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骑出校门口不远,就要分道扬镳。
回到家,听到厨房有抽油烟机的响声,付嘉言一喜,书包也没放,凑过去,“你案子结束啦?”
付辉平围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回头,笑着,“对啊,回来看看你小子。”
“你几天没收拾过了吧?”
付辉平低头看看自己,衣服穿了几天没换了,脸也没刮,胡子拉碴的,“怕你饿着,刚到家就给你做饭了,还没来得及,怎么,嫌弃我啊?”
“哪敢嫌弃人民英雄啊。”付嘉言笑了,“要帮忙不?”
付辉平说:“用不着,桌上有洗了的葡萄,吃去吧。”
半个小时后,付辉平端了四道菜上桌,最最寻常的菜色,炒土豆丝、红烧鸡块、粉蒸排骨、番茄蛋汤。碰上最忙的时候,他一个月也难得回家两回,基本上睡在警局,他手艺也就是过得去的水平。
付辉平把碗筷递给儿子,“你姑姑说你们学校这两天在开校运会,怎么样,拿奖没?”
爷俩许是有两三周没见过面了,电话也通得少,付辉平多是从妹妹付雯娜那里得知儿子的近况。
“必须的。虎父无犬子,您可是警校优秀毕业生,哪能让您丢面子。”
付辉平往他碗里夹菜,“好小伙,长身体呢,多吃点。”
“前段时间体检,比去年又高了四厘米。”付嘉言扒着饭,含混地说,“估计再过两年,就比你高近一个头了。”
付辉平笑笑,“看来你姑姑把你照顾得很好。”
又叹道:“要不是她,你跟着我,这些年不知道得吃多少苦。”
付嘉言轻描淡写:“等以后我工作了,会孝敬姑姑的,爸你少操|我的心,专心忙工作就行。”
“果真是长大了啊,”付辉平又给他夹了块排骨,“把菜吃完啊,特地挑的精品肋排。”
可能大多父母都是如此,表达关心的方式不外乎是,叮嘱吃好饭、多穿衣、好好学习,至多再问问钱少没少。
果不其然,吃过饭,付辉平掏出皮夹,点了几张钞票递给他,“缺什么就自己买。”
付辉平属于寡言少语、踏实做事的人,学不来花哨的一套。
他还得把握好度,免得把职业病带回家里,问话像审犯人,两个大老爷们也不说煽情的,来来回回就那么几番话,干巴,但实在,没掺水分。
付辉平生活简朴,曾经的皮夹旧得脱胶掉皮还不舍得换,还是付嘉言用学校奖励考中状元的钱买了新的,当生日礼物送他。
“不缺,”付嘉言没动,“开学姑姑就给买齐活了。”
“你姑姑是你姑姑,我给你是我给你的,拿着。”
付嘉言还是接了,不然他也会背地塞到他的枕下或书包里。
就像他刚上初中时,个子没蹿上来,校服大了,趁着他入睡,付辉平拿去改。一个糙汉子,针线活做得倒不错。
初二初三,他一下子长高十几公分,芝麻杆似的,又是付辉平出完任务回来,给他带了新衣裳。
父爱不一定如山巍峨伟大,但往往沉默。
付嘉言从父亲手里接过钱时,两只手有着鲜明对比。
同样的大掌,一个白,一个黑,一个提笔写字,运球投篮,一个执枪办案,惩恶歼凶。
“爸,你为什么不让我读警校?”
“读什么读?”付辉平常年栉风沐雨,跟什么犯罪分子都打过交道,瞪眼的神情很是威严,“你成绩完全够上a大,学金融,学计算机,哪样不比当警察好?”
他挥了挥手,“我洗碗了,你该干吗干吗去。”
付辉平热爱自己的职业是一回事,子承父业又是另一回事,他深刻体会过这行的辛苦,就付嘉言这么一个独子,宁愿让他坐办公室,舒舒服服地赚钱。
付嘉言也没再执着,哥俩好地揽了下付辉平的肩,回房间了。
付嘉言在书桌前坐下,墙上贴着他从小到大的,大大小小的奖状,付辉平还专门找人在墙上钉了架子,摆放他的奖杯。
在付辉平房间,也有类似的布置,不过他拿的是各种表彰。
不摆出去炫耀,留在自己房间,仅给自己展示。
付辉平曾告诉他,这是荣誉,也是警醒,需朝乾夕惕,再辉煌也是过去的,重要的是未来的功勋。
付嘉言看了一会儿,从书包里取出习题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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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晨,谢蔲醒来,腿跟变压器碾过,又重装上去的一样,疼得不行,放弃骑车,打车去学校。
临近学校的路面窄,很容易堵,车移动得缓慢,司机说:“姑娘,你要是赶时间,从这里走过去估计还快点。”
鸣笛声此起彼伏,谢蔲想想,觉得也行,便付了钱,准备下车。
不管开不开运动会,迟到就得在门口登记,继而扣班级操行评比分,谢蔲心里记挂着这件事,推门时忘了看后面有无自行车、电动车。
剧烈刺耳的轮胎与地面摩擦声响起。
谢蔲的心脏骤然一提,悬到半空中,吓得僵在原地,不敢动弹,愣愣地看着车头。
不到一臂的距离。
付嘉言也吓得不轻,幸亏他骑得不快,及时刹车,否则就要撞个车毁人伤了。
他两只脚踩在地面,没好气:“怎么回事,看不看路啊?不要命了?要不是我反应迅速,出了事谁负责?你……”
对面的人抬起脸,他一怔,卡了壳,“谢蔲?”
上学的学生,旁边开车的司机注意到这起差点发生的事故,纷纷看来。
“对不起,”谢蔲的耳根子红了,是被骂得,眼里还有惊吓过后的余悸,她拽着书包肩带,声音细弱,“我不是故意的。”
司机回头,关心道:“没事吧小姑娘?”
谢蔲自知理亏,真诚道歉:“实在对不起,师傅,我赔您吧。”
“又没剐着哪儿,人没事就行,”司机也是个好人,摆摆手,“走吧走吧。学校附近车流量大,下次注意点安全。”
付嘉言的怒气一下子发不出来了,不能得理不饶人,看到她一张纸白的脸,再硬的语气也蔫了,他生硬地说:“算了,你……以后小心就是了,这样真的很危险。”
他骑走了。
谢蔲心跳慢慢平复,慢吞吞地走去学校,她有种脚踩不到实处的恍惚感。
父母、爷爷奶奶是知识分子,即使她做错事,也是讲道理教育为主,从不对她大小声。老师觉得她是老实乖巧的女孩子,夸还来不及,哪会词严令色?
继“第一个打她头的人”后,付嘉言又成为“第一个骂她骂得狗血淋头的人”。
设身处地,代入他的视角,她的确该骂。
谢蔻自己也在后怕,倘若他没刹住,或者她慢了半秒开门,两个人都会遭遇严重的相撞,到时就不是一句道歉就能带过去的。
这么想了一路,到教室时,差点迟到。
陈毓颖问:“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啊?没睡好吗?”
谢蔻木木地摇了摇头,余光瞥到付嘉言,一时又是自惭,又是愧疚,又是羞恼,五味杂陈。
汪尧又上台了,尽职尽责地播报今天的比赛项目,先动员大家去加油,再预祝运动员取得好成绩。
谢蔻话到了嘴边,被他一打岔,像嚼久的甘蔗,没了味道,只剩碎渣。还是咽回去了。
运动会进行到第二天,有些同学的兴致已经消减了,在学校闲逛,或者留在教室学习。
谢蔻属于后者。
陈毓颖体谅同情她,或者说她可怜的腿,自己和其他同学去看田径场。
除了上厕所,打水,谢蔻一上午没有离开过教室。
她像被装在某种密封的容器里,闷得令人窒息。自责、懊丧等情绪纠结成一团,好似萦绕在臭肉上的苍蝇,挥不去,极其恼人。
付嘉言回来取相机的备用电池,看到谢蔻一个人恹恹地在看书,他寻思着,是不是早上的事对她影响太大了。
他之所以动气,还有一个原因是,包里装着相机——那是付辉平花半个多月工资送他的。他们极少陪对方过一个完整的生日,十六年来屈指可数。
钱是其次,它的意义与众不同。
付嘉言踟蹰片刻,自认能屈能伸,组织了会儿语言,叫她:“喂,谢蔻。”
谢蔻疑惑地看向他。
对上她那双眼睛,他串好的句子,顿时崩散,大珠小珠落玉盘,砸在心里。他还是太不会和女生打交道了,这么多年,就柴诗茜是个例外。
出口就变成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运气好,逃过一劫,说不定马上就能碰到什么好事呢。”
谢蔻:“……”
付嘉言说完就想掴自己一巴掌。
哪有这么安慰人的。
谢蔻说:“那借您吉言了。”
“……不客气。”付嘉言拿了东西就走了,说多错多,不能再聊下去了。
谢蔻继续低头看书,待读完那本鲁迅文集,才总算从那起意外中抽离出来。
看到最后一页,页角依然是一个龙飞凤舞的“f”签名。或许类似于,动物喜欢用某种东西圈画领地,书的主人签名,也是这个意思。
谢蔻起身去图书角放书。
本来,无规矩不成方圆,应该有专人管理,有借有还,但周兆顺说,十六七岁的高中生了,这事全凭自觉。
她重新抽了本出来,打开想翻几页看看,蓦地掉出一个红包,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张红色纸钞。
谢蔻笑了。
还真有“后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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