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激动处,崔嬷嬷忍不住抹泪。
当年阮敬唐记恨余氏对他的轻蔑,等到新朝建立,他背叛旧主成为了长信侯,又被封为信阳节度使,成为奉朝炙手可热的官员。
余氏则因为一直支持旧朝而被新皇所厌弃,虽然没有灭族,但却抄了他们的家,又流放到千里之地。
当时阮慕青的娘亲余熹微求阮敬唐帮忙,两人此时尚处于恩爱时期,但是他却说这是新皇之命,如果不是看在他有从龙之功的份上,怕是连余熹微都得去流放。
余熹微别无他法,看着家人被流放,心情抑郁,身体渐渐不好。
好在余氏经过颠簸,重新扎根,可能也是经过了这一番波折,余熹微的父亲看轻了些事情,慢慢地开始允许余熹微同家中通信。
余熹微自是高兴,可阮敬唐不喜,两人因此发生争执,阮敬唐竟然在此期间纳妾,并且妾还生下了庶长子,这几乎是在明晃晃地打余熹微的脸。
余熹微要照顾女儿,又同阮敬唐大吵几次,渐渐两人的隔阂越来越深。
而阮敬唐更是将这一切记到余氏一族的身上,余熹微意外怀上阮康和那年,余老夫人年龄大,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来信给余熹微,希望能见她最后一面。
可是这信都被阮敬唐给扣了起来,余熹微最后只收到一封她娘亲病逝的信件,书信是姐姐所写,直言她寡恩,居然连最后一面都不来见自己的亲娘。
余熹微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之前母家就来了信。
她悲怒交加,质问阮敬唐,阮敬唐承认,余熹微气得昏倒过去。
等她醒来,来迎她去参加葬礼的余氏族人已经启程。
而阮敬唐没有让她去,反而是让阮重阳,一个姨娘的儿子去给她的母亲送行。
简直是侮辱!
余家千里迢迢而来,阮敬唐却只打发了一个庶子和仆人去送葬,母家被女婿如此羞辱,余氏大族的脸面尽失。
两家关系降至冰点,再无可能修好。
余熹微知道这件事,犹如晴天霹雳,她冲到书房,打了阮敬唐两个耳光,又立刻着人备马去追赶家人。
阮敬唐大怒,将她囚至内室,并扔下锥心之言,“所有这一切不都你造成的吗?如果你不私奔嫁我,何至于此?”
余熹微悲痛欲绝,为了嫁给他,她失去了一切,如今此人却又因为她身后无人而肆意欺辱,嘲讽当日抛下所有的她。
何其可悲可恶。
余熹微大悲大怒,腹中急痛,早产七月生下了阮康和,而她自己足足躺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
当时年幼的阮慕青看到这一幕,吓得大哭不止,后来就得了这心疾的毛病。
阮康和生下来如猫儿一样,几乎没有声音,接生的婆子还以为他是个哑巴。
他又病弱不足,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活不下去。
后来还是余熹微终于醒过来,看着弱小的儿子和患病的女儿,病痛欲绝,从此再没有同阮敬唐说过一句话。
她强忍着悲痛,照顾儿子和女儿。
渐渐地,阮康和长大,可她的身体终于熬不住,两年后就撒手人寰。
死得时候眼睛都闭不上,她是担心自己的两个孩子,没了亲娘,无人看顾啊。
阮慕青早已经听过这些事,她对父亲也有怨恨,但却将一切埋在心底。
她当时答应了娘亲会好好照顾弟弟,如果让爹爹看出来她的不喜,她跟弟弟在府里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她低头给嬷嬷递过一方帕子,嬷嬷见小姐眼眶红红,暗忖不该惹小姐难过。
小姐本来就够难的了。
她强打起精神道:“这几个人都是不能嫁的,如果老爷跟那刘氏一定要小姐一年之内嫁人,你们快想一想,咱们信阳城中可还有与小姐相配之人?”
几个人想了一圈,初荷突然眼睛一亮:“我知道,秦砚秦郎君。”
……
“怎么样,东西有没有送到?”崔嬷嬷早就等在院子里,如今一瞧见有财,没忍住迎上去问道。
有财摇摇头,崔嬷嬷看到他手上的食盒,惊道:“怎么回事,算了,进来给小姐说吧。”
有财进去之后,随即将自己把东西带着去到客栈,但却被掌柜告知,秦郎君早在几日前就离开了。
“离开,去哪了?”初荷忙问道。
“好像说是要去往商城参加秋闱。”有财呐呐。
初荷与秋锦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阮慕青,崔嬷嬷更是不禁道:“怎么在这个时候离开了?”
阮慕青略有失落,但她道:“没事了,你下去吧。嬷嬷,没关系,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本来我几次三番让他离开,还退还了他的千丝缕,如今他走了,也正常。”
崔嬷嬷叹道:“怪老婆子,好端端的,说什么要秦郎君当赘婿。”
小姐之前就不同意,还反问她,不是说秦砚是狼子野心吗?
崔嬷嬷只得怨自己嘴快,但又提出可以让他当赘婿,她牟足了劲劝说,小姐这才勉强同意。
她心中其实还存着疑虑,但她想,如果这个秦郎君当真愿意做赘婿,说自己喜欢小姐,她就提议两人签契约,证明他不是贪图阮家的钱财家世。
谁料想秦郎君走了。
这真是不凑巧,难道两个人真的是有缘无分?
阮慕青让几人出去,她自己想要休息一会儿。
等所有人都出去之后,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二人的相遇相识,嬷嬷说侯爷只是不想要小姐嫁给白衣,但没有说不能招一个赘婿。
依照秦郎君的才能,定能高中,到时候有一个状元郎赘婿,岂不是更好。
也许是被崔嬷嬷这番话说说动了,她答应一试,不过愿望落空,她终于也尝到了那种失望的滋味。
秦砚在门前站了那么多次,自己狠心不去看,甚至让人请他走,他是不是也失落?
她坐在窗前,六月的虞美人红艳似火,亭亭玉立,可她却没有任何心思赏玩,只觉心中燥意越来越盛,根本静不下来。
她待不下去,现在只想透透气。
刚欲出门,沧海堂的侍女过来请阮慕青,说是夫人要去寺中烧香,问小姐是否要去。
寺中据说来了一位大师,颇为擅长诊脉治病,阮慕青也知道这件事。
本来她并没有打算去,尤其是刘氏派人来请,怎么瞧着都觉得怪异。
崔嬷嬷就怕小姐因为刚刚的事而郁积于心,小姐有心疾,那大师既然善医术,小姐恰好可以去看一看。
抵不住崔嬷嬷的念叨,阮慕青自己也想走一走,散散心。
她便着人收拾了下,准备出府。
崔嬷嬷年纪大,不能走山路,留在府中等她们回来。
出府上马车,刘氏带着一双儿女和馨姨娘正等着阮慕青。
阮慕青给她行礼,随后一行人开始出发。
他们一出发,何鹏星的亲卫就忙来报信。
何鹏星笑得□□:“出发了,好,弥合香准备好了?”
得到肯定回答,何鹏星更是志满意得:“这刘氏倒是会办事的,也不枉爷给她那么多银子。阮慕青躲我那么久,我今日倒要看看,她还能逃到哪里去。”
何鹏星等人从另外一路出发,他们走后,路边的高树上,苍东从其上跳下,而后去找秦砚。
六月盛夏,烈日炎炎,即使如此也依然遮挡不住百姓来寺庙拜望大师的热情。
阮慕青等人下了马车,发现此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去往寺庙的香客如云。
阮慕青还遇到一些熟人,不由停下多说了几句话。
进入寺庙后,阮慕青跪在蒲团上,依旧如往常一样,希望佛祖能够保佑弟弟平安康健,也希望自己的病能好。
她犹豫了一下,面前一张温润如玉的脸闪过,她在心中念到:保佑秦砚秦此去商城一路平安,蟾中折桂。
即使秦砚与她以后再无关系,她还是希望他能好的。
做完这一切,刘氏一行人去往无心大师所在的堂院。
初荷也拥着阮慕青进去,紧走几步,生怕不能排上,小姐的心疾再看不上。
不料,无心大师太过受欢迎。
阮慕青在外面等候,只觉得气闷。
秋锦陪阮慕青出去走走,只留初荷在此。
刘氏见阮慕青离开,喊住了她,阮慕青解释自己是去赏玩一番,刘氏才说这山里景致好,今夜他们就留宿庙中,如果阮慕青累了,可以去厢房里歇一歇。
阮慕青应是,不过刘氏一反常态的关心始终让她觉得奇怪。
秋锦道,定是夫人想利用她的婚事,才有意借此机会缓和她们的关系。
阮慕青猜不透,索性不想。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且等着,看她的这位继母又想做什么。
一行人徒步往山上走,她们没有坐步撵,一开始还如闲庭野鹤,很快就受不住,双腿酸痛,如绑沙袋,身子也似坠了千金一般难以挪动半分。
这山本不是太高,不过阮慕青有心疾,自来不能过于疲累。
她有心想要登高望远,可每每都望而生畏。
好几次她的差点爬到了顶峰,可却每次都止步。
今日又是如此,她气喘吁吁地望着山顶的八角亭,里面立了一块碑记,是大诗人李启明的亲笔写下的《青山游记》,她见过诗集,但是他亲自刻的碑记却未曾看过。
她执意再向前走,隐约间觉得上面似乎有人,背影很眼熟,像秦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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