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蔻把信封带书,一起交给了唐宸晨,还告诉他,直接问书是谁的,别提钱的事。
唐宸晨一下就懂了她的意思,趁中午大家吃完饭,都在教室的时候,扬起书,问:“这本《了不起的盖茨比》是哪位同学的啊?”
无人作答,大家都埋头做自己的事,要么在闲聊。
唐宸晨又提高音量,问了一遍。
下面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是了不起的付嘉言同学的。”
众人被逗得大笑。
唐宸晨拿着书下讲台,走到付嘉言面前,问:“你有没有落什么东西?”
付嘉言莫名:“落什么?”
“书里有个信封。”唐宸晨提醒他。
付嘉言思索片刻,想起来了,“哦,里面有五百块钱是吧,我随手夹进去的,忘了。”
解锁成功,唐宸晨把信封抽出来,还他,“你也是心大,还好谢蔻发现了。”
谢蔻?
付嘉言拈着薄薄的信封,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隔着几排座位,冲她说了句“谢了啊”。
班里吵,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
谢蔻心想,还以为是拾金不昧,结果是福祸相依。这“后福”是“大难”给她的,不要也罢。
权当她还他的。
尚未响午休铃,几个男生围坐在一块儿,似乎在调侃付嘉言什么,哄笑声喧哗。
说是实验班,其实到目前为止,班里学习氛围也没那么硝云弹雨的,闲暇时,大家也聊天、打球、玩乐。
谢蔻在写题,再过不久就要期中考试,也就是第二次月考,到时吴亚蓉肯定要过问她的成绩。班级第二——她不想再用这个名次交差。
她隐约听到一个名字反复被提起:柴诗茜。
应该是个女孩子。
“比赛还给你专程跑腿送饮料,什么关系啊?”
“你们说谁啊?”
“隔壁班柴诗茜,挺漂亮的,昨天上午我可看到付嘉言你揉她头发了啊。”
“前几天有个妹子跟你一块儿在食堂吃饭,也是这个柴诗茜吧?”
有人调侃:“哟,那你得小心点,别被顺哥发现了,不然肯定要被棒打鸳鸯的。”
周兆顺才三十来岁,研究生毕业才几年,教数学,第一次当实验班班主任,课余时间并不严肃,平时还会跟他们一起打篮球,他们就没大没小地喊哥。
付嘉言笑着啐了一口:“放屁,那是我妹。”
冯睿说:“骗鬼呢,你妹不姓付姓柴啊?”
“表的,”付嘉言跷着二郎腿,手里转着笔,“从小一块长大,胜似亲妹妹。”
“蔻蔻!我打听到那个女生叫什么了。”
是陈毓颖跑回教室,她攀着谢蔻的胳膊,还微微喘着气,在谢蔻耳边激动地说:“就付嘉言比赛前,跟他讲话的那个。”
谢蔻合上书,很配合她的分享欲:“叫什么?”
“柴诗茜,据说可以走音乐特长生的,不过还是靠中考成绩进一中来的。她跟付嘉言关系真的很好,初中就经常待在一块儿……”
谢蔻想起开幕式时,听来的八卦。不知情的人,的确容易产生误会。
她不得不打断陈毓颖:“是他表妹。”
陈毓颖一愣,宛如刚燃起的火堆,来不及烧旺,就被冷不丁被浇了一盆水,“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的?”
谢蔻说:“他们刚刚好像在聊这个事,听了一耳朵。”
陈毓颖顿时喜笑颜开:“表兄妹啊,那就没事了。”
话音刚落,柴诗茜出现在窗外,招手叫付嘉言出去。
要是搁五分钟前,定要被男生们起哄,现在知道人家是亲戚,那样的玩笑也开不得了。
付嘉言撑桌子起身,大步走出教室,柴诗茜递给他一个大纸袋。
他扒开纸袋一角,往里看看,“姑姑做的?”
柴诗茜说:“她哪有这功夫啊,陈阿姨做的。一些糕点,蛋黄酥、红豆糕、蝴蝶酥什么的,大舅不是回来了嘛,就多拿点。”
又说:“哦,我妈还让我跟你说,周末来家里吃饭。”
“行,”付嘉言从口袋抽了张一百,拍到她手心,“赏你的跑腿费。”
柴诗茜“哼”了声,拿着钱扬长而去。
付嘉言拎着袋子进教室,想了想,挑了一盒。一次性的透明盒装着,看颜色是红豆糕,女孩子应该挺喜欢。
他放到谢蔻桌上,怕弄脏她的书页,特意放在空地儿。
“我不要。”谢蔻第一反应是拒绝。
“谢礼。”
谢蔻这回语气更坚定:“不用了。”
“收着吧,家里做的,也不费几个钱。”付嘉言留下东西,就走了。
谢蔻打心底不愿意接受,尽管有投机取巧的嫌疑,但她以为,把钱还给他,就两清、再无瓜葛了——和有过节的人,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这样也来,她又欠他。
高中生活仅仅不到两个月,她仅有的几次狼狈,都与付嘉言有关。
她不得不怀疑,他们是否八字不合,命里犯冲,所以这样的不对盘。
谢蔻猛地站起,动作幅度极大,把陈毓颖吓了一跳,问她:“你去干吗?”
“划清界限。”
谢蔻拿起那盒糕点,绕过陈毓颖,去小卖部买了盒柠檬茶,一并放到付嘉言面前。
两样东西,仿佛宣战的令箭和檄文。
付嘉言说话的声音骤然停止,视线划过一道弧线,尾端最终定在她脸上。
仰视的角度下,她的眼睛像两颗悬挂在暗室里的小灯泡,亮而闪,容易灼到别人的眼。闪着的,却是锐利的光。
谢蔲个子不高,站在一群男生面前,因她体态够好,肩背没有因长期伏案看书写字而驼弯,气势亦不矮于他们。
她是有资本傲的。
她微微垂着眼皮,淡声道:“举手之劳而已,我不喜欢欠别人的,这是还你昨天那瓶水。”
闻言,付嘉言的脸色像台风来临前的天,迅速阴沉下来。
他也来气了,和解的意思她读不懂吗?荒天下之大谬,竟有人这么不知好歹?
爱要不要,他把那盒红豆糕丢给冯睿他们,“你们分着吃吧。有人不识趣,世上自有识趣的人。”
他们原本聊比赛聊得热火朝天,不是运动会,是前不久的一次国际篮球赛。付嘉言很喜欢其中一个球员,侃侃而谈。
气氛也像一盆火盆从温暖的屋里,端到冰天雪地、北方凛冽的室外,没有一点过渡,火焰“噗”地熄灭。
一旁的看客都噤声了。
那是付嘉言哎,从小到大,都是老师、同学,甚至是校长眼里的香饽饽,居然被女生这样拒绝。还是当众。
尤其是冯睿,他可是知道他们的恩怨起源、升级全过程的,包括今天早上的事。
他默默祈祷着,这俩千万别吵起来了,当着全班人的面,有失脸面和风度啊。
但谢蔻并不恋战,对他的冷嘲热讽不予理会,径直回了自己的座位。
陈毓颖讷讷地开口:“你是不是讨厌付嘉言啊?”
“没有。”谢蔻顿了顿,在他的粉丝面前,还是不要说他坏话的好,“就是不想受他的好处。”
“你语气那么硬邦邦的,我还以为他又惹你了。”
谢蔻摇头,“他那个钱夹在书里,恰好是我翻到,但不是我,也有其他人,算不上帮忙。我都说我不要了,他硬要塞给我,我很反感。”
其实也分人。
每次长辈、朋友要送她什么,她推诿不过,还是会收下。
说到底,她是拒绝付嘉言。
谢蔻自小没有异性朋友,她嫌他们运动后会臭,不爱干净,思想不成熟,很多心理上还在依赖父母。
在她看来,付嘉言不过就是头脑更灵活,运动细胞更发达罢了,和他们也没什么两样。
不算讨厌,但也绝无好感。
冯睿打着哈哈,试图缓和气氛:“这红豆糕还挺好吃的哈,改天让我妈也学学。”
好像没效果。
正好打铃,他们也就作鸟兽散了。
付嘉言气了一下午,放学后,去车棚,眼神逡巡着,像在找什么。
冯睿狐疑地看他,“你不会想找谢蔻的车,踹两脚,或者扎个胎,出你心里那口恶气吧?”
他没作声,找到自己的车,掏钥匙把u型锁解下来。
冯睿捧着肚子,笑得不行,“我的天,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幼稚啊?小学生啊?”
“去你的。”
付嘉言当然不会承认,气上头了,甚至忘记她今天是坐出租车来学校的这件事。
有人来取车,跟付嘉言熟络地打了声招呼。
他认识的人多,男生之间的友谊,极可能是通过球场上的一次搭档,就建立起来的。认识他的人更多,市中考状元、年级第一、男子跳高金牌……每个铭牌都那么夺目。
开朗、有实力的人,在学生堆里特别吃得开。
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总有个意料之外。
谢蔲就是那个程序里的bug,一片坦途上的一颗钉子。
冯睿还在说风凉话:“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可帅却不一定是帅哥的通行证啊,就是有人不吃这一套,啧啧。”
付嘉言:“……”
冯睿又劝他:“同班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别闹太难看了,少接触就是了。”
付嘉言单手扶着车把,勾起脚撑,跨上车,他身高腿长的,这个动作做得格外利落潇洒,“行,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他说到做到。
校门口是一大片缓坡,人流量大,付嘉言减慢车速,经过步行出校的谢蔲。他没去招惹她,也没打招呼。丝滑地,迅疾地擦肩而过。
风吹得车把上的纸袋哗哗作响。
谢蔲自然也看到他了,觉得他的“视而不见”有种矫揉造作的刻意。
她心里哂笑了下,幼稚。
他们都深陷在局中,不会意识到,从那周起,从那个秋老虎猛得似盛夏的下午起,他们将开启贯穿高中三年不对盘的生活。
如同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正式点燃导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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