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那个瞬间,是值为之失神的。
付嘉言高,谢蔻蹲着,他像遮天蔽日、层峦叠嶂的山峰一样,将日光遮去一大半,身影轮廓虚化,天高云阔,天色湛蓝如洗,也作了他的背景板。
风掀动他的发丝,像日漫里男主角那样,有一种“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的飘渺感。
可惜,在剧烈运动过后,像搁浅沙滩濒死的鱼般,拼命地攫取氧气的时候,欣赏美色会被抛之脑后。
谢蔻真是累惨了,没第一时间挣开付嘉言的桎梏。
这人得多不懂怜香惜玉啊,毫不吝啬力气,劲用得那么大,攥着她的大臂,估计都能掐出红痕来,疼得她皱紧眉头。
好在他也知道男女有别,见她站稳,便松了手。
谢蔻撑着大腿面,支撑自己,胸口起伏着,被他攥过的肌肉疼痛未退,话音断断续续:“你怎么进来的?”
付嘉言指指终点线,说:“你没看到我刚刚在旁边给你们计圈吗?”
正规比赛都是采取全自动的,不过校运会没那么正式,都是人工计圈。他是被临时拖过来充数的。
谢蔻缓缓地摇头,她的注意在比赛上,终点线站了那么多人,还真没看到有个付嘉言。
“你等一下,你走动走动。”
说完,也不等她答应,付嘉言大步跑走,带来的遮荫效果随即消失。要不是没力气,她也想离开了。
学校经费有限,无法给每个运动员提供物资,成箱的水运过来,由人单独分发给裁判和志愿者。而各个班级,只能动用班费购来矿泉水。
唐宸晨守着物资,免得被外班人偷拿,付嘉言弯身捞了瓶。
“你先前不是拿过了吗?”唐宸晨说。
“帮谢蔲拿的。”付嘉言想想,又拿了瓶,“晚点补一瓶回来,谢啦班长。”
谢蔻大腿肌酸软不已,但呼吸好歹平缓了些。
远远地看见付嘉言回来,他的红马甲衣角跑得向后飞扬。
他左右手各一瓶矿泉水,正要递给她,想想,又拧松瓶盖,轻轻松松,“补补水吧。”
谢蔻正要礼貌道谢,他就说:“倒数第五,换个角度想,第十一名,不错了,至少跑完全程了,后面还有俩跑不动,就开始走了。”
损人损得明明白白。
谢蔻抿了抿唇,不作声了。
其实付嘉言没那意思。
他整天上蹿下跳的,就不是个闲得住的主,别说1500米了,5100米都不在话下,但养得娇贵的女孩子不一样。谢蔻是逞能,谁都看得出来。不单想跑完全程,还想拿个名次,奈何力不从心。
他就是看了于心不忍,想安慰她一下。
得,结果人家不领情。
到底还是嘴笨了。
谢蔻脑门出了汗,打湿刘海,脸颊跟秋末的石榴籽似的,整个儿红透,还泛着润泽——实际上是汗。
她握着水瓶,喝了一口。抬胳膊时,宽松的衣袖口垂,露出她的腋窝,有淡淡的、稀疏的、微卷的毛发。
付嘉言登时觉得自己像个流氓,不自然地撇过脸去。
谢蔻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几乎是本能反应,意识到他看到了哪儿。
对于处于青春期,面皮薄的女生来说,雌性激素开始分泌,□□发育,来月经,以及长腋毛,即便知道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也是不愿意让异性发觉的私密事。
何况,他们还不熟。
她狠狠瞪他,奈何他已经转开眼了,没及时接收到来自她的恼羞成怒。
花瓣落在流水中,落了个空。
待会儿这个跑道还要接着比赛,付嘉言看看周围,轻咳了声,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问:“还能走吗?要不我找女生来扶你出去?”
“不用了。”
未到无可奈何的地步,谢蔻从来不主动请人帮忙。
她走得有些趔趄,像肢体与躯干衔接不紧密的机器人。
让他想起几分钟前,明明已经跑不动了,明明超不过前面的人了,明明每一步都迈得那么艰辛,还死死地咬着下唇,咬得发白了,坚持到过线,然后再也支撑不了。
他看了她的成绩,六分五十七秒。
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女生,跑进七分钟已经很不错了。
付嘉言冲她的背影喊了句:“回去记得做肌肉拉伸,或者热敷,不然明天疼死你。”
言尽于此,正好有人叫付嘉言,他也懒得再管她,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谢蔻坐到看台,右手握拳,捶着腿,看到付嘉言比班委还忙,在场内跑来跑去的,不知道在忙什么。
陈毓颖也没影儿了,最后还是秦沛坐过来,关心道:“你还好吧?”
谢蔲说:“还好,腿没废。”
秦沛不理解:“你既然不会跑,干吗要顶这个名额啊?”
现在是男子1500米,谢蔻看着他们在场上跑起来,当运动员和观众完全是两种感觉,声音落得有些轻:“我想试试看自己行不行。”
秦沛有些意外,还以为她会说什么为了班级荣誉这种话。毕竟跑赢了,也是给班级挣分。
也意外于她挑战自我的想法。
“试什么?”
陈毓颖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的,捧了一堆零食,玉米香肠、曼妥思、麦丽素、旺仔小馒头、奥利奥……都是从小卖部采购来的,然后一股脑地塞谢蔻怀里,“辛苦了,补补体力吧。”
谢蔻耐心解释:“我初中在县城里,学校抓学习很严,没什么这样的比赛,所以想试试。”
吴亚蓉得知那所学校管理严格,和市里的初中不一样,正好也免去照顾,送她过去。县里是单独出卷,她是县中考状元,一中自然也认她的成绩,招她进实验班。
成绩够了,还想试试其他的。
“这样啊,你也很厉害了。换作是我,在预知到多难的时候,就索性不会选择这条路。”陈毓颖拆了包小馒头,“别客气,吃呀。”
吴亚蓉不往家里买这样的零食,也明令禁止谢蔻吃,对于蔬菜水果等她认为健康的,倒从不吝惜钱财。
陈毓颖是那种,买零食一定要和人分享,才吃得香的类型,谢蔻擦了擦手,让她倒在掌心,一颗颗地捡着吃。
“不过事实证明,我的确不行。”
陈毓颖没她那么秀气,一把地往嘴里填,嚼声咔擦咔擦,说:“敢于尝试就很了不起了,拿不到成绩也没事,你听到大家的加油声了吧?过程最重要啦。”
提到这个,谢蔻后知后觉地尴尬,她尴尬阈值低,脚趾都蜷起来,她捂了下脸,“汪尧也真是。”
“你脸皮太薄了吧。”陈毓颖揶揄,“欲成大事者,必先厚其脸皮,你看付嘉言。”
正聊到他,男子1500米也比完了,付嘉言脱下红马甲,走到场边喝水,三两下喝空,把瓶子捏扁,空投到垃圾桶里。
这人,随时随地都要耍个帅。
谢蔻好奇:“他精力怎么这么充沛?”
“谁?付嘉言?”秦沛说,“他初中还在校田径队待过,老师想把他培养成运动员,班主任死活不肯,跟体育老师battle,想把人抢回来。他家里似乎也不同意,最后没练了。”
陈毓颖扭过头,“他初中应该也很受女生欢迎吧?”
“那肯定。”秦沛语气里莫名有种与有荣焉,“以前他打篮球赛,女生排成排地给他当啦啦队。连我们老师都调侃他是七中校草。”
“要不是我在七中,我肯定也是其中一员。”
在z市,初中采用就近就学原则,有钱有关系的,当然也可以把孩子送到更好的学校。
秦沛、付嘉言他们就在z市升学率最高的学校。
“毕业那会儿,好多女生找到班上来给他送礼物,桌子堆得没处放了,不过留了名字的他都让人送回去了,没留的就送失物招领处。”
“噗,”陈毓颖笑出声,“绝了。”
“反正初中三年,我们班没有讨厌他的。”秦沛又补充,“他就是有时候说话欠了点,不过他心还是好的。”
谢蔻心道:何止是有点。
陈毓颖笑着觑她,“那你会不会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跟他叫板的女生?”
谢蔻耸耸肩,“至少他是第一个打我头的人。”
陈毓颖问:“对了,昨天情况怎么样啊?你还没跟我说。”
“给他来了一套佛山无影脚和降龙十八掌套餐。”
她一本正经的,陈毓颖险些就信了。
谢蔻笑笑,拍了拍手,准备起身,“也没怎么,还了他一下而已。”
休息了好一阵,腿更痛了,谢蔲差点没站稳。明显是运动狠了。
陈毓颖忙搀住她,“你说你跑那么快干吗,肌肉估计要酸痛好几天了。”
她不知道谢蔲就是这样的,要么不做,做了就要做到极致——事无完美可言,指的是个人能力的极致。
今天的赛程结束,去车棚的路上,碰到付嘉言和冯睿。
冯睿冲谢蔻竖大拇指,“巾帼不让须眉,厉害。”
她客气回道:“你才是真的厉害。”
冯睿是参加男子组1500米的,虽也没拿名次,好歹不是倒数,而且人家可不似她这么一瘸一拐的。
冯睿也是好心,问她:“谢蔻,你住哪儿?顺路的话,我们载你一程吧。”
“我自己可以的,谢谢你啊。”
付嘉言淡淡睨她一眼,外套搭在肩上,他这一整天没个消停的,又累又热。扯着衣领,手动给自己散热。
对他语气那么冲,对冯睿就客客气气的,白帮她了。
他拍了下冯睿的背,“咸吃萝卜淡操心,走了。”
冯睿低声说:“你不是吧,大男人的,还跟人家女孩子计较啊?”
他以为付嘉言还记昨天的仇。
付嘉言也无从解释,一解释,反而更小心眼了,只说:“她要强得很,不是腿折了,估计不会答应你的帮忙。”
他算是看出来了,她就是争强好胜,不争第一,也要争口气。
看着谢蔻解锁,跨上车,不受什么影响的样子,冯睿也作罢了。
对付嘉言回了个眼色,意思是:你说的还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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