”王庆嗤笑一声。
师小雨翻了一个白眼，也懒得搭理他了，自顾自把东西放在桌子上，然后拿出自己的一份放到柜子里，其他的她就不管了。
夏青棠倒是把每个人的那一份都拿出来，然后放在了他们各自的桌子上，之后就拿了两份送去了小办公室。
柴巧英是厂办主任，按规定是有两份的，至于成双民这个副主任，他可以多领一份红糖，也比普通职工要好一些。
所以不管在任何地方，能做上小领导总是好事的。
大家都收好东西，夏青棠才回到座位上，将自己的那一份放进了背包里。
她现在不馋甜食，白米家里其实也够吃，但她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毕竟这都是自己赚回去的。
吃午饭的时候，夏青棠也带着沈文一起，告诉她去哪里换饭菜票，在哪里洗饭盒，又说了午饭后大家会在哪里午休。
沈文说：“我倒是没有睡午觉的习惯的。”
“没关系，后面慢慢就习惯了，没有谁一开始就喜欢睡午觉的。”夏青棠说：“最近成副主任中午都会在办公室工作，刚巧，你也可以跟他一起，你抄写单词。”
“好，那我一会儿就回去抄写单词。”沈文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夏青棠陪着她一起去了办公室，将那几张单词交给她，自己才跟师小雨一起去会议室睡午觉。
师小雨说：“沈干事看上去跟我们好不一样啊，她年纪不小了，但看上去有些别别扭扭的，好像在害怕什么似的。”
“可能是以前吃了很多苦吧，她在那个年代考上了大学，这可是不得了的事情，说不定遭遇了很多坏人……”
“也是哦，唉，不过现在好了，她在咱们厂工作了，以后收入高，福利也好，一切都好起来了。”师小雨又高兴起来了。
夏青棠特别喜欢她这样的性格，闻言便道：“是啊，以后都好起来了。好了，咱们快睡吧。”
睡过午觉，夏青棠跟师小雨回到办公室，见沈文开始认真抄单词，就说：“沈干事，不用那么着急，后面还可以慢慢抄写的，就快上班了，你可以先休息一会儿，这样下午工作才有精神。”
沈文抬起头来：“好，那我洗把脸。”
说着，她就收拾了一下桌子，拿了一块手帕出去了。
王庆说：“这个沈干事这么大年纪了，怎么看上去这么寒酸啊。”
“管你什么事啊？你管人家寒酸不寒酸呢？”师小雨撇撇嘴。
王庆说：“我说说也不行吗？因为她就是很奇怪啊，她以前可是在供销社上班的！那是个什么地方，大家都很清楚的！我有一个亲戚在供销社上班，他家那叫一个富裕！以前我们什么都吃不上，他家的孩子就能吃糖了！可沈干事看上去实在不像是在供销社上过班的人，不说别的，她衣服那么旧，还有补丁，这就不正常啊！谁不知道供销社是能弄到内部的布料的？”
“就不许人家是个洁身自好的好人吗？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只想着怎么占公家的便宜啊？”师小雨哼了一声。
“哟，就你清高！你以前是在新华书店没得捞，不然，我就不相信你能清清白白！”
“好了，别说了，柴主任过来了。”夏青棠打断了他们俩的争吵。
王庆头一低，过了一会儿，柴巧英果然走进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沈文。
其实夏青棠也觉得这个沈干事挺神奇的，看上去确实不太像是供销社的人。
因为她认识的售货员，基本个个都是趾高气扬的，而且就像王庆说得那样，售货员家里的生活都是很好过的，他们平时光是靠着一些内部福利，就能吃香的喝辣的。
还有，要是遇到什么不合格的布料啊，他们也会私自售卖出去，得到的钱也是他们自己收走了，所以能干这一行的，就没有家里不好过的。
但沈文是没办法撒谎的，因为她的组织关系是要转过来的，那柴巧英在接收她的时候，就会看到她以前的单位了，因此她不可能拿这件事说谎。
不过，不管这件事多不正常，这都是人家自己的私事，夏青棠是绝对不会多嘴去问的。
其他同事其实也不会多嘴去问，只有一个王庆，逮着机会就老是问沈文以前在供销社工作的情况。
沈文也老实，人家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还总是说得清清楚楚的，生怕别人听不懂似的。
好在成双民总是会在这个时候打断他们，然后说一句好好工作，王庆也就老实了。
下午，快到下班的时候，成双民被叫走了，过了三分钟，又有一个小伙子跑了过来，说还要一个翻译。
夏青棠便赶紧带着自己的笔记本站了起来，她说：“沈干事，你跟我一起过去一趟吧。”
“好的。”沈文也赶紧抱着一个笔记本站了起来。
夏青棠带着她去了二车间，一走进去就看见了等在旁边的托马斯先生。
夏青棠赶紧说：“托马斯先生，我来了。”
“夏，跟我过去吧。”托马斯看了看沈文，问道：“这位是谁？”
“这是我们办公室新来的干事员，她叫沈文，她也会英语。”夏青棠道：“沈干事，这位就是技术员托马斯先生。”
沈文见托马斯一直盯着自己看，顿时紧张地站都站不稳了。
她用蚊子哼哼的声音打了招呼，托马斯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说：“那我们开始吧。”
夏青棠跟着他去了一台机器旁边，开始帮他做起了翻译。
她忙起来的时候就顾不上沈文了，好在沈文也不会多事，她一直站在一边，认真看着这一切。
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了，托马斯就说：“好了，我也该下班了，夏跟沈，今天也谢谢你们了。”
托马斯是一个四十出头的技术人员，个头不算高，长得很憨厚，他并不胖，但却有一个微微隆起的小腹，所以厂里人都喊他大肚子技术员。
他年轻时候是一头金发，长得潇洒不羁，还会骑重型摩托车，后来结婚生子，一下子就变得沉稳了起来，到现在一头金发也掉了不少，他干脆理了个光头，这样也算清爽。
托马斯性格不错，平时喜欢跟夏青棠他们说笑话，因为夏青棠年纪小，所以他偶尔还会给她带几块巧克力，或者一包国外带过来的小零食。
夏青棠总是会收下这些小零食，然后带去办公室跟同事们一起分享，事后也会从家里带一些有趣的小礼物回赠给托马斯先生。
今天也是这样，夏青棠说完了“不辛苦”，托马斯就从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东西递给了夏青棠：“这是巧克力，给你吃的。”
“谢谢托马斯先生。”夏青棠笑着收下了巧克力。
他又摸出第二块递给了沈文：“沈，请你也尝尝这个。”
沈文愣住了，她像是被吓傻了一样一动不动。
夏青棠轻轻推了她一下，低声说：“沈干事，你收下吧，这只是一块巧克力。”
沈文这才深吸一口气，收下了巧克力，用英语说了一句谢谢。
“不用谢。”托马斯笑着说：“明天是你们的传统节日，我祝你们节日快乐。”
“谢谢，请问你们明天要过这个节日吗？”夏青棠随口问道。
“哦，严会带我们去省城大饭店吃粽子，对，是粽子，说是很好吃的一种食物。夏，你们也会吃吗？”托马斯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
夏青棠走在他的身边，说：“是的，我们也会吃，我家里会做两种粽子，一种是没有味道的，一种是甜的，里面会包上很甜的馅料。”
“没有味道的要怎么吃呢？”托马斯很好奇。
“明天你们可能也会吃到的，没有味道的可以蘸糖粉吃。”夏青棠慢慢解释道：“我现在这么说你可能不太明白，但明天你吃到了，就会清楚了。”
“哦，听起来真不错，我已经开始盼望明天了。”托马斯笑了笑，道：“好了，我往这边走了，再见。”
“再见。”夏青棠目送他离开，才回头看向沈文，“沈干事，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沈文低声说：“抱歉……我刚才是不是很没有礼貌？”
“并不会，你别太在意了，你只是突然紧张了。我刚开始跟他们说话的时候，也会紧张的。托马斯先生是很和蔼的人，他也不会放在心上的，所以你不用担心。”夏青棠说：“慢慢来，你的能力很强，后面只要克服紧张就可以了，我相信你肯定可以的。”
沈文抬眼看向夏青棠，那双布满风霜的大眼睛里满是羡慕，过了好一会儿，她低声说：“夏干事，谢谢你。还有……我真的很羡慕你……”
“羡慕我？”夏青棠有点意外。
“是啊，你这么年轻，这么有信心，而且，你看上去很开心，你在这里工作，好像每一刻都很开心。”沈文低声说：“我已经感受不到开心了……”
夏青棠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你受过什么样的苦难，但你现在站在这里，跟我在一个地方上班，这就说明，你的苦难都过去了。”
第143章
在过去那些年, 没有遭遇过苦难的人几乎很少，就说成双民，他也是苦过来的。
那么年少有才的一个尖子生, 刚刚考上大学就被丢去了穷乡僻壤，他那双拿来写字的手只能十年如一日在地里刨食, 他不苦吗？
当然是苦的, 可他总算是挣扎出来了, 所以现在他可以每天都精神饱满地忙来忙去, 因为他也知道, 苦难的日子是真的过去了。
至于年轻人, 他们可能好一些，像师小雨就没吃过什么具体的苦, 但生活在这个时代，大家成长的时候都不怎么吃得饱饭, 要说多开心, 那肯定也谈不上。
可苦难终究是会过去的，人总得往前看。
好的时代已经要开始了, 不能总停留在过去止步不前。
而且，沈文是被严建顺看上的人，他都称赞她有能力有潜质，那她就应该好好振作起来，先做好工作，之后拿到高收入，享受了高福利, 日子自然就好过了。
听了夏青棠的话, 沈文浑身一震，顿时停了下来。
夏青棠回头看她, 发现她的眼眶红了，浑浊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便忍不住叹气一声，低声说：“沈干事，我陪你去厕所收拾一下吧。你是干事员，现在还没下班，被别人看见了不太好。”
虽然沈文确实已经不年轻了，但她在工作这方面显然是缺乏很多经验的。
她现在还不清楚，作为一个干事员，要是在厂里被人看见流眼泪，回头是要被沸沸扬扬传上很多天的。
“好，好的。”沈文点点头，赶紧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然后跟做贼似的看了看前后左右，发现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才慌慌张张说：“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这算什么麻烦呢？”夏青棠笑了一下，拉着她往一边走，“你别这么客气了，以后都是一个办公室的同事，现在我帮你，以后你也可以帮我啊。”
“是，你说得对……”
夏青棠把沈文带去了二车间外面的一个公用厕所，让她洗了冷水脸，等她眼睛不红了，两个人才走出去。
沈文这会儿的情绪已经缓过来了，她低声说：“夏干事，这个厂确实不一样，连车间这边的厕所也这么好呢。”
“是的，据说是外国人要求这么修的。这边的女职工也爱干净，平时她们自己也会带抹布去擦一下镜子和洗手台，这样大家在这边洗脸擦面霜就会更舒服。”夏青棠说：“所以啊，你现在在这里上班，多幸福啊，以后也会开心起来的。”
沈文点点头，看向夏青棠的目光露出感激之色：“谢谢你，你说得很是，我现在能在这里上班，真的很幸福了。我……特别感谢那位严助理，是他给了我这个机会。”
“你也要感谢你自己，严助理这个人可是不养闲人的，你要是没有本事，他绝对不会留下你的。你要知道，你可是从那么多备选中选出来的唯一人选，这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啊。”夏青棠很真诚地说道。
沈文的脸上慢慢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她琢磨了一会儿，低声说：“我会好好工作，不辜负严助理的厚望，也不辜负自己。”
“这样就对了！以后好好工作，每个月拿着那么多工资和粮票，想吃点儿什么就吃点儿什么，想买点什么就买点什么，多好！”
说话间，两个人就走到了办公楼楼下，因为已经到了下班时间，所以一楼的谭红梅等人已经走了出来。
见她们俩才刚刚回来，谭红梅就立刻说：“小夏，你从车间回来啊？”
“对，刚才被喊过去了。”夏青棠笑了一下。
谭红梅说：“那你快一点儿吧，一会儿班车等急了也不好。”
“是，我现在就上去拿东西。”说着，夏青棠就拽了一下沈文，“沈干事，我们动作快一点儿，误了班车就不好了。”
“好。”沈文也跟着夏青棠，匆匆忙忙跑上楼。
同事们果然都已经走出来了，只有师小雨还在办公室里面等着夏青棠。
夏青棠看了看成双民的桌子，就说：“老成还没回来啊？”
“对，不过没事儿，一会儿我让司机师傅等他一会儿。”师小雨不以为意地说道。
她跟成双民是一个路线的班车，遇到这种情况她就会主动跟司机打个招呼，多等成双民几分钟。
夏青棠快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锁好桌子就去招呼沈文：“沈干事，你家住在哪个位置啊？看看你跟谁顺路。”
沈文说：“我申请了宿舍，早上就已经搬过去了，我一会儿直接去宿舍就可以了。”
“啊，是这样啊。”夏青棠笑着说：“那我跟小师先过去赶班车了。”
“好的，再见。”沈文冲她笑了笑。
夏青棠跟师小雨手挽手跑下楼，师小雨才低声说：“沈干事怎么住宿舍啊？”
“住宿舍怎么了？”
“咱们厂住宿舍的除了严助理那种大忙人，其他都是没结婚的人才住宿舍的。你看沈干事都这个岁数了，孩子都等读小学了吧？她怎么会住宿舍呢？”
夏青棠说：“可是，她是县城过来的呀，要是不住宿舍，难道每天回县城？”
“也对哦，哈哈哈哈哈，我居然忘了这个。”师小雨乐了，过了一会儿又说：“那她在这里上班，就照顾不了孩子了，也挺难的。”
“能在这里上班，多赚点钱，对孩子也是好事。”夏青棠说：“总要有所牺牲的。”
“是啊，就说我们，在这边上班虽然好，但离得太远了，从早上过来，就要一整天都待在这里。上次我爸不舒服，我也是晚上下了班回到家才知道的。要是换做以前，我爸的同事就会跑去书店跟我说一声了。现在他们只能找我爱人了，幸好他人好，也愿意帮我照顾家里人。”师小雨轻声道。
夏青棠笑着说：“其实夫妻是一体的，有他能帮你，那就行了。明年，咱们厂的家属区就要盖好了，到时候看看情况，你也申请一个住处？让你爱人住过来，其实也是一样的嘛。”
干事员据说可以分到一套两间房子的小套间，还带一个小厕所，所以不少人都在期待这个家属区的建成呢。
师小雨现在住的房子虽然有两间，但屋里没有厕所，白天使用公厕，晚上只能用痰盂，所以她一直惦记着用她的名额去申请这里更好的住处呢。
说到这里，师小雨面色一暗，她说：“这事儿恐怕不成了。”
“怎么了？你爱人不愿意住过来？”
“对，他说这里太远了，没有我们现在住的地方方便，而且离他父母家太远，到时候父母有个头疼脑热也不利索。他还劝我不要着急，等过几年他年纪到了，升上去了，就能分到好一些的房子了。”师小雨重重叹口气，“可我真的很想住过来，这边虽说比较偏，但地方大啊，我一个年轻干事员都能分到一个小套间，还有小厕所，比住在市里舒服多了。还有一点，我其实不想跟公婆离那么近。我也跟你说过的，我婆婆不是个坏人，但她喜欢对我们家里指指点点的。我昨天晚上懒得做饭，就找私人买了几块酥饼，冲了麦乳精跟我爱人一起吃。结果我婆婆过来借剪刀看见了，就把我说了一顿。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我心里就是不痛快。但那毕竟是他的妈，我又不能吵架，只能自己忍着。我一直想着，等咱们厂的房子盖好了，我们夫妻俩搬过来住，以后就太平多了。可是……唉……”
夏青棠拍拍她的后背：“那就再好好商量一下，或者，等这边的家属区盖好了，你可以带着他过来看看。说不定他看到了整齐漂亮的新房子，就心动了呢？”
看过宽敞明亮新房子的人，怎么可能还愿意住在陈旧拥挤的旧房子里啊？
师小雨瞬间就开朗了起来：“对啊！等家属区建好了，我可以拉他过来看看！等他看到那么漂亮的新房子，我就不相信他会不心动！”
说话间，她们已经走到了班车那边，于是互相说了再见，然后上了不同路线的班车。
明天就是端午节了，所以今天没有夜班，上班的人只有一个全天班，上完就回家。
夏青棠走上车就看见了胡彦辉，她立刻背着自己的包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辉哥，明天阿姨又要做那种腊肉粽子了吧？”
胡母会做一种很香的腊肉粽子，只需要放一点点腊肉切成块儿，再放上切碎的笋丁和香菇，加上一些酱油，包出来的粽子那叫一个香飘十里，胡家的邻居全都会被香气吸引。
夏青棠之前吃过几次，因此对这个粽子记忆深刻，她还问过了做法，今年也打算自己模仿着做一下。
胡彦辉笑着说：“是啊，我妈今天晚上就要开始包粽子了，晚上睡前放在煤球炉子上慢慢煨，第二天早上起床就能吃到煮透的粽子了。”
“那我也晚上做，不过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我还没泡糯米呢。”夏青棠道。
“你要是想吃，明天我让燕妮送几个给你，不用自己做。”
“别别别，粽子这么好的东西，别送了，你们自己多吃一个。”夏青棠赶紧拒绝。
腊肉和糯米都是好东西，哪能老是白吃人家的东西呢？
虽然现在胡家已经没有闲人了，但胡彦辉之后还要结婚呢，节约一点不是坏事。
胡彦辉又笑着说：“那我明天再做一些花生糕，等后天上班的时候拿给你？”
“好呀，不过这次你不能再送给我了，上次已经送过很多了，这次你要给我，我就正常花钱买。”夏青棠的态度看上去很坚决。
胡彦辉只能说：“好吧，那就让你买回去。”
“谢谢辉哥，你有多少我就买多少，我要分给奶奶和几个同事。”夏青棠很高兴地道了谢。
胡彦辉又说起了胡燕妮的近况，说她近来看上去长胖了一点儿，家里人都挺高兴的。
“是啊，燕妮确实长好了，我看了也高兴。”夏青棠在心里默默点头，对骆向前表示了肯定。
他这个人看着大大咧咧的，但确实把胡燕妮照顾得不错，他能弄到的那些奶粉、麦乳精、蜂蜜等物，都送到师范学院去了，胡燕妮不缺保养品吃，身体自然是越来越好了。
一路聊着天，就到了中心路，夏青棠说了再见就蹦跳着下了车。
“咦？瑾萱？你来接我了？”
一下车，夏青棠就看见了谢瑾萱长身玉立的身影，他穿着白衬衫、浅褐色的长裤和黑布鞋，简单清爽，气质很像最近一个很出名的电影演员。
这一年，上映了一部很轰动的电影，夏青棠跟谢瑾萱都去电影院看过两次了，师小雨更疯狂，她都去看过四次了，居然还意犹未尽。
里面的那个男主角就有些像谢瑾萱，不过就五官来看，还是谢瑾萱更精致一些。
谢瑾萱笑着拉住她的手：“是啊，六婶说晚上去家里吃饭，所以我来这里接你，咱们直接过去。”
“好呀，我今天确实不想做饭了。”夏青棠说着，就把背包拿下来交给了谢瑾萱，“怪重的，你帮我背着。”
谢瑾萱试了试重量，笑着说：“发的福利在里面？”
“对，一斤红糖，三斤白米，都是好东西。”夏青棠说：“职工们都很高兴，我也高兴。”
谢瑾萱很温柔地看着她：“那一会儿咱们把红糖拿给六婶吧，正好明天可以用上。”
“好，反正家里还有红糖呢，白米就带回去，后天咱们做个焖饭吃。”夏青棠说：“六婶昨天送来的土豆那么多，可得想办法吃完。”
他们俩手拉手去了小洋楼，刚走进去，就听见谢瑾蕴清脆的声音，他很得意地说道：“我这次考的分数特别高，老师都说，第二名离我差远了！”
“有多高？”谢瑾萱一进门就问道。
“哥哥？嫂子？你们回来啦！”谢瑾蕴蹦了过去，手里还举着几张卷子，“给你看，你就知道到底多高的分数了！”
他一脸的得意，看上去很可爱。
谢瑾蕴的个子长高了不少，脸也开始出现了一些变化，之前还有的婴儿肥慢慢退去了一些，五官变得更有棱角了，也跟谢瑾萱更像了。
虽然现在还没彻底长成型，但也看得出来，再有两三年，小蕴就会成为一个非常英俊的男青年了。
谢瑾萱拿过卷子一看，发现上面的分数确实很高，数学居然是满分，他也忍不住摸了摸弟弟的脑袋，笑着说：“确实是很高的分数，看来你这个学期真的很努力。恭喜你了，你肯定可以考一个很好的大学的。”
“那当然，我都说了，我要考去京市读大学的，要是做不到，我该多丢脸啊？”谢瑾蕴拽回自己的卷子，然后笑嘻嘻道：“哥哥，我考得这么好，有没有什么奖励啊？刚才奶奶说了，要给我一块钱零花钱，妈妈也给我一块钱，哥哥你呢？”
“哥哥也给你一块钱。”谢瑾萱笑着弹了一下弟弟的脑袋瓜子，“怎么就记得要钱呢？”
“要钱可以买好东西啊，哥哥你是不缺钱花，所以不知道钱多重要。”谢瑾蕴哼了一声。
夏青棠笑着说：“谁说你哥哥现在不缺钱花了？他现在读书呢，不赚钱，就领个口粮，只够他自己吃。”
“啊……那哥哥是不是没有零花钱了？”谢瑾蕴一愣。
“没关系，我给你。”说着，夏青棠就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钱，交给了谢瑾蕴，“拿去，再接再厉，你要是期末考试考第一名，我请你去省城大饭店吃饭。”
“真的吗？”谢瑾蕴高兴坏了，一蹦三尺高。
“真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夏青棠很肯定地说道。
谢母说：“青棠啊，别宠坏了小蕴，吃什么省城大饭店啊？那里吃一顿可要不少钱的。”
“没关系的妈妈，我现在收入比之前高了很多，等放暑假的时候带小蕴过去吃一顿，还是可以的。”夏青棠笑着说道。
奶奶说：“你们那个新电器厂，真的那么赚钱吗？我也听别人说过，好像工人的工资都要高出几块钱的。”
“是的，所以我们干事员的工资就更要多出几块钱了。而且，因为我们很忙，中午也经常要加班工作，所以上个月开始，也给我们发了加班的奖金。”夏青棠道。
谢母说：“加班还有奖金？看来这外国人开的厂子就是不一样。”
“时代不同了，这要是放在之前，肯定要被骂的。”奶奶低声说。
谢母笑了：“妈，要是放在之前，外国人都进不来咱们这儿。”
“还真是！”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六婶循着声音走出来，身上带着一股香喷喷的油炸味儿，她说：“青棠回来啦？赶快去洗洗手，吃点果子，今天家里有枇杷，很新鲜的！”
“好，谢谢六婶！我现在就去洗手。”夏青棠立刻朝卫生间跑，一边跑还一边说：“我包里还有红糖，让瑾萱拿给你！”
奶奶说：“红糖？青棠单位发的吧？”
“对，一斤红糖，三斤白米。”谢瑾萱一边说，一边拿出那包红糖递给了六婶。
六婶啧啧称奇：“每个人都发这么多？”
“对，每个人都有。”
“怪不得之前谁都想进这个厂子呢，那些没进去的，还在家里哭了好几场的。”六婶说。
“那个厂子招人也太难了，最开始要什么读过高中的，之后又要身体特别好的。那边老万家的老幺就没被录取，我看那孩子身体挺好的呀，怎么就不行了呢？”奶奶有些好奇地问道。
谢瑾萱之前就知道这件事，他还帮老万家来问过夏青棠理由，因此便说：“青棠说了，他们当时招工，身体素质好不好，是要做几个相关测试的，那个老幺，没有通过测试。”
“做了什么测试啊？”谢母也很好奇地问道。
“那个老幺没有通过跑步那一关，所以被断定体力不行。”夏青棠走了出来，然后直接坐到了奶奶的身边，开始找枇杷。
谢母从茶几下面拿出一个小盆子，里面装着满满一盆黄澄澄的枇杷，看上去特别诱人。
“啊，真好。”夏青棠赶紧拿起一个剥开皮，咬了一口，虽然有些酸，但依旧很好吃。
六婶笑着说：“你也别吃太多了，吃几个开开胃，一会儿就吃饭了啊。我今天做了油炸糕，都多吃点儿。”
“好。”夏青棠很乖巧地点点头，但还是一口气吃了七八个才停下来。
谢母前阵子工作特别忙，因此也没有好好跟夏青棠聊过天，难得今天有空，她就赶紧问起夏青棠在那边的工作内容。
夏青棠把自己要做的工作大概说了一下，谢母一边听一边点头：“看来，你在那边的工作很辛苦。”
“如果不算上突然找过来的翻译工作，其实也不算很辛苦。”夏青棠说：“主要是翻译工作有些困难，而且总是搞突然袭击，我有时候不得不放下手头的其他工作先去车间帮忙翻译，等回来了，思路被打断了，又要重新开始，这是最难的。何况，我的英语水平也就那样，对我来说每次都是提心吊胆的。不过，我伪装得很好，没人看得出来我心里在打鼓，大家都以为我很有信心。”
谢母笑着捏捏她的小脸：“我们青棠，说话的内容一听就是个老工作人了，可一看脸，又像个学生娃娃。”
“是呢，我瞅着青棠比之前还脸嫩些。”奶奶也道。
夏青棠说：“这就得感谢奶奶和妈妈了，因为你们对我好，每次都把好菜给我吃，所以我营养好，自然就脸嫩了。”
营养跟上了，不光脸变嫩了，夏青棠跟谢瑾萱结婚后，甚至又长高了一厘米。
别小看这一厘米，这全都是吃下去的好东西换来的。
奶奶跟谢母都被逗笑了，谢母笑着说：“青棠这张小嘴啊，真是讨人喜欢。你在厂里，那些人肯定都喜欢跟你来往吧？”
“还行，职工们确实都不讨厌我，外国人也挺喜欢我的，总给我小零食吃。哦对了，今天又收到一块巧克力。”夏青棠说着，就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巧克力，然后递给了谢瑾蕴，“小蕴，你吃吧。”
“谢谢嫂子。”谢瑾蕴赶紧接过去，凑上去看了几眼，发现都是洋文，就说：“又是洋人给你的啊？”
“对，他们就喜欢吃这个，还有各种各样的糖果，他们喝茶都要放很多糖。”夏青棠说：“还有那个咖啡，每次都能看到皮特厂长放四五块方糖。”
厂里全面运行后，夏青棠他们去过几次大食堂吃饭，最终还是因为人太多回到了小食堂。
小食堂每天准备的菜品种类很少，但胜在人少，所以他们隔上一两天就能看见皮特厂长坐在小食堂喝咖啡的样子。
“方糖是什么东西？”谢瑾蕴好奇的问道。
夏青棠比划了一下：“就是这么大的小方块儿，专门用来放在咖啡里面的。那种糖吧，很细很细，丢进去一会儿就融化了，还挺方便的。”
“嫂子，你尝过啊？”
“对，之前皮特厂长请我们喝过一次咖啡，就用上方糖了。”夏青棠道。
“那咖啡是什么味儿啊？好喝吗？”谢瑾蕴更加好奇了。
“不怎么好喝，很苦，有一股焦糊味儿，放了糖也不好喝，但是加上牛奶那么一兑，就好喝了。所以，咖啡不好喝，牛奶咖啡好喝。”夏青棠道。
奶奶也笑着说：“我年轻时候在沪市也是喝过咖啡的，确实，有一股烧焦的味道，而且，不放牛奶喝不下去。说起来，我也很多年没有见过咖啡了。”
谢瑾萱说：“省城大饭店现在就有咖啡了，还做各种面包和蛋糕。”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谢瑾蕴说：“我们班有同学去吃过的，还带了一种很好看的面包去过学校。”
奶奶说：“面包这个东西，你爷爷也带回来过的呀，你吃过的。咱们大院儿食堂也做过的啊，你不是经常吃？”
“爷爷带回来的面包跟我同学带过去的不太一样，不是那种圆溜溜的一个面包，人家那个是贝壳形的，里面还包了馅儿的，说是很甜。我可真想尝尝那是什么味道呀……”谢瑾蕴舔舔嘴唇。
夏青棠说：“要不这样，要是小蕴期末考试考得好，我请全家人一起去省城大饭店吃一顿，咱们都尝尝那个咖啡和面包，怎么样？”
“那可要花很多钱的。”奶奶说。
“没关系，我有钱呢。”夏青棠说：“就这么决定了吧，包在我身上。”
六婶又从厨房走了出来：“那我能去吗？”
“六婶当然要去啊！这还用说？”夏青棠说：“六婶要是不去，我跟小蕴都要哭的。”
六婶被她逗得开心大笑：“好，那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尝尝鲜，看看那个什么咖啡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谢瑾蕴立刻说：“那我可得好好考试了，不过你们放心，按照我的成绩来看，期末我稳定前三名，第一名的几率也是最大的。”
六婶说：“那咱们赶紧吃饭，吃完你继续上去学习。小蕴啊，咱们可都指望你啦！”
“行，包在我身上！”谢瑾蕴一拍胸口，一脸的认真。
他跟谢瑾萱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更单纯一些，他没赶上谢瑾萱吃过的那些苦，加上父母疼爱，所以到现在他也还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天真烂漫。
但家里人很喜欢他这样的天真烂漫，谢瑾萱这个做哥哥的也很认真在保护弟弟的这份纯真。
谢爷爷跟谢成业照旧没有下班，其他人都去了餐桌边坐下，夏青棠跟谢瑾萱去厨房把晚饭端出来。
有香喷喷的油炸糕和南瓜小米稀饭，油炸糕分为红糖馅儿的和咸菜馅儿的两种，个个都有巴掌那么大，全都是焦黄色的，看上去特别诱人。
六婶又拿出了一盘炒豇豆和一小碟豆腐乳放在桌子正中，晚饭就开始了。
夏青棠先拿了一个红糖馅儿的油炸糕咬了一口，热乎乎的红糖馅儿立刻流了出来，滴落在她的掌心，她赶紧低头舔了一口，之后就小心翼翼地去咬。
这一盆油炸糕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大家就着小米稀饭，一口气把油炸糕全都吃光了。
谢瑾萱说：“不用留几个给爷爷和爸爸吗？”
六婶说：“今天老爷子吃好的，不用给他留，你爸爸有事儿，不知道几点钟回来，就更不用留了。”
“就是，咱们自己吃饱了就行。”奶奶笑着说：“瑾萱总是这样，老是惦记这个又惦记那个。”
“瑾萱就是心善又心细。”六婶说：“要我说，这一整个大院儿，就没有比我们瑾萱更好的小伙子。”
“我我我！”谢瑾蕴立刻举手，“还有我呢！”
“你还不是小伙子呢，你是小孩子。”六婶笑道：“你是咱们大院儿最好的小孩子！”
“啊……也行！”谢瑾蕴也高兴起来了，马上端起空碗空盆去厨房洗刷。
收拾好了，夏青棠又陪着奶奶和谢母聊了一会儿天，等谢爷爷下班回来了，她跟谢瑾萱才回家洗漱。
“啊，我忘了泡糯米……”夏青棠回到家里才想到这件事儿。
“你要自己包粽子？”谢瑾萱问道。
“对，我想试试看燕妮妈妈的那种粽子，放一点点腊肉，再放笋丁和香菇的，用酱油拌匀，很好吃的。”夏青棠说：“我应该先回来把糯米泡上的，这样吃过饭回来就可以包了。”
“现在泡？”
“不用了，还是明天再说吧。现在吃饱了回来，我就突然只想躺着了。”夏青棠说：“今天又是很忙的一天……我还要负责带着新同事。”
“你们的新同事怎么样？是个好相处的人吗？”谢瑾萱走过去，开始给沙发上的夏青棠按摩肩膀。
“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同志，之前在县城供销社上班，她看上去挺憔悴挺苍老的，而且胆子很小的样子……人应该是个好人。至于别的，暂时还不清楚。”
“之前在县城供销社上班？但是考上过大学？看来这人的经历也挺新奇的。”
“是呢，同事们也都很好奇，但这个新同事吧，看上去不太像是可以聊闲话的人，等熟悉以后再让小师去问问看吧。”夏青棠露出一个很享受的表情来，“对对对，再往左边用点力气，对，啊……很好，舒服了。”
谢瑾萱说：“我去给你弄热水，洗过澡我给你全身都按一遍。”
“好呀。”夏青棠冲他抛了一个媚眼，“今天又要辛苦你了。”
谢瑾萱这天晚上确实好好辛苦了一番，先是帮夏青棠做正经的放松按摩，之后又做了不正经的按摩，两个人一直到很晚了才关灯睡觉。
第二天醒来，夏青棠整个人更懒洋洋了，她完全不想动弹，穿好衣服洗漱好了就靠在沙发上看书，把包粽子这件事彻底放在了脑后。
“不包粽子了吗？”谢瑾萱说：“要不要泡糯米？”
“不用了吧，我不想动了，中午去那边吃现成的吧。”夏青棠叹口气，“今天有些闷热，一点儿都不想动。”
“今天怕是要下雨。”谢瑾萱看看窗外的天气，说：“不想动就不动了，本来六婶也是要我们过去吃现成的。你最近上班太辛苦了，中午你又不怎么午睡，老是继续学英语，难得休息，就躺着吧。”
“好，我就躺着了。”夏青棠舒舒服服在客厅躺了一个上午，十一点才被谢瑾萱抱起来，两个人一起去了小洋楼。
六婶正在厨房忙碌，客厅只坐着谢爷爷和奶奶两个人，正在听着收音机看报纸。
“爷爷好，奶奶好。”夏青棠跑过去，在奶奶身边坐下，“爸爸妈妈呢？”
“去那个谁家说话了，小蕴还在写作业。”奶奶摸了摸夏青棠的辫子，道：“今天这样梳，很好看。”
她今天没有梳平时上班时候的那种双麻花辫或者一根高马尾，而是将一头长发梳成了一根歪过来的麻花辫，从右后方绕过来，搭在肩膀上，两边都用钢丝夹夹住碎发，发尾用漂亮的碎布条绑了一根蝴蝶结，看起来别有韵味。
如今，大街上打扮的年轻人多了起来，夏青棠也是年轻人，自然也是很想打扮的，平时上班时候虽然不能做什么特殊的打扮，但放了假，她就总想要装扮得跟平时不一样。
“很好看吗？谢谢奶奶，那我下次跟瑾萱出去玩儿就这样扎头发。”夏青棠甜甜一笑。
谢爷爷放下报纸，打量了几眼夏青棠的发型，点头说：“确实挺好看的，要是穿一套长裙子，应该就更好了。”
“是呢，怎么没穿裙子呢？”奶奶说：“是不是去年做的裙子不喜欢了？那奶奶再给你做新的，那头老汪家的儿媳妇很会做连衣裙，我帮你去订上两条。你的尺寸变了没有？要不要重新量一下？”
夏青棠说：“我觉得今年似乎胖了一些，还是重新量一下吧。”
谢瑾萱说：“腰围跟去年一样，其他地方稍微放宽一厘米就行了。”
“啊……你怎么知道的……”夏青棠说完，就觉得自己在犯傻了，谢瑾萱当然知道啊，还有谁比他更了解她的身体吗？
奶奶点点头：“好，我记下了，明天我就去找老汪。听说今年的裙子又有新款式了，跟之前的不太一样了，回头看看能做成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都可以，颜色别太鲜艳就行。”夏青棠说：“要不然上班的时候不能穿。”
“放心，一定给你做寻常些的颜色，只在款式上下功夫。”奶奶又摸了摸夏青棠的脑袋。
夏青棠抱住她的手臂，靠了过去：“谢谢奶奶，有奶奶真好，我真的太幸福了。”
奶奶笑得很开心：“奶奶也很幸福，我就喜欢打扮我们青棠。”
夏青棠靠在奶奶的身边，没说上几句话，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一直等到谢成业和谢母从外面回来，才把她吵醒。
夏青棠一脸惊讶：“我睡着了？我怎么会睡着呢？我早上起来的那么晚，之后又在沙发上躺着，我怎么会睡着了呢……”
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毕竟她是很少困成这样的。
“对，你睡着了。”谢瑾萱蹲在她的身前，低声说：“你没发烧，也不像是生病的样子……是不是工作太累了造成的？”
夏青棠微微皱起眉头：“我工作好像也没有那么累吧……”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这么嗜睡，身体想必是有哪里不舒服的。”谢瑾萱说：“下午，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啊，因为想睡觉就要去医院？”夏青棠有点拒绝，毕竟没人喜欢去医院。
奶奶却说：“去看看吧，这突然变得很嗜睡，怕不是简单的原因。”
夏青棠一惊：“不是简单的原因？难不成我真的生病了吗？”
“不是不是。”谢母说：“妈的意思是，你有没有可能是怀孕了？因为突然怀孕，人就会变得嗜睡。”
夏青棠浑身一个激灵：“不可能吧！”
她赶紧看向谢瑾萱，他们俩每次都有用上医院拿回来的计生产品的，几乎从无遗漏。
但以前她也听医生说过，就算是用了计生产品，也未必能有百分百的概率。
谢瑾萱也微微慌了神：“按理说应该不会的……”
“你们俩慌什么？下午去医院看看不就知道了吗？”谢母说：“我知道，你现在还在读书，肯定不想这个时候要孩子。青棠呢，也是刚刚去了新单位，工作很忙，又受到上面的器重，这是发展事业的最好时期。但孩子这种东西，有了就是缘分，也赶不走的。”
“对，去医院确认一下就知道了。万一真的有了孩子，那就生下来。你们没时间照顾孩子，有我跟小六呢。我又没那么老，身体又健康，我可以一直把你们的孩子照顾到读小学的。”奶奶拉住夏青棠的手，笑呵呵地说道。
谢瑾萱沉吟了片刻的，道：“也有道理，如果孩子真的来了，也不是不能生。我们家不缺钱，也不缺人照顾。”
谢母点头：“对啊，咱们家要是多个孩子，那就是来享福的，你们还担心什么？”
夏青棠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肚子，还是一脸懵：“我还是觉得不对……不过，去医院检查一下也好。”
第144章
与其疑神疑鬼的想太多, 不如直接去医院看看，有个明确的结果。
六婶从厨房走了出来，她瞪大眼睛看着夏青棠, 道：“那下午……要不要我们陪你一起过去啊？”
谢瑾萱说：“大概率不会的，就别那么多人一起去了。你们也别想着是怀上了, 回头空欢喜一场, 别说我没提醒你们。”
谢母说：“你这么确定不会吗？”
“是啊, 我很确定的, 因为我跟青棠在这方面很注意的, 因为早就说过了, 这两年不要孩子。以我的谨慎程度，我认为你们只会空欢喜一场。”谢瑾萱很认真地说道。
夏青棠也跟着点头, 只是没有说话。
谢母笑了一下：“不是就算了，本来你们也还年轻, 确实没那么着急。”
她看上去倒确实没什么想法, 好像没有就没有了，她不会失望。
“啊……”六婶看看奶奶, 赶紧说：“是呢，不是也没关系，还年轻呢，过两年也是一样的。”
夏青棠揉了揉眼睛，说：“你们是不是很希望我尽快生一个孩子啊？”
“没有这回事，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工作和学习, 你们按照自己的步骤去走就行了。”奶奶语重心长道：“刚才我是稍微期待了那么一下, 但只有一下，我现在也觉得, 大概不是了。不过，你去医院看看也好，最近你工作那么累，找医生看看是不是伤了元气。”
“是啊，不是就不是。”谢成业说：“你们这一个个的，老是着急抱孙子，我就不着急。”
“你当然不着急啊，你看到别人家的小孩子也都不喜欢的。”谢母笑着说：“小孩子对你来说根本就是可有可无。”
“你知道就好，我啊，不怎么喜欢小孩子的。瑾萱小时候很乖，那算好养活的。后面生了小蕴，哎呀真是要了我的命了，太喜欢哭了，没日没夜的哭，也没人惹他，他怎么就那么喜欢哭呢？妈又说瑾萱的孩子生出来了，要放在自己身边照顾，那到时候还是吵我们这些人。我巴不得瑾萱他们晚一点要孩子呢！”谢成业大声道。
六婶说：“吵着谁也不会吵着你啊，你白天都去上班了，能影响你什么啊？唉，行了行了，也别说这个了，午饭好了，可以端饭了。”
谢瑾萱立刻过去给六婶帮忙，夏青棠去了一趟卫生间，在里面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身体，怎么都觉得应该不可能。
她又使劲回忆了一下上个月的例假，这个月倒是还没到时候，因此也看不出来什么。
但看爷爷奶奶的反应，他们俩好像很希望可以早点看到谢瑾萱的孩子。
当然了，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谢成业和谢母还年轻，但他们俩已经不年轻了，在不清楚还有多少寿命的情况下，谁都希望能早点看到孙子的下一代，这是人之常情。
至于夏青棠自己，其实她依旧有点儿懵，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要一个孩子。
放在以前，她是想要的。
上辈子，她做梦都想要一个孩子，甚至想出了一点儿毛病。
但现在，她对这件事也没有那么深的执念了，好像顺其自然就可以，有也行，没有也行，甚至也不太担心自己的身体能不能生孩子了。
既然是这样，那如果这次真的怀上了，她好像也是可以顺利接受的，而且她身体很健康，也很年轻，就算真的怀孕了，应该也不会特别影响工作。
想通了这一点，她心里就松快多了，她好好洗了手，又用冷水浇了脸，拿出手帕擦干净，就走了出去。
桌子上已经放满了大碗大盆，香气顺着客厅飘到了角落里。
其他人都已经坐好了，夏青棠赶紧跑过去，在谢瑾萱的身边坐下。
只见桌子正中摆着一大盆豆腐炖鱼，旁边是土豆辣椒红烧肉、炒空心菜、辣椒炒黄瓜、芝麻拌凉粉和一盆丝瓜蛋汤，这是谢家过节的标配，有荤有素还有汤，十分丰盛。
因为煮了很多粽子，所以主食就是吃粽子，这得把菜吃得差不多了才会开始剥粽子。
谢瑾萱开了一瓶白酒，给家里的男人们都倒上，六婶开了几瓶汽水，其他人都喝这个，只有奶奶不喜欢汽水，她喝红枣茶。
谢爷爷举起酒杯，面带微笑道：“祝我们全家人节日快乐，都身体健康，好好工作，好好生活。”
“爷爷爷爷，还有我呢，我要好好学习。”谢瑾蕴忙不迭地说道。
全家人都笑了起来，谢成业朗声说：“好，我们大家都好好工作，好好学习，好好生活。”
说完，大家就一起举杯，喝了一口。
“好了，赶快吃，今天这个凉粉我是按照青棠的方子来拌的，肯定好吃，你们都尝尝。”说着，六婶拿了一个干净小勺子，开始给所有人舀菜。
夏青棠虽然有些困，但丝毫不会影响食欲，她都不用别人给她舀菜，她自己就拿着干净勺子把每样菜都装了一份在碗里，然后就着橘子汽水，一口一口吃得很开心。
奶奶一直在留心打量她，见她吃得欢快，才微微放心。
大家一边吃菜，一边聊着最近的一些趣事，谢瑾蕴的趣事是最多的，他可以从同学捡到了什么说到老师摔了个狗啃泥，把全家人都给逗乐了。
把菜吃得差不多了，酒瓶子也收起来了，六婶就把煮好的粽子端了过来。
“白线的是白米粽子，黄线的是蜜枣红豆粽，看你们想吃哪一种的。”六婶说：“白米粽我已经用凉水泡好了，凉着吃更好吃。”
谢瑾萱说：“青棠，你要吃哪个？”
“都要，先吃白米的吧。”夏青棠说着，把最后一口汽水喝下去。
谢瑾萱拿了一个白米粽子剥开来，然后用夏青棠的筷子扎进去，将粽子整个拿起来，放在桌子中间的糖粉盘子里蘸了满满一层糖粉，接着递给了夏青棠。
“谢谢。”夏青棠冲他甜甜一笑，拿过来就咬了一口。
冷水浸泡过的白米粽子吃起来会更有嚼劲儿，比热乎乎的时候口感很好。
吃完了一个白米的，谢瑾萱又给她剥了一个蜜枣红豆馅的，她也蘸上了一点点糖粉，然后很满足地吃下去了。
六婶包的粽子个头不算太大，但糯米很容易吃饱，因此吃了两个下去，夏青棠就觉得已经很饱了。
能像这样吃得这么饱，实在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青棠啊，再吃一个？”六婶问道。
夏青棠摆摆手：“吃不下了，已经很饱了，刚才吃菜吃得太多了。”
“那我放在那儿，下午你们饿了自己去拿。”六婶笑着说道。
吃过午饭，谢瑾萱跟谢瑾蕴兄弟俩去洗了碗，长辈们都去午休，谢瑾蕴约了同学出去玩儿，六婶也要午睡，家里很快就安静下来了。
谢瑾萱拉着夏青棠也走了出去，然后骑车去了最近的医院，找了熟悉的医生做了简单的检查。
夏青棠说：“瑾萱，你是怎么想的？万一真的怀上了，你会高兴吗？”
谢瑾萱说：“万一真的怀上了，我当然会高兴的。你怎么会这么问呢？”
“因为我觉得……你不太想在这个时候要孩子……”夏青棠说。
她很了解谢瑾萱的眼神和表情，中午他说话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他对这个孩子并不是很期待。
奶奶和谢母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只有谢瑾萱眉头微皱。
谢瑾萱愣了一下，思索了几秒钟才说：“我没有不想要孩子，我只是在担心你。”
“担心我？”
“你刚去新厂，工作虽然很累，但我看得出来你是很高兴的，你在那边忙碌的每一天都是喜悦的，因此，我认为你很喜欢那边的工作。既然是这样，如果现在怀上了孩子，对你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虽然你总说，过几年就会出去做买卖，但在做买卖之前，以你的能力，我认为是可以做个副职的。虽然你还年轻，但你的工作能力摆在那里，只要是正常的领导，都会考虑把你升一升。所以，我不认为现在是你生孩子的好时机。”
夏青棠想了想，说：“我还真没想过自己能做个副主任什么的，主要是咱们办公室已经有一个副主任了，他也才三十几岁，五年内都不太可能有什么变动了。”
“但你们那边还没有工会。”谢瑾萱低声道。
夏青棠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你们那个厂虽然是外国人来办的厂子，但毕竟是跟市里挂在一起的。其他厂子都有工会，但你们厂没有，这让市里怎么想？我还是认为，你们厂后面还是会有工会的。而你，恰好之前就是工会的人，你对那些工作都很熟悉，如果厂里配一个正职，那你肯定就是副职。”谢瑾萱说：“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我认为概率是很大的。在这种情况下，你如果做了副职，工作可能会更忙。至少今年给你适应一下，也给其他同事适应一下，明年一切进入正轨了，再来一个小孩子，那就没什么影响了。”
夏青棠紧盯着他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她笑着说：“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过这些？”
“这都是我的猜测，我也怕说出来了，让你多想，反而破坏了你现在简单工作的快乐。”谢瑾萱说：“不过，现在都聊到这里了，说出来也没事了。”
夏青棠长出一口气，想了一会儿，她说：“如果真的会变成这样，我也是愿意升上去的。毕竟，这也是对我工作的一种回报。但如果现在有了孩子，我会很高兴地迎接孩子的到来。”
谢瑾萱轻轻应了一声，夏青棠继续说：“我很喜欢你，有一个你跟我的孩子，是我的梦想之一。但我对这个梦想的完成时间其实也没什么准确的概念，几年后也可以，现在也不是不行。如果孩子真的来了，我就会生下来。”
谢瑾萱说：“如果真的来了，当然要生下来啊，打掉孩子这种事，我可从来没有想过的。”
“我也没说你想过啊。”夏青棠笑着说：“我是怕你认为孩子会耽误你的学习。”
谢瑾萱摸摸她的小脸，道：“我怎么会是那种人呢？我可不会这么没出息的人，就算让我晚上照顾孩子，我也一样可以考到前三名。”
夏青棠笑了起来：“那就行了，就算这个孩子真的来了，也不会影响我们现在的生活。”
谢瑾萱长出一口气：“是啊。”
“你看，你的表情还在写着不是很情愿的样子。”夏青棠伸手按了按他的眉心。
谢瑾萱犹豫了一下，低声说：“说心里话，我确实不希望我们之间会有孩子。”
“为什么？”夏青棠不理解，在这个年代，还会有人不想要孩子的吗？
“生了孩子，你的注意力会被分走，孩子那么小，你是母亲，你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在孩子的身上，那我……就只能在一旁看着了。”谢瑾萱低声说：“我只希望你一直看着我，满眼都是我。”
夏青棠微微愣了一下：“啊……”
“对不起，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让你笑话了。”
“别这么说……”夏青棠拉住他的手，“你这样想，也挺正常的。而且我想了一下，如果你对孩子的关爱超过了对我的，我大概也会有些失望吧。这都是人之常情，怎么会是自私呢？”
谢瑾萱说：“可我要是说出去了，不会有人觉得这是正常的。”
“那就不要说出去啊，我们俩自己知道就行了。”夏青棠笑了起来，“我也可以跟你保证，就算有了孩子，你在我心里，也永远排在孩子的前面。当然了，孩子很小的时候，我可能会对孩子多照顾一些，这一点，我们俩都需要理解。”
“青棠，你不用这样的，我其实……”
“你也跟我做一个保证吧。”夏青棠打断了他的话，很认真地说道：“我们俩都要做到，夫妻关系永远在孩子的前面，好吗？”
谢瑾萱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见她眼神坚定无比，知道她确实是认真的，谢瑾萱便点点头，说：“好，我们都要做到，夫妻关系永远在孩子的前面。”
两个人说开了以后，气氛顿时变得更好了，夏青棠看着他微微一笑，整个心情都放松了不少。
从医院回到家里，长辈们的午睡都结束了，这会儿都在客厅活动，爷爷跟谢成业在下棋，六婶陪着奶奶在补衣服，谢母坐在一旁看书，家里显得很安静。
见他们俩进来了，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朝他们看过去，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奶奶的表情透着一点儿期待和更多的关切，其他几人看上去更多的是好奇。
奶奶第一个问道：“医生怎么说的？”
夏青棠说：“不是怀孕。”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说不上来是不是失望，但奶奶立刻说：“那是你身体不舒服吗？”
“说是太累了，消耗比较大，也有一点儿贫血，不过很轻微，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多吃红枣红豆什么的，应该能好起来的。”夏青棠说：“是不是让大家失望了？”
“没有，失望什么啊？哪里来的失望？我们本来也没有期待这件事啊！”谢成业说：“你跟瑾萱早就说过了，不会这么早要孩子，我们又不是傻子听不懂人说话，原本也就没有期待过的。”
谢母也说：“是啊，你也确实还年轻，加上工作刚刚起步，再过两年也来得及。总之，我们是不着急的，你自己也不用着急。我们家，真的不会催这个的。就算你后面不想生，也还有一个小蕴在呢。咱们就算等他也可以的。”
夏青棠笑着说：“那倒也不会的，我还是很喜欢小孩子的，也跟瑾萱说过了，可能明年，可能后年，就会要一个孩子了。”
“哦？你们说好了？”奶奶说：“瑾萱不是说要等大学毕业吗？”
“主要是孩子也不用他去生，只要我做好准备就差不多了，也不会影响他什么。”夏青棠说：“我的想法是，明年我就可以熟悉所有的工作了，只要工作轻松了，我就能有心情去准备别的事情了。还有我学习的那些东西，今年我才刚开始上一些课程，怎么也要学上一年，等掌握了一些基本的东西才停下来吧。”
这也是夏青棠真实的想法，英语课今年基本就算停下来了，她目前掌握的其实已经够用了，后面通过自学也就可以了。
所以她现在只能保证每周一次的文物课，许振华是个非常较真儿的人，他从理论出发，再结合一些实际的物品，非要夏青棠掌握了他说出来的每一个知识点才会继续往下教，因此，夏青棠的压力也挺大的。
而且他说过了最好不要半途而废，所以夏青棠学到明年，把他的教学计划差不多学完了，也就可以安排怀孕这件事了。
“那就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奶奶说：“不过，你这工作这么累，都让你贫血了，要不要紧啊？”
“医生说不要紧的，还说我可能以前贫血更厉害的，现在已经好多了。肯定不是工作让我贫血的，工作只是让我有些虚了，要多睡觉。”
夏青棠倒也没有说错，以前的伙食哪有现在好？现在还能查出来轻微贫血，说明以前只会更严重。
六婶说：“家里有红枣也有红豆，一会儿我就给你装一袋子过去。不过，这些要怎么吃呢？红枣倒是可以当零嘴儿去啃着吃，红豆可是要煮熟的呀。”
“放在米饭里面一起煮着吃，医生说这样很营养的。”谢瑾萱道。
“那行，我去给你们装，之后我也会多买一些红豆红枣回来的。”六婶说着就走去厨房那边。
奶奶说：“青棠，除了好好吃东西补身体，你也要跟单位那边说说，可不能再让你那么累了。”
“奶奶放心，我心里有数的，其实单位也知道我们辛苦，所以不是招了一个新职工进来吗？等把她带出来了，我看我就能轻松多了。”夏青棠长出一口气，“知道自己其实没什么事，我也放心多了。”
全家人也松了一口气，奶奶也把生孩子的事情放下了。
虽然她之前确实是最期待的一个，但既然夏青棠说了明年后年就会生孩子，她倒也不会急于一时。
毕竟她也知道，夏青棠这个孩子是说到做到的，自己也很有计划，让她按照自己的计划走，准没错的。
等到谢瑾蕴回来，知道夏青棠没有怀孕，他倒是有些失望。
他说：“啊，我还以为家里会有个小婴儿可以玩了呢。”
谢母拍了他一下：“胡说什么呢！婴儿是拿给你玩的吗？”
“可他们都是这么说的啊，说小婴儿很有趣的，又软又乖，可以随便逗。”
“你啊，要是你嫂子真的生了小婴儿，你就是做叔叔的人了，都当长辈了，就要学会照顾晚辈。”谢母道。
谢瑾蕴抓了抓后脑勺，道：“那我还真不会这些呢。”
“不会没关系，之后慢慢学，以后就能照顾小婴儿了。”
“那嫂子可得赶快点儿，要是我去上大学了还没生出来，我就照顾不了。”
“那怎么会呢？你总要放寒暑假的，还能不回家吗？”夏青棠说。
全家人都笑了起来，谢瑾蕴也跟着笑：“说的也是，寒暑假我肯定要回家的。那到时候就交给我吧，我保证带他一起玩儿！”
“别只想着玩儿，你要学会给你的小侄子喂食、拍背、哄睡觉，你小时候，我们就是这么照顾你的。”谢成业说。
谢瑾蕴又抓了抓后脑勺：“这么难啊，我不一定能做到……要不这样……我先上去写作业，我还是个学生，以学习为主吧。”
说完，他就要往楼上跑，但是被谢母拽住了。
“你跑什么？就快吃晚饭了，先吃饭，吃完饭你再上去。”
于是，全家人都去了餐厅那边开始吃晚饭。
晚饭比较简单，吃的是中午的一些剩菜，还有六婶重新做的一大锅青菜汤，主食还是粽子，等这顿晚饭结束，粽子也就吃完了。
吃过晚饭，谢瑾萱跟夏青棠就回去了，两个人坐在餐桌边一起学习，直到八点半才去洗澡休息。
第二天到了厂里，刚到办公室门口就看见沈文拎着一个暖水瓶，正在挨个给大家的杯子倒水。
夏青棠赶紧说：“沈干事，这种事情不用你来做，我们自己喝水自己倒。”
“我反正也是闲着，给大家倒水也是应该的。”沈文笑了一下，“我来得早，发现办公室有人打扫，还帮忙打水回来呢，我一点儿事都不用做。”
夏青棠见其他同事还没进来，小办公室的门也是锁着的，便低声说：“沈干事，还是别这样做了，万一养成了习惯，其他人还好些，就怕有些人喜欢得寸进尺，以后什么琐事都让你去做。大家都是同事，都是一样的，真没必要做这些事情。”
“啊……我知道了。”沈文赶紧放下暖水瓶，然后郑重道谢：“谢谢你啊，夏干事，我真是什么都不懂。”
夏青棠笑着说：“没什么的，你以前在供销社上班，人少嘛，也没那么复杂的环境，不懂这些也是正常的。不过，以后你慢慢看，慢慢学，也就知道了。”
说话间，其他同事也陆续走进来了。
师小雨的后面就跟着王庆，夏青棠便故意说：“小师，我给你倒了开水，顺便也给其他人也倒上了。”
师小雨说：“哎呀，你今天怎么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 我能有什么企图？就不许我做好人好事啊？我可是很善良的人啊！”
王庆打开自己的杯盖看了一眼，道：“这杯子洗了没有啊？一天都没动过了，怪脏的。”
沈文说：“洗过了的……我看见夏干事洗的……”
王庆这才说：“小夏你今天怎么会这么好心？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吧？”
“你猜呢？”夏青棠嘿嘿一笑。
王庆脸一黑，不说话了。
这件事就这样被揭过去了，等柴巧英到了，给大家开了一个小会，同事们都开始工作了起来。
今天倒不是特别忙，夏青棠还有时间去车间找胡彦辉拿花生糕。
现在，大家都知道她跟胡彦辉比较熟，也有好事者问过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夏青棠说的是远房亲戚，一句话就把这些的胡乱猜想给堵上了。
虽然她跟胡彦辉的来往是坦坦荡荡的，但有些人心思很脏的，总是喜欢把人想得很龌龊，但只要是亲戚，也就没人觉得不正常了。
付了钱，拿了一大包花生糕，夏青棠高高兴兴回到办公室，等下了班才从里面分出一些递给了师小雨。
“又是花生糕？你又买到了？”师小雨很开心。
“对，我又买到了。”夏青棠说：“我可真喜欢吃这个。”
“我也喜欢吃，你买的这个花生糕太香了，我带回去，我爱人也喜欢的。”师小雨说：“这些多少钱，我付给你。”
夏青棠说：“不用了，这次算我请你的。下次要是还能买到，我就帮你多买一点儿。”
这次的分量不算太多，夏青棠还要分给奶奶他们，所以只能给师小雨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东西，还要收人家的钱，倒也是没必要。
师小雨很开心，她说：“小夏，你人真好，那这次算你请我吃，等后面，我请你吃别的。”
“行啊，你那边不是也有很多人私人在卖好吃的吗？回头随便给我带一点就行，我这个人就是嘴馋。”夏青棠一边说，一边跟师小雨一起走了出去。
“好啊，我给你带那个酥饼吧，做的可好吃了，我爱人一次能吃五个！”
沈文跟在她们俩的身后也走了出去，又剩下成双民最后一个还在办公室里写着什么。
师小雨问道：“沈干事，你端午节是不是没有回家啊？”
“是的，太远了，回去不方便。”沈文轻声道。
“那你在宿舍那边是怎么过节的啊？我听说端午节食堂也休息的。”师小雨道。
“我有一个煤油炉子，可以用来做吃的，我自己包了几个粽子，又炒了一点儿青菜，就很好了。”
“那你从哪里买的菜啊？这边也没有卖菜的啊。”
沈文看了看前后，见没有人，这才低声说：“这边靠近郊区了，再过去那边就是一个大村子，那边的人都有自留地，他们会卖菜的。”
“啊……原来如此！”师小雨点点头，“他们的菜怎么样啊？好买吗？”
“很好买的，他们自己种的菜，很新鲜的，而且也不贵。”
“看来，要是住在这里，也挺方便的呀。”师小雨若有所思。
夏青棠笑着说：“自留地的菜肯定很新鲜的，沈干事你可真聪明，能想到这样的方式去买菜。”
“要过日子的嘛，总要活络一些。我还看到那边有空地，过几天，我想找领导问一问，看能不能自己种菜。要是可以，我就自己种菜，这样也能省钱。”沈文笑了笑。
她今天已经没那么拘谨了，跟在夏青棠的身后也学会了记笔记，她会把夏青棠说话做事的样子描写下来。
夏青棠对此并不介意，因为就算学去了也是好事，不存在什么竞争问题。
走到楼下，三个人便分开了，沈文朝着宿舍区走去。
师小雨说：“我也想住过来了，要是住这里，走路几分钟就到家了，多好啊。坐班车虽然省事儿，但还是花时间。小夏，要是房子盖好了，你想住过来吗？”
夏青棠说：“我应该不会住过来的，我现在的屋子住着很舒服，家具都是我爱人特别置办的，我对那边也熟悉了，就不想动弹了。”
“也是，你爱人家可是大干部家庭，住宿环境肯定比我们好多了。对了，我能不能去你家做客呀？我也不是要去吃饭，我就是想去看看，我还没去过省委大院儿呢。”
夏青棠说：“当然可以啊，你要是有空就可以过去，在门卫室登记一下，就会有人去喊我了。”
“还要登记，真厉害啊，那我找到时间了，就过去找你玩儿。”
之后的几天，夏青棠都带着沈文一起工作，因为她本人做事情很麻利，而且总是鼓励沈文，渐渐的，沈文也从一开始的畏畏缩缩变得可以正常说话了，说话的语速也都放快了一些。
看见外国同事也不会紧张得发抖了，虽然她还不能正常地交流，但夏青棠看得出来，她是可以听懂外国人说话的，这充分说明这个人的英语水平很高。
趁着吃午饭的时间，夏青棠就问道：“沈干事，我能问一问，你的外语是什么水平吗？”
“我的外语？就是正常水平吧……我之后在乡下，也有学，只是学得不多。”沈文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那你在大学的时候，是什么专业的？”
“我是外语系的。”
夏青棠恍然大悟，怪不得严建顺会这样看重她呢。
“你是外语系的学生？那你岂不是会不止一门外语？”
“是的，我还会说简单的俄语和一点点法语，法语只会一点点。”沈文道。
“你真厉害！”夏青棠忍不住道：“我观察你的样子，发现你能听懂技术员他们的每一句话，所以，我猜测你的外语水平一定很高。今天我说错了一个地方，你也明显察觉到了，对吗？”
“是的……”沈文有些犹豫地说道，似乎是怕得罪夏青棠一般。
夏青棠说：“这个工作还挺重要的，要是你下次再听到我说错了，你就直接帮我纠正过来吧。”
“什么？我直接给你纠正过来？”沈文一惊。
“对啊，你既然知道什么是正确的，就应该帮助我啊。我们是同事，应该互相帮助的。”
“这样啊……那……我知道了，后面我会尽量做到的。”
“好，谢谢你了。”夏青棠轻轻一笑，继续吃饭。
这里的师傅做菜手艺是很好的，就是小食堂的菜品种太少了，幸好六月份是个蔬菜丰富的季节，每天总还可以换换口味。
要是到了冬天，夏青棠觉得自己就只能去大食堂抢饭吃了，要不然，估计得顿顿土豆白菜。
跟沈文聊过之后，夏青棠再被喊去那边做翻译，沈文就明显更加用心了。
她也鼓起勇气纠正了夏青棠的一两个错误，技术员还会夸奖她：“沈，你很厉害。”
沈文总是羞红了脸，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她跟着夏青棠行动的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柴巧英单独找了夏青棠和沈文谈话，之后提出让沈文可以单独工作，但夏青棠如果被叫去做翻译的时候，依旧要喊上沈文一起，再多带她一段时间。
同事们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特别感受，只有王庆故意道：“沈干事，我以为你的英语很好呢，没想到你到现在还要小夏带着你，你这也太不行了吧。”
沈文低着头不知道要怎么回话，夏青棠说：“你不也学了英语的吗？你现在对着厂长，能说出一句完整的句子吗？会看外语跟会说外语本来就是两码事，再说我胆子大，说错了我也不怕，沈干事对自我要求很严格，她想精益求精，不行吗？”
“行行行，我倒是要看看她什么时候才能真的派上用场。严助理费心找回来的所谓人才，回头别是个笑话吧。”王庆撇撇嘴。
师小雨突然说：“王干事，你早上吃大蒜了呀？”
“什么？大蒜？没有啊，大清早的吃什么大蒜？我早上吃的稀饭和烙饼。”
听到这里，夏青棠已经知道师小雨要说什么了，果然，下一秒，她就说道：“你没吃大蒜？那你嘴巴怎么这么臭啊？我还以为是哪个粪坑炸开了呢！”
师小雨原本对着王庆还算客气，也不打算得罪同事，但因为她跟夏青棠关系好，所以渐渐的也就学会了跟夏青棠一样对付王庆。
李子方不小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立刻捂住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王庆气得脸都黑了：“你说什么呢？你怎么骂人？师小雨我告诉你，你再骂一个试试？”
师小雨还没说话，成双民就突然道：“王干事，麻烦你注意一点，不要老是在办公室欺负同事。”
“什么？我欺负同事？副主任你是聋了吗？你听不到刚才是她在欺负我？是她在骂人啊！”王庆不服气了。
成双民说：“我没听到，我只听到你在说沈干事的坏话。大家都是同事，平时办公室的气氛很好，只有你总是针对这个又针对那个。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这样，我会告诉柴主任的。”
“你！”王庆这回敢怒不敢言了。
他或许不怎么害怕成双民，但他确实是害怕柴巧英的，要是真得罪了柴巧英，他是要倒霉的。
办公室终于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师小雨跟夏青棠出去上厕所，沈文赶紧跟了上去，然后认真跟她们道谢。
夏青棠说：“不用谢我们，本来就是应该的呀。”
师小雨说：“沈干事呀，你年纪比王庆大那么多，你应该争口气，别再被他欺负了呀！”
“我……唉……我也想的。”沈文说：“但我总是害怕……是我太懦弱了。”
“没关系，慢慢来吧，这些事是小事，先把工作干好，比什么都强。”夏青棠说：“沈干事，你英语那么好，真期待能看到你流利跟外国人交流的样子。等你可以跟外国同事交流了，你的自信心自然就会起来了。”
沈文笑了一下，说：“你老是这样夸奖我，谢谢你。我……我从没遇过你这样的人。”
夏青棠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她也是在一片骂声中长大的，家里的表扬永远只会给夏青海一个人，所以她常年会怀疑自己。
但好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改正这个想法，她在没什么本事的时候都能硬气起来，沈文这样有真本领的人，就更可以做到了。
之后，夏青棠开始在帮忙翻译的时候故意漏下一句，然后让沈文补上。
沈文刚开始的时候反应不过来，但几天后，也能顺利地接上了。
她的英语确实带着口音，但完全可以听懂，这样就很好了。
因为绝大多数人说外语其实都有口音，哪怕夏青棠总是被人夸，但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说得到底标准不标准。
语言这个东西，能说出来，能听懂，能交流，就可以了，其他的什么腔，都不重要。
沈文明显提升了自信心，她私下也会请夏青棠帮她做一些简短的英语对话，夏青棠能感觉到她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看着她的工作渐入佳境，夏青棠也为她感到高兴，因为只要沈文可以一个人独当一面，夏青棠这个不合格的翻译就可以撤下去了，她一直在期待这一天。
很快，又是一个礼拜六的下午，临近下班，大家都在聊着明天想做的事，办公室里一片祥和，连王庆都没有说胡话。
一个保卫大哥突然跑了进来，他慌慌张张道：“柴主任在吗？外头有个男同志说要找领导，说咱们厂……绑架了他的婆娘！我刚才去看了，严助理不在，厂长们也不在，我不知道能找谁了，只能过来问问了！那个男的在外面大吵大闹，我们都控制不住了！”
成双民立刻走过去敲了小办公室的门，把柴巧英请了出来。
第145章
柴巧英皱着眉头说道：“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他还说什么了？”
“是个中年男人, 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长得不怎么好看，特别黑, 个子也不高，瘦瘦小小的, 身上一股旱烟味儿, 怪呛人的, 衣服穿得还算体面, 但也不太像是城里人。他也没说什么, 翻来覆去就一句话, 说咱们厂绑架了他的婆娘，让领导出去, 把他的婆娘还给他！我们去跟他说话，他就推搡我们, 说我们一个看大门的, 他不跟我们说话，一定要领导过去！他一直在闹, 闹完又哭，我们也没办法，眼看快要下班了，回头弄得很多人瞧见了也不好看，影响咱们厂的声誉，我就赶紧过来请领导了。”那大哥一边说一边擦着脑门子上的汗。
七月初的天气已经慢慢热了起来，夏青棠他们爬上爬下的时候也会流汗, 遇到这种事一定会心烦意乱, 估计就更热了。
成双民说：“咱们厂招工招到了不少别的单位的人，有可能是他的爱人来咱们厂上班了。”
王庆很感兴趣地碰了碰李子方的后背, 无声地说道：“要不要出去看看？”
反正今天已经没有工作可以做了，还不如在下班前出去看个热闹呢。
李子方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去，他原本就是不喜欢凑热闹的性格，自然不会对这种事感兴趣。
王庆撇撇嘴，冷哼了一声。
其他人对这件事的兴趣也不大，夏青棠懒洋洋地看着门边，脑子里一直在盘算今天晚上要去买些点心带回去吃，有一阵子没吃鸡蛋糕了，还怪馋的。
柴巧英沉吟了一会儿，道：“那行，我跟你出去看看。如果他的爱人真的在咱们厂工作，那这种事也确实归咱们厂办管。”
成双民说：“柴主任，我陪你一起过去吧，那是个男同志，万一动手，我在会方便一些。”
“行啊，你跟我一起去。”
柴巧英刚要出去，办公室里响起了一个细小的声音，是坐在第一排的沈文发出来的，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听起来都变调了，她说：“柴主任，等一等……”
其他人这才注意到沈文似乎不太对劲，她的脑袋重重地垂了下去，上半身肉眼可见的在轻轻颤抖。
柴巧英走到她的办公桌前，低声道：“小沈，你没事吧？是不舒服吗？”
沈文紧紧攥着自己的两只拳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但依旧还在颤抖，她说：“我没有不舒服……柴主任……我可以……单独跟你说句话吗？”
柴巧英本来就是个聪明人，再加上她有丰富的工作经验，她立刻将保卫大哥说的事情跟沈文联系在了一起。
于是，柴巧英点点头，道：“可以的，你跟我去一下办公室。”
保卫大哥有些着急：“柴主任啊，你还要去办公室吗？那门口那个人怎么办呀？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呀。”
柴巧英想了一下，沉声道：“这样，让小成跟小夏先过去处理一下。小成，你先跟他聊聊天，问问他具体的情况，比如他到底有什么诉求，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这边跟小沈说完话，就会立刻过去。”
成双民立刻道：“是，我知道了。”
夏青棠虽然有些意外，但在这个办公室，除了成双民，她确实是最被器重的一位，因此也只能说道：“我马上就跟副主任过去。”
她把桌子上的东西收进抽屉里，然后上了锁。
沈文跟着柴巧英去了小办公室，可以看到她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夏青棠也猜到了，大门外那个黑瘦男人估计跟沈文脱不了关系。
等柴巧英关上办公室的门，王庆就冷笑道：“小夏可真是了不起呢，人家要领导过去解决问题，你一个没做领导的人，也能被叫过去呢！”
夏青棠正在往门口走，听到这话就扭头冲着他灿烂一笑，道：“对啊，我被领导看重，说明我有能力，你羡慕吧？”
“你！”王庆气得半死，想要继续骂人，偏偏夏青棠已经跟着成双民走出去了，再骂她也听不到了，只能悻悻地朝着夏青棠的椅子狠狠踢了一脚。
他是个男同志，力气本来就比较大，这一脚过去，夏青棠的椅子就哐当一声飞到了墙边，砸在墙上才停了下来。
师小雨回头一看，立刻火了：“王庆你干什么呢？在办公室里你还动起手来了？”
“谁动手了？你看见我动哪只手了？”王庆冷笑道：“你也别叫唤了，平时成天到晚跟夏青棠玩在一起，可人家被领导那么器重，分明就没把你放在眼里。就你这样的，也只配给夏青棠做个小跟班了！”
“王庆我告诉你，你说话别那么难听，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嫉妒小夏受到领导器重吗？可你也不想想，领导为什么器重小夏？那是因为小夏有本事！你不被器重，是因为你没本事！懦弱无能的人才会拿别人的椅子出气！还有，我做谁的小跟班跟你有关系吗？我就高兴给小夏做跟班，你是不是羡慕坏了？因为这里根本没人想跟你说话，也没人想跟你一起玩儿！”师小雨冷笑一声，眼中全是蔑视。
王庆气得浑身发抖，因为他确实是这个办公室人缘最差的一个，几个女同志看到他就绕路，这就不说了，成双民跟李子方这两个男同志也基本不太搭理他，平时除了工作相关的事情，办公室里就没人会跟他说话。
中午吃饭的时候，夏青棠她们三个女的总是凑在一起说说笑笑，李子方跟成双民也能坐在一起聊聊工作和一些最近的新闻，只有他总是一个人。
他其实也不想一个人，但他只要坐到李子方跟成双民的旁边去，那俩人就会埋头吃饭，一句话都不说了。
他当然知道所有人都在嫌弃他、排斥他，因此，他总是一肚子怨言，不明白为什么李子方不能跟他一条心。
李子方也是不被领导看重的人，他们俩应该同仇敌忾，把夏青棠这个招摇的女人给整下去才对啊！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想念杨大川还在的时候，杨大川有钱有势，跟在他的身边，连女职工都会对他笑上几分，更别提杨大川手头大方，总是能蹭到免费的香烟和糖果。
有一次，杨大川还把一条百货商店卖的上好的手帕送给了他，只是因为上面沾了一小滴墨水，他拿回家让母亲洗干净，现在用着还是一样气派啊。
自从杨大川离开后，王庆在这个办公室就突然变成了万人嫌，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同事们都不喜欢他，但师小雨的这番话确实戳中了他的伤疤，毕竟他平时虽然不说，但他最在意的就是这一点了。
“你他妈的有种再说一句试试？”王庆突然站了起来，他红着两只眼睛，右手直指师小雨的鼻尖，左手攥成了拳头，看上去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去动手了一样。
师小雨毫不畏惧地站在那里，她笑着说：“怎么？你还想打人啊？来啊，你打呀！”
一直没管这边的李子方这会儿也只能站起来了，他往前一步挡住了王庆，然后沉声道：“王庆，柴主任就在办公室里，你是真的不想干了吗？咱们要是从这里被赶出去了，那就只能躺在家里饿死了，你可想清楚了吗？”
王庆的眼睛血红一片，鼻孔张得大大的，可见气得不轻，但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他却突然像漏了气的皮球一样，瞬间就蔫了。
犹豫了几秒钟，他把右手放了下来，虽然鼻孔依旧张得老大，但眼皮已经垂了下去——气势已经散了。
李子方说：“你先坐下来冷静冷静，或者去厕所洗个冷水脸。”
王庆用肩膀撞开他，低着头走出去了。
李子方叹口气，说：“小师，何必跟他斗气呢？”
“我跟他斗气？是他莫名其妙踢翻了小夏的椅子！他以为自己是谁？我凭什么要惯着他？”师小雨不服气了。
李子方说：“我知道，大家都不喜欢他，但到底是一个办公室的人，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闹得太僵，以后工作起来也不舒服啊。”
“这话你应该去跟他说，到底是谁把办公室的气氛弄僵的？反正不是我。”
“他就是嘴巴坏了一些，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人。”李子方走过去，伸手把夏青棠的椅子拎了起来，然后放回原位。
师小雨说：“我不赞同你的话，什么才算是坏人啊？非得是杀人放火才是坏人吗？我们普通人，一辈子老老实实上班、生活，像他那样的就已经不是好人了。你愿意惯着他，那是你的事情，我就不想惯着他，不行吗？大不了，咱们去柴主任那边分辨分辨，看看到底是谁错了！”
李子方又重重叹口气：“你说得都对，不过他刚才都气得眼睛发紫了，待会儿他进来的时候，你就别再刺激他了，行不行？”
“行，我给你一个面子。”师小雨说：“真没意思，要是咱们办公室没有这个人就好了。”
另一边，夏青棠跟成双民已经走到了厂大门口，也见到了那个门卫大哥说的黑瘦男人。
他就坐在门卫室两米外的地上，身边放着一个脏兮兮的土布口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放了些什么东西。
他本人看着像快到五十岁的人，寸头，一张国字脸，相貌偏丑，黑黝黝的脸上满是皱纹，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的确良衬衫，下面是一条军绿色的长裤，脚上一双绿色的解放鞋，穿的确实挺体面的，但看脸和气质确实不像是城里人，比较像从乡下难得进一次城的那种老农民，身上的衣服可能都是找亲戚借来的。
至于身高暂时看不出来，毕竟他是坐着的。
男人见保卫大哥带着两个人过来了，立刻抬起头来大喊道：“这是领导吗？”
“是领导！这位是厂办的副主任，成主任！”保卫大哥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大声说：“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这位成主任说的！”
男人可能也分不清厂办主任是个多大的领导，他眯眼看着成双民身上比较朴素的白衬衫和黑裤子，又看了看他脚上的黑布鞋，说：“我要见厂长！厂长才是个大领导！”
成双民走过去，在他的身前蹲下，然后很温和地说道：“同志你好，我叫成双民，我是厂办的副主任，今天厂长他们都不在厂里，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先跟我说。我了解了情况，要是我能帮你，那事情就能解决了。要是我帮不了你，我可以帮你转达给厂长。毕竟，咱们厂的厂长可是外国人，他说外语的，同志你可能听不懂。”
黑瘦男人眯着眼睛想了想，可能觉得还真是这个道理，就说：“我说给你听了，真的能帮我解决问题？”
夏青棠这个时候站得离他近了一些，果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旱烟味儿，她不免朝后又退了一步，好让空气清新一些。
成双民倒是丝毫都不嫌弃，他还是蹲在那儿，笑眯眯道：“同志你先说，这事情，总是要先说出来，才能判断能不能解决嘛！”
“那你们把我婆娘还给我！”
“你爱人在我们厂里上班吗？”
“对啊，不然我来这里做什么？我婆娘从家里跑出来了，我问了好多人，才知道她来你们这个工厂上班了！家里还有孩子在念书呢，她待在这里算是什么事儿？赶紧的，把我婆娘还给我，我要带她回去！”
成双民说：“请问你的爱人叫什么名字呀？她在哪个部门上班？”
“叫沈文，在什么部门我哪会知道？我都说了，她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黑瘦男人大声道：“你不是主任吗？赶紧把我婆娘叫出来！”
成双民回过头，跟夏青棠对视了一眼。
很明显，两个人都对这件事并不意外，在办公室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猜到这个男人跟沈文有关系了。
但夏青棠还是很惊讶，她没想到沈文会嫁给一个这样的男人。
沈文现在虽然老了、憔悴了，但看五官也知道，她年轻时候一定是个漂亮姑娘，而且她考上过大学，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漂亮姑娘，居然嫁给了这样的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
夏青棠惊讶的原因并不仅仅是这个黑瘦男人长得难看、个子矮、年纪也大，她还因为这个男人气质粗俗，一看就跟沈文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在那个年代，很多人都因为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被迫跟这样的人结婚了……
怪不得沈文会那样畏畏缩缩的，跟这样的男人过了那么多年，她怎么可能还会有自信呢？
她仅有的那些自信心，大概早就消磨在了岁月的痛苦之中。
夏青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看着成双民，想知道他要怎么解决这件事。
成双民想了想，笑着说：“这位同志，请问你怎么称呼呀？”
“我叫吴大有，你问这个做什么？你赶紧把我婆娘叫出来呀！”男人不耐烦地瞪着成双民。
成双民还是满脸微笑，他说：“咱们厂的员工人数众多，同名同姓的人也有不少，你光说了一个名字，也不知道她在哪个部门上班，我得去查一下厂里的花名册，然后才能确定找到这个人。”
“那你现在去找呀！你愣在这里做什么？别以为你是个主任你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那是我婆娘，你们厂里把人扣下了，那是绑架！我现在要带我婆娘回去！赶紧的，把我婆娘交出来！听见没有？交出来！”那男人伸手一推，成双民跪得不太稳当，一下子就被他给推倒了。
夏青棠赶紧过去扶起成双民，然后轻声说：“吴同志啊，有话好好说，不要对我们的领导动手动脚！这位可是领导，要是受了伤，你可担待不起的。”
她的声音虽然很轻，但语气却很重，是要故意给他一个警告。
那吴大有果真被她被吓唬住了，他转了转小眼珠子，低声说：“我那也不是有意的呀，我就是轻轻碰了领导一下，这领导又不是纸做的，我哪知道他一推就倒啊？”
成双民站起来，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脸色也严肃了起来。
他说：“吴同志，是这样的，你说有一位叫沈文的女同志在我们厂里上班，是你的爱人，但我们是个大厂，这些事情是需要有证明的。你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你说的人跟你是夫妻呢？”
“什么？还要证明？我娶的婆娘，在我身边睡了十几年，还给我生了两个孩子，我还能弄错自己的婆娘？”吴大有火了。
夏青棠沉声道：“你说你有婆娘，那你肯定可以证明啊。我们结了婚的人，都有结婚登记证书的，你拿来给我们看看，这样才算数啊。要不然，今天你吴同志过来说你有个爱人在我们厂上班，后天其他人也这样跑来说，我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万一，你是个骗子怎么办啊？”
“什么？你敢说我是骗子？信不信我揍你？”吴大有从地上蹭的一下跳了起来，拳头也跟着举了起来。
夏青棠立刻朝后一躲，成双民赶紧挡住她，旁边的保卫大哥倒是反应快，伸手就把吴大有给拉住了。
“同志，有话好好说，这位可是女同志，打人要出大事的。”
“女人咋了？她说我是骗子！你看我不揍死她！”吴大有气得不行。
夏青棠说：“你再这样，我们就要叫警察了啊！”
成双民说：“她没说你是骗子，她是说，你得证明自己跟那位女同志是夫妻。你要是不能证明，我们肯定不能随便处理啊。要不这样呢？你再详细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既然你有爱人，家里还有两个孩子，那你爱人为什么要跑出来啊？还有，你是哪个单位的？要不，我给你单位打个电话，你们单位总能证明你爱人的事情吧？”
吴大有说：“我是红星县卫生院的，我爸当年是卫生院的院长呢，你去问，谁都知道我婆娘叫沈文，我大儿子十二岁了，小儿子十岁了，都在县里读小学呢！你要是不信，你去问啊！我告诉你，问清楚了出来，你们赶紧把我婆娘还给我！就你们这个破厂，还什么大厂呢？专门拐骗别人的婆娘！一看就不是个正经地方！”
成双民沉声道：“吴同志，有话好好说，就算你爱人过来我们厂上班了，那也是她的自由。她一个大人，想去哪里上班都可以。我们厂可是市里最重视的工厂，所有的招聘都是市领导监督完成的。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可以请警察过来管管这件事的。”
吴大有冷哼了一声，道：“什么自由不自由？她是我婆娘！她跑来这里上班，那我家里怎么办？谁洗衣服谁做饭？家里的娃娃天天回来吃食堂，这算个什么事儿？结了婚，就应该好好伺候男人，孝敬公婆，再把孩子养大！她在县里又不是没有工作，我们家可是给她找了一个售货员的工作！供销社是个肥差，又清闲，下班回家就能照顾家里，她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跑来这种破地方上班？我看你岁数也不轻了，你想必也是有婆娘的，我问你，你婆娘要是跑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上班，你能高兴吗？”
成双民说：“我爱人想去哪里上班，我都会支持她，至于家里的事情，孩子又不是她一个人的，我这个做爹的就不能照顾孩子了吗？”
“你说得倒是轻巧，这是事情没落在你头上！行了行了，这位领导，你别跟我在这里磨蹭了，你赶紧去打电话，你去问问我们卫生院，看看我婆娘是不是叫沈文！她是不是跑出来，不要我们这个家了？”吴大有高扬着下巴，看上去非常嚣张。
成双民便拉着夏青棠走到一边，然后低声说：“我去给红星县卫生院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你回一趟办公室，说一下这件事，让小沈最好别贸然出来。这个男的，看着不太安全。”
“我知道了。”夏青棠说：“那我现在就过去。”
说完，她就快步朝着办公楼那边走去了。
成双民也去了电话室打电话，夏青棠回到办公室，发现小办公室的门还是紧闭着的，说明她们俩应该还在说话。
“小夏回来了？门口怎么样了？”师小雨问道。
夏青棠说：“副主任去打电话确认那个男的的工作单位了，我先回来跟柴主任说说基本情况。”
说完，她就敲了敲小办公室的门。
“怎么了？”门被打开，柴巧英轻轻露出自己的脸，低声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我可以进去说吗？”夏青棠也把声音放得很低。
“进来吧。”柴巧英拉开一条缝，把夏青棠放进去了。
门外，王庆死死瞪着那扇门，低声说：“这看着不太对劲啊，有什么事情要搞得这么鬼鬼祟祟的？”
师小雨跟李子方都在低头看报纸，根本没人搭理他，王庆只能摔打自己的本子撒气。
小办公室内，夏青棠一走进去，就看见了一个哭成泪人儿的沈文。
她哭得满脸通红，一双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一条皱巴巴的手帕捂着她的嘴巴，还在哭。
夏青棠低声说：“门外来的那个人叫吴大有，他说自己是红星县卫生院的工作人员，他的爱人叫沈文，丢下他跟两个孩子到我们厂工作了，他要我们把他的爱人还回去。”
沈文呼吸一顿，眼泪珠子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柴巧英说：“小成呢？”
“他去给红星县卫生院打电话了，要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夏青棠道。
沈文哽咽着说道：“都是真的，那个人就是我之前的爱人……我……我跟他离婚了，我不要跟他回去。”
“你别害怕，没人说要你回去。”柴巧英说：“反正你住在厂里的宿舍，咱们厂的大门他进不来，你是安全的，别担心。”
“那他怎么办？要是一直留在门口，马上就要下班了，大家都会知道的。”
“这件事好办的，你放心，你们都已经离婚了，你跟他没有关系了。再说了，你们之前也没有登记过，你没写上过他们家的户口本，其实你们俩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关系。而你的组织关系已经从红星县供销社转到咱们厂了，你是咱们厂的人，不用担心这个。”柴巧英说：“你就坐在这里，别出去，我先去找小成，然后看看怎么赶走那个人。就算暂时赶不走，我们也会想办法把他请到会客室去坐着，绝对不会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的。”
“谢谢柴主任……真的谢谢你们……”沈文又抽泣了一声。
柴巧英低声说：“不用谢，你是我的手下，我肯定要护着你的。”
说完，柴巧英就拉着夏青棠一起出去了。
她们先去了电话室，成双民已经确认过了，他说：“柴主任，吴大有同志确实是红星县卫生院的人，电话那头的人说他是十几年前跟沈文结婚的，沈文当时在下面的农村插队，有一次生病在卫生院住院，跟吴大有认识了。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俩就结婚了。婚后，沈文就从下面的农村去了吴家，吴家给她找了一个供销社的工作。听说吴大有是个脾气很暴躁的人，喝多了就会打人，不是打沈文就是打孩子，沈文有几次半夜被打得浑身是伤送去过卫生院治疗。他们卫生院的人也是最近才听说沈文从吴家跑了，说是孩子也不要了。吴大有找沈文找了十来天了，他们也是接到电话才知道吴大有找到这边来了。”
夏青棠在心里轻轻叹气，她早就猜测过沈文的婚姻肯定不幸福，但也没想到会悲惨成这样，怪不得她听到黑瘦男人找过来的时候就吓成那样了呢。
一个被打了很多年的人，面对那个凶手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的感到害怕。
柴巧英说：“刚才小沈也把这些事情跟我说过了，她跟吴大有是没有登记的，只在县里摆了几桌酒，也没有被写上过吴家的户口本。这样算起来，他们之间不能算是合法的婚姻关系。就算是合法的婚姻关系，也是可以提出离婚的。现在小沈好不容易得到一个贵人的帮忙，才能从县里逃来我们这里上班，我们一定要好好保护她。”
成双民认真点头：“是，那主任，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呢？”
“这样，我现在去会客室，你就说，你的领导知道这件事了，现在正在翻查职工的花名册，你请他去会客室跟大领导说话。先把他弄去会客室，免得被太多人看到了。”
“是。”
“还有，让门口去找两个警察过来，这个吴大有习惯动手，最好还是有警察在场。”
“好，还有什么吗？”
柴巧英说：“没有了，你先去喊人吧。”
等成双民走出去后，柴巧英又说：“小夏，你去拎一瓶开水，待会儿在会客室泡一下茶，顺便跟那几个小同志说，我们要加个班，他们就先回去吧。一会儿晚上弄晚了不要紧，厂里有小车子，我让小车子送咱们回家。”
“好的，我知道了，那我现在去拎开水。”夏青棠说着，也走了出去。
回到大办公室，里面鸦雀无声，只有王庆一直在摔打自己的一个本子。
夏青棠说：“柴主任让我告诉你们，一会儿下班了你们可以先回去。”
“那你们呢？”师小雨问道。
“我们要加个班。”
“那晚上怎么回去呀？”
“柴主任说可以让厂里的小汽车送我们回去，你别担心。”夏青棠笑了一下，走到放暖水瓶的地方，试了试手感，发现每个暖水瓶都几乎是空的，便拎起其中一个，打算先去锅炉房打开水。
“小夏，你这是去做什么？”李子方问道。
夏青棠说：“我去会客室给客人泡茶。”
“还客人，不就是门口那个男人嘛。”王庆撇撇嘴。
“柴主任说那位是客人，那就是客人啊。我是一个下属，领导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夏青棠轻轻一笑，出去了。
去锅炉房打了开水，夏青棠径直去了会客室，发现吴大有已经被请过来了，柴巧英正满面堆笑跟他说着话。
柴巧英是个很有气势的领导，刚来这边工作的时候，连夏青棠都会更尊重她一些，所以吴大有到了她的面前，也变得拘束了起来。
夏青棠敲门进去，拿出柜子里的干净茶杯和茶叶罐子，给吴大有泡了一杯热茶。
吴大有有点紧张地碰了碰茶杯把子，说：“领导啊，我就是想要找我的婆娘，我婆娘真的在你们这里上班，我也不知道她在哪个车间，但肯定是在这里的，你查过花名册了没有啊？”
“花名册好几百号人呢，我的下属正在查，你别慌，查到了，肯定就会过来告诉我们的。只是，在这之前，我要先跟你明确一下，咱们这个地方呢，是个大厂，省长市长都很关注的大厂，上上下下都有人在盯着的，所以我们办事情，都要讲究一个规章制度。”柴巧英慢悠悠地说道。
“是是是，要有规章制度，但刚才那位男领导不是去打了电话了吗？问问我们卫生院的人就知道了，我婆娘就是叫沈文，跟我结婚十几年了，我们还有两个孩子呢！这不就是规章制度吗？”吴大有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弱气了起来。
柴巧英说：“规章制度呢，就是得有书面的材料去证明，比如，你们是夫妻，就要有结婚登记证明，或者，你把户口本带过来，上面也会写着你们的夫妻关系。你也知道我是大领导，没有这两样书面证明，我肯定不能随随便便把我们单位的女职工交出去呀。你知道的，现在世道这么乱，外面啊，经常有抢女人的事儿出现。我不是不相信你，更不觉得你是个坏人，但我是领导，做事情就要按规章制度。我要看到你的书面证明，才能把你说的女同志带出来的。”
“怎么会这么麻烦呢？咱们县里面，结婚就是结婚了，街坊邻居都知道我们结婚了，怎么还要个书面证明呢？”吴大有不耐烦了。
“你那是县里面，咱们这是省会呀，那哪能一样呢？再说你慌什么呀？你说你们都结婚十几年了，孩子都那么大了，你户口本上肯定写了妻子的名字的呀，拿过来给我们看一眼就行了。”柴巧英还是慢悠悠的。
吴大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他用拳头一下一下砸着会客室的茶几，嘴里念叨着：“妈的，怎么会这么麻烦……当初就不该听我妈的，应该把婆娘的名字写上去的……”
“哎呀，吴同志，我们这里用的茶几，都是很贵的，要是敲打坏了，是要按价格赔偿的。”柴巧英笑了一下。
吴大有的拳头顿在了那里，他看看柴巧英，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你们先去看花名册，看看沈文是不是在这里上班！还有，看看她是哪个车间的！”
“那不行，你得先给我们看你的证明，我确定了你是真的来找妻子的，确定了你不是拐子，我才能告诉你其他情况。这是规章制度，我们所有人都要遵守……”
“那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今天白跑一趟了？”
“跑来跑去确实是辛苦你了，但我也无能为力啊，我要是不按照规章制度，我这领导就坐不稳了，我可不能冒着这个风险啊，你说是不是？”
“那我回家，找我们单位开个证明我跟沈文是夫妻，这样行吗？”
“你们单位可以给你开这样的证明？可我记得，你爱人不是在县供销社上班吗？这不同单位的人，你一个单位怎么证明？”
吴大有吼道：“那我再找供销社也开一个！”
“这也行，你先回去开，明天呢是礼拜天，厂里不上班，你礼拜一再过来。到时候直接找我就行，我姓柴。”
吴大有紧紧攥住拳头，看上去还是非常不甘心，他不想走。
柴巧英也不催促他，同时也不着急，只是轻声跟他说话，还让他喝茶。
吴大有在会客室赖了二十几分钟，见自己那一套确实不管用，这位女领导压根不给他任何余地，他也只能站起来，说：“那我回去开证明。”
“好呀，我让成副主任送你出去。”柴巧英笑着说：“天色不早了，你路上小心一点，注意安全呀。”
这个时间，根本就没有回去县里的巴士了，吴大有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便说：“我是来你们厂找你们办事的，现在耽误了我的事情没有办成，你们不应该开个招待所给我住一晚上吗？”
柴巧英的脸冷了下来：“我们厂没有这个规矩。”
吴大有眉毛一跳：“那我就住在这里不走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两个警察同志被门卫大哥领了进来，柴巧英立刻走过去跟他们握手：“警察同志好，是这样的，这里呢来了一个红星县的吴大有同志，他呢，想赖在我们厂里过夜，但我们厂是有一些机密内容的，你们也清楚……”
“在这里过什么夜？出去找个招待所啊。”警察说：“别在这里闹事，跟我们走！”
“我没闹事！”吴大有慌了。
他再怎么嚣张，看到两个高个子的警察也还是会犯怵的。
“没闹事就跟我们走啊，你也听到了，人家这里是有机密的，要是真的少了什么东西，你赔得起吗？走走走，跟我们走！”
“我不跟你们走，我又没有犯事儿！我自己走！”吴大有气哼哼地拎着他的布袋子往外走。
柴巧英把他们送出去，又给警察同志道谢。
警察笑着说：“不用谢，这是应该的呀，这个人，我们会带过去问问话的，你们放心，要是有什么古怪来路，我肯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好的，谢谢你们。”柴巧英带着成双民和夏青棠，站在那儿目送他们离开。
等所有人都走远了，柴巧英才说：“走，回办公室。”
这会儿其他人全都下班了，只剩下沈文一个人坐在大办公室里面，她也没开灯，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轻微发抖。
夏青棠打开电灯，轻声道：“沈干事，那个人被警察领走了。”
第146章
“是啊, 你别害怕，人已经被警察领走了，我们也没跟他说沈文就在这里上班, 他现在还不能确定你一定在这里。再说他被警察带走了，我让他礼拜一再过来, 要带上可以证明夫妻关系的书面材料才可以。等礼拜一他过来了, 除非他拿的是结婚证书或者户口本, 不然我都可以继续把他赶出去。他是有工作的人, 不可能一直往城里跑。最多再来闹上三天, 也就得乖乖回去上班了。而且, 他后面再来闹事，我们还是会让警察把他带走的, 到时候让警察在那边教训他一顿，想必他就不敢再过来了。所以, 你可以放心了, 你好好待在厂里别出去，忍过这段时间就好了。”柴巧英说道。
沈文还是低着头没有什么反应, 她的灵魂仿佛已经脱离了身体一般，看上去有一种沉痛的悲凉。
成双民说：“沈干事，你放心，我会跟保卫科那边打好招呼的，保证不管是前门还是后门，都不会有人进来找到你的，咱们厂的保卫科还是很值得信任的。”
沈文还是一动不动, 夏青棠有些担心她, 便走过去在她身边说道：“沈干事？你没事吧？要是不舒服，是不是要去医院看看？”
柴巧英也走过去, 在她身前轻声细语道：“小沈，你好些了吗？”
沈文突然抬起头来，用那双肿成核桃一样的眼睛看着走进来的三个人，然后轻轻站起来，突然鞠了一躬。
“谢谢主任，谢谢副主任，也谢谢小夏，谢谢你们……我真的不知道能说什么好了。我被招聘到这里，没什么能力，上班的时候尽给小夏拖后腿，但小夏从来没有嫌弃过我，一直都在鼓励我、帮助我。主任也是，总跟我说不要着急，慢慢学，总能学会的。我这样一个废人……怎么值得你们这样帮我呢？大家的工作这么忙，还要为了我的事情耽误时间。我……我给你们添这样的麻烦，我真的太该死了……”沈文的声音越来越低，她说不下去了。
柴巧英说：“小沈，别说这样的话，我知道你是有能力的人，你经历过那么惨痛的事情，但一直没有放弃过自己本专业的学习，到现在，你还能读懂那么多英文原著，光这一点，你就是个值得敬佩的人。你只是没有在这种地方工作过，你不熟悉这些工作上的事情，也不太懂得怎么跟领导和同事们交流。但你既然可以把外语学得那么好，这些杂事，你就更可以学好了。我们帮你，是因为你值得帮助，小夏跟我说过，这个礼拜，你已经可以帮忙接上去翻译了。在她说不上来的时候和说错的时候，都是你帮忙圆回去的，对不对？”
“这……不算什么的……我还是差远了……”沈文原本迷茫灰暗的眼睛突然有了一丝丝光亮。
“没关系啊，你才刚开始做干事员，就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步，再有半个月，我想你一定可以全面接手这项工作了。严助理招你过来的时候就跟我说过，要给你时间慢慢学习，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做那么多事情的，你现在一点一点在进步，我真的很高兴。”柴巧英说：“至于今天这件事，你就更不要放在心上了。你从家里逃出来，需要那么多勇气，你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我们厂也愿意为你提供保护。你就好好在这里上班，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担心。如果吴同志从县里找了人来威胁你，或者真的能弄到什么证明来说你们俩是夫妻。那我做为你的领导，我支持你去跟他离婚。你现在有工作，有住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知道吗？”
“我……我知道了……谢谢主任，我真的太感激了……”沈文又哭了起来，但这一次，她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感动，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正色道：“我会好好学习，好好工作，争取早一点独当一面。我也绝对不会走回头路，我从那个地方逃出来了，就绝对不会再回去了！”
“你一定可以做到的！”柴巧英用力拍了拍沈文的肩膀，“好了，你去洗把脸，然后我们一起下班，好吗？”
“好，我现在去洗脸。”说着，沈文就跑了出去。
成双民说：“沈干事这事儿怕是不好解决。”
“我知道，肯定不好解决的，她还有两个孩子呢，就怕那男的用下作手段，把孩子带过来哭上一场。有时候，女同志看到孩子哭着找妈妈，心就软了。”柴巧英说：“我们只能做我们能做的事情，至于其他的，就看小沈自己了。”
夏青棠却说：“我觉得沈干事不会回去的，她想逃走这件事，肯定想了很多年了。人呢，一旦迈出这一步，就不会再走回头路了。再说了，其实她现在的工资不算少，就算真的一个人养孩子，也不是活不下去。实在不行，把孩子抢过来也是一样的。但那个男人肯定不会放走孩子的，所以，最终沈干事还是会一个人生活在这里，但这样就很好，她会获得新生的。她其实是一个很有骨气的人，只是过去吃了太多苦，所以把她压垮了，但她都走到这一步了，她只会继续往前走，绝对不会回头的。”
这话说的成双民都愣了一下，他看着夏青棠，突然说：“小夏，你说出这样的话，倒是让我挺惊讶的。”
“惊讶？为什么？”夏青棠一边笑，一边收拾自己的背包。
“因为你还这么年轻，应该没有经历过什么苦痛的事情，而且，你又嫁去了一个好人家，你说这样的话，好像不太符合你。”成双民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意外，你好像比看起来的还要深刻一些。”
“深刻谈不上，只不过，我也是吃过苦的人，只是都过去了，就也懒得提起。再说了，就算我没有吃过苦，我也看过长辈们、亲戚们，就算不能感同身受，我也会有感触的。这世道，谁敢说自己是没有吃过苦的呢？”
成双民点点头：“很有道理。”
柴巧英笑了一下：“小夏可真是个好孩子。”
她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完全可以做夏青棠的长辈，所以在这个办公室，她其实对夏青棠这个年轻人是比较偏爱的。
夏青棠冲她甜甜一笑：“谢谢柴主任夸奖，我会好好工作，争取做到更好的。”
柴巧英说：“你确实要好好工作，咱们厂啊，后面可能还会有些变动，到时候，你就要被派上大用场了。”
夏青棠一愣，脑子里突然想到了谢瑾萱之前说过的“设置工会”的事情，她问道：“柴主任，我现在还不算派上大用场吗？我已经每天忙得团团转了。”
“你现在只是忙，还不算派上大用场。这个事情呢，因为还不确定，所以暂时不能说，反正，你好好工作吧。”柴巧英说着，看了看手表，道：“我也进去收拾东西，咱们一块儿走。”
等沈文也回来收拾好了包，几个人就关上灯，锁好门，一起下楼了。
到了楼下，柴巧英又重重拍了拍沈文的肩膀，道：“回宿舍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人只要可以吃饭睡觉，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是，我知道了。”沈文用力点点头。
她看上去已经比之前好多了，眼睛虽然还是肿起来的，可眼神恢复了光亮，她又是大家熟悉的那个沈文了。
虽然还是有些畏畏缩缩，但看得出来，她是带着希望的。
夏青棠也说：“沈干事，有什么事，你可以尽管跟我说，我说不定可以帮上忙的。”
“是啊，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你就不要客气，我也能帮上忙的。”成双民也说。
沈文笑了一下，道：“谢谢大家，我还真有个需要你们帮忙的地方。”
夏青棠说：“你说。”
“夏干事，下礼拜一过来的时候，可以帮我带一点儿卫生纸吗？我本来打算明天休息出去买的，但现在也不敢出去了，只能请你帮我买。”沈文说。
“好啊，没问题，你要买几包？”
“买两包就行了，后面又要发了，绝对够用的。”
厂里每个月都会给女同志发卫生纸，不过一般来说肯定不够用，所以还需要自己去买一些。
夏青棠便说：“好，礼拜一早上我把卫生纸带给你。明天你还够用吗？不够的话，我办公桌里还有不少，你可以先拿去用。”
“明天够用的，谢谢你了，你还想得这么周到。”沈文道。
“都是女同志，这点事情哪能想不周到呢？”夏青棠笑着说：“你快回宿舍休息一下吧，好好睡一觉，明天会舒服很多的。”
“好，那我往这边走了，谢谢你们。”沈文又是深深一个鞠躬，然后转身走了。
柴巧英说：“我们也去车队那边吧。”
“柴主任，车子倒是在的，但司机不一定在吧。”成双民说：“这个时间，也早就下班回去了。”
“小黄就住在厂里宿舍，他一般下了班不会那么早离开车队的，会在那边跟别人玩一会儿。”柴巧英笑着说：“跟我过去吧，准没错的。”
两个人便跟着柴巧英去了车队，果然，车库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还能闻到一股烟味儿，听动静像是在打牌。
柴巧英是个很给面子的人，她也不进去，而是站在外面空地上喊道：“小黄在吗？我是柴巧英，你能开车送我们回家吗？”
车库里瞬间安静下来，紧接着，一个长得很斯文的男青年慌慌张张从里面跑了出来。
他有些紧张地把两只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然后赶紧说：“柴主任，你们今天加班了呀？”
“是的，加班了，班车早就开走了，只能请你送我们回家了，又要辛苦你了呀。”柴巧英笑呵呵道。
“没事儿，这算什么辛苦啊？这可是加班，会有加班费的，我能多赚一点钱，高兴都来不及呢。”小黄说：“那你们在外面等着吧，我进去把车子开出来。”
“好。”
夏青棠之前没有加过班，所以还是第一次坐厂里的小汽车回家，不过她也知道办公室的干事员们如果因为加班错过了班车，是可以让空闲的小汽车送回家的，油票是厂里出，还会额外给司机师傅付一份加班费。
因此，大家对加班这件事并不抵触，司机要是遇到了也会很高兴。
反正打牌也是消磨时间，还不如开车出去赚个几毛钱呢。
小汽车很快就开出来了，是一辆黑色的小轿车，车身擦洗得很干净，看上去一尘不染。
等车子在几人身边停下，夏青棠就打开了后面的车门，笑着说：“柴主任和成副主任，请上车吧。”
柴巧英笑着说：“还会给领导开车门，这么机灵呀。”
“难得遇到，也让我表现一下嘛。”夏青棠等他们俩坐上了车后座，就关上车门，然后自己坐到副驾驶位上去了。
小黄说：“都坐好了吧？柴主任跟成副主任的住处我知道，夏干事你住哪里啊？我看看要怎么走。”
“我住在中心路的省委大院儿。”夏青棠说。
小黄愣了一下，道：“夏干事家里是省委的呀？”
“我爱人之前在省委上班。”
“现在不在了吗？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去下面锻炼了呀？”小黄随口道。
“不是，他读大学去了，脱产四年。”
“真厉害呀。”小黄笑呵呵道：“夏干事果然不是寻常人。那行，咱们就出发了。还是先送柴主任，最后一个送夏干事，这样行吧？”
成双民说：“我最后，先送小夏，她是女同志，让她早一点回家吧，我最后一个回去没关系的。”
夏青棠说：“不好吧，你是领导，应该领导先回去。”
再说她也不着急，毕竟他们家做不做晚饭都一样，回去晚了可以吃食堂。
“就让小成最后一个吧，你是女同志，早点回家比较好，听我的。”柴巧英一锤定音。
“好嘞，那出发了。”小黄发动了车子，一口气开了出去。
别看小黄年纪不算大，但他可是部队回来的，在部队的时候就是开车子的，因为技术很好，坐在车里稳稳当当的。
因为车速均匀稳当，柴巧英开始慢悠悠地跟成双民聊起了家常，询问他家小孩的情况。
夏青棠之前完全不清楚成双民的家庭情况，今天听他们俩人聊天，才知道成双民原来是在乡下结的婚，而且早就生了一儿一女了。
像他这样在乡下跟当地人结婚的知青也不在少数，毕竟年纪越来越大，他们也不知道还要在乡下待多少年，最终只能在当地找一个互相看对眼的。
当然了，不少人在乡下结了婚，但只摆酒不登记，所以法律上根本没有婚姻关系，这两年知青一窝蜂地回城，很多人其实是抛妻弃子回来的。
回城后，就说自己没有结婚，等有了工作，就在城里再找一个城里的媳妇儿。
得过上两三年，乡下的媳妇儿才会意识到不对劲，城里的汉子不再写信回去了，也没了音讯。
可有些人压根不知道对方在城里住在什么地方，也不清楚工作单位，就算来了城里也根本找不到人。
有些人千辛万苦找到人了，但对方已经在城里登记结婚了，那可是结婚证，这样一来，人家反倒变成了合法夫妻，她倒是个外人了。
最后没办法，只能找领导又找家长，闹来闹去，男人还是要留在城里，只是答应每个月寄钱回去给女人养孩子。
上辈子，夏青棠见过不少这样的悲剧，也知道像成双民这样在乡下娶妻却没有始乱终弃的人，算是很不错了。
“大的让他妈妈给我写信了，问我什么时候才能来城里找我。我说，明年过完年，就会把他们接过来了。”成双民说：“刚好，明年我家老大七岁了，来城里正赶上读小学，巧得很。”
“那小的没有想你吗？”柴巧英问道。
“我爱人信里说，小的也会找爸爸，但她年纪小，玩心大，只要带她玩一会儿，就忘记了。”成双民笑了起来。
“三岁大的孩子是这样的，不过你们也确实挺久没见面了，就不说孩子了，你肯定很想他们吧？”
“那肯定想的，但也没办法，家属区没盖好，我自己父母家里实在是没地方住。我家兄弟姐妹多，我现在回来了也是住在棚子里，下雨天还会漏雨，怎么可能把他们接过来呢？再说了，我妈那个人性子不好，让我爱人过来了，反倒要受欺负的。所以，还是忍一忍，也就半年时间了，之后就能把他们接过来，一家团聚了。”成双民说：“我算是运气很好的，能在这里找到工作，而且还能分到足够一家人住的屋子。”
“等他们过来了，你一个人养家，压力也挺大的。”柴巧英说：“粮食会不会不够吃啊？”
虽然成双民现在是小领导了，新电器厂的工资也比别处高一些，但他一个人养一个家庭，仅一个口粮就是大问题了。
“我岳父跟我大舅哥在村里承包了不少土地，从今年开始就自负盈亏了，但今年雨水还不错，收成应该可以的。我岳父说了，粮食不够吃，他会贴补一部分给我们。毕竟他也知道，在城里给我爱人找个差事很难，但为了我们一家团聚，他愿意多辛苦一点。”
“你可真是找了个好岳家呀。”柴巧英叹息道。
成双民点头说：“是啊，我岳父岳母一家人都很善良，我爱人一开始打动我的，也是她那颗善良的心。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感情一直很好，所以我一定要把她接到身边来。就算以后生活拮据一点儿，但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夏青棠听得很感慨：“成副主任，你说得真好，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你以后肯定会一家和乐，幸福开心的。”
“小夏这孩子，就是会夸人。”柴巧英笑着说：“你们还不知道小成其实有妻子有孩子吧？那天我还听到小王在问呢，结果小成也没回话。”
成双民说：“这都是跟工作无关的事情，所以懒得提起。反正，之后住到了家属区，总归是会知道的。我听小李和小王的意思，他们俩都会申请房子。”
“哎，小夏，等家属区盖好了，你打算住过来吗？”柴巧英问道。
夏青棠说：“我就不住过来了，实不相瞒，我跟我爱人现在住的屋子比较大，要是住进厂里的家属区，恐怕会没那么舒服了。”
后排的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司机小黄好奇地问道：“夏干事，你现在住的屋子很大吗？有多大啊？”
“三间屋子一间客厅，还有厨房和厕所，外面还有一个小院子。”夏青棠说：“要是在厂里，我得工作多少年才能分到这样的房子呀。”
“哇啊，你住这么大的屋子，是你公婆分的房子吗？”小黄说。
“对，我公婆分到的，给我们住了。”夏青棠道。
柴巧英说：“所以，你那个小院子只住你跟你爱人两个人？”
“对，就住我们俩，所以我才不愿意搬走啊。”
大家一齐笑了起来，成双民说：“这可真是让人羡慕了，回头我分到的房子，也没有这么大的。”
他是办公室副主任，按级别，会分到两室一厅的屋子，给他们一家四口其实是够住的，只是孩子大了以后还要另想办法隔出来一间。
夏青棠说：“是啊，所以我很感谢我爱人，我靠着他，才过上好日子的。”
柴巧英说：“你长得这么好看，你爱人应该感谢你愿意嫁给他。我猜测，你从十几岁开始，家里的门槛都被媒人踩烂了吧？”
“确实是踩烂了，不过也没有什么很好的人过去说亲的，所以，我很感激可以遇到我爱人。”
“小夏不错，年纪轻轻的，还懂得感恩。”柴巧英说：“你确实不太一般，努力、上进、聪明，心眼儿也好，我看未来啊，你的发展肯定在我之上。”
“是呢，我觉得小夏以后能跟严助理一样厉害。”成双民道：“我一直都有这样的感觉。”
夏青棠惊呆了：“怎么可能？严助理能力那么强，我怎么可能跟他一样厉害？再说了，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想法，我就想好好上班，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要给年轻的人生留下遗憾。”
一路聊着天，很快就到了柴巧英的住处，等她下了车，车子又开往中心路。
成双民大概是打开了话匣子，便简单说了一下当初在乡下结婚的事情，这是夏青棠第一次跟他聊私事，没想到他其实是个比较健谈的人，只是平时在办公室的时候不喜欢说话罢了。
“我那个时候年纪也不算大，家里一直跟我说，不要着急在乡下找对象，就算要找，也要找一个地方去的知青。可我当时就是看上我爱人了，她笑起来的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两个好看的月牙儿，脸上还有小酒窝，我每次看到她，都会忍不住笑起来。”
“那是你先跟你爱人说的吗？”夏青棠挺感兴趣的。
“不是，是她先找我的。她说看上我一年多了，发现我也老看她，但就是不跟她说话，她就着急了，主动找到我，想跟我处对象。还说，她不会跟村里人说的，我们俩可以偷偷处，让我别有心理负担。我为什么要偷偷处对象啊？她那么好的人，愿意跟我好，那是我的福分，做人不能不惜福，我就跟她处了，而且很快就去见了她的父母，说明了这件事。之后，村里就默认我是他们家的女婿了。等过年有了假期，我扒火车回到家，说了这件事，差点被我妈骂死。不过我这个人比较犟，他们谁都管不了我，我决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再说当时我结婚只要公社给我开证明就行，所以我就找我爷爷和外公分别借了一些钱，然后回到公社，把三十块钱交给我岳父，亲事就定下来了。我妈见阻止不了我，就给我写信和拍电报，让我千万不要登记，只摆个酒，以后回来还能重新找。可我是那种人吗？我们摆了酒的第二天，就去公社登记了，当时还没几个人会登记呢，大家都觉得新奇。因为我们去登记了，还在公社带起了一阵风潮，年轻人结婚都会登记了。”
夏青棠听得津津有味，她说：“可这样一来，你是不是也得罪了不少人啊？”
成双民是个耿直的人，他想按照自己的良心做事，可登记这件事一旦传开了，其他知青要是也在乡下结婚，就必须去登记了。
因为一旦不登记，乡亲们就会看出这个人心里有鬼了。
所以，成双民这样做，是肯定会得罪很多人的。
“是啊，我当时确实得罪了不少人，好几个男知青都因为登记的事情被迫取消了婚约。可这事儿能怪我吗？分明是他们自己有问题。”成双民说：“咱们做人做事，都要对得起良心。”
“那他们处处针对你，你也挺不好过的吧？”
“也不会，那个时候我结了婚，就从知青点搬出去了，我住在岳父家里，他们家在村上是个大家族，那几个知青也只敢玩点小动作，没人敢跟我当面说话。”
“你岳家真好啊。”
“是呀，比我自己的父母强多了，我回城以后，他们还定期给我寄干菜和山货呢。我回城的时候，我岳父还把当年我交给他的三十块钱还给我了，说城里用费大，让我带上钱傍身，我当时特别感动。”
正聊得开心，车子已经开到了大院儿的门口，小黄说：“到啦，你们得改天再聊了。”
成双民笑着说：“今天算是打开话匣子了，小夏听我说了这么多话，也是辛苦你了。”
“我听得可开心了，副主任，你的过去像故事一样精彩，下次有机会，再说给我听听呀。”夏青棠很真诚地说道。
“可以啊，下次有机会，你也说说你的故事，我今天才发现，你也挺不简单的。”
“好呀，下次咱们继续聊，我也说给你们听。那我就先下车了，副主任再见，黄师傅再见。”夏青棠下了车，看着车子开走，才转身往大门口走。
门口的小哥笑着说：“夏同志今天坐这么气派的小车子？”
“今天加班，这是我们厂的加班惯例，会有小车子送回家。”
“这么好啊？那油票怎么算？”
“算厂里的。”夏青棠一边说，一边往家走。
到了小院子，谢瑾萱正站在走廊上洗衣服，夏青棠打开门走进去，他听见动静转过身来：“今天怎么晚了这么久？”
“出了一点事情……”夏青棠大致说了一下沈文和吴大有的事，“所以回来晚啦，幸好厂里会用小车子送我们回来。”
“这是必须的，你们厂那么偏，没有自行车，就只能让厂里的小车子送了。”谢瑾萱说：“那下个礼拜，那个男人还要找过去的吧？”
“是呢，不过咱们厂的保卫科很负责的，应该没事。”
夏青棠第二天早上照常去找许振华上课，上完课之后去买了卫生纸，礼拜一早上上班的时候拎去了厂里。
今天她是最后一个走进办公室的，因此，她没有第一时间把卫生纸交给沈文，而是等到中午休息的时候，才把两包卫生纸交给她。
沈文道了谢，将早就准备好的毛票交给夏青棠，然后低声说：“谢谢你。”
“不客气，你下次要是还想买什么东西，也可以跟我说，我帮你带过来。你住在这里，其他还算方便，但买雪花膏什么的，肯定找不到地方买。我住市中心，买这些东西走路过去就可以了，快得很。”
“好，我下次要买雪花膏，就提前跟你说。”沈文笑了一下。
她今天的眼神稳定了不少，脸上也挂着一抹坚定，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
午休结束后，下午他们先去小会议室开了一个集体小会议，是皮特厂长开的。
会议结束后，皮特厂长坐车去了市里，他们继续回到办公室干活。
也没过几分钟，门卫大哥就跑过来，敲响了柴巧英的办公室门，说那个男人又来了。
柴巧英心领神会，便立刻走了出来，然后说：“小成，小夏，你们俩跟我过来一下。”
“是。”夏青棠收好东西，锁好抽屉，跟着柴巧英出去了。
这次，他们先去了会客室，泡好茶之后，吴大有才被带了进来。
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孩子个头不高，但五官很不错，长着一双大眼睛，一看就是沈文的儿子。
只是，他的眼神比沈文的还要呆滞，虽然都七八岁了，但看到人的时候只会傻乎乎地盯着人看，其他反应都很迟钝。
柴巧英跟成双民对视了一眼，知道这个吴大有肯定是有备而来的，成双民便先出去了一下，通知保卫科去找警察过来。
“领导，你好，我又来了。我还是想见我婆娘，你看，我孩子这么小，他很想妈妈，这都多少天没见过了，孩子整天在家哭。领导，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你肯定明白这种心情的，是不是。”吴大有笑呵呵道。
他今天的态度跟上次完全不同，居然还学会了赔笑。
柴巧英说：“吴同志你好，我之前说的证明，你带来了吗？”
“嗨，我问过单位了，他们说不能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开，供销社那边也不给我开，所以没办法，我只能把孩子带过来了。我不知道什么证明不证明的，但只要你们见过我婆娘本人，就应该看得出来，这个孩子，长得跟我婆娘一模一样！这可是亲母子，只要你们把她喊出来，这个孩子就能证明沈文是我婆娘！”吴大有振振有词道。
夏青棠赶紧看向柴巧英，想知道她会如何应对。
柴巧英也笑得一脸温和，她说：“这件事呢，我已经跟大领导反应过了，大领导的意思是，必须有书面证明才可以。所以，真的不是我不给你行方便，只是，我也很难办啊。你要是不相信的话，你可以问问我们这个小同志，你问她，今天大领导是不是三令五申，要求我们一切行动都要按照规章制度走？”
夏青棠见吴大有看向自己，就赶紧说：“是的，今天大领导确实是这样说的，我们厂跟其他厂不太一样，我们都要按照规章制度来。”
“那也行，我没有证明，你不让我见我婆娘，那是你们的规章制度。可这个孩子怎么办呢？孩子想妈妈啊，你们总得让孩子见一见妈妈呀！你们厂再怎么厉害，也不能阻止母子相见吧？”吴大有一边说，一边拽了一下孩子的手臂，“老二，快点说，你想见妈妈！”
那孩子傻乎乎地看着柴巧英，不敢说话。
吴大有用手使劲一捏孩子的手臂，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还想不想见妈妈了？”
孩子到底是年纪小，一边哭一边开始喊妈妈了：“我要妈妈！婶婶我要妈妈！我要我妈妈！”
夏青棠有些无奈，她看向柴巧英，发现她的表情显得非常为难。
夏青棠自己没有做过母亲，所以不太能体会这样的心情，但柴巧英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见到这样的情景，自然是有些难过的。
吴大有说：“领导啊，我的孩子多可怜啊，这么小妈妈就跑了呀，他可不能没有妈妈呀！领导，让我的孩子见见妈妈吧！”
“我们厂没有一个叫沈文的工人。”柴巧英突然说道。
吴大有愣了一下：“你说什么？没有？”
“对，我们翻过职工名册了，几百号人里面，并没有一个叫沈文的工人。”
夏青棠在心里默默给柴巧英竖起大拇指，这话确实没有说错，因为他们厂真的没有一个叫做沈文的工人，他们厂的沈文，是一位干事员。
果然，这一招真的把吴大有给吓住了。
“这不可能啊！我有可靠消息，她就是来你们厂工作了！我也问过了，今年，就你们厂招了很多工人！她不在你们厂，还能在哪里？”吴大有不相信，“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你让我去车间里面找！”
“这不可能，我们的车间都是很精密的仪器，就连我们干事员都不能随随便便进去的。你一个外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进去？再说了，你想进我们的车间，是不是想窃取什么机密？”柴巧英突然把脸一拉。
大家都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这话一出，吴大有登时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
“领导，你可别瞎说了！我可是正经人，我就是为了找我婆娘来的！我孩子都带着呢，我能来干什么坏事吗？我就是想找沈文！有人确定地告诉我，她来省城的工厂上班了。可今年，只有你们厂招工了呀！”
夏青棠说：“你不知道吧？其他工厂也有招工的，因为他们那边走了一些工人，所以就招了新的工人填补上了。你爱人是什么时候被招工走的啊？”
“什么时候？就上个月啊！”
“那就不对了，我们厂最后一批工人也是五月份招进来的，之后，我们就没有再招过工人了。”夏青棠说：“不信，你可以去看报纸的，我们厂的招工，都写在报纸上的。你去图书馆查一下五月份的报纸就清楚了，我们可没有骗你的。”
她跟柴巧英说的都是实话，就算之后吴大有想闹事，也找不到漏洞。
吴大有慌得不行，他揪着孩子的手臂，一脸的无措：“那怎么办？还有什么工厂招工了？我得去哪里找？”
“基本每个工厂都招工了，你一个一个去问，应该能问到的。”夏青棠说。
柴巧英也点头道：“是啊，你一个厂一个厂挨个去问问看。要是你说的人真的在省城做工人，那早晚是能找到的。”
“这怎么行呢？我还要上班呢，我哪有那么多功夫在省城耗着？这一来一回的车票，都不知道花了多少了！你们城里人，嘴巴一张，说话倒是轻巧得很！”吴大有火了。
柴巧英说：“你这位同志有些不对了吧？我们可是为你好，才会跟你说这些的。你既然不领情，那就请你出去吧，我们还有工作要做的！别耽误我们上班！”
第147章
“我不走！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在骗我的？我看着你们两个就不像好人！上次也是各种拦着我, 今天也是！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跟沈文那个婆娘合起伙来骗我的？”吴大有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他瞪大那双浑浊的眼睛，鼻孔像老牛一样大喘着气, 看上去非常暴躁。
那小孩子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要妈妈！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吴大有吼道：“你们把我的孩子都给吓哭了！这么小的孩子！他才八岁，妈妈就跑了, 你们这些城里人, 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呢？看你们也都是女人, 你们就不用做母亲了吗？看着小孩子哭成这样？你们也好意思骗人？我跟你们说, 今天你们要是不把沈文交出来, 我跟你们没完！”
“怎么个没完法？你想揍人？”柴巧英冷冷道：“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门口就站着我们的保卫科人员，你敢动手, 他就立刻把你打回去。你要是不怕丢人，倒是可以试试看。”
吴大有是个脾气很不好的人, 被柴巧英这么一说, 他的情绪更加激动，他举起拳头就窜上了会客室的茶几, 然后挥舞着拳头要揍柴巧英：“试试就试试！你以为我不敢？老子从小到大，打过的人不计其数，大不了就是死路一条，你以为我怕你？你们这种厂子，还真能把人打死了？我还就不信了！”
柴巧英是坐在吴大有对面的，但夏青棠没有坐，她站在柴巧英的身侧, 见吴大有突然窜上茶几, 立刻拿起茶几上的一杯茶冲着他的脸泼了过去。
吴大有冷不防被泼了一脸的水，他打人的动作被突然制止住了, 整个人顿时愣在了那里。
与此同时，门口的保卫大哥也冲了起来，他是个一米八左右的大个子，身材魁梧，手一伸就把矮小的吴大有给拽下去了。
“还敢在咱们厂里打领导？我看你是不想好了！我今天非得叫弟兄们过来教训教训你！”大哥气得不行，他死死揪住吴大有瘦小的身体，将他按在墙壁上，又问道：“柴主任，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好着呢，你也别叫咱们自己人去教训他，别干这种事，对咱们厂的声誉不好。”柴巧英道。
“那这个人怎么办啊？”
“小成叫人去请警察了，还是等警察过来带走他吧，咱们是大厂，一定要遵纪守法。”
“你尊个屁的纪！你这个老婆娘，你骗我！你敢骗我！”吴大有疯狂地吼叫着，他的孩子也坐在那里，失控一般的嚎啕大哭。
在一片魔音中，柴巧英说：“我们真的没有骗你，我们厂里，真的没有一个叫沈文的工人。”
“要是真的没有，你为什么不敢让我去车间里面找人？”
“我说了，车间有很多精密仪器，全都很贵，你知道电器的价格吗？那是随随便便可以放人进去的吗？”
“那你怎么证明你没有骗我？你这个死婆娘！你这个死骗子！”吴大有还在孩子的哭声中拼命骂着。
夏青棠见过这种男人，看他那失控的样子也能猜到沈文这些年的生活会有多可怕。
这个男人随时随地都可能暴起伤人，而沈文跟他结婚十几年了，说不定她浑身上下都是伤。
这么一想，夏青棠就想到了沈文朴素的穿着，她总是一件半旧的长袖土布衬衫和一条朴素的长裤，哪怕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了，别人都穿上了短袖，但沈文却始终把长袖的袖口扣得严严实实的，绝对不会卷到胳膊肘那里。
看这清醒，沈文的身上估计有一些陈年旧伤，而她不想别人看到了觉得惊讶，所以就把袖子扣得严严实实的。
夏青棠心里一阵唏嘘，看着吴大有的目光就更加鄙夷了。
柴巧英大声说：“这样吧，我们已经去找警察同志了，等警察过来了，我们让你看看全体工人的名册。你可以跟警察一起挨个挨个看，看完以后，你就知道是不是在骗你了。”
吴大有愣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才皱着眉头说：“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弄一个假的名册来骗我？”
“啊？弄个假的名册来骗你？你以为你是谁？为了你这种人的一点小事情，我需要弄个假的名册来骗人？”柴巧英嗤笑一声，“这里是未来电器厂，我们有几百个职工，而你只有一个人，你刚才对我出手的事情，如果我们真的私下解决，你以为今天你能全须全尾地走出这个地方？你自己掂量掂量吧，你一个县城来的小卫生员，真能在我们这样的厂里闹事？”
大概是柴巧英的语气太过真实和鄙视了，吴大有又愣了一会儿，突然说：“那行，我要看你们的工人花名册，我要一个一个去找，我就不相信了，我婆娘怎么可能不在里面！”
柴巧英说：“那你现在让你的孩子安静一下，别再哭了，这里是工作的地方，不是赶大集。”
吴大有爆喝一声：“老二，别嚎了！再嚎老子打断你的腿！”
小孩子依旧在张着嘴哇哇大哭，吴大有因为上半身被按在墙壁上了，所以动不了手，他干脆伸出右脚，朝着孩子坐着的木头沙发狠狠一踹。
沙发滋啦一声窜出去老远一截，孩子差点从上面摔了下去，这一下吓得不轻，孩子也不敢哭了，只瞪着一双红肿的大眼睛像个傻子一样看着夏青棠她们这边。
柴巧英被气得半死：“你就是这样叫你的孩子别哭的？”
“对，就是这样！妈的烦死了，你怎么那么多话？不是你让我叫住孩子的吗？现在他不哭了，你啰嗦什么？老子没有揍他几拳已经不错了，等回去看我怎么教训他！”吴大有还在骂骂咧咧的。
柴巧英走过去，在呆滞的孩子面前蹲下，然后轻声说：“孩子，别害怕，这里是安全的地方，你想不想吃点什么东西？婶婶拿糖果给你吃好不好？”
一般来说，对着八岁的孩子，没人会这样说话了，但因为这个孩子一副被吓傻了的表情，所以柴巧英只能用这种哄幼儿的语气轻声跟他交流。
大概是见柴巧英面容和蔼可亲，小孩子呆滞的目光终于回过神来，他看着柴巧英，扁扁嘴又想哭了。
“好了，不哭不哭啊，不害怕的，婶婶给你拿糖果吃。”柴巧英拿出自己的手帕，轻轻给孩子擦眼泪。
这孩子长得很好看，哭起来的样子也显得很可怜，很能引起别人的同情心，但靠近一点就能看到孩子的头发灰扑扑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身上也有一股怪味道。
夏青棠说：“柴主任，我办公桌里有糖果和饼干，我去拿一点过来给这个孩子吃吧？”
“好，你去拿，顺便把本厂职工的名册拿过来。”
“是，我知道了。”夏青棠狠狠剜了吴大有一眼，这才走了出去。
回到大办公室，王庆立刻问道：“小夏，你们几个人出去干什么啊？不用工作了吗？”
“我们就是在工作啊，我们是跟柴主任出去的，你如果觉得这不是工作，那你去找柴主任说嘛。”夏青棠一边说，一边走到了后面靠墙的一排柜子前，打开其中一个柜子，在里面翻找职工名册。
他们的职工登记做得很清楚，按照部门一一登记，前面都是在办公室工作的人，只要把前面几页拿掉，只带着工人的那部分过去就行了。
她把册子搬到自己的桌子上，开始拆开装订线。
“小夏，你这是做什么？”师小雨好奇地问道。
“柴主任让我把工人的登记部分拿过去，有用。”夏青棠说：“所以我要把其他部分拆下来。”
“那我帮你吧，两个人快一点。”师小雨说着，也走过来帮忙了。
王庆斜眼看着她们俩的动作，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但夏青棠完全没有听清楚，幸好她也不在意。
沈文从第一排频频回头张望，想问什么又不敢。
夏青棠她们俩很快就将前面几页拆了下来，然后又拿了大针，将其余部分重新装订好。
因为之前做得很好，所以现在弄起来也很简单，没一会儿就弄好了。
夏青棠看着从一车间开始的职工名册，笑着说：“谢谢小师，那我先过去了，剩下的这些你先帮我放进柜子里，等回来以后我再重新放进去。”
“好的，你先去吧，这里交给我。”师小雨说：“也不知道你们在忙什么，跑来跑去的。”
“就是，不光跑来跑去的，还很神秘，问什么都不说呢。”王庆阴阳怪气道。
夏青棠打开抽屉，拿出几颗糖果和一小块巧克力放进口袋，然后说：“领导不让我说，我也没办法啊，你要是好奇，可以问领导的。”
“老是拿领导来压我，怎么？你就这么怕领导？”
“对，我确实有些怕领导，我胆子小，没办法呀。”夏青棠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口，她略停下脚步，轻声道：“咱们听领导的话，好好工作就行。柴主任是个很好的领导，我相信她，你们也应该相信她，跟着她走，保准没错的。”
她这话像是在说给王庆听，其实是在说给沈文听的，她想告诉沈文，安心工作，等着柴巧英去处理就行。
果然，这话说完后，沈文原本非常担忧的表情变得稍微轻松了一些。
夏青棠笑了笑，抱着册子走出去了。
重新回到会客室，没想到警察同志已经过来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成双民去了车队，找司机小黄开车过去请的，所以速度才会这么快。
吴大有见到警察就老实多了，他蹲在角落里，两手抱着头，也不敢骂人了。
柴巧英正在低声跟小孩子说着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孩子的表情看上去轻松了很多，而且也有了笑容。
见夏青棠进来了，吴大有立刻抬起头来：“是名册拿来了吗？”
“老实点儿！蹲好了！”警察大喝一声。
吴大有又低下头去，嘴里还是小声说：“刚才那个领导说了让我看的。”
柴巧英这才转过头，说：“是的，警察同志，我说过可以让他在你们的陪同下一起确认的。我可以保证，这是我们厂最真实的工人名册，你们可以跟他一起找，确定里面到底有没有一个叫沈文的女工人。”
“好，那我们一起来看看。”警察指着吴大有，“你过来！”
夏青棠把册子打开放在茶几上，然后就站到了一旁。
吴大有跟其中一个年轻点的警察一起确认，他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把名册本翻过来翻过去，前前后后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看到警察都嫌烦了，他都不愿意停手。
“够了吧？我跟你一起确认过了，这每个部门都没有一个叫沈文的女工人，姓沈的倒是有几个，但都不是这个名字，而且也都是男的。”年轻警察说：“这里就没有你的爱人，你可以离开这里了。”
吴大有的脸突然一暗，像是丢了魂魄一般，他木木地坐在那里，看上去好像呼吸都不太明显了。
看来，找不到妻子这件事让他的打击极大。
想想也是，有妻子在家里，他多享福啊，有人给他做饭做家务，有人给他生孩子带孩子，还有人永远可以做他的出气筒。
要是没了妻子，他算什么东西啊？家里没人做饭洗衣服，垃圾都要堆上天吧。
更别提他还有两个读书的儿子，还要好些年孩子们才能长大成人，这么漫长的岁月，没了妻子，他要怎么过？
再娶一个？以他的长相、年纪和条件，怕是娶不到一个愿意做牛做马的女人了。
所以他才会看上去失魂落魄的，因为他是真的丢掉了家里的魂魄。
另一个年纪大点的警察见他样子不对，就说：“你爱人不在这里，你可以去其他工厂找找看。咱们市今年啊，因为不少工人都来了这个新厂，所以其他老厂也进了新工人的。你要是真想找，挨个挨个去问问，只要人在咱们市里，那总能找到的。”
“找不到的，我又不是城里的人，我还要上班，家里还有孩子，我都没有这么多车费……”吴大有说话的声音都仿佛失去了力气，看得让人怪解气的。
警察说：“那也没办法呀，谁叫你天天打婆娘，把婆娘打跑了，你才知道出来找呢？”
“就是，这种事啊，很常见的，女同志被打怕了，谁不跑啊？要是你天天挨打，你不跑吗？”另一个警察说道：“要怪就怪你自己。”
吴大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把所有人都给吓了一跳。
大家全都嫌弃地皱起了眉头，可这么一个人在那里拼命大哭也不是个事儿，所以两个警察还是劝了他好一会儿，等他情绪稳定下来了，也不哭了，就要带着他出去。
夏青棠跟柴巧英一直在旁边陪着那个小孩子，有了糖果和巧克力，小朋友就高兴起来了，他的眼睛也变亮了，甚至还会谦让一番，让柴巧英先吃糖果。
柴巧英眼眶都红了，她摸着孩子的小脑袋，低声说：“你吃就好，婶婶不爱吃这个。”
那孩子这才剥开糖纸，自己吃了起来。
之后见到父亲突然大哭，孩子也吓了一跳，他钻到了柴巧英的背后，不敢看那边。
“走吧，出去了。”警察拉着吴大有往外走。
吴大有说：“老二，回家了。”
孩子瑟缩了一下，不想走。
吴大有这会儿也没有力气骂人了，只是瞪着孩子，重复了一遍：“回不回家？不回家你就在这边饿死吧，我是不会再回来找你的。”
小孩子只能红着眼睛跑到了他的身边，柴巧英长叹一声，却也无计可施。
这是别人的家务事，她真的管不了。
年轻警察拉起了小孩子的手，几个人一齐往外走。
夏青棠跟柴巧英也走了出去，柴巧英说：“这孩子真可怜。”
“是啊，但也没有办法。”夏青棠也叹了一口气。
正说着，就看见那边跑过来了一个王庆，他手里拿着两张文件纸，慌慌张张地说道：“柴主任，我想问问，这个东西到底要怎么办啊？刚才沈文整理好了以后拿给我看，我看她弄的都是错的啊，所以我只能来问你了……”
“你说什么？你说沈文？”吴大有如梦初醒，突然跳了起来。
夏青棠注意到王庆的眼里闪过一抹狡诈，然后他一脸正常地说道：“对啊，沈文沈干事，是我的同事啊。你是哪位啊？你也认识沈文干事？”
这话一出，吴大有就疯狂地朝王庆那边跑了过去，他死死揪住王庆的衣领：“你带我过去！我是沈文的男人！她是我婆娘！她从我家里跑了！你快带我过去！”
两个警察也非常惊讶，柴巧英面沉如水，她紧盯着王庆的脸，一言不发。
平时他们说起同事，所有人都只会称呼姓氏，根本没人会喊全名，而王庆故意冲到这个地方，突然喊出了沈文的全名，一看就知道他是有意为之的。
虽然不清楚这个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对有些人来说，作恶就是一种本能，他自己可能都想不清楚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这位柴主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说厂里没有一个叫沈文的工人吗？但现在这个年轻人又说他的同事叫沈文，你们为什么骗人？”年纪大一些的警察皱着眉头说道。
夏青棠大声说：“我们没有骗人啊，这个人过来找一个叫沈文的工人，我们厂的花名册你们也看过了，里面根本没有一个叫沈文的工人，这是真的啊！”
王庆甩开吴大有的手，往旁边一躲，开始装自己不存在了。
警察说：“不是，你们这就有点儿钻字眼了吧？你们说是没有骗人，但这跟骗人有什么区别？”
柴巧英沉声道：“我们没有骗人，但事情就是这么回事，警察同志，你也看到了，这男人打人打了十几年，现在人在我们厂里工作，我作为领导，自然是要保护员工的。再说了，你们怎么证明我们办公室的沈文跟他嘴里说的沈文是一个人？”
“那你把沈文叫出来！叫出来咱们当面问！”吴大有疯狂地喊道。
柴巧英厉声道：“你以为你是谁？你是来我们这里闹事儿的人，你说喊谁就喊谁？咱们这里可没有这个规矩！”
“警察！警察你们不管管吗？他们绑架了我婆娘！警察！”吴大有又冲到了警察面前，抓住他的袖子要他们解决。
警察叹口气，对着柴巧英说：“主任同志啊，我现在知道这个情况了，你看，人家孩子都带过来了，人，也确实是在你们这里，这件事怕是不好解决了啊。要不，你们还是把人喊出来吧，有什么事情，总要当面解决的。”
柴巧英的表情非常难看，她咬牙道：“我说过了，这个人是来闹事的，我作为领导，只会保护我的员工。”
夏青棠小声说：“警察同志，这件事很好解决啊，据我所知，他们两个没有登记，也没有户口本，怎么证明沈文是他的妻子？靠这个孩子？那我可以说，沈文是被他们家绑架过去的，他们是拐子，他们强迫一个无辜的女同志给他们家生孩子。现在女同志跑出来了，应该受到你们警察的保护啊！你们要是不保护受害者，反而去帮一个凶手说话，那成什么了啊？不过，我相信，你们警察同志都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你们肯定是保护弱小群众的，是不是？”
这话一出，高帽子已经戴在头上了，就算是刚才想和稀泥，现在也和不了。
而且，年纪大的警察从夏青棠的话里听到了很关键的地方，他就说：“吴大有，你说你来找你爱人，但你没有结婚证明，这不能说明你有爱人的啊。”
“没爱人我孩子是天上掉下来的啊？没有婆娘，我怎么会有孩子？你们把沈文喊出来！只要沈文出来了，你们看看沈文的脸，再看看我家老二的脸，就知道沈文是我婆娘了！”吴大有歇斯底里地喊着：“沈文！把沈文叫出来！”
喊完，他就又冲到王庆的面前，这次是直接动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你知道沈文在哪里，你带我去找沈文！你带我去！”
吴大有的状态非常癫狂，看上去相当失控，而且他习惯了打人，手劲儿也大，这一下把王庆掐的喘不上来气，白眼都翻出来了。
但夏青棠跟柴巧英他们没有一个人有反应，只有那个年轻一点的警察看他已经被掐得翻白眼了，只能走过去阻拦：“吴大有，你先松手！松手！”
吴大有被警察强行掰开了两只手，王庆才能脱身，他翻着白眼，像一滩烂泥一样哧溜一下滑了下去，坐在地上气息都快没了。
警察拽开了吴大有，也没那个闲工夫去管王庆，柴巧英他们更不会去查看他的情况，他就一个人缩在地上缓着。
吴大有被警察拽着，还不死心，一直在喊：“带我去见沈文！带我去见沈文！”
不远处有几个搬运工路过，听见这里的动静都露出了好奇的眼神。
成双民赶紧跑了过去，让他们快去工作，别在这里看着。
老警察说：“柴主任啊，我也明白你的想法，但既然这个人知道沈文在你们厂了，那以后怕是天天要过来的。我们警察也不能天天都为了这个事情往这里跑，我们也很忙的，你也要理解我们。”
“警察同志，那你的意思是？”柴巧英低声问道。
“你去问问沈文同志，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想法，能不能让我见见她，跟她谈谈，然后我们一起商量一下，总得把这件事彻底解决了才行。我也知道，你们厂的安保做得很好，但沈文同志也不能一辈子躲在厂里不出去，是不是？这个吴大有总还有些亲戚朋友什么的，万一都找过来一起要人，你们又怎么办？或者，他把孩子丢在这里，那又怎么办呢？”
柴巧英说：“好，我过去问问吧，你们先去屋里等着，别让人再看热闹了。”
“行。”老警察便跟同事一起把吴大有给拽到屋子里去了，那孩子又跟吓傻了一样，不敢动弹了，夏青棠只能又剥了一颗糖果，然后慢慢跟他说话。
柴巧英刚走出去一小截，就脚步一顿：“你怎么来了？”
夏青棠探头一看，就看见沈文跟师小雨一起走了过来，她看着这边，两只眼睛开始慢慢泛红。
孩子已经看见了她，立刻迈开小腿跑过去：“妈妈！”
沈文蹲下去，抱住跑过来的孩子，眼泪哗哗往下掉。
屋内，听见声音的吴大有更疯狂了，他拼命喊叫着：“沈文！你这个死婆娘还敢跑！你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你个臭娘们！”
“闭嘴！给我安静点！”年轻警察有些火了，从口袋里摸出一副手铐，直接把吴大有给铐住了。
老警察说：“你在屋里盯着他，拿东西堵住他的嘴，让他别叫唤，我出去谈谈。”
“是。”
老警察走出来，然后关上门了会客室的门。
外面，沈文跟孩子都已经哭成了一团，师小雨一脸惊讶地看着这边的一切，眼中满是疑问。
柴巧英低声道：“你们怎么出来了？办公室出什么事了吗？”
师小雨愣了一下，赶紧回道：“主任，是这样的，王干事让沈干事帮他整理一个什么名单，弄好了以后，王干事说沈干事做得不对，然后就说要来问问主任，他就拿着文件跑出来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知道沈干事一下子变得慌张起来了。她在办公室坐不住，说也要出来看看，我有点儿担心她，就跟她一起过来了。”
“我知道了。”柴巧英扭头看了一眼依旧瘫在地上的王庆，眼中闪过一抹鄙夷和愤怒。
沈文跟王庆无冤无仇，大家是一个办公室的同事，不说帮着人家一点儿，这个人却想着怎么来搞破坏。
把沈文卖出来了，对王庆有任何好处吗？根本就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个人啊。
就算是柴巧英这样见多识广的人，也很少见到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人。
老警察走了过来，他看着沈文的脸，再看看孩子的脸，知道这一定是她亲生的。
沈文见警察过来了，这才止住了眼泪，拉着孩子站了起来：“警察同志，是不是有个人来找我了……”
“是，他叫吴大有，他说自己来找一个叫做沈文的女同志，说沈文是他的妻子。”
“我是沈文，但我不是他的妻子，我跟他没有结婚登记书，他家的户口本上也没有我的名字。我找人问过的，我这样的，走了，就跟他们家没有任何关系了。”沈文虽然满脸都是泪水，眼睛也是红通通的，但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坚强了起来，很明显，她要自己来面对这件事了。
老警察说：“按法律呢，确实是这样的，你们没有登记结婚，你跟他不算夫妻。但你们这个时间比较长，还有两个孩子，这孩子……一看就是你生的。”
“那我养孩子，我可以养的，只要他愿意把孩子给我，我就愿意一个人养孩子。我们厂明年就能分房子了，就算苦一点，但我一个人可以养得起两个孩子。”沈文很坚定地说道。
老警察说：“所以，你就是不愿意跟他回去了。”
“回去？回哪里去？我本来就是本市的人，这里才是我该回去的地方。”沈文咬牙道：“当年，大学被关了，我跟着几个同学被送到了下面的村里干活。原本都好好的，可是有一天我得了急性阑尾炎，被送到县城去治疗。我读过书，知道急性阑尾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刚巧，县卫生院的院长就能开这个刀。公社的乡亲们帮我凑了手术费，我就在那儿等着做手术。可……”沈文说到这里，眼泪突然扑簌簌掉了下来。
她没有带手帕，只能用手背去抹，却越抹越多，夏青棠赶紧摸了摸口袋，见口袋里只有卫生纸，便递了过去。
老警察说：“后面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沈文擦了眼泪，道：“先把我的孩子带到那边去吧，我不想给孩子听到了。”
师小雨赶紧说：“我带孩子过去玩儿吧，那边有个大花坛，阿姨带你过去玩儿。”
说着，她就拉着孩子往那边走，孩子却不肯走，抓着沈文的裤子不放：“妈妈，我不走。”
“妈妈也不走，妈妈在这里跟人说几句话，你先过去玩儿，妈妈一会儿就去找你。”沈文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孩子这才听了话，跟师小雨走了。
等孩子走到听不见的距离了，沈文才说：“可那个院长突然跟我说，除非我答应嫁给他的儿子，要不然，就不给我做手术。而我当时如果不做手术，可能会死。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看上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是我，但我当时太疼了，我也不想死，我还有爸妈，还有亲人，我想活着。所以我当时只能答应了，他还不放心，他……他让他儿子进来，先……把我的衣服都脱了……说……我说我已经被他儿子摸过了、看过了，没人会要我了，只能嫁给他儿子了，才给我做的手术。手术后，我迷迷糊糊了好几天，等到我的脑子能转动的时候，他们已经把要结婚的事情通知给公社了。全世界都知道我要结婚了，只有我自己还在糊涂中。”
老警察听到这里，也露出了不忍的眼神，他轻声说：“你当时……怎么不去找公社的人帮忙呢？”
“找谁帮忙？他们给公社书记都塞了钱的，什么都谈好了，我还没出院，我的关系就已经从公社转到了他们县城的供销社。你说，我能找谁帮忙？我去过县里的警察局，人家说我瞎胡闹，都订婚了还闹矛盾呢。我只能回去了，最后结了婚，就留在了县城，一直到今年。”沈文低声道：“我想过的，可能那就是我的命，但这么多年，我已经被打得没有任何力气了。我不知道我犯了什么罪要经受这些，可我只知道一件事，他妈当初嫌弃我，所以不让他跟我去登记，也不让我上他们家的户口。她说他们家很金贵，我这样的女人不配。既然不配，那我现在走了，不是应该的吗？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告不了，也没地方去告，但我走了，他能把我怎么样？我身上可没有婚姻关系，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我是未来电器厂的干事员。”
沈文说到这里，腰背一下子挺了起来，她看着那边被关起来的木门，眼中闪过一抹怒火。
夏青棠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这个人是彻底支棱起来了，这就好了，其他的事情不需要担心了，后面不管发生任何事，她都不会退缩了。
柴巧英说：“警察同志，事情已经说清楚了，你想怎么做？我作为沈文的领导，只有一句话，就算有结婚证书，也可以离婚，何况他们根本没有结婚证书，婚姻关系都不能证明，那个人想带走我们厂的职工？这不可能。”
老警察点头道：“我也赞成你说的，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婚姻关系。但孩子的事情怎么办？如果后面吴大有每个礼拜都跑过来，又怎么办？”
沈文说：“警察同志，你就告诉他，我跟他不是婚姻关系，我属于这里，我哪里都不会去。他想来找，随便来多少次都没关系，只要他自己不嫌累就行。孩子，他如果愿意养，那就他养，他要是不养，可以送来我这里，我一个人养。我只有这些话，不管发生了任何事，我都只会留在这里。”
“行，我进去跟他说说。”老警察叹口气，说：“你也怪不容易的，我个人，也是支持你的。就是，你得好好想想孩子的事情，孩子要是能弄来你身边，当然更好。要是待在他那边，孩子怕是一个都活不下去的。这些，你都要想好了。”
“我知道的，我想过的，但我必须自己活下去，才能去想他们的事。”沈文低声说：“说句不怕你骂我的话，我很爱孩子，可我也恨他们。他们的出现，证明了我在那边受过的全部屈辱和痛苦……”
“唉，我能理解，你遇过那些事儿，对你来说，肯定是不容易的。我也不好劝你，总之，你想想清楚。”
他说完，就走进屋里去了。
夏青棠说：“沈干事，别听男同志的意见，你听听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就行。在你只能保住自己的情况下，先保住自己吧。他们家当时用那种方式逼你结婚，想必是不会伤害孩子的性命的。”
沈文扭头看向夏青棠，眼中闪过一抹意外和感激：“夏干事，谢谢你，我……如果可以，我是愿意养孩子的。”
她又冲着那边招招手，喊道：“小宝，过来。”
“妈妈！”孩子像个小炮弹一样跑了过来。
在妈妈身边，这个孩子都有了光彩。
师小雨走了过来，低声说：“事情解决了吗？”
夏青棠说：“还没有，不过你别担心，都可以解决的。”
“那就好。”师小雨说：“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沈干事，我是支持你的。”
沈文笑了一下，道：“谢谢你，我给大家添麻烦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谁家没点儿家务事了？”柴巧英说：“小师，要不你先上去工作？一会儿我们应该也都回去了。”
“好。”师小雨看了看地上的王庆，低声说：“柴主任，那个王干事……不要紧吗？”
“他那么能耐，想必是不要紧的。”柴巧英笑了一下，眼神压根懒得落在王庆的身上。
会客室里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嚎叫声还有骂脏话的声音，不用问，肯定是吴大有在吼叫。
那小孩哆嗦了一下，抱紧了沈文的腿：“妈妈……我怕……”
“别怕，妈妈在这里，别怕。”沈文蹲下来，又把孩子抱进了怀里。
过了几分钟，叫骂声骤然停下，老警察打开门走出来，说：“他不接受，他说要找你们厂长。”
“那不可能，他找市长也没用，我们厂长不会见这种人。”柴巧英说：“该说的话，这边都已经说完了，警察同志，你们还是把他带走吧。我也可以跟你保证，之后他要是再来了，我们厂会自行解决，绝对不会再惊动你们了。”
老警察说：“那行，我们先带他走，之后也会劝劝他，但我估计他不会听的。”
“孩子怎么办？”夏青棠问道：“他还要孩子吗？”
“他只骂脏话，我们也不知道他要不要孩子。”老警察说着，走进屋里把吴大有带了出来。
他的两只手被手铐锁住了，嘴里塞着一团东西，但一看到沈文，他就立刻露出了疯狂的表情。
沈文先是哆嗦了一下，但立刻毫不畏缩地看着他，分毫不让。
夏青棠走到她的身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沈文惊了一下，但很快就点点头。
她拉着孩子朝警察那边走了过去，吴大有用杀人一般的目光看着她，似乎想把她千刀万剐。
沈文深吸一口气，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吴大有本来还在用目光杀人，可听完这句话后，他整个人突然一抖，眼神从吓人变成了惊恐，他看着沈文，仿佛看着一个凶猛的怪兽一般。
第148章
两个警察也用震惊的眼神看着沈文, 仿佛一下子意识到了这个女同志其实也没那么好惹，也或者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老警察犹豫了一下，说：“吴大有, 孩子你还要吗？如果要带回家，你就点点头, 如果不带孩子回家, 你就摇摇头。”
吴大有这才收回视线, 慢慢看向老警察。
老警察又重复了一遍, 还说：“你要是不带走孩子, 沈同志说可以自己养孩子的。”
其他的事情他们才懒得管, 但小孩子的事情比较重要。
吴大有这才木然地点点头，表示自己要带孩子走。
“你是要带孩子回家吗？”
吴大有又木呆呆地点头确认, 这模样跟之前简直判若两人，柴巧英好奇极了, 不知道沈文到底跟吴大有说了什么话, 居然把他吓成了那样。
“那行，这个孩子就跟我们走吧。”老警察说：“沈同志, 那这件事就先这么办，后面再有什么情况，如果闹大了，你们也可以去找我们。”
“我知道。”沈文点点头。
这话的意思大家都听得懂，闹大了，归他们管，但要是闹不大, 就别再去找他们了, 因为他们也处理不了。
说白了这就是家庭纠纷，得沈文跟吴大有两个人自己扯明白了才能消停。
不过看吴大有的样子, 倒像是已经消停了一般。
不过小朋友就不同了，那孩子毕竟已经八岁了，再怎么木讷也听得懂大人的话，他一听警察要带走他，就知道要离开妈妈了，他紧紧抓住沈文的手，不停地掉眼泪。
“妈妈，我要妈妈，我不想走。”孩子哭着说道，满脸都是委屈。
沈文看上去也很不好受，她抱住孩子，低声说：“妈妈也不想你走，但你现在只能跟着他们走，因为你是吴家户口本上的人，除非他不要你了，你才能跟着妈妈，妈妈……也是没办法……”
“可是……可是……”孩子委屈极了，又说不明白自己心里的想法，只能哭。
老警察等着他们母子俩哭了一会儿，就说：“别哭了，我们得走了，孩子既然是他们家的户口，那确实得跟着他走。刚巧，你现在也不方便带着孩子，还是等后面再说吧。”
沈文站起来，咬咬牙把孩子的小手交给了老警察：“谢谢你们了。”
老警察叹口气，又看向柴巧英：“那柴主任，我们就先走了。”
“好的，我让小成送你们，还是坐厂里的车子回去吧。”柴巧英说：“今天又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你这个做领导的才辛苦。”老警察笑了笑，就拉着孩子的小手往外走。
年轻警察押着木呆呆的吴大有，也跟着往外走，成双民跟在他们的旁边。
走出去一小截，吴大有突然回过头来死死看着沈文，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年轻警察怎么拽都拽不动他，只能说：“你是要说话吗？”
“呜呜！”吴大有拼命点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盯着沈文不放。
老警察说：“把他嘴里的东西拿出来，看他要说什么。”
吴大有嘴里的东西被拽了出去，他朝地上吐了几口唾沫星子，哑着嗓子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跟我这么多年，一点情分都不讲吗？你真不跟我回去？孩子还这么小，你连孩子也不要了？沈文，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
沈文的眼中闪过复杂的仇恨，她低声说：“我跟你从头到尾就没有任何恩情，我们是怎么结婚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事到如今，你也有脸跟我说情分？我跟你之间，除了仇恨只有仇恨，要不是因为有孩子，你以为我会这样了事？我日日夜夜都恨不得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让你永生永世烂在粪坑里，永世不得好死！你说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人？那是因为我以前根本没有做过人！现在我要做人了，谁也拦不住！”
说到这里，沈文突然笑了起来，她哈哈笑着，笑得所有人都诧异无比，也笑得吴大有暗暗发抖。
“这么多年了，我居然是第一次当着你的面把我最想说的话说出来了。这么多年了，我终于说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我真没用……到今天才说出来，我自己活该做了这么多年的牲口……”沈文一顿，突然收住笑容，厉声道：“吴大有，我没杀了你，你已经应该偷笑了。以后，你要是还敢找过来，我一定让你好看！刚才说的话，我不是在开玩笑的，就算拼着两个孩子的前途不要了，我也能做到。你这次回去以后，老老实实上班，好好养大两个孩子。要是你不想养，可以让你的小姨过来找我，把孩子交给我就行，我能养大他们。其他人任何人再来找我，我都不会见他们。话，就只有这么多了，你走吧。从今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吴大有瞪着沈文，嘴唇不停地发抖，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警察叹口气，说：“都说清楚了，现在走吧。”
年轻警察伸手一拽，吴大有就跌跌撞撞跟着他们后面走了。
小孩子则一步三回头，眼泪汪汪地看着沈文，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夏青棠也很同情这个孩子，但她更同情沈文，所以只能祈祷那个孩子可以顺利长大。
等他们全都消失在视线中，沈文才两腿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小沈，你没事吧？”柴巧英赶紧伸手去扶，但夏青棠年轻，动作快，赶在前面已经把沈文扶起来了。
“我没事，谢谢柴主任，谢谢小夏，我真的没事，我就是有点……不敢相信，我居然真的把话都说出来了。而且，吴大有真的走了。我……我真高兴。我幻想了无数次，我还想过自己被他给带回去，继续过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但我没想到，真的这样就结束了……”沈文喜不自胜，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花。
柴巧英也很高兴，她说：“我早就说过了，事情肯定是可以解决的，你看，现在真的解决了。以后啊，你就安安心心工作。”
“是，我会好好工作的，我一定要努力回报这个厂，也要努力回报你们。是你们的帮助，才让我走到这一步的。”沈文深吸一口气，脸上是一种解脱的释然。
柴巧英又问道：“对了，刚才你小声跟吴大有说了什么啊？他怎么一下子就被吓住了？”
“啊……那个啊，那是小夏教我说的。”沈文道。
“小夏，你教她什么了？怎么那么厉害啊？把吴大有吓得跟孙子似的。”柴巧英很好奇。
夏青棠笑着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让沈干事过去威胁了他一句。我想着，既然吴大有的父亲能做出那么伤天害理的犯罪的事儿，那儿子肯定也不会很干净。既然他不干净，那就能举报他，要是这事儿跟工作有关，他就会丢掉工作，要是这事儿跟别的有关，他也可能要去坐牢。沈干事跟他生活了这么多年，他的那些坏事儿不可能一直瞒住的，所以只要说出来一个最严重的吓吓他，他肯定就要被唬住。他也才四十来岁呢，要是丢了工作，他怎么活呀？所以他只能放弃沈干事，选择保住自己的工作。男人嘛，没了媳妇儿可以再找一个，没了工作那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柴巧英笑着拍拍夏青棠的肩膀：“小夏，你就是机灵，这种事我都没想到呢。”
“我也完全想不到，早知道能用这个法子，我以前就应该用上的。我在他们家那么多年，知道他们家做过多少缺德事，要是告诉卫生院，他滚回家不算，说不定还要被关进去。”沈文说：“我可真是笨，这点东西都想不到。”
“你不是笨，你是之前被他打怕了，你对他天然就会恐惧，怎么可能想到去威胁一个你恐惧的人呢？”夏青棠说：“这都是人之常情，幸好现在也不晚，你走出来了，也能对付他了，以后就好了。你手里捏着这些把柄，他就不敢轻举妄动。再过几年，你在这边安定下来了，孩子也渐渐长大了，再回去跟他商量孩子的归属。”
沈文正要说话，那边角落的地上突然传来一个□□声，一直守在接待室门口的保卫大哥指着那边说：“柴主任，这个王干事要怎么办？要送去医院看看吗？我瞧他的样子，好像很难受。”
柴巧英眉头一皱，很不耐烦地说道：“你去看看他，要是没死，就不用送去医院了。”
她一直是很负责任的领导，能让她说出这样的话，可想而知，她有多愤怒。
保卫大哥赶紧跑过去查看王庆的情况，柴巧英问道：“怎么样了？情况严重吗？”
“不知道严不严重，就是看他的样子挺难受的，脖子上……也怪吓人的，一圈紫色的……看着跟吊死鬼一样。”保卫大哥说：“柴主任，这要送去医务室看看吗？”
“那你送他去医务室看看吧，看医生怎么说。我们也不是医生，判断不了情况。要是医生说得送医院，就还是你们送去吧。”柴巧英摆摆手，道：“后面的事情不用找我了，他一个成年人，要去医院就自己去吧，我们还要回去工作呢。小沈，小夏，我们走吧，回办公室了。”
“好的。”夏青棠拉住沈文的手臂，跟在柴巧英的后面一起往前走。
柴巧英低声说：“这个小王，不能留了，得想办法弄走。”
沈文吓了一跳：“为什么呀？”
“小夏跟她说说。”
夏青棠说：“本来，柴主任想了一个计策，让吴大有已经相信咱们厂没有一个叫沈文的工人了，警察也帮他确认过花名册了，还劝吴大有去别的工厂继续打听。眼看着，人都要跟着警察走了，结果王庆突然跑过来，故意大声说咱们这里有个叫沈文的干事，吴大有听见这个名字就疯了，之后你就来了。要不是他跑来破坏，刚才吴大有就被警察带出去了，以后也不会再来咱们厂了，你也会更安全。”
“王干事……可能是讨厌我吧，不过，他怎么知道这边的事情跟我有关系的呢？我们也没在办公室说过。”沈文有点不理解。
夏青棠说：“他也不是讨厌你，他就是故意作恶，心眼不好罢了。至于关系，其实很容易就可以猜到的。上礼拜六的时候，沈干事你的举动就很奇怪了，我很早就猜到门卫大哥说的黑瘦男人跟你有关系了，因为你听到这个人的时候反应很激烈。再加上今天的这些，王庆能联想起来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他故意过来试探一下，果然，就对上了。”
柴巧英沉着脸说：“正常人联想到这些，只会想着怎么帮帮同事，他倒好，故意跑过来出卖人。而且，上班时间，他不好好工作，到这里来故意添乱，这种人……咱们办公室是绝对不能留的。”
“是要开除他吗？”夏青棠问道。
柴巧英说：“开除怕是不能，因为按照厂里的规章制度，他也没有做什么值得被开除的事情。但总还是可以想办法让他去别的地方上班的，比如仓库、锅炉房之类的地方。”
夏青棠了然，没想到所有的工厂都一样，想惩罚一个人的时候，就让这个人去仓库干苦力。
不过这边的仓库其实没有棉纺厂那边那么累，王庆要是过去，身体上估计不会怎么样，但精神上会大受打击的，毕竟，他以前就是干事员，要是被贬成了工人，他估计会怄死。
可工作是万万不能丢的，不管分去了任何岗位，都只能咬牙继续干下去，因为城里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新建一个工厂了，就算还会新建工厂，那他也不见得可以被新厂录用。
沈文一边听一边默默点头，但没有说话，因为她对这些事情始终不能完全理解。
三个人回到办公室，见李子方和师小雨都好奇地看着这边，柴巧英就征询了一下沈文的意见，说：“我想大家应该都很好奇，所以，我想跟你们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事情呢，很简单，沈干事之前在县城有过一段被胁迫的婚姻，但没有登记，她在那边吃了很多苦，之后因为看到了我们厂的招聘信息，想要从县城走出来。沈干事是个很优秀的人，因此被我们长录用了。但是这几天呢，她的前夫找了过来，想让她回家带孩子。沈干事不愿意回去，现在事情也已经解决了，沈干事跟那个人已经没有关系了，她会在这里好好工作。”
师小雨立刻说：“原来是这样啊，沈干事，你受苦了。不过，恭喜你啊，现在终于没事了。”
李子方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附和。
沈文低声说：“谢谢大家，这几天打扰大家工作了。”
“没有这种事，我们还不是在好好工作吗？”师小雨笑着说：“就是小夏跑来跑去的，估计要加班了。”
“我这边也没事，明天中午不午休，应该就没问题了。”夏青棠道。
柴巧英笑着说：“既然大家的工作都没被影响，那就没事了。好了，你们继续工作。”
说完，她就去了小办公室。
师小雨虽然很好奇王庆的事儿，但还是忍住了没问什么。
倒是李子方说：“王干事不是出去了吗？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夏青棠说：“王干事啊，他被人给打了，这会儿不知道怎么样了。”
“打了？打成什么样了？”李子方很惊讶。
“不知道怎么样了，反正被打了，一会儿你看看，他要是回来了，那就是没什么事。他要是被送去医院了，估计就是有事。”夏青棠说得轻描淡写的。
李子方也不是个傻子，从夏青棠的语气里就听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思，便也没有再询问了。
之后，成双民也回来了，但王庆始终没有回来。
一直到下班时间，夏青棠跟师小雨手挽手朝外走，碰到了卫生室的贾医生，她们才知道王庆被送到医院去了。
“伤得不轻呢，不知道是被什么人给掐的，掐得太狠了，声带都受损了，估计要用伤药了。”贾医生道。
等贾医生走过去后，师小雨就说：“王庆是被沈干事的前夫掐的吗？”
“对，但王庆那是活该，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夏青棠把王庆故意出卖沈文的事情说了一遍。
师小雨气得直跺脚：“哇啊，这个人太坏了，我见过坏的，但没见过这么坏的！大家都是同事，就算他猜到了有关系，也不能这样故意害人啊！怪不得柴主任对他不管不问呢，估计主任也是气狠了。”
“是啊，所以他就是活该，自己做了坏事，立刻就有现世报了。”夏青棠说：“不过，听起来，他肯定要休息几天了，咱们办公室可以消停一下了。”
王庆确实被伤得不轻，他被保卫科送去医院后，直接给安排住院了，保卫科回来想找厂办，但厂办早就下班回去了，没办法，保卫科只能安排了一个年轻人在医院那边陪着，又打了电话通知王庆的家里人。
第二天上午，保卫科把这件事汇报给柴巧英，说王庆要住院四五天。
柴巧英反应很平淡，道：“好的，我知道了，住院嘛，按照厂里的制度办就行了。”
“那个，昨天王庆的父母过去了，他母亲要求我们厂的领导过去探望慰问。”
“那你去跟严助理说，我们厂办现在少了一个人，这个礼拜要忙死了，没有时间处理这个的。你去问问严助理怎么办，要是严助理愿意过去，那就听严助理的。”柴巧英道。
反正谁爱去探望谁去，她是不会去的。
之前发生的事情也巨细无遗告知了严建顺，就看严建顺要不要去医院做个表面形式了。
保卫大哥没办法，只能去找了严建顺汇报，偏偏严建顺比厂办更忙，他一天恨不得有二十五个小时，根本没有时间去医院。
再说王庆受伤是自找的，加上也不是厂里人干的，真不管也正常。
夏青棠他们也顾不来这些杂事，因为每个人都很忙，中午吃过饭就要来办公室好好工作，这样才能保证准点坐班车回家。
沈文也趁着吃午饭的时间把自己过去的经历告诉了师小雨，夏青棠也在场，听到了比之前更详细的内容，也知道了沈文以前考取的居然是省城大学，可见她有多优秀。
这么优秀的人才，被丢到乡下种地已经很难受了，最后因为生病又被迫在那个家庭结婚生子，真不知道她这些年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到了礼拜五，几个人把手头的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了，总算稍微缓过来一口气，上班的时候也有一点时间可以说说闲话了。
这个礼拜，沈文的心情明显变好了，说话更积极了，加上平时喜欢阴阳怪气的人不在，所以大家聊得很欢畅。
正聊着，保卫大哥又来了。
成双民说：“老魏，怎么又来了？又有人找我们？”
“是王干事的母亲找过来了，说要见柴主任。”老魏低声说：“我看着样子不对，气冲冲的，像是要来找麻烦的！”
“我知道了，不过柴主任现在正在严助理那边跟副厂长一起开会，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得等他们会议结束了才行。”
“那现在怎么办啊？”
“让她在门口等着吧，没有领导的吩咐，我们也不敢放人进来啊。”成双民说：“你放心，等柴主任开完会回来了，我会出去跟她说的。”
保卫大哥只能出去了，师小雨说：“真不要脸，自己的儿子干了那种缺德事儿，他妈妈还敢过来找麻烦！”
李子方说：“王庆肯定不会说自己干了什么啊，在他妈妈的立场，儿子在厂里被人掐伤，住院好几天，结果厂里一个人都没去看望，肯定会生气的嘛。”
“那她就不想想，咱们厂是个待遇这么好的地方，领导也都是好人，要是她儿子没问题，领导不去看他就算了，怎么可能连同事也没一个人去啊？”师小雨说：“我们以前的同事要是住院了，大家都会凑份子买一点儿苹果过去看看的。”
“能养出王庆这种人的父母，肯定不会这样反思的。”夏青棠说：“不过算算日子，他下个礼拜又要回来上班了。”
“是啊，真希望他晚点回来上班，咱们办公室没有他，真的好幸福。”师小雨嘿嘿一笑，“天气也越来越热了，少一个人，都凉快点。”
今年夏天确实挺热的，他们把两边的窗户都打开了，但依旧抵不住炎热。
不过好在这里是电器厂，虽然自家还没生产电风扇，不过厂里已经买一些回来，分发给了各个部门，他们厂办有两台，一前一后对着所有人摇头晃脑地吹，倒是舒服多了。
只是有风吹，就得小心文件被吹散，所以每个人的桌子上都多了不少小石块儿，都是用来压住文件纸张的。
师小雨爱漂亮，回家找人要了一些五颜六色的雨花石过来，分给了夏青棠和沈文使用。
至于其他男同事，他们随便用个黑石子也是一样的，都不挑。
柴巧英这个会议开的时间比较长，开完之后，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她一回到办公室，成双民就将王庆母亲过来的事情说了出来。
柴巧英说：“行，你去跟门口说，让她去会客室等着吧，我这里还有一点工作，完成了就去见她。还有，小师过去泡个茶吧。”
成双民说：“好，那我现在就过去。”
他出去后，柴巧英就回到了小办公室，关上门继续工作。
师小雨拎了个暖水瓶去了会客室，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然后她轻声说：“王庆跟他妈妈长得一模一样，我都能想象二十年后王庆的模样了。”
“她说什么了吗？”李子方问道。
“说了很多发牢骚的话，成副主任正在敷衍她呢。听她那语气，倒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儿子做了什么，还在叫委屈呢。说我们厂不像话，领导天天说忙，没有一个人过去慰问的。哦对了，她还说了咱们呢。”
“说什么了？”夏青棠问道。
“她说，你们都是庆庆的同事吧，怎么不去医院看看庆庆啊，都工作这么久了，一点情谊都不讲的。成副主任只能笑笑，一句话都不说。我就更没说话了，泡了茶我就出来了，也不知道她到底委屈什么。”
夏青棠说：“她委屈倒是小时，王庆在医院肯定更委屈吧，他肯定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李子方说：“就算他没做错什么，也不能强迫咱们这些普通同事去医院看他呀。不管我们工作忙不忙，去医院探望，都是要花钱买东西的。只是普通同事而已，为什么要给他花这个钱？”
“确实是，之前我们供销社的同事生病了，也是领导从公家的钱里买了水果过去看她，我们跟着去的人，是不会自己花钱买东西的。”沈文也这么说。
毕竟年代不同，现在谁家都不宽裕，哪会有人去买东西探望普通同事啊，只有好朋友才有这个待遇。
柴巧英大概是非常忙，她又过了四十多分钟才从小办公室出来，然后去了会客室。
刚巧，车间那边喊人做翻译，夏青棠就带着沈文过去了。
路过会客室那边，夏青棠朝开着门的那一间看了一眼，就看见里面有个人正在又蹦又跳地指手画脚。
不过她赶着去车间，所以也没有细看，只知道这个人估计也不好打发。
果然，等她跟沈文从车间回来的时候，会客室里面居然还在又蹦又跳。
夏青棠跟沈文朝那边走了过去，走到会客室附近的时候，她就严肃了一下表情，然后大踏步过去敲了敲会客室的门。
里面的骂娘声被打断了，柴巧英跟那个骂人的女同志一齐看了过来。
“报告，主任，我有一个工作要汇报！”夏青棠朗声说道。
柴巧英看了看手表，道：“行，你先回去，我马上就回办公室。”
“是。”夏青棠绷着脸，转身走了。
沈文赶紧跟上，走出去一截后，她小声说：“小夏，你要汇报什么工作啊？”
“啊，我没有工作要汇报，我是想给柴主任找个台阶，让她顺理成章回来。”
“原来是这样……我还想岔了呢。”沈文笑了起来，“我可真够笨的。”
“我也不聪明啊，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万一做错了，领导就会很讨厌我了。但我只是更讨厌王庆，所以想过去吓唬吓唬王庆的母亲。”夏青棠嘿嘿一笑。
沈文说：“王干事这个人……确实不太讨人喜欢……”
她来了这么久，也发现所有同事都很讨厌王庆了，她虽然没有那么讨厌，但也确实可以感觉到他偶尔阴阳怪气的语气。
但她原来在县城的时候，也经常遇到这样的人，所以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她们俩回到办公室坐下，没过一会儿，柴巧英也回来了。
她看上去有些疲惫，甚至在微微叹气。
“我跟大家说一声，王庆干事下个礼拜正式回来上班了，希望到时候，大家不要盯着他的脖子看，也不要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对他客气一点，能做到吗？”柴巧英说。
夏青棠说：“领导放心，我们都可以做到的。”
“是的，我们绝对不会问他，更不会跟他说话的。”师小雨也道。
李子方没说话，但跟着点了点头。
柴巧英说：“那行，我就相信你们了啊。”
成双民刚好回来了，他便问道：“主任，都解决了吗？”
“解决了，王庆的母亲回去了，也消气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我表面上把她敷衍住了，厂里也说会给王庆发几块钱补贴，他母亲就没什么意见了。”柴巧英说：“总之，大家之后还是一样工作，不要存在偏见啊。”
“是，我们会的。”几个人异口同声回答道。
很快就是礼拜一，王庆果然病恹恹地回来上班了。
他的脖子上依旧有着掐痕，当然了，颜色确实淡了不少，但依旧很扎眼。
要是冬天，他还能戴个大围巾遮挡一下，可很快就是大暑了，大家都穿着清凉的夏装，他也只能勉强穿个高领衬衫，可就算扣住了扣子，也能看见。
夏青棠等人没有一点儿反应，大家像是没看见王庆似的，都在默默做着自己的上班前准备。
夏青棠是习惯先洗杯子，然后倒上一大杯开水放凉，之后会检查一下自己上周的工作记录，然后摸出一点儿糖果、红枣或者饼干之类的小零食吃掉，就可以开开心心开启一天的工作了。
正在她吃掉一块饼干的事情，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王庆把椅子朝地上一摔，率先发难了。
“干什么啊？合起伙来无视我啊？你们够可以的啊！我受了这么大的罪，我说你沈干事倒是跟没事儿人一样，你要脸不要脸啊？你丈夫把我害成这样了，你不说去医院赔礼道歉，你现在看到我，居然敢装看不见我了？”王庆哑着嗓子说道。
夏青棠听说他伤了嗓子，没想到养了这么久，嗓子居然还是沙哑的，看来那天吴大有下手确实很狠。
办公室里一片安静，大家依旧没有反应，仍然在各干各的，夏青棠继续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一块饼干，吃得很香。
“行，都不理我是吧？行！我被人欺负成这样了，你们倒是只会看笑话了，行！我算是认清你们了！”王庆无计可施，继续发难依旧无人搭理他。
柴巧英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她笑着看向王庆，倒是很热情：“王干事回来上班了？伤好些了吗？”
王庆盯着柴巧英的笑容，冷冷道：“主任看不到吗？我脖子上的痕迹。”
“哟，还挺吓人的。”柴巧英说：“那你伤要是还没好，可以跟厂里写个事假条，我都帮你问过了，事假也是可以请的，你请一个月也行，没关系的，一定要好好休息，休息充足了，彻底康复了再说。”
王庆怒目而视：“柴主任，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在厂里受伤住院，你们根本没去看过我就算了，现在这话是干什么？想让我别上班了？”
“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看你状态不太好，觉得你应该休息好了再过来，我也是为你的健康着想啊。毕竟，这次你是命大，下次要是再怎么着了，那可不好说了是不是？”柴巧英还是笑呵呵的。
她这个阴阳怪气的功力跟王庆有得一拼，王庆一听这话，气得又开始翻白眼了。
“你……你这样还配做领导？我……我要跟上面告你的状！”
“你去啊，厂长、副厂长、严助理都在那边，你去说嘛。”柴巧英不以为意，“要我陪你过去吗？”
王庆愣住了，他不知道柴巧英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真的不怕自己去告状吗？难道厂领导也是站在她那一边的吗？
柴巧英见他不说话了，就说：“好了，新的一周开始了，大家做好准备，我马上来给大家开会。”
说完，她就走进小办公室去了。
王庆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其他人也没搭理他，而是各自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准备开会。
柴巧英出来给他们开了一个会，布置了不少工作，其中分给王庆的也不少。
王庆因为状态不对，所以根本没有听清楚，他只能追问到：“柴主任，我没听清楚，你能再说一遍吗？”
“再说一遍？你这是什么工作态度？我们厂的工资和福利比外面好那么多，你们领着高工资，就是这样工作的吗？”柴巧英厉声道：“能干就干，不能干就走，厂里早就说过了，不养闲人！”
王庆一惊：“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柴巧英道：“这里跟你们以前理解的工厂是两码事，以前的工厂，就算你坐牢回来了，厂里也能给你一个烧锅炉的岗位让你干着，你生老病死一辈子都是厂里的人。但咱们厂不是，不管是谁，只要消极怠工被记录在案五次，直接开除，没有任何商量。”
“什么？！这怎么行？”王庆哑着嗓子道：“你是不是故意针对我？”
“我针对你？你没看过厂规吗？白纸黑字写在上面的！”柴巧英厉声道：“我不是在跟你们开玩笑，你们要是不想干，那就立刻走人！”
这些确实是写在厂规里面的，但厂规很长，印成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里面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条，王庆这种人倒是真的没有从头到尾好好看完一遍的。
当然了，之前培训的时候，大家都是看过的，只是能不能记住，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王庆捂着自己的脖子，大喘着气道：“柴主任，我不明白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做错什么了吗？你要这样对我？还有这些同事也是，他们一个两个，都不跟我说话！我明明是受害者！我是被沈文丈夫害成这样的！”
沈文低着头没有反应，柴巧英沉声道：“你是不是受害者，你自己心里清楚，当天你做了什么事，你也更清楚。你可以在你母亲面前装无辜、装可怜，但咱们都是出来工作的人，能被选到这个办公室的，更没有一个是笨蛋傻子，他们个个都有能力也有脑子，都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受伤的。”
“我……”
“还有，你平时在这个办公室做了什么，我不管，但同事们不跟你说话，你应该检讨自己，而不是问同事，毕竟，没有任何一条厂规规定了他们必须要跟你说话。你也是一样的，你也可以不跟他们说话的，这是你的自由。”柴巧英说：“你如果有意见，可以去跟严助理或者厂长反应。但你在我的办公室上班，那就要服从领导的安排。我已经把工作安排下去了，希望你认真工作，早点完成任务。你记住了，厂里给你发工资，是让你来上班的，不是让你来搞破坏的。”
“我什么时候搞破坏了？”王庆委屈得跟什么一样。
夏青棠看着他的表情，发现他是真心没觉得自己做错事了，看来这种人骨子里就是坏透的，所以才会把自己的一切都正常化。
之前，她还觉得调走王庆是个无所谓的事情，但现在，她也赞同尽快调走这个人了。
第149章
夏青棠本人是不怎么害怕王庆这种小人的, 甚至，她已经可以很熟练地对付这些小人了，毕竟, 她身后有靠山，自己有能力, 小人就算对她做了什么, 她也不会怎么样。
何况柴巧英已经给她透露过口风了, 可能再有一段时间, 厂里就要有新部门了, 而夏青棠肯定是要去新部门的。
但其他同事则有些不一样, 成双民是副主任，王庆欺负人也不会欺负到他头上。
李子方是个聪明人, 而且家里条件好，平时说话做事也很谨慎 , 王庆想对付他也没那么容易。
夏青棠比较担心师小雨和沈文两个人, 师小雨年轻、单纯、脾气有些急躁，所以很多时候, 她都会当面回怼王庆，两个人之间早就结仇了。
沈文虽然年纪大、专业素质强，但她个人的经历造成了很多性格上的问题，同时她对复杂的人事关系还不太能理解，加上王庆这次受伤是沈文前夫造成的，这个仇王庆怕是要记上一辈子的，早晚要还回去, 所以夏青棠最担心的也是她。
夏青棠现在还在办公室的时候, 还能稍微帮帮她们俩，可一旦夏青棠被调去新的部门了, 她们俩对着王庆，估计要吃大亏。
所以，要是柴巧英可以趁早把王庆调走，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让人出乎意料的是，王庆说完那句话，居然委屈地开始抹眼泪了。
他岁数也不小了，老大一个年轻人站在办公室的最后一排抹眼泪，那场景看起来实在是有些难堪和诡异。
柴巧英皱着眉头说：“你这是干什么？说话就好好说话，你哭什么？都是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说你两句你还掉眼泪了？就你这样软弱的性格，以后还怎么为人民服务啊？小王啊，你这个毛病很不好啊，要改正。我是为你好，才会对你这样说的。”
夏青棠在心里偷笑，其实柴巧英才是真的厉害，她平时有多温和，现在对着王庆就有多懂得阴阳怪气。
“柴主任！你太欺负人了！”王庆哭得更伤心了，他像个小孩子一样不管不顾地哇哇大哭。
按照平日，他是绝对不会这样说话做事的，但受伤这件事让他变得软弱了，他从内心深处可能意识到了自己在体力上是远低于另外一个成年男性的，加上现在伤都没好，所以他的内心才会变得如此敏感脆弱。
李子方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偷偷回头看他，看完以后就更加嫌弃了。
柴巧英淡淡道：“这里是办公室，小王啊，你要注意场合。还有，我是在讲工作，并没有针对任何人，你要是有什么意见，可以往上面反应。”
“你们都是一丘之貉，上面肯定维护你啊。”
“那肯定不会啊，你这样说，是在侮辱厂里的领导们啊。领导们都是很公正公平的，他们一定会维护正确的。”柴巧英说：“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非常忙，你要是想去告状，可以去严助理那边，我没时间陪着你了。还有你们也是，都给我牢记厂里的规章制度。我把丑话说在前面，谁要是违反了厂规，一定会严肃处理！都听见了吗？”
“听见了。”大家一齐回答道。
“那就好好工作。”说完，柴巧英点点头，转身回了小办公室，关上门开始办公了。
其他人也开始做分给自己的工作，王庆被彻底晾在那里，他先是哭了一会儿，发现办公室没有一个人关注自己，也就不哭了。
他擦了擦眼泪，转了转眼珠子，出去了。
等他出去后，师小雨低声说：“你们说，他做什么去了啊？”
“还能去哪里？去告状呀。”夏青棠道：“很明显了，他走过去的方向也是严助理的办公室。”
“我出去看看。”师小雨偷偷跑到办公室门口，朝那边看了一眼就立刻跑回来，“他真的进去严助理的办公室了。”
李子方说：“严助理自然不会帮他的。”
“严助理只站在道理的那一边。”成双民说：“不过，一会儿他回来了，要是找你们谁说话，你们也别故意不理睬他了。跟工作相关的事情还是要搭理一下的，不能因为情绪的问题影响了工作。他要是做不完的工作，回头还得咱们帮他分担，那还不如让他自己完成呢。”
“知道了。”几个人小声回道。
夏青棠拿了自己的笔记本跑到前面去询问成双民几个问题，正问着，就看见王庆灰溜溜地跑了回来。
他的表情非常难看，眼神也透着浓浓的不甘心，可见他在严建顺那边碰了个钉子。
夏青棠没管他，自顾自问完问题，才回到座位上继续工作。
王庆一个人像个木偶一样坐在座位上发呆，过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突然想通了，他就戳了戳前面李子方的后背。
李子方回过头来：“有事找我？”
“我……我刚才没太听清柴主任给我派的工作，你还记得吗？帮我回忆回忆，可以吗？”王庆忍气吞声地说道：“我刚刚出院，之前受伤比较严重，所以还没回复好，我不是故意没听清楚的。”
李子方想到了成双民的吩咐，这才说：“我只记得两样，其他的不记得了，你得问别人。”
说着，他把自己记得的两样说了出来，王庆忍气吞声用钢笔写了下来。
之后，他考虑了半天，终于走到了成双民的桌子前，喊了一声副主任，就低下头来。
成双民对工作一直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他便二话没说，将后面的内容补充了上去。
王庆露出欣喜的表情，赶紧把成双民说得记了下来。
“谢谢副主任。”
“不用谢，但我其实也记得不是那么清楚，说不定会有错漏的地方。你如果想不出错，最好还是找柴主任确认一下。”成双民很真诚地说道，因为这样才不会耽误工作。
王庆立刻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他说：“我刚才问过了，你也看见柴主任的态度了，她很讨厌我，而且在针对我。”
“柴主任这个人对事不对人，她是绝对不会针对某个个人的。何况，她也是一个很宽宏大量的人。不管是谁做错了事，只要诚心改正，并且真心去跟柴主任道歉，我相信，柴主任都会合理对待的。你可以去找柴主任，好好道个歉，并且保证自己以后不会再犯错，会好好工作，我想，柴主任就会原谅你了。当然了，这是我的建议，你也可以不停。”
王庆的眼珠子转了转，显然不相信成双民的话，更不会采纳他的建议。
成双民看了看他的表情，见他不相信，倒也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低下头继续工作。
王庆抱着笔记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扭头看见夏青棠正在奋笔疾书，就说：“夏干事，你之前听清楚柴主任布置的任务了吗？都说你最聪明，记忆力也是最好的，你肯定都记得的，对不对？”
夏青棠有些好奇地转头看他：“谁说的？我哪有那么聪明？刚才柴主任说的话，我根本没记住，我只记下了我自己的那一部分内容。”
王庆瞪着她，显然很想发火，但又找不到由头。
夏青棠打开自己的笔记本，指着刚才用铅笔快速写下来的部分，道：“我没骗你，我记忆力真的一般，平时我能记住东西，不是靠脑子，是靠笔头。你看，每次只要领导跟我说话，不管任何时候，我都会立刻用铅笔写下来。都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啊，我别的方面不如别人，只能在这种笨的地方下苦工。喏，你看，这里的字迹很凌乱，但我自己可以认得。我只记下了分给我的那一部分，其他的地方，我真没记下来。真的，不骗你。”
王庆见她表情真诚，而且笔记本那一页上确实都是凌乱的铅笔字迹，可见她确实没有说谎，她并不是靠脑子在记事儿，而是靠的笔头。
这就没有办法了，王庆只能选择相信成双民的记忆力，开始干自己的工作。
今天的天气非常闷热，虽然前后有两台电风扇在吹，可因为外面一丝风都没有，而且空气湿度很大，所以过了一会儿，不少人还是汗流浃背了。
夏青棠也热，她虽然穿着凉快的棉布短袖衬衫和百褶半裙，但脑门依旧沁出了不少细汗。
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发现热水还没凉下来，不由叹口气，从抽屉里摸出一盒清凉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各涂了一点儿，帮助降温。
王庆的身上因为涂了药膏的关系，他的体温一高，汗水这么一蒸腾，药膏的气温就开始顺着电风扇的风在整个办公室里发酵了出来。
这药味儿并不怎么好闻，师小雨捂着鼻子忍了很久，最后没忍住，只能找夏青棠借了清凉油，将膏体涂在了自己的鼻尖处，好让呼吸的时候没有那么难受。
王庆也慢慢意识到了自己身上的药膏味儿弥漫了整个办公室，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的脸上突然扬起了微笑，然后，他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罐子，开始继续给自己涂药了。
药味儿顿时更浓了，师小雨一个没忍住，干呕了几下。
夏青棠见状，便说：“小师，要不要一起去上厕所？”
她们俩本来就经常一起约着上厕所，所以也不会显得很突兀。
师小雨跟着夏青棠一起走出去，到走廊上就开始拼命地大口呼吸。
“小夏，我不行了，我快要吐出来了，那个味儿太难闻了，我从小到大最受不了的就是中药味儿了。你看见了吗？刚才他还故意多涂了一些，他就是故意恶心我们的呢！”师小雨忿忿不平。
夏青棠说：“这也没办法，毕竟他确实刚刚才从医院回来，人家是遵医嘱在使用药膏，难道还能让他不涂吗？”
“那怎么办呀？我真的受不了了，我被熏得头晕，我只想吐，根本没法工作。”师小雨快哭了。
夏青棠想了想，说：“一会儿回去，你去柴主任办公室跟她说一声，然后你去楼下的小会议室工作。反正只要完成工作就可以了，不管在哪里都可以的。”
“那好吧，也只能这样了。对了，小夏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小会议室工作啊？”师小雨道：“我一个人过去，还有点不自在呢。”
“我就不去了，一会儿万一有人来喊翻译，又要多耽误时间。”
“那好吧，我一个人过去。我看你比我强多了，你坐的离他最近，你居然可以忍受那个味道。”
夏青棠笑了一下，说：“我对药味儿还算可以接受，但他要是连着几天不洗澡，像这种高温天气，我怕是要疯掉的。”
夏青棠原本只是随口这么调侃了一下，谁知道真的被她说中了。
王庆从这一天开始，似乎真的开始不洗澡了，他甚至没有换衣服，礼拜一的一套衣服一直穿到了礼拜三，加上这几天都是雷雨天气，那种汗臭味混着药膏味儿，再加上潮湿天气半干不湿衣物的腐败味儿，这让厂办的办公室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垃圾场一般，所有人早上过来的时候都被熏得差点躲出去。
这下是真的没法好好工作了，成双民作为副主任，第一个说话了，他说：“王干事，你身上的味道太重了，这么热的夏天，你有每天洗澡换衣服吗？你好歹是个干事员，多少要讲究一下形象问题的。就算不讲究形象问题，你也要考虑一下同事们的感受。”
夏青棠跟师小雨一直站在走廊上，她们俩根本就没法走进办公室，走进去就会生理性的干呕，因为那个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
王庆一脸无辜道：“副主任，你这话说得有意思了，我平时是最讲究卫生和形象的人了，但这次是特殊情况啊，我受了伤，住院了那么久，医生跟我说过，要注意身体的保暖，千万不要着凉。这几天一直都是雷雨天气，我担心变天会影响身体，所以才不敢洗澡的。我这是特殊情况啊，你这样说我，我会很伤心的。”
正说着，柴巧英就背着包从外面走了过来，她看着走廊上的夏青棠和师小雨，正要开口询问怎么回事儿，就被门口扑面而来的奇怪臭味给熏得退了回去。
这下可好了，不用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柴巧英皱着眉头小声说：“这臭味是怎么回事？”
夏青棠用更小的声音说：“王庆故意不洗澡不换衣服，加上药膏味儿，就变成这样了。柴主任，我们实在是没办法进办公室……坐不住，坐下来我会晕倒的。”
师小雨也跟着拼命点头，表情看上去特别委屈。
柴巧英叹口气，走了进去。
成双民见状就说：“柴主任早，我想跟你反应一个问题，咱们办公室的气味儿太大了，今天可能会影响同事们的正常工作。”
柴巧英立刻说：“小王啊，是不是伤还没好，不能洗澡啊？”
王庆笑着说：“是啊，还是柴主任见多识广，也懂得体恤我们普通干事员。”
“这个是真的没办法啊，你毕竟受伤了嘛，肯定要听医生的。不过，我看你脖子上的伤越来越淡了，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啊，怎么会还不能洗澡呢？”
“这是医生说的，我也没办法啊。”
柴巧英说：“是不是你的医生不太行啊？之前，他们把你送去了这边的医院，这里已经是郊区了呀，医院不怎么好。要不这样，我送你去省立医院，或者军区医院再看看。你是我的属下，你的伤势一天不好，我就一天不安心啊。走走走，你都这样了，也别想着工作了，还是身体要紧。小王，你跟我走，我现在就让车队派车，送我们去医院找更好的医生。你放心，这个伤是肯定可以治好的。”
夏青棠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就知道柴巧英有办法去治这个人的。
王庆的表情瞬间变得很难看了，他看着柴巧英，大概意识到自己是斗不过这个人的，便也干脆地说道：“好啊，那我就跟柴主任去更好的医院找更好的医生，可是，我的工作要怎么办呢？”
“哎呀，我带你去看医生，工作的事情自然是交给别人去做啊。你这个样子，肯定没办法工作的呀。”柴巧英说：“小成啊，你知道小王的工作内容吧？”
“我知道的。”成双民道。
“那就好，你看看他后面还剩下什么工作没完成，你跟他交接一下，然后分给其他同事们一起做。”柴巧英说：“我送他去医院，上午有事你们去找严助理。”
“好的。”成双民屏住呼吸去找王庆交接了剩下的工作，然后目送王庆跟着柴巧英一起离开办公室。
等王庆出去，李子方也跑到了走廊上，开始拼命换气：“臭死我了！这比茅厕还令人难忍！”
“确实，这味儿闻了就要吐。”夏青棠说：“王庆真是黔驴技穷了，用这种手段想来报复我们，太可笑了。”
“柴主任怕是气死了吧，我看，最迟下个礼拜，王庆就要被下手了。”李子方低声说：“这个人还是太傻了，得罪谁，也不应该得罪自己的领导的。他还以为我们是在原来的老厂呢，幻想自己可以安安稳稳待上一辈子。我算是看出来了，这种外国人开的厂子，你有用处，你就能留下来，你没用处，什么时候被赶走都不奇怪。”
李子方这个人确实聪明，他的这个想法跟夏青棠的不谋而合。
时代已经开始变化，再抱着从前的想法一成不变，结局只会很惨。
何况，就算是以前的老厂，消极怠工的人要是没有后台，其实渐渐也会被用一些其他的手段弄去特别不好的部门，只是这样的人并不是那么多，所以大家才没特别注意。
等王庆离开办公室后过了十几分钟，办公室里面的气味才慢慢恢复正常，几个人才走进去开始工作。
这一天，王庆都没有回到办公室来，柴巧英是下午回来的，回来了就去严建顺那边开会，也没有时间跟他们说王庆的事情。
第二天上午，王庆依旧没来上班，大家都在互相询问，但因为没有一个准话，所以也讨论不出什么来。
这一天是个大晴天，夏青棠坐班车回到家，太阳还没下山，谢瑾萱也刚刚到家，正在院子里收衣服。
夏青棠走过去，从后面伸手搂住他的腰，然后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一动不动。
谢瑾萱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情绪不好，便轻声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就是有点累，加上例假快到了，所以不高兴。”
谢瑾萱秒懂：“王庆还没回来上班？又是你们帮他干活儿？”
“对啊，又是我们帮他干活儿。我倒不是怕吃苦，主要是这样弄起来特没意思。还是希望王庆的事情早点被解决，也让我们可以正常工作。”
“他这件事要是正常解决，不就是被柴主任赶去其他部门吗？”
“对，如今弄成了这样，他只能被赶去其他部门才可以收场了。但这样也好，他走了，办公室就需要另外的干事员补进来。我记得之前招聘的时候，还有几个不错的人选，只不过没有沈文那么优秀，才被放弃的。要是王庆走了，那几个优秀的人选就可以被弄进来了吧。别人跟他可不一样，他以为好工作随处可见，但人家是会好好珍惜这个工作的。”
谢瑾萱说：“那就希望王庆早点被调走，你们办公室可以换一个能干的人过来。”
“借你吉言。”
“对了，沈干事现在可以正常接手翻译工作了吗？”
夏青棠松开他的腰，走到他的身边，说：“这是这个礼拜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情，再有一个礼拜，我觉得她就可以独立接这个工作了。毕竟，她的英语比我好太多了，人家那是专业的，她连语法都比我正规。我有时候还是会语序错乱，只是技术人员不介意罢了。”
谢瑾萱抱着一堆晒干的衣服，说：“既然有这样高兴的事情，那我们今天干脆不做饭了，出去吃一顿？”
“你是想让我散散心吧？”
“是啊，那你赏不赏脸呢？”谢瑾萱温柔一笑。
虽然结婚这么久了，但夏青棠每每还是会被他的微笑给迷住。
他总是眼波含情，深情款款，让夏青棠没法抵挡。
“当然赏脸啊，那我们去哪里吃？”夏青棠说：“去省城大饭店怎么样？”
“我们两个人去？”
“对啊，我们俩今天先去探探路，等爷爷有空的时候，咱们就可以全家人一起去吃那些新玩意儿了。”夏青棠说。
她之前答应过谢瑾蕴，要是他期末考试考得好，就请他和全家人去省城大饭店吃饭，还要喝咖啡，吃新式的蛋糕和面包。
如果他们俩今天先去尝试一下，之后再带着全家人一起去，就可以更加从容了。
谢瑾萱欣然容易，反正他们家是不差钱的，而且他们俩平时也没什么大额开销，工资都能存起来不少，所以家里的钱其实是越来越多的。
于是，两个人装上钱和票，骑上自行车就去了省城大饭店。
今年天热，省城大饭店的冷饮生意做得特别好，刚到门口就看见不少人都在这边吃冰棍儿，喝冰镇汽水，男女老少都有，当然了，年轻人更多一些。
那些带着孩子过来的人，一般都只给孩子买一样冷饮，自己只站在旁边看。
夏青棠跟谢瑾萱去了一楼吃饭的地方，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就开始点菜。
很久没来过了，菜单上果然增添了很多新品种，夏青棠点了之前没吃过的两道菜和米饭，然后点了两杯咖啡，又点了两种不一样的蛋糕和两种面包。
这样虽然不中不西的，但这会儿也没人讲究这些，旁边也有人是这样点菜的。
很快，东西就上来了，夏青棠尝了新菜色，觉得味道还不错，也挺下饭的，而且分量十足，所以吃得很满足。
等吃饱了，她又喝了牛奶咖啡，跟谢瑾萱一起品尝了两块不同的蛋糕。
谢瑾萱说：“确实挺好吃的，也难怪那么多人喜欢。”
夏青棠也觉得这种小蛋糕味道还不错，蛋糕体比副食品商店卖的鸡蛋糕更柔软更湿润，而且蛋糕都是夹心的，中间和上面都抹了一层漂亮的奶油，还有一点儿果酱，吃起来稍微有些腻，但这个时代最不怕的就是腻，毕竟人人都缺少油水，这种有点腻的东西拿来解馋，是最合适不过了。
吃过蛋糕，面包就吃不下了，服务员拿了油纸把面包包好，让他们带回家去。
“刚好，明天早上吃这个做早餐。”夏青棠长出一口气，脸上又出现了往常的那种轻松笑容，“谢瑾萱，谢谢你带我出来吃饭，我现在的心情又好起来了。”
谢瑾萱伸手揉揉她的脑袋：“还跟我说谢谢呢，我为你做一切事情都是应该的。”
他们俩高高兴兴回到大院儿，洗过澡又在卧室温存了一番，夏青棠就更觉得这一天是很值得的一天了。
之后，她又恢复了力气可以正常上班，但一直等到又一个礼拜一的早上，王庆才过来了。
他的伤痕已经几乎看不到了，身上也没了异味，但他的表情看上去非常难看，他像是吞下了几只苍蝇一般，整个人身上都透着一股诡异的不愉快。
当他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所有人都看着他，夏青棠也不例外。
王庆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便冷笑一声说：“你们看我做什么？我告诉你们，柴巧英不是个好人，你们以为自己在她手下工作，能有个好结果？我告诉你们，你们这是在做梦！”
成双民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问我什么意思？你是副主任，我被调去仓库这件事，你不会不知道吧？”王庆嗤笑道：“你还跟我这里装呢？”
成双民说：“我只听说过这件事，但没有亲眼看过你的调令，所以我当然不能确定。”
“行了，假惺惺地说这些做什么呢？我知道，你们全都不喜欢我，你们觉得我是个坏人！但你们又是什么好人了吗？你们一个个的，对我做的事情，又是什么好事了吗？”王庆说：“现在我被弄去仓库了，下一个说不定就是副主任你了！毕竟，你跟柴巧英走得近，说不定什么时候她也看不惯你了，就要把你踢走了！”
“你这话就好笑了吧，你为什么被踢走，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啊？你自己做过什么坏事，你不知道？”师小雨冷冷道：“在这儿装什么啊？”
“那你说啊，你倒是说说我做了什么坏事？我不就是当天去那个会客室的门口，把沈文给暴露了吗？但我做错什么了？这是什么坏事？我是过去汇报工作的！结果，我差点被沈文的丈夫给掐死了，柴巧英却根本不管我的死活！那个恶毒的女人！”王庆的眼睛突然红了起来。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沈文突然站了起来，她转身看向王庆，低声说：“王干事，我再重申一次，那个人不是我的丈夫，那是一个跟我没有关系的男人。你要是想找人偿还什么，你应该自己去找他。毕竟，我比你更希望看到那个人早点死。还有，你那天为什么好端端的去暴露我？你敢说自己没有存着什么坏心思吗？你敢吗？”
王庆眯起眼睛：“可以啊，你现在变化很大啊，都敢这样跟我说话了！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敢对天发誓，我过去就是为了汇报工作的！”
“行了啊，你装什么善良人啊？你有多坏，我们知道，你自己更知道。”夏青棠冷冷道。
王庆嗤笑道：“就算我真的做了坏事，那又怎么了？我暴露了沈文，我就罪该万死了？她柴巧英就能把我赶去仓库了？凭什么？”
“你就没想过，除了这件事之外，你平时的表现也是整个办公室最差的，这是一个优胜劣汰的环境，你工作跟不上咱们办公室的节奏，你就没有资格留在这里。”夏青棠冷冷道。
其他人都跟着点头，王庆却吼道：“你瞎扯什么呢？还优胜劣汰！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才吗？会说几句洋文就了不起了？夏青棠我告诉你，那个沈文比你会说英语，现在人家胆子也大了，马上这个办公室也不需要你了，那你也会被赶走的！”
“赶走就赶走，如果是因为我的能力配不上这个办公室，那我走了也是应该的。我们拿着高工资和高福利，本来就应该比其他人更优秀。做不到就走人，这有什么好叫唤的？”夏青棠说。
王庆瞪大了眼睛：“做不到就走人？你说话的语气跟柴巧英那个恶妇一模一样！你是不是被她教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可你们凭什么说我做不到？我不觉得我跟不上这个破办公室！大家都是干事员罢了，你们还能比我强出几公里？别笑话人了！柴巧英那个女人就是想公报私仇，她就是想赶我走罢了，你扯什么能力啊？”
“你的能力确实很差，整个办公室就你最差，每个礼拜，其他几个人干的工作都是你的倍数。你不承认也无所谓，因为你就是能力很差，你别忘了，你的调走通知上写的原因就是你无法胜任厂办的工作。”柴巧英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的表情非常平静，看上去甚至有些冷漠了。
王庆被领导直接戳穿自己本事不行，登时恼羞成怒，他大骂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也配评价我的能力？”
“没办法啊，我是领导，而你只是干事员。我可以自己决定这个办公室留下谁，赶走谁，厂长跟严助理都会听我的，而他们不会听你的。你自己说，我配不配呢？”
“你这个毒妇！”王庆咬牙切齿道，那双眼睛充满了仇恨。
柴巧英说：“你可以随便骂我，但我要告诉你，马上就是上班时间了，你需要尽快收拾好自己的私人物品，接受副主任的检查后，才可以离开办公室，去仓库报道。我也提醒你一下，仓库那边也是有规章制度的，你如果迟早太久，可能会扣工资。我再提醒你一次，咱们厂不是过去的老厂，所有人，违反了厂规，都会被开除。我想，你王庆应该不想做第一个被开除的人吧？你的家庭情况我很了解，你家里养不了一个闲人，你要是没了这份工作，你只有饿死的份。”
王庆倒吸一口气凉气，突然狠狠将自己的椅子踢飞了。
“损坏公物，照价赔偿。小成，你去检查一下，看看椅子坏在什么地方了。”柴巧英看起来还是那么冷静，“如果他动手打人，那就按照厂规，记大过一次。”
夏青棠默默看着这一切，觉得王庆实在不是一个聪明人。
柴巧英之前给过他机会的，是他自己非要作死，所以才会这么早就被赶去仓库了。
同时，其他人也深刻地意识到，这个厂跟其他老厂确实不一样，他们每个人都要好好工作，才能预防自己走上王庆的老路。
夏青棠是不担心这些的，毕竟她的目标不在上班这件事上，但其他人不同，要是没了这份工作，每个人都会无法生活。
所以，这一刻，大家一方面觉得王庆走了大快人心，另一方面，每个人都开始担心起了自己的未来。
王庆听到“记大过”的时候，脑子才瞬间清醒了过来，他大喘着气看着平静的柴巧英和表情各异的同事们，终于低下了头。
他自己扶起了地上的椅子，然后开始慢吞吞地收拾东西。
老厂他已经回不去了，要是再没了现在这个工作，那他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他咬着牙收拾好了自己的私人物品，成双民就走过去检查了起来。
“没什么问题，你现在可以去仓库那边了。”成双民沉声道。
他倒没有那种落井下石的态度，目光始终跟平时一样。
王庆红着眼睛冷笑一声：“你可看清楚了，别等我过去了之后，你们又诬陷我偷走了这个办公室的东西。”
“我看得很清楚了，确实没问题。何况，我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哟，还装正直清高呢，我说老成，你也不过是个棋子罢了。”王庆说：“人家柴巧英在这个厂可以呼风唤雨，想赶走谁就赶走谁，那是因为柴巧英有个好爸爸。你老成也有个好爸爸吗？要是没有，就别在这里装大头蒜了，你在这里是升不上去的！”
成双民说：“我有这样一份工作，已经很满意了，原本，升职就是很困难的事情，我也没想过自己还能往上走。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可以了。”
王庆被他平淡真诚的话给噎住了，他紧盯着成双民的眼睛，发现他可能说的全是真话，突然又开始暴躁起来了。
他吼道：“你们都是傻子！你们的脑子都坏掉了！”
成双民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王庆自己发泄了一会儿，发现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也只能咬咬牙，抱着自己的那些东西，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去了。
王庆走出去好一会儿，办公室里都没人说话，大家全都低着头工作。
一直过了半小时左右，李子方才低声说：“副主任，王庆去仓库，是做什么工作？搬东西吗？”
“当然不是，他去做仓库保管员，毕竟，他也是个文化人，还不至于要去做搬运工。”成双民说：“但后面怎么样就不好说了，如果仓库主任认为他工作不合格，或许也会有其他情况发生。”
师小雨说：“那……咱们办公室又缺一个人了……”
“对，明天，办公室就会来一个新人。”成双民道。
显然，他知道一切。
“新人？什么时候招聘的啊？”师小雨很惊讶。
夏青棠说：“应该是之前招干事员那次的淘汰人员吧。”
“是的，小夏说得没错，那次招干事员，有不少人都很优秀，只是沈干事最优秀，所以那些人都被淘汰了。现在咱们办公室缺人，就可以直接从淘汰名单里面往下找。厂里已经联系到了之前招聘的第二名，他明天就会来厂办报道。”
办公室里又安静了一会儿，李子方突然说：“以后，都全心全意工作吧。”
第150章
师小雨第一个附和道：“没错, 咱们都应该好好工作，要不然都对不起那么高的工资。”
沈文有点不明白李子方和师小雨的语气为什么那么焦虑，但她也跟着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咱们的待遇这么好，明年还能分房子住, 真的应该好好珍惜这一切, 认真工作是我们应该做的。”
夏青棠一直没说话, 因为她并没有李子方和师小雨那样的焦虑, 也不认为这个办公室之后还会赶人走了。
王庆是因为平时工作太过懒散, 跟其他人格格不入, 加上他故意破坏了顶头上司的计划，跟其他同事的关系也处不好, 种种缺点叠在一起显得非常离谱，所以才会被柴巧英给弄走。
但其他人平时工作都挺认真的, 而且每个人都在业余时间学习外语, 努力提升自己。
像这样的员工，就算表现没有那么突出, 但也绝对不会被赶走的。
毕竟，厂办是有很多杂事需要去做的，也不能个个都是高精尖人才，总得有人要去做那些琐碎的杂事啊，所以夏青棠不认为他们其他人需要恐慌。
果然，过了一会儿，成双民低声说：“大家放心, 你们平时工作都很努力, 上面都看在眼里了，只要继续维持这样的工作状态, 就都不会有变故的。”
但话是这么说，可李子方等人的表情还是显得很凝重，这天中午甚至都不愿意去午休，每个人都在办公室里拼命地学习外语，深怕自己被扔下了。
夏青棠倒是去一楼小会议室睡了一会儿，之后回到办公室又温习了一下词汇表。
师小雨一直在认认真真看着那本旧英语书，遇到不懂的地方还不时去询问沈文。
晚上下班的时候，师小雨挽着夏青棠的手臂慢慢朝外走，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低落的情绪。
“怎么？还在担心？”夏青棠说：“副主任不是都说了吗？我们不会有事的。”
师小雨说：“也不全是担心这个吧，主要是觉得……世道不一样了。放在以前的单位，根本不可能担心这些事情的。而且，也不仅仅是担心工作做不好吧，我也会担心，万一有什么别的事情……会不会也被打发走……”
“比如什么事情？”
“比如生病、受伤什么的，我妈有个老姐妹，身体不好，断断续续的住院一两年，之后回到厂里还是一样上班的。但在咱们厂，要是有人也这样了，真的还能留下来吗？”
夏青棠想了一下，说：“留是留的下来的，但厂规里其实写明了，要是长期病假的，就不会领取工资了。回来以后，可能原本的岗位也有其他人顶替上去了，不知道会被派去哪个部门工作吧。”
“是啊，所以到底是不一样了，我倒不是担心自己会生病，我是想在，之后咱们这样的女青年，都要生孩子的。以前，我们单位的女同志生完孩子可以休息很多天呢，但轮到我们俩的时候……肯定不行了。”师小雨说：“其实也都是小事情，但只要想起来，还是会觉得怪没意思的。”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世道一定会改变的。听说市里又来了新的外宾，说是明年还要建别的外国厂子呢。要发展经济，以后老厂子的形式说不定都要改变的。”夏青棠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师小雨，又不能说老厂子十天后要面临大范围的下岗，只能说：“其实我觉得柴主任还是比较体恤女同志的，要是之后你生完孩子真的身体虚弱，她肯定也会想办法照顾你的。”
“这倒是啊……柴主任其实是个好人，只要别得罪她就行。不过，王庆说柴主任有个好爸爸，柴主任的爸爸是什么大人物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也没有打听过。不过，不管柴主任有没有好爸爸，其实也不影响咱们好好工作的。”夏青棠说。
“唉，其实我今天还有点后悔呢，早知道，当初就应该留在原单位了。一开始，以为过来上班是件很荣耀的事情，谁知道现在前途未卜。”
“怎么会前途未卜呢？领导们也都说得很清楚了，只要不违反厂规，任何人都可以保住饭碗的。你平时工作勤勉，又基本不会犯错误，加上你性格好又讨喜，你就安安心心在这里上班吧。”
师小雨笑了一下，道：“其实我也知道这些，再说咱们办公室已经赶走了一个王庆，不太可能会再赶走一个人了。我就是心里有些闷闷的，等我晚上回去好好睡一觉，应该就好了。”
夏青棠笑着说：“是啊，我们都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师小雨的性格还是比较好的，就算有什么烦恼，也比较容易想得开。
坐班车回到中心路，夏青棠下车后就匆匆忙忙跑去了大院儿的食堂。
从今年夏天开始，大院儿的食堂也开始售卖冰镇汽水和冰棍儿了，生意特别好，特别是冰镇汽水，卖的特别快。
夏青棠买了两瓶冰镇汽水，又买了一根赤豆冰棍，站在一边慢慢吃。
刚巧骆向前也跑了过来，他满头是汗，身上的棉布衬衫都已经汗湿了一大半。
“小夏？你也刚下班回来？”骆向前要了一瓶冰镇汽水，打开瓶盖儿就一口气灌了下去。
夏青棠说：“对啊，刚刚下班回来的。你做什么去了？怎么热成这样？”
“我今天做好人好事去了，遇到咱们大院儿的彭奶奶，她买粮食背不动，我把她跟粮食一起送回家了，所以这么热。”骆向前喝完汽水，把空瓶子还回去，道：“你买汽水回去跟瑾萱一起喝吗？”
“对啊，今天天热，我打算做一点儿简单的凉面，晚上随便吃一口。”
“做凉面？”骆向前说：“我能过去吃吗？”
夏青棠笑了起来：“怎么？你们家连凉面都不会做了？”
“那不是，我就是想尝尝你做的，你做的肯定更好吃啊。”骆向前说：“这样，你这汽水我付了，我再拿两瓶冰啤酒过去，怎么样？”
“好啊，那你先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再过去吃，我们大概半小时以后吃晚饭。”夏青棠说着，把手里的冰棒棍儿扔掉，就拿着两瓶冰镇汽水回去了。
到了小院子，她刚打开院子门，就透过客厅的纱门听见了里面的说话声。
“谁来啦？”夏青棠打开纱门走了进去，这才发现客厅坐着一个愁眉苦脸的冷锋，“哦，冷同志啊，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
冷锋的工作比骆向前忙多了，有时候忙起来不分白天黑夜，在单位睡上十来天也是正常的。
看到他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夏青棠也觉得有点意外。
不过看他的表情，也知道这个人最近大概是挺累的，眼下又是浓重的青黑色，胡子也长了出来，眉头皱得可以掐死一只蚊子。
谢瑾萱接过她手里的两瓶冰镇汽水，道：“冷锋有点工作上的事情来找我聊聊天。”
“哦，又碰到难办的案子了？”夏青棠挂好自己的背包，随口道：“要不你说出来听听嘛，我对这些东西挺有灵感的，说不定我说上几句，又给你提供线索了呢？”
因为上次就是在夏青棠的帮助下解决的案件，所以冷锋这次没有犹豫，当下就将棘手的案件大致说了一遍。
夏青棠端着一杯凉白开，一边喝一边听完，脑子里果然又有了印象。
这个案子当年也上过报纸的，还确实是个难案，不过夏青棠的记忆力又发挥了一定的作用，她把自己还记得的那些东西换了个方式说了出来，还着重强调了这只是自己的观点。
冷锋听完之后，开始托着腮思考，谢瑾萱给他提供补充意见。
夏青棠就去了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天气太热了，她也不太想正经做什么炒菜吃，最近的晚上不是吃各种稀饭就是弄点儿凉面。
做凉面是非常简单的，要是时间充足，就自己揉面做，时间不够或者想图省事，就用挂面，那就更方便了。
今天骆向前要过来吃饭，所以夏青棠看了看挂面的分量，还是选择了自己揉面。
把面加水和好，然后揉成一个光滑的面团，接着用擀面杖擀成一张薄薄的大面饼，再撒上面粉，折成几叠，用大菜刀切成细细的面条。
等水煮开了，就把切好的面条丢下去煮熟，然后捞起来过一遍凉白开，加一点点麻油拌开放在那儿备用。
再将黄瓜切成丝，西红柿切成小块儿，捣一些蒜泥切一些葱花，将凉面的调味汁准备好，晚饭就算完成了。
骆向前也带着两瓶冰镇啤酒兴冲冲地跑了过来，谢瑾萱说：“你怎么也来了？”
“也？啊……冷锋怎么也在这里？”骆向前说：“我刚才在食堂碰到小夏了，她说我晚上可以过来吃凉面的。怎么？冷锋晚上也在这里吃？”
冷锋这才抬起头来，他说：“我不在这里吃晚饭，我现在就回单位了。”
“现在回单位？你不是下班了啊？”骆向前话都没说完，冷锋就已经在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我还有工作。”冷锋背着包走到厨房门口，对里面说：“夏同志，谢谢你的提示，我先回去看看。”
“好啊，你回去看看嘛，要是用得上就好了。”夏青棠笑眯眯地冲他挥挥手，等他走出去了，她就冲着外面喊道：“都去洗手，可以吃饭了。”
谢瑾萱把一张小桌子搬到了走廊上，三个人就在走廊上吃晚饭。
这会儿时间还早，天还是大亮的，但外面确实比屋里凉快一点，邻居们也是在院子里吃晚饭的。
骆向前给自己夹了满满一大碗凉面，用调味汁搅拌均匀了之后大吃了一口，立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小夏，我就说嘛，你做这个凉面就是比我们家的好吃。”
夏青棠说：“我这个做法是跟燕妮妈妈学的，你以后可是有口福的。”
“真的啊？”骆向前嘿嘿一笑，“不过，燕妮的手艺确实不错，上次做的菜，我怎么吃都吃不够。”
“你们俩最近怎么样了？关系挺好的吧？”
“挺好的，就是她现在放暑假了嘛，见面反倒没有之前上学的时候方便。”
夏青棠说：“因为她找不到那么多借口出来跟你见面吧，要是在学校的话，你想见她，下了班骑车过去就能见到了。”
“对啊，现在放了假，她出门一定要说原因。她用你跟小谢当借口用了几次了，又说了一些大学同学作为借口，后面……就再看嘛。”骆向前说：“不过她放假也在用功学习呢，我真佩服她，怎么能放假还天天看书呢？”
夏青棠说：“谢瑾萱就是天天看书的，我早上出门去上班，他就在书房里一待一整天。六婶说，中午要是不喊他过去吃饭，他有时候连午饭都会忘记吃。可能，他们这些天生爱学习的人，就是跟咱们不一样吧。”
“瑾萱，你都放假了，为什么还这么努力啊？到底有什么书需要这样学习啊？”骆向前不太明白。
谢瑾萱说：“我今年夏天主要是在学外语，我们这个专业，其实很多著作都以国外作者为主，我们老师说过，看译本总归是欠缺一些什么的，所以他建议我们利用暑假的时间好好把外语学上来。之后可以看得懂外文原著，对我们的学习才有更好的帮助。你知道的，我们学校现在已经弄到外国的原文著作了，所以我想学好外语，争取早点看懂原著。”
骆向前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说：“你这人吧……就是不一般……之前，我爷爷聊起咱们这些晚辈的时候，他也说过，咱们这一代，将来可能就属你最出息了。我也觉得是，就你这学习的态度，也没人能比得上了。”
夏青棠说：“你也不差啊，你说了要拿先进工作者的，我看你肯定可以拿到。”
骆向前又是嘿嘿一笑：“那当然得拿到啊，要不然，我在燕妮面前多没面子啊。”
他几句话不离胡燕妮，看来两个人的感情是真的很甜蜜了。
一口凉面一口冰啤酒，骆向前一边大口吃一边说着大院儿最近发生的一点儿稀罕事儿。
“你们听说了吗？老魏家的小儿子，从乡下回来找不到工作，干了几天临时工不愿意做了，现在在那边摆小摊子卖东西呢，可把老魏气坏了。”
“为什么生气啊？自己赚钱不好吗？”夏青棠问道。
“那当然不好啦，大家都觉得摆小摊子丢人的。”
“我不觉得丢人，只要不坑蒙拐骗，靠自己的本事赚钱，这是好事啊。临时工收入那么低，还不如摆小摊子多赚一点钱呢。”
“是吧，年轻人都觉得这样挺好的，但长辈们还是想不开。其实，做小买卖的又不止他一个，院儿里帮别人做衣服鞋子的，不也是做小买卖吗？怎么这个就不丢脸了呢？”
“没事儿，过两年做小买卖的人多起来了，就好了。”
骆向前笑着说：“还过两年啊？要是过两年都找不到正经工作，老魏怕是要让老伴儿提前内退，把岗位让出去了。”
“那也行，只要他们家高兴就好。观点是改变不了的，可能有的人家就是没那个命。”夏青棠淡淡道。
当年国内第一批万元户，个个都是胆子大的异类，要是都只想着找个铁饭碗上班，那就不会有万元户出现了。
吃过晚饭，骆向前抢着去洗碗，谢瑾萱给院子里的蔬菜浇了水，又洗了拖把把屋内拖了一遍，将所有窗户都打开，送走了骆向前，就跟夏青棠一起出门散步。
夏天天长，晚上天黑得晚，所以大家都会在外面多玩一阵子才会回去睡觉。
他们从大院儿后门出去，然后慢慢往环城河那边走。
谢瑾萱说：“我给杂志社投稿的文章，已经收到回复了，被采用了，会刊登在下个月的期刊上。”
夏青棠蹦了起来：“真的啊？这可太棒了！你真了不起！”
“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老师教得好罢了。”谢瑾萱说：“你今年是太忙了，没有时间写文章，要不然，你是可以继续给工人报投稿的。”
夏青棠说：“我也不是太忙了，我是有点懒了，跟许老师学习也确实占用我的大脑，我背那些东西背得眼花，所以只想多点时间休息休息。”
“要是实在太累，用不用跟许老师说一声，干脆提前结束学习？”谢瑾萱很关切地问道。
他也知道夏青棠学这个只是为了一点点的兴趣，远不及她对英语的热诚大，所以才会觉得累，既然是这样，要是不学了，其实也没什么损失。
夏青棠思考了一会儿，叹口气道：“还是算了吧，既然都学到这里了，还不如坚持把许老师准备的课程上完。上完之后，就不用继续了。”
“我今天还在食堂见到许老师了，不过也没说上话，他实在是很忙的。”
“是啊，他那么忙，空闲时间还愿意给我上课。再说了，他给我准备的课程都是费了心思的，我怎么好意思说自己不学了啊。”夏青棠说：“课还是要上完的，再说我也可以过去换换脑子。虽然我不太聪明，不过要是只有电器厂的工作，也挺没意思的。”
“怎么了？今天厂里出什么事了吗？”谢瑾萱从她的语气里立刻听到了不寻常之处。
“就是王庆被调去了仓库做保管员，明天，我们办公室会来一个新的干事员。李子方和师小雨都紧张起来了，觉得自己可能也会因为这样被调走。”
“新的干事员是什么来历？”
“只知道是上次招聘干事员的第二名，其他的一概不知，要明天早上去了才知道。”
他们俩慢慢走到了河边，果然看见很多人都在这里散步，也能看到不少熟人。
一路往前走，走到树木繁盛的地方，就可以在树下看到摆小摊子的人。
之前，这些摆小摊子的人大多都是周边乡下过来卖东西的中年人或老人，但随着时间的发展，已经有不少年轻人也在这里卖东西了。
他们卖的东西不太一样，有人在卖二手收音机，还有卖旧书的、卖有污损的布料的，甚至还有人在卖一些旧的锅碗瓢盆。
二手收音机都是从别人手里收回来的，然后拆开来拼拼凑凑，再组装成一个可以正常使用的收音机。
这种收音机的价格自然比百货商店里卖的便宜多了，而且不需要使用票券，因此过去问价格和查看质量的人还不少。
卖旧书的旁边也围着不少人，自从高考恢复后，喜欢看书的人就多了起来，有些手里有余钱的人，也愿意买上一两本回去给孩子看。
至于污损的布料，这就更吃香了，这年月不用布票就能买到布料，那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啊，不少女同志把那边团团围住了，根本挤不进去。
不过，谢瑾萱也说了，卖其他东西的倒是还好，至少来路都是正常的，但卖污损布料的这个就不好说了，想要弄来这么多污损布料，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事情。
看来看去，只有卖锅碗瓢盆的那个小摊子没什么人过去，夏青棠便走过去看了看。
这些东西都是很旧的旧货了，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扒出来的，就算已经洗干净了，但看着还是不太体面。
除非是那种穷得用不上碗盆的人，要不然，谁会来这里买啊。
但夏青棠到底是跟着许振华学过的，她看着看着，就看出这一堆破烂东西里面混着几个年代更加久远的瓷碗了。
她看了看卖东西的小伙子，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这些碗盘，看着太旧了，都是哪里弄来的啊？”
小伙子长得浓眉大眼，一张国字脸，眼睛还挺亮堂的，见有人询问就用浓重的方言说道：“我爷爷家的老房子前阵子下大雨塌了，我们家把那老房子扒了，在屋角看见的这些碗盘。说是当年我奶奶陪嫁带过来的，以前还舍不得用呢。看着是挺旧的，但你看看嘛，碗跟盘子一个缺口都没有的，都是好东西。这个拿回家去，一样吃饭的呀。再说我卖的贱呢，又不瞎赚钱的。”
价钱确实挺贱的，夏青棠便在里面挑拣了一下，把那几个明显是旧物的碗盘跟几个普通的碗盘混在一起要了，然后把钱付给了小伙子。
刚巧大院儿里的李奶奶也带着儿媳妇过来散步，见夏青棠在这里买旧碗，她也过来看了一眼。
“这个碗看着太旧了。”李奶奶的儿媳妇说道。
夏青棠说：“但是便宜啊，价钱可便宜了，再说碗盘都是好的，没有一个缺口呢。这么便宜的价钱，买回去一样可以装饭的嘛。”
李奶奶一听也心动了，她说：“是呢，刚好我们家的几个碗都有豁口了，家里老说过年再换新碗，我看……今天就在这里挑几个吧。反正饭碗嘛，只要是好的就能用，看着旧也没什么的，我们家的碗也是一用十几年的。”
说着，她也蹲下去开始挑选碗盘了。
小伙子还挺高兴的，他说：“是呢，这些都是好碗盘，没有坏的，你拿回去还是可以用很久的，比你在店里买的好呀。”
路过的其他老太太听了价格，也觉得便宜，便也一人过来挑了几个，没一会儿功夫，这里的碗盘就少了一半。
夏青棠这才捧起自己挑好的碗盘交给了谢瑾萱，然后说了一声再见，就跟谢瑾萱往回走。
走出去老远一截，谢瑾萱才说：“怎么？这里面有古物？”
“我看着像，但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准，我看着像是清代的东西，一共三个。等礼拜天上午带去学校给许老师看看，让他帮忙判断一下。”夏青棠说：“不过，就算不是，也没什么，反正很便宜，放在家里装个调料也行。”
谢瑾萱说：“我就知道，要不是看到了古物，你肯定不会买这些的。”
“那当然啊，家里的厨具都是妈妈帮我们准备的，全是上好的瓷器，我们也不缺碗盘用啊。”夏青棠说：“不过，现在卖东西的人确实越来越多了，等到明年，我看私人就能做更大的买卖了。”
谢瑾萱说：“你是在等明年的机会吗？”
“是的，到时候再看看情况吧。现在，还是先把电器厂的工作做好，我还等着厂里设置新部门呢。”
第二天早上，夏青棠等人看见了新同事，这是一位男同事，也是三十来岁的年纪，经历跟成双民和沈文比较相似，不过他因为家庭条件比较好的关系，所以没有受那么多的苦，人看上去也更开朗乐观。
他一来就大大方方地做了自我介绍：“大家好呀，我叫姚盛，盛开的盛，之前在乡下待了很多年，去年才回到城里，可能很多地方会跟不上大家的思维，还请诸位可以包涵一下。我呢，也会认真学习，努力跟上同事们的脚步。”
师小雨回头低声说：“这个人可真会说话啊。”
“是啊。”夏青棠点点头。
成双民说：“姚干事，以后大家互相学习吧，那个空座位就是你以后的位置了，你可以随便收拾一下。”
王庆离开后，柴巧英让成双民搬到了王庆的座位上，因为他是副主任，坐在最后才能更好的监督和管理大家，所以，现在姚盛就要坐在第一排。
不过，他对此一点意见都没有，他高高兴兴地拿出漂亮的茶杯和笔筒，把桌子给布置了一下。
等柴巧英过来了，姚盛就被派给了成双民，让他跟着副主任后面学习一段时间，这跟沈文刚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从这个礼拜开始，沈文已经可以独立的进行翻译工作了，只是她还稍微有些怯场，所以需要夏青棠在旁边陪着她，但夏青棠本人已经不怎么需要开口说话了。
那些外国的技术人员都对沈文的变化给与了极大的鼓励，沈文都被他们夸奖得不好意思了。
而姚盛的表现也在第一个礼拜就突显了出来，他开朗大方的性格在工作上是很有用的，他甚至敢在吃午饭的时间抱着自己的饭盒去跟技术人员说话。
师小雨低声说：“这个姚干事也太厉害了吧，他怎么都不怕打扰人家呢？”
夏青棠说：“其实那几位都挺希望有人过去跟他们说话的，毕竟在这里，能跟他们正常说话的人太少了，现在有人主动找过去说话，又能流利交流，他们比什么都高兴的。”
“那小夏你之前怎么不去找他们交流啊？”师小雨很好奇。
“因为我是女同志，他们是男人啊。而且，我又长成这样，要是我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都跑去找他们聊天，没多久，整个厂里就要用流言把我淹没了。”夏青棠说：“虽然我也不是很在意这种流言，但……能不惹麻烦就不惹麻烦吧。”
师小雨听得一愣一愣的，过了一会儿，她说：“那姚干事后面应该会受到重用吧。”
“不清楚，得看上面的决定，这些事，我们也管不了的。”夏青棠笑着说：“你是不是担心沈干事被他比下去了？”
沈文一愣：“担心我？”
“对啊，我就是在担心沈干事呢，沈干事你这么老实，又是个女同志，我真怕你被姚干事比下去了。”
夏青棠说：“不用担心这个的，沈干事是很有本领的人，再说她也没想过往上升。”
“是啊，我可没想过往上升。工作，我还行，但要是让我做领导，我是肯定不行的。”沈文说：“不过，真的要谢谢小师，你这么关心我。”
“哎呀，咱们是朋友嘛，我关心你，是应该的呀。”师小雨又说：“对了，从那次之后，他们还有来找过你吗？”
沈文摇摇头：“没有了。”
吃过饭，她们三个人洗好饭盒，一起往办公楼那边走，走到半路刚好遇到了拿着饭盒的王庆。
虽然才去仓库没多久，但王庆已经大变样了。
在仓库是要求穿工人服的，他不能打扮得光鲜，再加上整个人突然暴瘦，一张脸显得黑黄黑黄的，跟从前几乎判若两人。
王庆看到她们三个人的时候，立刻朝她们狠狠翻了一个大白眼，然后又朝她们那边吐了一口唾沫，才快步走开。
“真幼稚。”夏青棠说：“这又是何必呢？幸好我们三个人都是好人，要是换了记仇的人，光是冲他这个小举动，可能就会想办法整他了。”
师小雨很好奇：“要怎么整啊？”
“这个啊，我也不清楚，毕竟我没做过嘛。”夏青棠嘿嘿一笑，把话题带开了，“对了，咱们厂年内就要开始生产电冰箱了，你们想不想买电冰箱啊？”
“这个我倒是想的，电冰箱比电视机有用啊，夏天用起来多方便啊。”师小雨说：“可电冰箱肯定比电视机还要贵吧？”
“是呢，所以我也在犹豫，价格实在是太贵了，再说夏天也常停电。”夏青棠说。
她们一路聊着电冰箱，到办公室放好饭盒，然后抱着小枕头去了小会议室睡了一个午觉。
这一周的工作虽然不怎么轻松，但新同事很会活跃办公室的气氛，而且，他的家庭条件似乎很不错，之后还给大家带了糖果和葡萄，这让所有人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结束了一个礼拜的工作，夏青棠坐上班车，终于松了一口气。
姚盛也上了车，然后在夏青棠的身边坐下了。
“夏干事，咱们俩住得很近啊，我也住中心路那边。”姚盛道。
“是呢，我发现了，你比我早一点下车。”夏青棠说：“你是跟父母住在一起吗？”
“对，我是跟父母住在一起的，我是家里唯一的儿子，所以我们一家人都跟我父母住在一起。但明年厂里就可以分房子了，到时候我就能带着爱人和孩子住到厂里去了。”
“你爱人也在城里上班吗？”
“是的，她现在在做临时工，工作太难找了，没办法。”姚盛说：“我听说夏干事之前是咱们办公室的兼职翻译，沈干事来了之后，也是你一路带着她，把她带出来的。但今天柴主任说，下个礼拜开始，就让沈干事单独一个人去做翻译的工作，夏干事就不用做了。”
“是的，这个怎么了吗？”夏青棠有点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姚盛说：“哦，我只是觉得，夏干事干得好好的，突然工作被别人抢了，你会不会很难受？”
“啊，这个啊，完全不会啊。因为我的英语水平比你们差远了，日常口语交流我是没问题的，但涉及到专业翻译，我肯定是远远赶不上的，得再学个几年才行。沈干事的英语非常好，她是专业的那种，所以翻译工作本来就应该交给她的。我只要做好我负责的那些工作就行了，这样我也可以轻松一些。”夏青棠笑着说：“我现在不知道多高兴呢，下个礼拜我就不用被突然叫出去了，想想就开心。”
姚盛打量她的表情，见她是真的高兴，便笑着说：“那就好，我还担心夏干事你心里会不痛快呢，还想着要好好开解你一下。现在看来，倒是我想太多了。”
夏青棠见他眼神比较坦荡，似乎没什么恶意，便说：“你也是关心同事嘛，还是谢谢你了。”
之后，姚盛又询问了一些关于几个技术员的小问题，夏青棠也把自己知道的那些说了一遍。
等到了家，夏青棠才意识到这个姚盛确实挺厉害的，因为她很少跟刚认识的人聊这么多内容的，虽然都是厂里的事情，但也比较罕见了。
谢瑾萱听完之后，说：“他应该是天生就有亲和力和交际能力的人，这种人，放在你们厂里，以后怕是真的可以升上去的。”
“那就升上去吧，反正都是各凭本事的。”夏青棠长出一口气，道：“今天好热，我们晚上随便吃一口南瓜稀饭吧。”
“只吃南瓜稀饭？吃得饱吗？”谢瑾萱摸了摸她的脑袋，“不想吃点别的了？”
“不吃了，今天就吃简单一点儿，明天中午咱们要去省城大饭店吃大餐呢，今天空空肚子。”
等了这么久，明天中午终于可以聚齐一家人，一起去省城大饭店吃饭了。
谢瑾蕴盼望了这么久，终于可以达成心愿了。
谢瑾萱便说：“那你先去洗澡，我去煮稀饭，你洗好了就出来乘凉。”
夏青棠洗好澡，换了一身轻便的睡衣睡裤，就坐在走廊上摇着一把大蒲扇乘凉。
等到凉风起来的时候，南瓜稀饭也煮好了，他们俩就在走廊上慢慢吃了晚饭，又继续乘凉到八点多才回到卧室去睡觉。
第二天早上，夏青棠吃过早饭，小心翼翼地背着那几个旧碗去了省城大学。
说来也巧，早上骑车进去的时候，她迎面就碰到了顾兴安，他是一个人站在那里的，所以就跟夏青棠打了个招呼。
夏青棠停下车子，淡淡道：“你好，确实好久不见了。”
顾兴安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小胡……现在还好吗？”
“挺好的，她学习成绩很好，排前三名呢，还参加了一个什么学习小组，暑假也在认真学习。”夏青棠说：“顾同学，你怎么每个假期都待在学校啊？”
顾兴安愣了一下，说：“我家里弟弟妹妹太多了，没地方住，我住在学校，反而舒服。”
“那你的对象呢？也在学校陪着你吗？”
“对，她早出晚归，一会儿就会过来跟我一起去图书馆学习了。”
夏青棠点点头，准备继续骑车，顾兴安却又叫住了她：“夏同学，等等。”
“还有事？”夏青棠不明白，自己跟他也没有那么熟悉吧，怎么就那么多话要聊呢？
顾兴安犹豫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变过来变过去，好一会儿，他说：“小胡……有找对象吗？”
“不清楚。再说了，这事儿跟你也没关系啊，你管这个做什么啊？”夏青棠有点不高兴了。
顾兴安赶紧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特别优秀，我希望她能找到一个好对象，我也希望她能过得幸福……我真的不是在多管闲事……”
“你这就是多管闲事。”夏青棠皱着眉头道：“你跟她没关系了，她幸福不幸福，不是你能问的问题。怎么？你以为她找到对象了，你就能心安理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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