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六十一个马甲
……
神谷银示到底还是没把全部的痛觉都屏蔽掉,这也让脱困的过程变得有些艰难。
幸好美树沙耶香的长刀带有能斩开一切的术式。
只需要借住自身的体重下坠,让刀刃切断肩膀处的骨头,就可以让马甲摆脱这种受限的境地,重获自由。
高层只委派了夏油杰和五条悟负责护送“星浆体”,美树沙耶香显然不在知情范围的人选里。
“美树沙耶香”不应该知道薨星宫的位置,也无法像伏黑甚尔凭借着超于常人的五感去追踪别人的气息。
即便不清楚天内理子的事情,美树沙耶香也依然存在追上去的合理动机。
五条悟被“杀”,而他身边不见夏油杰的身影。
突然出现在高专内部,并且重创了五条悟的伏黑甚尔,虽然无从得知他的目的,但既然袭击了五条悟,他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要去对夏油杰下手。
不过由于伏黑甚尔动作太快,只是矫健闪身,几下就从视野里消失不见,加上美树沙耶香把自己从刀上脱身,也浪费掉了一部分时间。
等到美树沙耶香从墙上跌落下来,眼前已看不到伏黑甚尔的身影。
美树沙耶香没有因此失去目标,她循着沿途明显是人为留下的战斗痕迹,坚定地赶往某个方向。
而那正是,薨星宫的方向。
不像平时接取的委托,完成以后有报酬拿,伏黑甚尔自然不会解决在高专里游荡的咒灵,因此四周留下这些攻击痕迹的人并非是他。
但却巧合似的,跟伏黑甚尔前往薨星宫的路线重合。
正是佐仓杏子追逐晓美焰的中途,解决周围的诅咒留下的咒力残秽。
按照佐仓杏子的性格,她和伏黑甚尔一样,没有理由去替高专减轻麻烦。
但那些咒灵就像是嗅到了腥味的鲨鱼,死死盯着佐仓杏子纠缠。
虽说躲过那些攻击对她来说易如反掌,“佐仓杏子”仍然被源源不断凑过来的咒灵群惹出了火气。
佐仓杏子果断出手反击,这才留下了被美树沙耶香找到的“路标”,让最后一个到场的马甲能顺利到场。
这边佐仓杏子也没忘了继续紧追在晓美焰身后,紧跟着前方的晓美焰不放,就算被凑过来的诅咒骚扰而和晓美焰拉出一段距离,也会在之后立刻追上来。
无论晓美焰如何提速、来到多么崎岖的地形,佐仓杏子也能很快适应,随着距离上的拉近,二人期间有数次近到相互的衣角相触。
眼前出现的障碍让晓美焰准备调转方向,也正在此时,枪尖划破空气,挥下的强悍力道带起一阵爆鸣,洞穿了悄无声息来到晓美焰身后的蛇形咒灵的头颅。
晓美焰的动作在袭来的长枪下停滞了一瞬。
又马上反应过来,举枪对着另一边同样向绯发少女发起进攻的诅咒几枪连发,时间在所有人都没察觉的时候中被人为的暂停了0.2秒。
子弹被附着上咒力,被击中穿透的咒灵就如同被戳穿的气球那样,弹孔破开的窟窿,让它们身体里的气都泄了出去,无规律地后退飞到天上,体型也随之干瘪下来。
晓美焰的迟疑,归根究底是因为神谷银示的失误,万幸咒灵数量虽多,却都不是什么难缠的家伙,他在诅咒抓住破绽之前反应了过来。
哪怕是神谷银示自己操纵着佐仓杏子去减轻另一个马甲的损耗,对仿佛直冲着面门而来的枪头也会感到畏惧。
这跟马甲能自愈或是她们的重要性无关,纯粹是生命面对威胁时的退缩本能。
若非除了神谷银示外,没人知道她们本质上都是同一个人,肯定会觉得场面十分诡异。
看起来是敌对的两人,她们的周围已经被清出一片没有咒灵存在的区域,只是咒灵数量众多,且在不断向佐仓杏子与晓美焰的方向靠近,才没让四周出现明显的真空地带。
在相互追逐、想要摆脱对方的同时,她们也会默契地联合对方消灭咒灵,短暂地联手后再次散开,恢复成亦敌亦友的状态。
一次闪身里,二人双手交握,回身踢开对方视线盲区里的诅咒,佐仓杏子利落把晓美焰抵在背后上,支撑起对方的重量。
晓美焰也冷静地在视线开阔,且不用担心背后遭受袭击的时间里,配合佐仓杏子的动作,举枪精确瞄准四周盘旋的咒灵,一一射击。
让人忍不住挑眉的是,约莫只有三级咒灵左右的诅咒,却没在晓美焰的枪下被消灭。
佐仓杏子“唔”了声,嘴里的棒棒糖让她的声音有些含糊。
赤红的眼里却是泛起兴味,翘起的嘴角浮现出狡黠的笑容:“啊哈,我知道了,你的术式……”
她合适地止住话音,没有在人多眼杂的地方公开对方术式的具体能力。
在遭遇诅咒围攻时放心地信任把后背交付给对方,又会在局势平缓下来立刻毫不留情地向着对方的弱点试探。
乘着虹龙在半空中的夏油杰垂眼,细长的眼型使他现在看起来像是在敛目假寐,实则将下方的局势变化尽数收进眼底。
也包括此时佐仓杏子脸上恍然的表情。
晓美焰的术式……吗?
一直让收服的咒灵盘旋在上方,就是为了观察局势。
夏油杰也留意到了那些子弹不正常的轨迹。
看不到对方开枪的动作,只一瞬间就连续出现数颗子弹,让夏油杰联想到了游戏里画面掉帧。
而和佐仓杏子配合的那次,他看清楚了晓美焰的每个动作,包括扣动扳机、子弹出膛、到最后击中咒灵……
然而从咒灵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来看,那只是几颗普通的子弹罢了。
咻──
混乱的情况容不得任何人有得到喘息的机会,一道破空声响起,一支暗箭从佐仓杏子脸颊边划过。
若非她及时侧头躲过,恐怕要在脸上留下一道不浅的伤痕。
佐仓杏子缓缓转过头,吐出嘴里咬住那支箭矢,冷淡下来的眉眼瞥向暗处的诅咒师。
“喂喂,我说。”绯发少女停下了继续追逐晓美焰的脚步,本该沉重不便的长枪在她手中乖顺地转了几圈。
就算晓美焰抽身离开,佐仓杏子也没有再去阻拦,“晓美焰”无论如何也不会那么顺利就能走掉的。
佐仓杏子转过身,把长枪立在地面上,双手环胸,悠闲地倚靠在枪杆上。
“既然决定了对我动手,我就当你们已经做出觉悟好了。”她的嗓音轻而缓,却没人会从这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里真正放松下来。
气氛仿佛都随着佐仓杏子渐冷的语气而凝结,在她将目光落在他们的身上,属于强者的压迫感扫过,让人感到彻骨的寒意,光是连维持着现有的动作都仿佛灌了铅般艰难。
“不管你们是为了星浆体,还是什么别的目的,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夏油杰冷眼看着下方的诅咒师们听见“星浆体”后闪烁的眼神,佐仓杏子拔出武器,勾起的笑容露出两边可爱的尖牙。
“想要收拾别人的家伙,一定也做好了会被别人收拾一顿的觉悟吧?”
对方速度快到如同瞬间移动般,只能看见那道绯色的残影,在下一瞬就来到了他们身后。
长枪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四肢和躯干上,完全看不出纤细的手臂挥出这般强悍的威力。
一众诅咒师中接连听到闷哼或痛呼的叫喊,在佐仓杏子所过之处,皆是应声而倒。
……
“简直是在浪费我的咒力。”
作为最终场上唯一还站着的人,佐仓杏子一甩枪尖,居高临下地做出评价。
“贫弱。”
夏油杰不再在原地停留,控制虹龙飞行的方向,他感受到了佐仓杏子扫过的眼神,对方没有选择追上来,看上去是真的对星浆体无感。
但佐仓杏子的话里也暴露了天内理子的身份,并且没有对那些诅咒师赶尽杀绝,对于天内理子来说,就是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
要尽快把天内理子送到薨星宫内部。
不过在此之前,夏油杰还是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起码要能进行理智的思考。
看上去和晓美焰是对立的佐仓杏子,却又在对方危难时相助,她为什么会帮助晓美焰。
按照佐仓杏子所说,她是追着晓美焰而来,那晓美焰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些没人能回答他的答案被夏油杰反复回想、琢磨。
夏油杰又记起,不止是佐仓杏子,沙耶香提起晓美焰时也是咬牙切齿,满含气愤的样子。
晓美焰,你究竟是……
在夏油杰沉思时,一柄利刃向着他要害处捅入,多亏他及时闪躲,让本该是致命的一击只贯穿了左侧的肩膀。
“警惕性不错。”如同恶魔的低语,在他耳边响起。
夏油杰分辨出对方身份的那刻起,狭长的双眼些微睁开,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出现在这里的是伏黑甚尔,也就代表着……
夏油杰反应迅速,不顾伤势地强硬挣脱开,转身一脚踹向伏黑甚尔,不出意外被对方单臂挡下。
而这正符合他的预想,夏油杰借着踩着伏黑甚尔的手臂,脚下发力,双手护住天内理子二人,从空中坠了下去。
夏油杰在瞬间收起虹龙,让伏黑甚尔跌落,他深知这不会给对方造成什么影响,只是用这种方式来拉开双方的距离。
伏黑甚尔也确实像夏油杰所想的那般毫发无损,有丝带的缓冲,和他本身强悍的体质,才十几米的高度还不会怎么样。
让伏黑甚尔真正停下脚步的是晓美焰那边声势不小的状况。
“啊,是她先到了吗,那就有点麻烦了啊。”
虽然已经解决了五条悟,但那毕竟是在巴麻美不在场时做的。
这下就不一定能杀掉那个眯眯眼小鬼了。
“不过,谁又说的准呢。”
麻美现在看上去,可没有多余的精力注意到这边。
伏黑甚尔甩干净咒具上的血液,对远处艰难躲避着丝带的晓美焰很感兴趣。
对方不单是有充足的对战经验,倒像是很熟悉麻美的攻击路数一样,总能从险境里找出唯一的安全落脚点。
晓美焰并不轻松地躲开提前绕到她前方的缎带,单手撑地,在空中拧身,险而又险地避开前后夹击的丝带。
而从地底下接二连三地钻出色彩艳丽的丝带,封住了大多数留给晓美焰能够喘息的空隙。
而当那些从地面飞出的丝带被随处可见的咒灵触碰到,无害的丝带瞬间就如同蛛网般死死缠紧,将捕捉到的“猎物”统统拖拽进地底。
看着晓美焰凭借着多变的走位避开每次的伏击,巴麻美不急不缓地抬手,戴着露指手套的手掌向上,五指向内弯曲,做出抓握的动作。
一直隐藏在地下,只等着对方靠近的瞬发丝线立刻绞住了晓美焰的小腿,又在转眼间蔓延到全身。
“果然像杏子说的那样,束缚住你的动作,就没办法使用术式了。”巴麻美歪着头,回忆起她刚才听到的对话。
晓美焰挣扎两下,丝带反而越勒越紧:“别开玩笑了、这可不是内讧的时候!”
“对有前科的坏孩子,需要额外的看管。”
在巴麻美手中,丝带顺从地变化成了手铐的模样。
“奉劝你顺从一点,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情,包括你……这么做的原因。”
巴麻美神情从容,用指尖一下下地拨弄着手铐,让它开合,发出清脆的响声。
“否则,普通的询问就要变成一场不太愉快的拷问了。”
……
第62章 六十二个马甲
“?”
面对伏黑甚尔落地以后,却没有立刻向他们发起攻击,夏油杰起初还有些不解。
伏黑甚尔没在第一时间向夏油杰出手,他在对方忌惮的目光中“唔”了声。
夏油杰不知道伏黑甚尔此刻的想法,手上严密地护住身后的天内理子,警惕着男人的动向,一边小心地顺着他的视线方向去看。
那方向正是浑身被丝线紧紧束缚住,固定在原地的晓美焰。
虽然被人完全封锁住了行动,她看上去却没多少狼狈的感觉,连发尾倾斜的弧度也是极轻的,和她本人波澜不惊的气质分外相配。
除了最开始的反抗,晓美焰也没再表现出有明显的挣扎。
晓美焰似乎很清楚她和对方实力方面的差距,在确认自己被控制以后,就放弃了这种白费力气的徒劳举动。
而她也的确没有做出什么能让自身脱困的有效自救,是力气不够,还是其他的原因夏油杰包括其他人就不得而知了。
一举制住晓美焰,让这个神秘出现的咒术师彻底无法行动的,是远处一名有着金色长发的少女。
果断利落的出手、肩膀两侧垂着的卷发、还有身上独属于强者,对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从容气场……
虽然他并未真正见过那个人,对方的气质却隐隐和夏油杰脑中某个猜测重合。
“麻美。”伏黑甚尔随意地叫了一声,算作是打招呼。
直到离夏油杰不远的男人出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终于让夏油杰确定了心里那份猜测。
气势内敛的金发少女也微微颔首,回应他:“甚尔先生。”
对方果然是沙耶香提到过的巴麻美。
所以伏黑甚尔当然不需要急着向他们发动进攻,因为现在的情势正在向伏黑甚尔那方一边倒!
这对眼下的夏油杰绝不算是个好消息,挚友失联,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态度中立的晓美焰被巴麻美压制。
更别提出现在高专里那些不成气候的诅咒师,每个人都揣着自己的小心思,对身边之人满怀猜疑。
若非他们现在受到威慑不敢轻举妄动,恐怕会立刻开始不分敌我的混战。
如同一盘散沙,根本不能被算作是一个整体,就算他们联合起来,也丝毫动摇不了目前的局势。
在这种没有任何助力的情况下,得知伏黑甚尔和巴麻美的同盟关系,无疑是最坏的一种结果。
巴麻美暂时还没插手,只把注意放在了晓美焰身上,但等她达成自己的目的,恐怕就要和同伴联手一起对付他了吧?
不,也许不需要巴麻美动手。
先前伏黑甚尔光是一个人,就已经把他逼入这样只能单方面被动防守的境地了。
为了针对悟,伏黑甚尔明显是提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才能布下这杀机重重的绝命埋伏。
而他,也绝对在被伏黑甚尔预料到的其中一环里。
“我没错过最精彩的地方吧?”
一道格格不入的爽朗音色出现,清楚地从周围咒灵各种混乱且意义不明的碎碎念低语里让人下意识捕捉到她的声音,同时也划破了凝滞住的空气。
现实告诉夏油杰,情形还可以变得对他们更不利……
“看起来我没来错,跟上是个正确的选择。”
绯发少女兴趣盎然地左右转头,扫了眼场上的情况,就确认了当前的局势。
嘴里的糖早已经化开,她只用牙咬住糖棍,让它随着说话时嘴的开合变化一翘一翘的。
“呦,麻美,好久不见。”
佐仓杏子简短地打了个招呼,随后抬起手,向金发少女示意地扬了扬。
见到巴麻美回应,夏油杰心中苦笑,佐仓杏子居然和对方认识,这下更难办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佐仓杏子看上去仍然没有想要加入哪一方的打算,只是站在被捆得动弹不得的晓美焰身侧,悠闲地和她搭话。
“都这样了,还不想和我们聊聊吗?”
“……”
晓美焰的沉默显然在佐仓杏子的预料之内,她也不再浪费口水,耸肩的动作传达着无所谓的意向。
但晓美焰却望向了巴麻美,主动出言:“我不是你们的敌人。”
“啊呀,这种话很难让人相信呢。”
巴麻美温柔地笑着,用平和却隐含压力的语气说:“还不明白吗?现在的情况可不是在‘商量’,不愿意拿出诚意坦诚相待也没关系。”
“我们接下来会有很多时间来了解彼此的,当然,如果你等得起的话。”巴麻美食指点在唇下,双眼因笑意友好地眯起。
晓美焰:“……”
此刻的巴麻美终于显露出强势的一面,一旦确认好目标,就绝不会给人留有任何退路,步步紧逼,直至对方率先妥协为止。
什么啊……
这样才像话嘛。
伏黑甚尔感受到由于兴奋,他体内的血液沸腾起来,连同血液流通过的血管和经脉里,都泛起了错觉般的灼热感。
平常表现的再温柔,也是拥有着能支配他人的力量,怎么真的会是那种没脾气的和善角色。
“美树沙耶香。”
听晓美焰突然提起一个不在场的人,并且还是所有人都非常熟悉的人名,巴麻美微微皱眉。
伏黑甚尔没从巴麻美的这个表情中看出疑惑,顿了一会儿,她只让晓美焰继续说下去。
“她也和丘比签订契约了。”晓美焰语气逐渐放轻,眼神却专注地认真盯着巴麻美。
除去诅咒师外,对于在场的大多数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个秘密。
巴麻美缓缓说:“如果是这件事……我是知道的哦,虽然也觉得有些草率,不过这毕竟是沙耶香本人的意愿,我没有立场去反对。”
“更何况,沙耶香有了想要守护的事物,还遇到了她现在的朋友,看上去不需要一些多余的担心。”
她在特殊的字音上加重语气,比起‘担心’,更像是在说‘麻烦’。
巴麻美缓步走近,离晓美焰几米远的位置停住站定,她若有所思地说:“还是说……难道你是那种对别人得到和你一样的‘奇迹’而心生不满的孩子吗?”
晓美焰没有应声,她的目光落在对方腰间系着的袋子上,随着巴麻美的靠近,越能感受到里面从内向外散发的浓郁咒力,装着什么不言而喻。
神谷银示一心多用,操作着不在此处的另一个马甲的动作慢上一拍,正面接下了咒灵的攻击。
钝痛使得“晓美焰”瞳孔微缩,眼中出现了清楚的隐忍,连嗓音也不自觉地上扬,厉声喊道:
“把你身上带着的咒物扔掉!”
巴麻美没有理会晓美焰激烈的反应,从袋中的咒物中拿出一截两面宿傩的手指,用指尖捏住:“是说这个吗?”
无视晓美焰闭着嘴,下颚绷紧的紧张模样,巴麻美空出的右手中瞬间出现一把燧发枪,肩膀随开枪的后坐力后移。
一声枪响。
被咒力吸引,从背后向着她袭来的咒灵被子弹强悍的威力震得灰飞烟灭。
“看起来这里并不是个能安静聊天的地方。”
数十把线膛燧发枪顺序出现在巴麻美伸手就能拾起的四周,银色的枪身折射出冷意。
“那么,先把周围清理干净好了。”
不再像是围堵晓美焰时的试探,巴麻美火力全开,瞄准的目标无一幸免,根本没有近身的机会,就被丝带和热武器来回灵活切换的攻击祓除。
佐仓杏子没有动作,待在动弹不得的晓美焰身边,时不时抬起武器有攻击意向的诅咒,还能在战斗里抽出空隙,用熟稔的口吻和巴麻美对话:
“真想不到,你居然会和那种人成为同伴。”
翡翠绿意的眼瞳神色一凝,紧接着瞥向佐仓杏子。
佐仓杏子在他和五条悟第一次交锋时表现出不想趟浑水的意向以后就已离开,定然是不会得知五条悟死亡的消息。
伏黑甚尔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波动的表情,舌头抵着腮,要尽快解决掉夏油杰的念头缓缓浮现。
他可不希望看到等下万一眯眯眼小鬼说出了什么,导致和巴麻美之间的信任出现裂痕。
这么想着,伏黑甚尔的攻击已到夏油杰面前,疾风骤雨般的猛烈攻势让有所顾忌的夏油杰只能被动闪躲。
保护天内理子让夏油杰不免要分出多余的心神去留意身后的情况,这也令他在和伏黑甚尔的体术对抗上倍感吃力,放出的咒灵在对方天与咒缚的极限肉体的力量下,如纸般脆弱。
夏油杰额头泛起不明显的冷汗,源自于伏黑甚尔带给他的压迫感,他躲避对方凌厉凶狠的攻击同时,也观察着视线中能否有帮助脱困的有利地形。
但只看见了一个夏油杰不希望看到的画面,巴麻美释放出了最终一击,视线所及之处的咒灵统统化为乌有。
她缓缓从半空中优雅落下,手里还拿着那根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特级咒物。
太强了,如果他们联手一起上的话,完全没有战胜的可能……
就在夏油杰这样想着时,场上突然出现任谁也没有预料到的剧烈异变。
如果五条悟在场,经过“六眼”一定能看清,被巴麻美所祓除的所有咒灵的咒力聚集在一起,并且迅速融合,从诞生到气势达到特级的过程不到一秒。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有特级诅咒现世前,独属于特级诅咒的恐怖威压横扫全场。
那只臃肿的特级咒灵以不符合它体型的速度冲向了消耗掉大量咒力,出现破绽的巴麻美。
张开满是利齿的巨口,从后方咬住金发少女的头颅,顺势一口吞下了两面宿傩的手指。
有颈骨存在,阻碍了它真正吞掉特级咒物,它紧咬着嘴里的东西不放,头部左右大幅度地甩动起来,巴麻美无力垂下的四肢也被牵动。
那具还充满生机的身体落在了地上,溅起一阵灰土。
镶嵌着琥珀色宝石的胸针也掉到地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
正在与夏油杰缠斗的伏黑甚尔也在不同寻常的安静中察觉到了什么,他回过头,看见了抿唇不言的晓美焰,紧紧攥着枪杆的佐仓杏子,还有……
特级咒灵嘴边挂着的、融金般的长发。
伏黑甚尔眼瞳颤动,在目光扫到倒在血珀中熟悉的身形后,表情一滞,巨大的荒谬感重重地击中了他。
怎么可能。
“……欸?”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恍惚的气音。
“开玩笑的吧?”
咀嚼骨骼的声音在寂静下来的气氛格外清晰,两面宿傩的手指无法被损坏,所以它现在吃的是……
伏黑甚尔浑身沸腾的血液在瞬间冷却下来,先前战意上头的感觉也不复存在。
他此时头脑异常冷静,第一时间浮上心头的是巴麻美掌握反转术式这件事。
虽然实力很强,也难免会出现受伤的情况,平常经常能看见对方身上在战斗中留下的伤势以不合理的速度自愈。
不过。
反转术式也仅限于在咒术师还活着的时候才能使用,像那般整颗头颅都被啃下去……
伏黑甚尔敛起失态的神色,拎着游云,幽绿的眼瞳中一片清明,他要继续之前未完成的战斗。
杀掉,夏油杰。
然后……
然后什么呢?
夏油杰压力倍增,伏黑甚尔出手愈发狠辣,如实质般的厚重杀意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而对方动作甚至还能更快,身体跟不上眼睛捕捉到的残影,他逐渐无法抵抗,眼看就要出现破绽,将天内理子暴露在伏黑甚尔眼前。
虽然对方只追着他,但夏油杰不认为伏黑甚尔会放过“星浆体”。
在夏油杰准备硬接下对方攻向天内理子这一击、伏黑甚尔没有改变路线的直拳向夏油杰挥出时,一道亮眼的白色披风从二人眼前迅速掠过。
“赶上了!”
美树沙耶香喘着粗气,一个前滚翻紧紧护住了天内理子,让她远离了伏黑甚尔。
意识到自己的力道可能会让她感到窒息,又稍微松开一些,海蓝色的双眼中都因为剧烈奔跑浮上了雾气,却也挡不住她眼中闪烁着的明亮光彩。
美树沙耶香胸膛还在起伏,她看向同样惊魂未定的天内理子:“我做到了!”
“我有保护”好……
一道破空声划过,粘稠的“噗嗤”一声,让美树沙耶香的声音戛然而止。
温热的血液飞溅到美树沙耶香的脸上,凝固了她的笑容。
她迟缓地眨了下眼,天内理子的太阳穴出现一个不住往外渗血的窟窿。
“星浆体、星浆体!”放出冷箭的诅咒师眼球充血,脖子以上都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兴奋地指着失去声息的天内理子。
伏黑甚尔看了一眼,不感兴趣地撇开眼神。
被击穿脑袋,已经没救了。
所以他才会在五条悟被天逆鉾捅进脑袋就亳不担心地离开。
也会……
伏黑甚尔止住了思绪,他咂了下嘴,觉得有点可惜,居然被一个好运气的诅咒师捡漏了。
不过还是可以拿着星浆体的尸体带给盘星教交差的。
啊,就这么办吧。
就在伏黑甚尔这么决定以后,一道隐含不确定的颤抖嗓音响起,他分辨出那是佐仓杏子的声音。
“喂、麻美?”
在佐仓杏子惊愕地呼喊中,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将视线往那边看去。
在几乎让人怀疑是不是把整个人身体里的血液都流干的大滩血迹中,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艰难地站了起来。
驼色的半身裙有零星的血迹,而洁白的衬衫简直被殷红的血液浸透,再往上看去……
什么也没有。
她的双手胡乱摸索着,似乎在确认什么。
众人都被这一幕震撼的说不出话来,伏黑甚尔沉默着放开了手里的夏油杰。
“真是危险啊,麻美。”
一只洁白生物轻盈地从角落里跳出来,它的嗓音永远都是轻快的,只能从说出的话中感受到了大概是庆幸的情绪。
“幸亏灵魂宝石没有放在头上,否则就糟糕了呢。”
……
第63章 六十三个马甲
“……喂。”
首先出声的是佐仓杏子,她完全不能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语气略显急促地向丘比问。
“你在说什么啊?”
佐仓杏子略显失态,不自觉上扬的语调听上去有些破音,但现在没人会在这一点多做留意。
不止是佐仓杏子,在场的所有人皆是亲眼目睹“巴麻美”在断头后又诡异地重新站起身,也没有办法理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有提前告诉麻美最好不要把灵魂宝石放在头上也算是我的失误,不过,像杏子你做的就非常好呢。”丘比身后的尾巴摇晃频率和它的语速一样,不急不缓的说。
佐仓杏子下意识地抬手,摸向在锁骨位置,和她发色相近的灵魂宝石,指尖触及到微凉的温度后又撤走。
绯发少女像是联想到了什么荒唐的可能,她想要冷笑,张开嘴却只发出一声气音。
丘比又把目光看向巴麻美,要从那双仿佛永远都不会眨动的红眼睛里看出视线在看向哪边有些困难,但是它做了个很明显的转头动作。
方向正是站在血泊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所以不再用手去摸索确认,将双手垂在身侧的巴麻美。
现在或许应该叫她麻美会比较贴切。
丘比端详了巴麻美一会儿,用和平常无二的轻快语气说:“能看到麻美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到处是硝烟与锈味,连呼吸都会被吸入的烟尘所呛到。
在这种咒灵在周围盘旋、所有人死寂一片、仿佛末日般的场合下,干净到显得格格不入的洁白生物就是用这种不合时宜的愉悦语调,说着恭喜的话。
“你在说些什么,回答我的话啊!”
佐仓杏子再也没办法忍受似的,走到它面前,伸手粗暴地一把将其拎了起来,赤红的瞳色里燃烧着莫名的神情,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
“给我、说清楚。”
哪怕被这样对待,丘比也没有表现出不适,它歪了下头,似乎并不明白佐仓杏子话里的意思。
这样的姿态反而更凸显出它身上时隐时现的非人感。
夏油杰的直觉也在提醒着他,丘比在眼下微妙的时间段出现,这个举动有多不寻常。
“那种家伙是不会理解人类的感情的,你再怎么愤怒,它也接收不到。”晓美焰出声说道,语气平静到接近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淡。
又来了,这样不出意料的口吻。
晓美焰绝对要比佐仓杏子她们更了解“丘比”,包括他们目前还不了解的那部分也是。
晓美焰在巴麻美被特级咒灵咬住头撕扯、失去意识,捆住晓美焰的丝线也随之松懈的时间里,趁着空隙从束缚中脱身。
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晓美焰远离了巴麻美先前用丝带埋伏过的位置,提防着有再次重蹈覆辙的可能。
此时也没人再去关心她的动向了,思绪皆是还未从人死复生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对突然出现的丘比心中提起了万分的警惕。
而被所有人忌惮的洁白生物却仿佛什么都没感受到一样,坐在被血迹浸透的地面上,自然地整理起毛发来。
伏黑甚尔最先走近站立着的少女,对方一动不动,如同一具真正的尸体。
半敛着的眼睛随意地扫了一圈,佐仓杏子在和丘比对峙,美树沙耶香还维持着抱着星浆体的动作,夏油杰站在她身边,其他诅咒师皆是一副渴望又畏惧的模样,不敢凑到近前。
嘛,正好。
省去了他亲自动手驱散那些围上来的苍蝇的步骤。
伏黑甚尔上前倒也不是和巴麻美有多么浓厚的同伴情谊,只是想确认一下目前名义上搭档的情况。
应该很难再遇到和巴麻美一样默契、不需要多做磨合的搭档了。
他是这样想的。
如果“巴麻美”的意识还存在的话,就还有的救,再挽回一下也不算亏。
伏黑甚尔在巴麻美身边站定,眼睛没什么精神的半阖着。
这个角度,不需要低头也能看到光秃秃的、能直接看见少女在血肉组织中,露出一截颈骨的脖颈。
伏黑甚尔脸上的表情依旧如常,他见多了血腥的场面,只不过这次稍微有些不同。
不是在他眼里等同于酬金的咒术师,也不是丑陋的咒灵。
他把“同伴”这个词在嘴里来回了几圈,到最后也没说出口。
“麻美,听得见吗?”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就算对方突然暴起,伏黑甚尔虽然不能完全躲过,也可以避开要害。
伏黑甚尔又轻“啧”了声,自觉问了句废话,不管是头都没了,还是刚才摸索的动作,怎么看都不可能还保留着听觉。
他干脆抓住了巴麻美的手,让它不再颤抖的那么厉害。
“……”
与此同时,原本佩戴在巴麻美胸前,又随着少女从空中掉落一同滚落在地的配饰发出了异样,上面镶嵌着的琥珀色宝石隐隐散发出柔和的光辉。
有浓郁的咒力从中不断溢出,准确无误地来到指定的人的周围,修复着那具无头的躯体。
有充足的咒力催动,在伏黑甚尔稍微显露出诧异神色,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巴麻美脖颈失去的部分以极快的速度被恢复。
先是下巴,再到嘴唇、最后是眼睛和那头灿金色的长发,皆被一一复原。
巴麻美本人缓缓把手贴在脸上,强烈的不真实感让她下意识再一次做出了这个确认的动作。
睫翼迟钝地垂下,慢一步遮住小幅度轻颤的瞳孔,那来自于恍惚感且混杂着断头的疼痛。
伏黑甚尔抬手按着巴麻美失温的脸颊,用手确认触感。
微冷的、没什么温度的、不似活人的皮肤……
同样也是是真实存在着的。
“刚被修好的部位血液还没有足够的时间流通,会有冷的感觉是正常的,过一会儿就会好起来的。”丘比在这个时候出声,晃着尾巴贴心地告知他们。
这是“反转术式”吗?
不、哪怕是反转术式,也做不到在咒术师头颅都被毁坏以后发动,将其复原。
而且、
巴麻美可是在失去头部的状态下还有生命体征,能做出站起来这种基本的行动。
断了头也不会死,这到底是……
“还不明白吗?那家伙自称不会向我们撒谎,却会隐瞒下最关键的重要信息。”
听着晓美焰这么说,丘比反而十分友好地接起话来:“如果是有必要的事情我是一定会提前告知的,像这种只是一些不会对你们造成什么影响,也不会因此感到困扰、不便的改变罢了。”
“……你这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啊?”佐仓杏子后退一步,指着巴麻美,冲丘比喊到,“怎么可能不在意啊,麻美那个样子,到底是怎么了?”
“头都被啃掉了,居然还能活下来,那还是人类吗?”
佐仓杏子这句话像是在质疑巴麻美为什么能活下来一样,在场对“奇迹”有些了解的人则是清楚,佐仓杏子所有的怒意都是向着丘比而去的。
一层又一层的迷雾将人包裹在其中,现在佐仓杏子急需找到一个突破口,将憋闷的情绪发泄出来才能平复。
“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呢?”那只生物居然像是在真心实意地感到疑惑那样反问。
“我可不能让你们就用和普通人一样脆弱的、容易损坏的身体去和咒灵战斗呢,那太不负责任了。”
“作为支配身体、让你们拥有自我意识的灵魂,一旦受到伤害,就会导致你们人类的死亡。”
“所以只需要把灵魂抽出原本的躯壳,再存放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容器里。”
夏油杰逐渐被不妙的预感所笼罩,丘比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这样的话,不论身体坏掉多少次,只要灵魂保持完好,就可以一直、一直地战斗下去,也不会有失血过多,少了四肢导致实力下降的困扰。”
“……灵魂宝石。”被发丝遮住上半张脸的美树沙耶香在天内理子死后,说出了第一句话。
美树沙耶香的声音很小,也足够让人听清。
“灵魂宝石,就是装着我们灵魂的容器吗?”
跪坐的姿势让衣服遮住了她腹部新月型的宝石,夏油杰却立刻回忆起美树沙耶香灵魂宝石的色泽,那是比海面更纯粹、也更难忘的蓝。
装着的居然是沙耶香的……灵魂吗?
在夏油杰的注视下,丘比没有犹豫地点了下头。
“你骗了大家。”他看见沙耶香按在地面上的双手缓缓扣紧,身后洁白的披风上染着刺眼的红。
“骗?我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丘比否定了美树沙耶香的话。
“‘灵魂宝石’,难道不是已经说明了吗?只是大家都没有发现罢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会变成这副样子?”佐仓杏子重复追问道,手死死地攥着丘比。
丘比只是回答:“你们并没有问啊。”
“不知道也不会有什么麻烦,有的孩子从签订契约直到死去都不知道灵魂被抽出来,对她们也没有什么影响呢。”
“开什么玩笑,那我们还能算是人类吗!”
佐仓杏子压抑着怒气,难以接受地喊道。
“当然不是了。”
回答她的是丘比果断的嗓音。
“你们远比人类的身体素质要强的多。”
“这样不是很方便吗?即使心脏被打穿、浑身血液都流干、失去手臂或者双腿或是像麻美那样头颅被咒灵啃掉也没有关系,只要有足够的咒力,马上又可以动起来,重新战斗下去了。”
“说到底,人类到现在为止,也不能证明灵魂存在,为什么你们要对灵魂这么看重呢?”
……
这只无害的生物,终于在此刻向他们露出了獠牙。
夏油杰意识到,所有的少女都被它给欺骗了,并不是用“谎言”,而是“隐瞒”。
省略去了最重要的步骤,只把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告诉了她们。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沙耶香。
伏黑甚尔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以接受的,灵魂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对于他来说无关紧要。
灵魂被人从身体里抽离也无所谓,不过他不能保证所有人都这样想。
伏黑甚尔瞥了眼巴麻美,对方从身体被咒力修复以后就显得很沉默,但看上去要比别人平静的多。
“丘比。”
巴麻美的语气既不像佐仓杏子的质问,也不同美树沙耶香的死寂,平和的嗓音一如既往。
“刚才突然诞生一个特级咒灵,你知道它那么快诞生的原因吗?”
经过巴麻美提醒,其他人纷纷回想起细节上的反常。
虽然巴麻美携带着大量的咒物,但是这些数量多到让人头皮发麻的诅咒是在之前就出现在高专里。
并且还……紧紧追着佐仓杏子、巴麻美、晓美焰几人。
简直像她们身上有什么对咒灵极具吸引力的东西一样。
“知道的哦。”丘比十分坦诚地回答,仿佛不管问它什么都会得到答案。
“和我签订过契约的孩子,消灭越多诅咒,就会诞生出同等量无法轻易被其他咒术师祓除的咒灵。”
“而麻美你刚才一举消灭了场上所有的咒灵,那些咒力自然会在短时间内累积到极限,孕育出一个强大的特级咒灵也不奇怪。”
“什么意思、你这样做的原因是……”夏油杰没办法再维持自己的表情,下意识地出声。
混乱的大脑很快理清了一切,那些棘手的咒灵出现的原因就是和丘比签订过契约的人祓除咒灵所导致的。
而悲叹之种的产生,似乎是和二次祓除有关。
也就是说……
“她们祓除的诅咒会在重新诞生以后,继续追杀和你签订契约的人?”伏黑甚尔提出另一个问题,回忆起巴麻美经常遇到咒灵的袭击,又自己说出了他的猜想。
丘比:“没有需要修订的错误呢。”
也许是觉得会让人误解,丘比又解释道。
“这样也是为了方便大家能获取到悲叹之种,否则咒力就没办法得到及时的补充了。”
巴麻美:“……”
她垂着头沉默,比之前还要安静。
“出现了那么多异常的咒灵,凭借普通咒术师的水准,一定是拿它们没办法的。”
“这样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孩子和我许下愿望成为咒术师了。”
“麻美。”
丘比突然叫了一声巴麻美的名字。
待金发少女抬起头看向它,丘比才继续说下去。
丘比歪着头:“要谢谢你呢,如果不是你这么努力地祓除咒灵,一定不会有今天的成果的。”
伏黑甚尔警觉起来,连脊背都下意识地绷紧。
巴麻美往常的善举,恰恰成为了推动他人坠入深渊的推手。
如果巴麻美只盯着会掉落悲叹之种的咒灵祓除,就不会出现多么难缠的状况。
正义感极强的性格让巴麻美一直没有停止祓除那些对她没有任何用处的咒灵,导致它们对其他人的威胁直线上升。
说不准已经有人因此而死了。
麻美想清楚一切,绝对没办法接受自己间接地让其他人成为灵魂被抽离身体的“僵尸”……
丘比此时还在不解追问:“麻美,你难道不为此感到高兴吗?明明很渴望有并肩作战的同伴吧。”
砰!
一声出乎意料的枪响,枪口因子弹出膛的热度涌出青烟,而丘比完好无损地端坐在原地,显然对方瞄准的目标不是它。
巴麻美举着枪,扭曲里带着莫名的冷静,双眼不再澄明,蒙上一层浅淡的阴影。
仔细看去就能发觉,她的瞳孔正不住地颤动着。
“如果我们想拿到悲叹之种,就会间接地催生咒灵,诞生的诅咒会无差别地攻击所有和丘比签订契约的咒术师……”她木然地重复丘比说过的话。
不是每个和丘比签订契约的人,都拥有着和巴麻美、佐仓杏子二人的才能。
伏黑甚尔只看见巴麻美扯出一个难以忍受的破碎表情,冷汗顺着她的脸侧滑落,双眼溢着潮湿。
“这样的话,大家不是只能去死了吗?”
……
第64章 六十四个马甲
“喂,麻美!”
从原地消失,又突兀地出现在别处的佐仓杏子厉声质问道,她脸上还挂着不可置信错愕。
站在她身侧的晓美焰松开了手。
“你难不成……”
像是觉得这个答案很荒谬一般,佐仓杏子的嗓音在不自觉地上扬,这样咄咄逼人的口吻,通常在迫切希望得到对方回应时才会频繁出现。
“是想要杀了我吗?”
起码佐仓杏子在跟五条悟和夏油杰漫不经心地说着“食物链”的时候,从来没有见到她像现在这样激动过的。
巴麻美那一枪对准的目标并非丘比,而是向着佐仓杏子而去。
在所有人都处于被丘比话里的内容涵盖的信息给震得混乱,感到难以理解对方的这么做的目的时,巴麻美果断地向着佐仓杏子开了枪。
利落、迅速、不见迟疑……
若非是佐仓杏子从站着的位置撤离,那一枪恐怕会准确落在她的身上。
夏油杰留意到,原本事不关己旁观事态的晓美焰也出现在佐仓杏子的身边,和佐仓杏子一样,没人看清她刚才具体做了什么,只知道晓美焰一定干预了不幸的结果发生。
巴麻美动作非常快,从举枪到射击,所有的步骤只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完成。
得益于平时经历过的战斗经验,巴麻美甚至熟练到无需仔细瞄准,仅仅靠着心中的把握去开枪,就能精准命中目标。
如果没有晓美焰,巴麻美这一枪绝对会顺利击中佐仓杏子。
没人会去防备自己的朋友。
所以巴麻美不留情面的果断出手,连是战斗老手的佐仓杏子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而晓美焰却立刻做出了及时的应对。
虽然没看到她是怎样行动的,但从晓美焰瞬间出现在佐仓杏子身边来看,那时的晓美焰,绝对是发动了术式带着佐仓杏子闪避开的那一击。
说不定佐仓杏子已经得知了对方术式具体的能力。
不过显然佐仓杏子目前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巴麻美的身上。
伏黑甚尔清楚地看到了全过程,他瞥了眼巴麻美,不做言语。
距离上的优势导致伏黑甚尔是除了晓美焰外,最先意识到巴麻美动作的人。
他没有出手阻拦的意图。
伏黑甚尔不在乎佐仓杏子或是其他人的安危,他比较在意的是巴麻美此刻的精神状态。
尤其在那一枪里,伏黑甚尔感受不到任何的杀意。
假如是在一时的冲动下,做出了不可挽回的选择,等到巴麻美清醒以后,一定会陷入无尽的后悔之中。
为了防止还算合拍的搭档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而半死不活,他会让巴麻美先冷静下来。
但是当伏黑甚尔看到了那时巴麻美脸上的表情,那些认为对方会被丘比所说的话打击到一蹶不振的想法,立刻如云烟般散去,不复存在。
不管是脸侧的冷汗、眼眶中溢着仿佛随时会落下的泪水、似乎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不堪重负似的啜泣……
都只是是表象罢了。
腿踢到桌子疼出了眼泪,但那只是疼痛导致的,并不是为了“腿踢到桌子”这个事件感到悲伤。
在伏黑甚尔眼中,那些处处散发着脆弱意味的神情并不是巴麻美此刻真实的情感,或者说只是她最表层的情绪。
那更像是短时间遭受到连续的打击,身体潜意识做出的“反应”。
伏黑甚尔看到的是巴麻美举枪绷直的手臂,不见迟疑的扣动扳机,以及晓美焰原本站着的地面涌出的丝带。
一切都说明巴麻美依然保留着理智,攻击佐仓杏子包括想要控制住晓美焰,也是经过她思量过的决定。
佐仓杏子和晓美焰在麻美的判断里,大概是能对她构成威胁,会有些棘手的家伙。
如果想要解决掉两人,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前出手的成功率远比其他时候更高。
只是不知道晓美焰为什么能预测到巴麻美的行动,不仅自己躲出了攻击范围,还帮助佐仓杏子避免被子弹洞穿的结局。
伏黑甚尔警惕晓美焰未曾公布过的术式,并一直小心提防着。
不过他眼下更想搞清楚的是巴麻美为什么会突然暴起,向佐仓杏子发动攻击。
显然身为当事人的佐仓杏子也同样想从巴麻美口中得到答案。
“麻美,你究竟……”
砰……
又是一声震耳的枪响,打断了她说到一半的话音。
面对枪声,佐仓杏子动也不动。
这次被轰碎大半个身躯的是端坐在一边的丘比。
火药的高温瞬间粘合住了可怖的伤口,即使半个头颅都被损毁得看不出原本的面貌,也没有出现血液飞溅,引人不适的一幕。
巴麻美双手持着的线膛燧发枪缓缓放下,连同她的呼吸也一并平缓了下来。
倒是没人对巴麻美杀了丘比的行为提出异议。
虽说这也是治标不治本,只能充当发泄情绪的手段。
就算杀死了丘比,她们也不可能变回正常的人类,更不可能让已经变异的咒灵统统消失。
现在的金发少女周身不再散发着充斥着攻击性的气场,如果没有那些吼叫嘶喊的咒灵,甚至能让人感觉到一种诡异的平和。
夏油杰不认为巴麻美先前的那一枪也是情绪失控下的发泄,他想让沙耶香暂时先离开这里,以免接下来会受到波及。
没人能保证以巴麻美目前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不会再次无差别地向周围的人发起攻击。
但美树沙耶香抱着天内理子的尸体,也被其他人觊觎着,诅咒师们隐晦或垂涎的目光,让夏油杰打消了让沙耶香单独离开的念头。
“如果被祓除的咒灵都会变成那样的形态……”
“和丘比签订契约的我们,就算是为了补充咒力,也会间接地创造更多难缠的咒灵出来。”
“那些弱小的孩子迟早会死在咒灵手下的。”
巴麻美垂着眼睛,用平缓的语气说着,先前溅出的血液凝固在她的衣服上,本该是突兀的一幕,却因脸上悲悯的神色,冲淡了染血给人的冲击感。
“不会再有人和丘比签订契约,这种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我,会阻止这一切。”
正是因为理解了巴麻美这么做的更深层次的原因,伏黑甚尔不担心巴麻美会有对他出手的可能,即使站在距离她这么近的位置,他也显得很是放松。
有跟丘比签订契约的咒术师存在,就一定会出现悲叹之种的载体,那可不是祓除几个咒灵就能好运遇到的。
实力不济,又对咒灵有着吸引力的弱小的咒术师自然而然会死在咒灵手下。
而那些能被普通人看到的咒灵,肯定会有怀揣着正义感的家伙选择和丘比许愿来获得解决它们能力。
虽然还不清楚那东西的最终目的,但是光从这些已知的信息来看,想也知道之后会像病菌一样扩散、传播,最后到难以收场的地步。
巴麻美想要彻底阻止丘比的想法,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伏黑甚尔如同被什么指引一般,低下头,天逆鉾正被他握在手中。
除非,找到能消除所有咒灵的办法。
天逆鉾……
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了这样的决定,并且也把他也给算计进去了吗?
“所有人都会得到救赎的。”
巴麻美垂着眼,双手食指交叠,恍惚间让人觉得看到了十字架的虚影。
“领域展开。”
随着巴麻美的声音落下,在她的背后一把把的线膛燧发枪有序展开。
周身环绕着浓郁到喘不过气来的咒力,同时从地底钻出了无数条缎带,有生命般追捕着想要逃离的诅咒师。
只要脚步稍慢就会被它所束缚住,从头到脚裹成一团,在外面看不见有挣扎的痕迹,但能感知到他们还存在生命体征。
在第一时间做出了觉悟的巴麻美,却在先前选择攻击佐仓杏子,所以她是想要……
“解决掉全部和丘比许愿过的人。”晓美焰平静地说到,伸手将指尖对准佐仓杏子,最后又指向自己,“包括你,也包括我。”
夏油杰本能地看向美树沙耶香,他不能理解巴麻美会这么做的原因:“可是为什么?”
“你还知道些什么?”
晓美焰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夏油杰后面的追问,只说了一个分外熟悉的词:“悲叹之种。”
能够为她们提供咒力的悲叹之种是个极为罕见的消耗品,专门收集过的夏油杰也很少会遇到,是她们不可缺少的必需品一样的存在。
咒术师之间也存在着竞争关系,夏油杰从思绪中模糊地抓住了什么。
“所有的咒灵都消失,就不会再有人因咒灵向丘比许愿了。”
“她正是为了这个愿望才会对我们动手的。”
夏油杰也同样看到了,在伏黑甚尔手中,那柄能够消除术式的咒具……
正是它中止了无下限,让伏黑甚尔能够伤到五条悟。
假如用它去祓除特级咒灵,不管诅咒会不会再次从普通人的负面情感里诞生,被天逆鉾消除那部分咒力也会彻底消失。
这个变化绝对会削弱咒灵成长的速度,减轻普通人的伤亡。
“悲叹之种的数量不能同时供应所有人的咒力都保持充盈状态。”
所以为了能够实现这一切,巴麻美需要尽可能地保证自己持有的悲叹之种数量,来支撑她对特级咒灵的追踪与对战。
实力上的强弱决定了她们每个人损耗咒力的速度,并且为了不再有更多不可控的咒灵诞生……
夏油杰缓缓意识到了巴麻美崩溃下的理智,按照晓美焰所说,这的确是一条有可能被实现的道路。
但、只是为了一个没人能做出保证的可能,就要做到如此地步吗。
为了不再有普通人被丘比欺骗,选择了对同为咒术师的同类出手。
“那你呢?”
似乎是从夏油杰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晓美焰侧过头,态度冷淡地问。
什么?
夏油杰微愣,没能立刻理解晓美焰的话。
“真是可怕啊,麻美的能力,如果配合着伏黑甚尔,将所有的诅咒都祓除,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呢。”
没等夏油杰询问晓美焰是什么意思,熟悉的欢快嗓音突然再次响起。
夏油杰诧异地看着浑身见不到一点伤痕的丘比,他回过头去确认,只看见了地上有几块零星的白色碎片。
佐仓杏子随意瞥了一眼:“你还没死啊。”
“喂,告诉我,你对麻美做了什么?”
佐仓杏子这种笃定的语气,让夏油杰不免多看了她两眼,是认准了巴麻美的性格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吗。
而且刚才巴麻美第二次开枪,虽然打中的是丘比,可在明知道第一次瞄准的目标是她的情况下,面对枪声,佐仓杏子也没有做出防备的动作。
“开什么玩笑,麻美是绝不可能会向同伴动手的。”佐仓杏子猛地将手中的长枪插到距离丘比不到几厘米的位置,锋利的枪尖轻松地劈开了坚硬的地面。
其中浓重的威胁之意溢于言表,若非佐仓杏子还想从丘比口中得到答案,夏油杰认为她也许会直接用长枪穿透它的身体。
想这么做的不止是佐仓杏子。
“我是不被允许干预你们的,麻美会这么做全部都是基于她自身的想法呢。”丘比无害地歪头,像是感受不到四面八方向着它传来的恶意。
“不过,灵魂宝石里的污秽累积过多,确实是会影响到人类的情绪。”
“暴躁、易怒、悲伤或是变得极端,都是有可能的。”
“是吗?”夏油杰看到佐仓杏子垂下眼,声音有些低,再次和丘比确认,“……所以,只要把灵魂宝石净化,就能让麻美恢复理智了没错吧?”
“这一点,我也不能够向你们做出什么保证或承诺呢。”
丘比如实地回答,圆溜溜的红眼睛注视着巴麻美开放性的领域。
“你们本身就是无法被刻板数据所估量的‘奇迹’,会引发怎样的变化都是有可能的。”
……
第65章 六十五个马甲
“你是想……”
“嗯,没错。”在夏油杰尚未说完的询问中,佐仓杏子只听了个开头,就坦率地承认了。
佐仓杏子的表情却不像她的语气那样随意,眉头向内聚拢,压低上身,让自身的重心向下。
这是一个适合腿部发力的姿势,能让佐仓杏子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可能地将肌肉的爆发性调动起来。
“听不进人话也没关系,我会把她叫醒的。”
佐仓杏子手中的武器附上一层绯色的咒力,仿佛有一团活的火焰在枪尖燃烧,连同眼中的神色都映进了被温度所扭曲的光。
夏油杰认为事情并不会像佐仓杏子想的那么容易就会被解决,先不提面对像巴麻美已经可以自如的展开领域,身为敌人后要承受怎样的压力。
佐仓杏子显然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光是从周身绷紧到如同一张拉满弓的弓弦的气息就能感受到她和松弛不沾边的情绪。
尤其当对方还是朋友的情况下,这很可能让佐仓杏子无法对巴麻美下手。
最糟糕的一种可能是,即使成功净化了巴麻美的灵魂宝石,她也不一定会按照所有人希望的走向改变。
夏油杰从美树沙耶香那边了解到巴麻美的性格来分析,她作为一个引导者,会帮助懵懂的咒术师适应和咒灵的战斗。
会十分珍惜同伴,这点从佐仓杏子笃定地说巴麻美不可能做出攻击同伴的事情可以看出。
佐仓杏子与巴麻美的关系似乎不错,但因为未知原因没有结成一起行动的搭档,现在巴麻美反倒是和那个暗杀悟的男人走的很近。
丘比特地提到巴麻美的行为会导致和它许愿成为咒术师的人数增加,让对方出于善意去祓除不会掉落悲叹之种的咒灵变成了间接使他人也沦为被欺骗的一员。
灵魂被从身体里抽出,只要有咒力就不会死去,断手断脚也会再长出来,身体完全成为了一个受意识驱动的躯壳。
让夏油杰联想到了夜蛾老师的咒骸,二者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夏油杰视线中的那抹灰蓝,正看向巴麻美,于是他也把目光放到脚下踩着丝带在空中编织成的平台,稳稳地停滞在半空的金发少女身上。
她的神情悲悯而庄严,垂下的目光仿佛能包容一切,被那双重归澄明的双眼所注视,会不自觉地涌现出松弛的念头,无知无觉地沉溺到暗藏杀机的温和中。
富有极强的正义感与对后辈的责任心,在知道自己也许会导致更多人受到蒙骗以后,那份打击是旁人无法感同身受的,但巴麻美在之后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果断出手再结合现在的情况,恰恰可以说明。
巴麻美的一切行动,都是基于她冷静思考过的结果。
无法确认丘比的动机和目的,于是立刻做出了要从源头上解决掉咒灵,来让丘比不可得知的谋划落空的觉悟。
选择了孤独,只为了走上正确的道路。
所以夏油杰才认为佐仓杏子成功的几率非常渺茫,即便消除了巴麻美灵魂宝石里的污秽,真的能够就这么轻易地动摇巴麻美的想法吗?
除非能找到让所有跟丘比签订过契约的人恢复成原状的办法,或许希望会更大。
起码他们在短时间内,是找不出这样十全十美的方法来让巴麻美冷静下来的。
夏油杰深知这一点,佐仓杏子不可能会不明白。
他的目光落在佐仓杏子脸上,对方正紧咬着牙,凝望着独自在高台而站的巴麻美。
佐仓杏子眼中浮动着的情绪也被皱眉的表情压下:“我可不想死在麻美那家伙的手上。”
也不想让巴麻美死在她的手上,夏油杰读出了佐仓杏子未说出口的意思。
不想杀死巴麻美,所以即使希望渺茫,也会选择去一一尝试。
“尤其是在她明显不清醒的状态下。”
“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就是打醒她。”
什么啊……
说过同伴会拖后腿,结果直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要放弃巴麻美的想法。
夏油杰不会因为这一点就对佐仓杏子的印象有翻天覆地的改观。
但是多一个不算无可救药的临时队友,起码要比佐仓杏子先前给人的印象要能让人安心的多。
不过,既然巴麻美准备动手的候选里有沙耶香,夏油杰必定是要阻止她的,巴麻美想要实现的目标能让大多数人避免陷入危险。
除非事态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夏油杰不想就这样杀死巴麻美。
他不能断言巴麻美内心的想法,但有一点是不能否认的,她也是被丘比欺骗过的一员。
不等夏油杰表态,佐仓杏子绷紧的小腿一踏地面,在脚下激起一阵灰尘,已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巴麻美,绯色的咒力在她身后形成一条绚丽的拖尾。
少女放低重心,以肉眼无法辨别的速度反复移动着自身的位置,当丝带或子弹向她袭去,穿透的只是佐仓杏子留下的虚影。
巴麻美站立于高台上,俯视着下方的一切,神色淡然地看着佐仓杏子和她迅速拉近的距离。
在金发少女的身后,那只先前咬掉巴麻美头颅的特级咒灵缓缓浮现,吞噬掉两面宿傩的手指,让原本就使人生畏的气势更为强悍。
诅咒的速度在特级咒物的加持下获得了难以想象的提升,他迅速靠近对身后变化无知无觉的巴麻美,血腥的一幕即将再次重演,特级咒灵张开嘴的动作却僵在了原地。
“愿、”
巴麻美维持着食指交叠的动作,半垂着的睫翼遮住了暖色的瞳仁,在她的头顶悬挂着一枚十字架,代表着爱与救赎的标识在她话音落下的下一刻,往上方射出数道耀目的光芒。
“以此洁己身。”
光芒化为了丝丝缕缕的线,以巴麻美个人为中心相互连成一体,每条丝线的末端又如流星般坠落,最终在他们面前呈现出的,是一个看不见边际的巨大鸟笼结构,牢牢地将所有人都笼罩在其中。
而接近巴麻美导致特级咒灵直面了那些丝线的杀伤性,在撞到金线的那一刻起,再被咒力如何强化的坚硬外壳也如同豆腐般,被丝线嵌入皮肤当中。
特级咒灵也因为自身向着巴麻美而去的冲力,导致自己瞬间被切割成为整齐的块体。
咒灵紫色的血液顺着丝线较低的一端滑落,没有一滴溅在巴麻美的身上。
下方的人包括伏黑甚尔在内,面对突然出现并把他们笼罩在其中的“金色鸟笼”,逐渐从看不到边际的范围到肉眼可见愈发接近的身边聚拢。
而触碰到那些丝线的咒灵统统被无声无息地祓除,也足够说明了它的危险性,计算鸟笼正在向内移动的速度,在场除了早就被捆起来的诅咒师以外的所有人,深刻地意识到了他们所处的安全范围正在不断地缩小。
直到他们无处可躲,落得和咒灵一样的下场。
巴麻美的开放型领域终于彻底展开,完全显现在众人眼前。
让人心生绝望的一幕,不会磨灭掉他们的意志。
脚步没有因领域变化产生丝毫停滞的佐仓杏子就是其一,她正拎着枪直奔巴麻美而去。
伏黑甚尔也知道夏油杰他们此时的想法,只要在它没有彻底闭合前就打败本体,领域自然会不攻自破。
虽然在实力上巴麻美目前是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从对面人数上,以及还没有揭露底牌来看,巴麻美实际上是隐隐处于劣势的。
按照伏黑甚尔评估自己值不值得涉险的要求来看,跟着巴麻美对抗高专绝对是不理智的。
不仅是件高风险0回报的差事,而且很有可能巴麻美所预想的解决咒灵的方式是彻底的无用功。
他应该离开的,或者给高专卖个人情,帮他们一起控制住巴麻美,等他们劝导巴麻美放弃这种念头之后,之后说不定还可以继续跟巴麻美恢复搭档。
伏黑甚尔无端想到了下午他以咒具落在附近为借口,折返回去解决了五条悟那件事。
在接下盘星教的委托后,他针对“六眼”做好了万全准备。
但对上五条悟依然是有风险的,一旦出现差池,虽说不至于把命给搭上,但暗杀“六眼”并不会给伏黑甚尔带来多么丰厚的回报。
为此若是留下不可逆的伤势,对他这种人来说明显不值当。
但他还是那么做了。
所以。
会帮你的。
伏黑甚尔在拎着游云挡住佐仓杏子向巴麻美的攻击时,才意识到他没把这句话说出声。
也无所谓了。
他只需要知道,现在巴麻美做出的举动,都是出于她本人的意志,在清醒的状态下做出的决定。
翡翠绿意的瞳仁分别扫过佐仓杏子四肢和要害,预估着攻击哪里才能让她彻底失去行动能力,使其一击毙命。
要小心她们每个人身上携带的“反转术式”,虽然从巴麻美恢复的速度来看,不能在瞬间治愈伤势,也要警惕对方会利用这个能力争取到喘息的可能。
“你这家伙,还真是碍事。”
佐仓杏子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压力,双眼微微眯起,她立时撤回长枪,不在力量上与伏黑甚尔正面对抗,她后退的间隙单脚踩在对方手臂上,敏捷的翻身远离。
调转方向,重新朝着巴麻美那边跑去,夏油杰挡住了伏黑甚尔前进的脚步。
正面和伏黑甚尔对抗显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索性还有晓美焰时不时地帮忙封锁伏黑甚尔的行动,这有效减轻了夏油杰这边的压力。
但是,夏油杰注意到。
“那些线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由原先视野最边际才能隐隐约约看到一点的金色,如今已经缩小到大约几百米的距离。
晓美焰举枪,应对着咒灵和丝带同时的攻击,还能气息平稳地回答:“我的能力,不是用来逞强斗狠,亦或是对抗诅咒的。”
这么说着,也和他们一样身处领域之中的晓美焰虽然目露沉凝,夏油杰却始终无法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慌乱。
难道还有什么没用出来的底牌吗?
“喂,麻美!也给我适可而止吧!”
被猛烈的火力逼退,佐仓杏子用长枪挥开子弹,正要再次向前,夏油杰先一步拦住了她。
能和巴麻美有来有往,起码有着特级咒术师的实力,佐仓杏子应该也掌握了领域。
佐仓杏子沉默着听完了夏油杰的提议,她的目光没有具体落在哪一处。
“背弃了自己最初的愿望,连正确性都遗忘掉了……”
佐仓杏子现在的声音,情绪并不像她想要呼唤回同伴理智时那样起伏强烈,反而像是从战斗带来的激动瞬间恢复到平静。
“如果是打着用领域和领域对抗来脱困的念头,那你的期望要落空了。”
……
第66章 六十六个马甲
在神谷银示的授意下,操纵的两个马甲先后向夏油杰表明了她们不可能展开领域去和巴麻美对抗。
晓美焰的领域能力和时间挂钩,利用爆炸将时间线扭转回过去。
她的领域在展开时的范围能覆盖住全世界,才能做到飞跃回过去的结果。
但晓美焰的领域并不适用于战斗,从订下“束缚”起,她存在的主要作用就不是为了祓除诅咒,或是战胜敌人。
虽说也可以将目标的时间倒退达成凐灭,来充当一种杀伤性极强的,几乎任何事物都无法抵御走向灭亡攻击手段。
但有至关重要的一点,晓美焰领域的范围不受神谷银示支配。
每次领域展开都是将整个世界笼罩在其中,消耗的咒力也达到了一种让人为之心惊的地步。
如果没有提前准备好足够的悲叹之种,只需要展开领域一次,灵魂被咒力侵蚀的程度就会让神谷银示不得不舍弃掉“晓美焰”了。
而以“佐仓杏子”特级咒术师的水准,自身是拥有领域且能够使用的。
但还是绕不开领域展开产生的损耗,除非再遇到像现在这般,神谷银示人为创造出仿佛百鬼夜行似的咒灵数量。
否则收获到的能量也只能和消耗的咒力相等罢了。
至于佐仓杏子有领域却不用,就脱离了“合理性”。
索性关于能量转换间的消耗问题,神谷银示一向细心。
先前为了减轻世界对咒术师马甲排斥,在晓美焰飞跃到过去时间线中途,神谷银示留下了其他的普通人马甲。
给咒术师马甲们都塑造出完整的家庭成员构成。
但同时操控太多马甲,对神谷银示的精神是一种严重的负担。
而让那些注定为了更有价值的马甲自由度更高,让无用的马甲按照有利的发展合理死去,就是一种减负。
也“导致”了佐仓杏子现如今的性格,她无法再施展领域。
神谷银示只留下巴麻美展开领域的能力,正是为了现在能赶在马甲崩毁之前,贡献出剩余的价值。
最后大范围地收割一次咒灵。
也只是咒灵。
神谷银示暂时还没有将所有马甲一并销毁的想法,净化灵魂宝石的频率越来越频繁的马甲,目前只有一个。
……
必须要控制住巴麻美
在金色丝线编织而成的鸟笼逐渐缩小,留给他们落脚处的安全位置也在不断被剥夺后,这是所有人心中一致的想法。
分明是明亮灿金色的丝线,却带着血色意味的压迫感在向他们逐步逼近,并且二者之间的距离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近。
不是错觉!
鸟笼内部剩余的土地越少,丝线吞噬的速度也会随之加快。
而他们需要防备的袭击远不止鸟笼一个。
随时会有丝带从地底射出,夏油杰虽不知被它击中会怎样,还是灵活翻身躲过了稍慢一步的攻击。
直到丝带没有触碰到生物,最终失去推力轻飘飘落在地上,过了几秒,那条丝带凭空爆炸碎裂,那些碎片飞落的位置,又扩散出现了新的丝带,以及数十杆瞄着在场之人蓄势待发的燧发枪。
砰、砰、砰……
不需要巴麻美本人开枪,扳机就自动扣响。
夏油杰立刻唤出一个外形类似比目鱼的扁平咒灵,踩在它的身上,借用它的躯体挡住下方接连的攻击。
他本人则是把比目鱼咒灵当做踏板,咒灵被身上突然增加的重量坠得差点紧贴到地面上,很快夏油杰就从它身躯上离开,腾空与巴麻美视线平齐。
夏油杰不断放出能够飞行的小型咒灵,供他在半空中能做出躲避等动作,而不是一味地被动接受来自巴麻美的进攻。
和黑发少女的配合中,夏油杰也确认了晓美焰的术式和时间有关。
所以对方才能做到瞬间出现在其他位置,并且晓美焰的弱点很可能是被人近身,在与佐仓杏子接触时开出的几枪,子弹上没有附着咒力。
也有地方解释不通,比如晓美焰先前带着佐仓杏子躲过巴麻美攻击的那一次,一定也发生了肢体接触,术式仍然发动了。
不过这个猜测依旧是夏油杰认为最为接近晓美焰术式作用的。
至于其他……
夏油杰隐忍地皱了下眉,一发子弹贴着手臂的边缘擦过,撕裂的灼烧感打断了他的思绪。
晓美焰又一次瞬间移动,出现在巴麻美的视觉盲区,枪口瞄准了金发少女的四肢,子弹出膛后的枪响仿佛被谁吞掉一般,密集的子弹无声向着巴麻美而去。
没用的,如果还是像现在这样留有顾忌的攻击,根本伤不到巴麻美。
事态和夏油杰心中暗想的结果完全相符,晓美焰的偷袭落空,巴麻美轻松拦下了那些子弹。
甚至能反过来用丝线捆住弹头,需要极为精细的操作来为其增加旋转力,到合适的程度再将子弹冲着他们射去。
被附加转力的子弹里即使没有火药,杀伤性却不减反强,夏油杰侧过头躲过,又翻身避开不留空隙向他袭来的丝带。
假如晓美焰之后不下定决心,始终没办法对巴麻美下狠手,只是不痛不痒的阻挠,是没办法击败现在的巴麻美的。
“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金发少女缓声说,她的身后再度浮现出密集的枪支,枪口对准的方向无疑是夏油杰这边。
只要有咒力,遭遇怎样的重创都不会死亡的身体,早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现在的身体只是作为帮助巴麻美更好战斗的工具。
断掉的手会长出来,所以可以趁着敌人错愕的瞬间来终结对方的性命。
要害暴露在他人眼前也不要紧,只要能够无视掉对死亡的恐惧,就可以抓住合适的机会进行反击。
不再有任何顾忌的巴麻美比先前带给人的压迫感更甚,相比较她那铺天盖地防不胜防的瞬发丝带,连在体术方面也不落下风。
未领悟到反转术式,不能像巴麻美那般放开手脚的夏油杰,处境显然要更受牵制,倘若有一刻分神,就会落入对方战斗的节奏中。
在与巴麻美对视时,那双一如既往澄明的眼睛中透出的平静,让夏油杰不由得一愣。
也正因如此,夏油杰在巴麻美利落的攻势下从空中击落,索性他在第一时间反射性护住了要害,只受了些轻伤。
夏油杰本想立刻冲上去,为一人抵抗巴麻美的晓美焰分担压力,或是与佐仓杏子一同对付伏黑甚尔。
但“鸟笼”已避无可避。
无数跑动飞窜的咒灵在金线接触到它们身体的那刻起,连痛苦的尖叫都没有留下。
一根根极细的丝线仿佛被烧得即将融化的黄金,以一种锋利且毫无阻隔的势头,嵌进了诅咒的躯体,将其切割成份量相等的块体。
看着那些被分割以后就化为青烟的咒灵,夏油杰知晓,它们被祓除掉了。
多么可怕的能力……
但是奇怪的是,周围被缎带裹成茧的诅咒师,此时却像是被捆住他们的丝带给保护了一般,免于被金线切割的遭遇。
无往不利的丝线在接触到同源的丝带,激起一阵水波纹,丝带完整地经过了丝线。
其他没被丝带缠上的人应该就没这个待遇了。
夏油杰身边也出现过丝带意图绑住他,不过被他避开了。
巴麻美的态度很明显,她只针对和丘比签订契约过的咒术师,至于闯入高专的诅咒师,她没有想要波及的意图。
夏油杰觉得,但凡他不一直守在沙耶香身边,巴麻美也会尽力不伤及“无辜”的。
简直没办法用善或恶这样绝对的词语来定义巴麻美这个人。
伏黑甚尔痞气一笑,对着佐仓杏子的攻击视若无物,反而双臂向外展开,做出一个舍弃掉所有防卫的挑衅动作。
男人直直地向身后的丝线倒去,却没有看见血腥的景象。
伏黑甚尔身上缠着的丝带自主护住了他的全身,让男人顺利穿过杀机重重的天罗地网。
佐仓杏子则猛地向后跳了一大段距离,握着枪杆的手紧了紧。
“砍、砍不断啊可恶!”美树沙耶香双手持刀,用尽全力的刀刃抵在丝线上,发出了金属碰撞才会有的刺耳声音,而没在上面留下一点痕迹。
她一次次地用长刀砍向那些能取人性命的丝线上,除了感受被反馈回来的力道震得发麻的虎口外,别无收获。
美树沙耶香只能回头向金发少女喊到,希望能让她的理智复原:“麻美学姐,冷静下来啊!”
夏油杰随手拎起一把诅咒师掉落的咒具,往丝线上劈砍,从断裂的程度分析出,要比虹龙的硬度坚固的多。
“沙耶香。”
“?”
夏油杰从美树沙耶香手中要来了长刀,狭长的眼型微微眯起。
他手臂上肌肉绷紧,挥刀带起的破空声落下,丝线应声而断。
几人迅速从劈开的空隙里钻出去,逃离即将要把最后一点空间吞噬掉的鸟笼内部。
“出来了!”美树沙耶香喊道。
“……还没完呢。”
凝重的目光共同望向远方隐隐约约的金色光辉。
又一轮“鸟笼”开始了。
“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
夏油杰抬眼,发觉是佐仓杏子把他心中所想喊了出声。
“你配合她拦下麻美,我去……”
后面的话佐仓杏子没有说全,在场除了巴麻美以外,还有另一个家伙正对她们虎视眈眈呢。
夏油杰对这个安排没什么异议,只是扬了下手中的长刀:“沙耶香,我会放出咒灵保护你,你的武器……”
能斩断巴麻美术式的长刀显然能让他在战斗里取得优势。
不过这并非他的武器,征求美树沙耶香本人的意愿也很重要。
“这都什么时候了,哪有时间让你们聊天啊?”佐仓杏子不理解地喊出声,额头上的青筋不知是因为体能消耗过大,还是感到无语才鼓起的。
佐仓杏子也不管夏油杰和美树沙耶香如何,她脚下稳步前进,飞速向着目标而去。
在地面上的短草中,一抹不明显的光芒一闪而过。
而佐仓杏子要去拿到的就是……
一道壮硕矫健的身影比佐仓杏子更快,男人单手撑地,翻身时敏捷地将地面上混沌的灵魂宝石捡起。
随手将它放在了胸前,把灵魂宝石夹在布料和肌肉间,充当一个简易的口袋。
噌、
佐仓杏子也立时反应过来,甩出的长枪已抵到伏黑甚尔的后肩,本是想要让对方放下灵魂宝石,不料枪尖居然发出一声金属相撞才会有的嗡鸣声。
在伏黑甚尔身上的丝带,它的硬度随着和灵魂宝石的接近而变得强韧,连佐仓杏子没有故意留手的一击都稳稳防住。
“这东西可不能给你。”伏黑甚尔隔着紧身的布料用食指点了下灵魂宝石,对佐仓杏子笑到。
也不能给别人。
这关乎着巴麻美受到致命伤能否恢复的关键。
而且,里面装着的不是什么不重要的东西。
是灵魂啊。
……
神谷银示让巴麻美提早放出的丝带,抓住了“一个不察”再度受到钳制的晓美焰,少女被捆住脚踝,倒吊在空中,她朝着丝带连续开枪,除了飞溅出的火星以外毫无作用。
情势也不容乐观,索性夏油杰已经赶到,他用撕开的校服将手和长刀捆在一起,除非从手腕断掉,否则武器就不会脱手。
夏油杰再度放出之前被他充当垫脚石的比目鱼咒灵,挡下了巴麻美施放的漫天子弹,气息虽然泄出几分不稳,接近对方的速度却是在逐步提高。
单一的术式在巴麻美手中被改变出了各种形态,她操纵着丝带相互编制成一整张厚重的布。
模仿了那只挡下了攻击的咒灵,现在的丝带比先前的硬度还要坚硬数倍,如捕食的魔鬼鱼一般,向夏油杰压去。
夏油杰不避不闪,这是难得和巴麻美距离如此相近的机会,他握住刀柄,凝神将全身的气力聚集在这一下上,咒力附着在刀刃上,为它本就锐利的锋芒更添威力。
这一刀夹杂着风声,带着呼啸般势如破竹的锐气,一举斩断了遮蔽视线的丝带。
伏黑甚尔抽出游云,三节棍别住了佐仓杏子的长枪,让它进退不能,但意料之外的是,佐仓杏子向他咧嘴一笑,笔直的长枪猛地折断。
伏黑甚尔忽然想起不久之前孔时雨所说的,关于佐仓杏子的情报。
不止是枪一种形态,还可以变换成……
枪杆断裂成几截,其中有锁链将其相连,使擅长大开大合进攻的武器变成了灵活作战的多节棍。
而枪尖,则是将灵魂宝石挑飞了出去,内部浑浊一片,只剩最后一丝澄净光芒的宝石在二人眼中划过。
“拿到了!”
对于佐仓杏子势在必得的语气,伏黑甚尔以掌为刃,有丝带防御,他的身体就是无坚不摧的武器。
仿佛出手的那刻想到了什么,伏黑甚尔又在中途变换了手势。
那样虽然能阻挡佐仓杏子,却也会劈在灵魂宝石上。
伏黑甚尔的临时变招,挡住了佐仓杏子,却也使得灵魂宝石脱手,飞向上方。
……
夏油杰破开防御,看到的不是对方意外的表情,她透着平静的双眼在注视着他,仿佛早就预料到他能突破一般。
巴麻美的面前,一门巨大的炮筒正瞄准了下方的他。
“Tiro Finale。”巴麻美没有起伏的平和音色,间接宣布了夏油杰的结局。
晓美焰在夏油杰冲向巴麻美起,就试图利用自身的重量令丝带摇动,有意控制扩大摆动的幅度,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力将夏油杰推出瞄准范围以外。
足以夷平高专的一击直向继续按照原本的轨迹前进,夏油杰看着那个方向,瞳孔微缩,佐仓杏子和伏黑甚尔都在那里……
一道亮如白昼的强烈光芒涌现,伏黑甚尔与佐仓杏子同时被笼罩在能刺伤人眼睛的光束中。
佐仓杏子第一时间竖起赤红的锁链来抵御蕴含着毁天灭地般的强悍冲击,而有着丝带护身的伏黑甚尔向那枚内部涌动着混浊气息的灵魂宝石伸出手。
术式自主保护的能力却限制住了他的动作,人也快不过光的速度。
强烈的轰鸣声涌现,入眼除了一片刺眼的白光外再无他物,混沌不真切的噪音冲击着鼓膜,让人体会到了短暂丧失五感的错觉。
对于天与咒缚来说,咒力的形态在伏黑甚尔的眼中比起咒术师要不同些。
所以他能竭力睁着被刺痛到干涩的眼睛看清光束内应声破碎的灵魂宝石,以及巴麻美失去聚焦、变得空洞的双眼。
脚下踩着的高台消散,金发少女直直地从空中坠落,她身上的服饰变回那身制服,肩膀两侧的卷发和裙角随着下落而向上飘动着。
佐仓杏子接住了她。
废了这么大力气,兜了一大圈子,这下终于拿到灵魂宝石里的咒力了。
“……”
笼罩在所有人头上的金色丝线、从诅咒师们身上褪去的明黄丝带、散落一地的银色线膛燧发枪……
一切由巴麻美咒力形成的事物都在迅速、且一件件地消失。
“……开什么玩笑?”
伏黑甚尔用鼻音轻嘲一声,又陷入一种无端的沉默。
替他拦下了致命一击,也因提供咒力的来源被销毁,咒力构成的丝带从天与咒缚手中消散。
他没有试图去攥紧手掌。
“真是倒霉。”他含糊地嘟哝着。
伏黑甚尔低头,又注视了一会儿在几乎夷平了半个高专的攻击下,没有受到一丝伤害,也没留下伤痕的手掌,如此说道。
他就知道,幸运这东西注定和“伏黑甚尔”扯不上关系。
…………
……
第67章 六十七个马甲
……
随着场地最中间的身影从空中缓缓坠落,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连落下的动作仿佛都被人为放慢,轻轻的,无声的。
除去鼻尖还萦绕着的火药味,再看不到任何不寻常的异象。
困住他们的牢笼解除,在周围找不到一只诅咒的影子。
咒灵让人头皮发麻的数量早在第一轮丝线下折损大半,剩余的漏网之鱼也皆在巴麻美蕴含着强悍咒力的一击下,统统被气化溶解。
被缎带束缚住的诅咒师们安然无恙,只是陷入了昏迷当中,在场没人首先去确认他们的情况。
阴郁的天色放晴,不再是随时可能会被环绕在高专上方的不详咒力吞噬的那般压抑。
分明以绝对的实力碾压横扫了所有的咒灵,还不忘把那些不相关的诅咒师保护得严严实实的。
即使在这种时候,那家伙身上无用的好心还是会在某些细节上凸显出来。
叮、
清脆的响声接连响起,仿佛是金属和瓷器相撞激起的嗡鸣。
巴麻美无视防御的领域,哪怕是特级咒灵,只要是接触到了丝线,就会被它切割、消融。
有不少特级咒灵因此消散,地上零星几个的漆黑物件在此时像是海水退潮后的沙滩上残留的贝壳,显眼得很。
伏黑甚尔蹲下身,一枚悲叹之种被他捡起,用手拿着悲叹之种,能感受到上面传回来的微凉。
男人往前走了两步,把悲叹之种放在地上看不出原本是何物的碎片当中。
“……”
理所应当地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
伏黑甚尔嘴边竖直的疤痕扯动,敛下的眼睫遮住了他的神情,虽是在笑,仍只能从中看出阴郁。
伏黑甚尔在原地站了一段时间,脊背挺直,手中握着咒具,什么也没做。
那双总是没什么精神,半阖着的眼睛完全睁开,浸着绿意的瞳仁注视了半天被佐仓杏子接住又顺势抱在怀里的巴麻美。
金发少女的身上没有留下一点破损或伤势,双眼闭合,脸上的表情放松,无视渐冷的体温和苍白下去的脸色,仿佛她只是陷入到了沉睡之中。
不管伏黑甚尔站了多久,久到那些诅咒师之间有人幽幽转醒,久到眯眯眼小鬼反射性冲他亮出武器,巴麻美始终没有像之前那样随着时间而苏醒过来。
啊,该走了。
伏黑甚尔意识到这一点。
独自行动的好处是,不需要等人一起撤离,找到合适的机会就可以溜走。
伏黑甚尔在拿到雇主支付的报酬后,多数时间里几乎一直泡在赌马场里,就算十赌九输,运气奇烂,时间久了也会品出几分感悟。
幸运不会一直往某一个人身上倾斜,而不幸却总是均分在每个人头上的。
伏黑甚尔享受着赌博带给他那种未知的刺激,不把所有积蓄输光也绝不会离开赌马场。
即便巴麻美身死,目前的情况对伏黑甚尔来说也算不上劣势。
虽然少了碍手碍脚的咒灵去给咒术师小鬼们添麻烦,但他们的体力也在之前的危机里消耗了大半,怕是无力再和他争斗。
伏黑甚尔却再无继续下去的意思,罕见地在还有筹码时率先离场。
杀掉了六眼小鬼,他又瞥了眼早已失去生机的“星浆体”,没有想带着个累赘去盘星教交差的念头。
他从后腰处掏出手机,对着国中生年纪的少女随手拍了两张照片,尤其特写了导致对方死亡的致命伤,又不忘把天内理子的脸拍进去,免得盘星教不承认“星浆体”的身份,在打钱上拖沓磨蹭。
编辑短信的时候,伏黑甚尔手指顿了一下。
他和巴麻美会组成搭档,除了实力相近以外,也有未曾明说过,但都心知肚明的原因在。
二人都无牵无挂,家人朋友更是少得可怜。
伏黑甚尔不在乎这些,但也默认了巴麻美跟他抱团取暖的行为。
因为没有其他羁绊,假如其中一人死了,另一个人就可以取走对方所有的积蓄,不过相应的,也要偶尔照顾一下对方的仅剩的亲人和朋友。
这是之前就相互约定好的。
那时伏黑甚尔的确没有抱着巴麻美一旦死去,就能顺理成章吞掉对方积蓄的想法。
人死了,什么约定也就作废了,像这样的口头约定,根本束缚不了没良知的人。
只有时刻用道德感约束私欲的人,才会在哪怕另一人已经离世的情况下,依然严格地遵守之前的约定。
像他这样的人,“信用”或是“承诺”对伏黑甚尔来说转头就会忘掉,也别指望着他没有经过死去同伴的许可下拿走对方的钱这种事情产生什么心虚、愧疚和不好意思。
伏黑甚尔原本是打算跟巴麻美使个心机,假如遇到意外,少女肯定不会放着惠在禅院家不管的。
结果和预想的完全相反,荒谬得像是赛马场上,马骑着选手跑完了全程一样。
哈。
伏黑甚尔垂下眼,短发顺直向下,挡住他的眉眼。
如同夜色下蛰伏着的恶狼,一如他来时那般行踪隐秘,察觉不到丝毫气息外泄,在离开时,也是悄无声息的。
丘比坐在一处能同时观察到所有人表情的高处,一双瘆人的红眼睛映出伏黑甚尔远去的背影,它歪了下头。
或许对于伏黑甚尔来说,复仇这种行为本身就没有意义,逝去的生命无论如何也不会被唤回来。
虽然神谷银示也清楚伏黑甚尔散漫薄情的性子,不可能会因为交情而为一个死去的人做些什么。
如果“巴麻美”有活的希望,对方说不准会做出一些预料之外的行动,但那就不是神谷银示想要看见的场面了,意外往往代表着不可控。
不过……
神谷银示还以为,伏黑甚尔会看在曾经搭档的情谊上,把巴麻美的尸体找个地方埋葬起来。
结果伏黑甚尔对佐仓杏子抱着巴麻美离开没什么反应,整个人像一尊沉默的雕塑,眨眼的频率也极慢,最后连眼神都从二人的身上移开。
只是捡起了在蕴含着巴麻美全力一击下却没有直接化为灰烬,仅仅是像被摔在地上碎成几片的灵魂宝石。
能抗住枪炮轰击的碎片,伏黑甚尔手上稍微没控制住力气,就变得更碎了。
他干脆直接攥在手里,也不松开了。
除了先前承载过某个炽热灵魂的容器,现在已经变成彻底无用的碎片以外,伏黑甚尔什么也没从高专带走。
没有留恋,只身离开了东京校。
……
伏黑甚尔很擅长结合自身观察全场的局势,在情势明显有利于他的时候选择离开,想必是不会再杀个回马枪的。
索性伏黑甚尔在神谷银示接下来的计划中,也不会再有过多的交集。
“巴麻美”已经无法使用,也创造不出其他价值。
神谷银示操纵着佐仓杏子抱着巴麻美,是为了能找到一个顺理成章让佐仓杏子退场的合适理由。
安置死去的友人,没人会质疑这一点的合理性。
“沙耶香,还好吗?”
夏油杰把长刀还给了美树沙耶香,他注意到对方渗血的手臂,那是没来得及避开巴麻美释放出的丝线所留下的。
金线似乎还有着腐蚀的效果,使得美树沙耶香的伤势无法在第一时间恢复,反反复复的自愈再恶化。
“去找硝子帮忙处理一下吧。”夏油杰松开了握住沙耶香的手,皱着眉说。
清洗下伤口或许有用,专攻医疗的家入硝子也可以用反转术式加快自愈时间,总归会有解决的方法的。
“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痛的。”美树沙耶香低着头说,沉闷的语气里带着不解,“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是感受到的大概只是被小刀划破的程度。”
即使如此,美树沙耶香也在夏油杰的督促下,回到高专去寻求家入硝子的帮助。
现场除了晓美焰和丘比以外,其他马甲都已退场。
对马甲们做出这样的指令,自然是神谷银示已经从放出的丘比的眼中传回的实时画面,注意到了五条悟那边的情况。
相隔几十米就会有一只丘比留意五条悟的动向,但当他用反转术式彻底恢复完身上的伤势以后,几乎不需要多余的确认,直接向着薨星宫的方向而来。
五条悟用“苍”移动的速度快出了肉眼能捕捉到的程度,神谷银示借着丘比的视野只能看到一闪而过的身影,这边还只能不动声色地让美树沙耶香不急不缓地离开。
提前预测的时间起了效,两个人终归是没有直接遇到。
但是另一个马甲就避不过五条悟了。
或许称为等到了五条悟更贴切。
“晓美、焰。”五条悟自己的血液飞溅在洁白的睫毛、发丝上凝固,染成显眼的暗红。
他故意在叫出对方姓名中间停顿,尾音还不自觉地发着飘,和虚弱没什么关系。
这是登上顶点,成为最强的兴奋。
脸侧也是脖颈处被刺穿喷溅出的血迹,被五条悟不在意地抹去,六眼正在不间断地将对方的信息传递给大脑,却只让五条悟感到了难得的畅快。
他迫不及待想展开一场真正的战斗,来让自己切身体会到目前有多强,可惜在来的中途,六眼一直也没搜寻到那个偷袭他的男人的身影。
不过,眼前不是还有一个人选吗?
“我对无意义的战斗没有兴趣。”
面对五条悟的愈发清晰的战意,晓美焰撩了下长发,让发丝顺着她的指尖流过。
看出了五条悟目前处于极端兴奋的状态,她表明自己的态度。
“也不想与任何人为敌。”
“所以,还是在此别过比较好。”
五条悟:“……”
“悟?”夏油杰出声。
此时晓美焰早已远去,而五条悟单手插兜站在那里,听见夏油杰的声音,他含糊地应了一声。
正是因为了解五条悟的性格,夏油杰才会疑惑五条悟居然没有直接追上去。
结果,五条悟似乎对晓美焰的离开毫无反应。
“啊,只是看到了很奇怪的东西。”
五条悟尝试和夏油杰描述他看到的景象。
然而对方不像他一样拥有六眼,夏油杰只能沉默听着挚友说些抽象无法理解的话。
“简直像……诅咒。”
最终,五条悟只有这一句被夏油杰听懂了。
却无法体会到五条悟语气里好奇的探究意味。
“差点忘了,还有你,丘比君~”
五条悟笑着回头,还粘着暗色血液的脸上露出一个阳光满分的笑容来。
啊……
神谷银示直面着货真价实“最强”身上的杀意,还能抽出心神去想其他的事情。
丘比设定的是没有痛觉的。
那就没关系了。
……
第68章 六十八个马甲
“麻美学姐,她……”
“嗯。”
“……”
即将到来的夏季连风都带着燥热的气息,吹动树上的叶片发出响声,繁盛的枝叶遮住了下方的长椅,为人提供了一片阴凉处。
夏油杰和美树沙耶香分别坐在长椅左右的边缘处,水滴型的蓝色宝石则被摆放在二人的正中间。
灵魂宝石里涌动着的咒力,如海面掀起的波浪,在光线下折射出层次不一的柔光。
二人所处的地段行人稀疏,紧挨着一所夏油杰和美树沙耶香都非常熟悉的中学附近。
现在正是室内的上课时间,因此分外安静,也听不见学生们的嬉闹声。
美树沙耶香和夏油杰都坐在长椅两端靠近边缘的位置上。
椅子的中间,除了摆着一枚宝石以外,也没有其他人去坐,二人之间无意的空出了一段距离。
看上去就像是两个素不相识的路人,碰巧同坐在一把长椅上。
“……简直像是一个噩梦。”美树沙耶香的语速很慢,会有不明显的停顿。
嗓音也和以往的活力有很大差异,轻且不真切,虚幻到随时会融入周围自然的环境音里。
美树沙耶香低着头,放在膝头的双手向上摊开,又缓缓攥住,没有使出多大力,指尖的血色稍微泛白。
一系列始料未及的事件都赶在同一时间内接连发生,从五条悟被暗杀、难以接受天内理子的死亡、再到丘比抛出的爆炸性消息和巴麻美爆发以后的……身死。
一件件从未会预想到会发生的事情,不管他们是否愿意接受,也都强硬地接二连三在昨天上演。
在受到冲击后,人类的潜意识会先让人首先感到麻木,来平复精神上遭受到的创伤。
昨天经历的一切,对和五条悟并称为“最强”的夏油杰是一次不轻的打击。
起码在以前,夏油杰是不会相信有人能突破他和五条悟的防卫,伤害到天内理子的。
而伏黑甚尔的存在,不仅是彻底地击碎了他的自信,也让夏油杰感受到了他与对方战斗意识上的差距。
还从丘比口中得知了签订契约的“真相”。
夏油杰额前垂下的一缕黑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恰好遮住了左眼,敛下的眼睫遮住了大半的神色,在树荫下的影子中无端显出阴郁的气质。
一旦当他抬眼,就会让人发觉,那不过是投影和角度产生的错觉。
他仍然是温和的,只是要比平常更为内敛,不是熟知夏油杰性格的人根本意识不到细微的变化。
五条悟除外。
在场的另一个人显然此时也没能及时留意到夏油杰的情绪,美树沙耶香正低着头,像是在盯着没有在每天高频率的挥刀留下茧子的光洁掌心。
夏油杰怔了下,又把放在美树沙耶香身上的目光落到了右手边,长椅中间立着的灵魂宝石上。
里面荡漾着清透的蓝,纯粹的颜色,看不见污浊的暗色,夏油杰不知为何,精神微微放松了些。
夏油杰看过巴麻美的灵魂宝石。
哪怕是在对方大意被特级咒灵偷袭得手,在空中坠落时胸针从衣服上脱落的那一眼。
咒术师特有的优异视力,也足够夏油杰看清其中翻涌的混沌,只剩十分之一的暖色从底部往外艰难地散发着光亮。
也许巴麻美会陷入偏激的情绪里,和灵魂宝石承受了过多的污浊,却没有及时得到净化有脱不开的关系。
虽说夏油杰认为巴麻美会陷入想要解决掉其他和她相同的“咒术师”这个死角里,她的经历和性格造成的影响因素会占比更多。
但他还是会不自觉频繁关注沙耶香的灵魂宝石的状态。
又会想起他与巴麻美最后时刻的对视,那双透着平静的目光,是提前预判到了夏油杰斩断防御之后必定会攻向她,早就做出了应对该有的眼神。
若非晓美焰推开了他,让二人都离开了光束的范围内,恐怕会在那样恐怖的咒力下直接凐灭。
当时夏油杰的心头只涌现出劫后余生的庆幸,直到战斗结束,一切归于平静以后,他才能有时间去接收爆炸性的信息,把它们一一理顺分析。
所有和丘比许下愿望的少女,为了能更好地进行战斗,她们的灵魂早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给抽出,放入到一个“安全”的容器里。
即使丘比仍然一副无害的姿态,不认同它这是在“欺骗”谁。
“说到底,你们的思维方式,我们才是没有办法理解呢。”
“为什么人类总是因为认知上的差异导致了偏离预想的结果,为此感到后悔的时候去怪罪他人呢?”
和晓美焰说的一样,眼前的家伙果然是不会理解人类的感情的。
没有哪一刻更能让夏油杰更直观的意识到:
它是敌人。
巴麻美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假如巴麻美像沙耶香所说的那样,是个不吝于向后辈传授战斗经验,愿意替普通人处理咒灵威胁的好人,却在无知无觉就被了丘比的“帮凶”……
定然背负着沉重的负罪感,没有留给自己太多思考的时间,毅然决然地做出了选择。
作为敌人,夏油杰不会为巴麻美的死产生什么剧烈的情绪。
对方的目标是所有和丘比签订契约的咒术师,沙耶香肯定也在她心中的名单上,除非巴麻美先放弃,否则他们的立场就永远不会重叠。
只是仍会腾升出浅淡的遗憾。
也许这已经是他们能得到的最好结果了,沙耶香没有大碍,悟的伤势也被他自己治好。
这场声势浩大的战斗,以“星浆体”为开场,巴麻美的陨落为落幕。
其中扮演的角色最为让人捉摸不透的人选,晓美焰首当其冲。
神秘地出现,又在一切结束以后,仿佛局外人般,就那么平静地离开了。
晓美焰分明也是想要救巴麻美的。
在佐仓杏子试图夺取灵魂宝石让巴麻美“恢复神志”时,晓美焰虽未明确表态,却也加入到阻拦巴麻美的行动中。
可为什么又会这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也许感受到了他的不解,在夏油杰想要拦下对方问清楚前,晓美焰回过头,深深地看了夏油杰一眼。
“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是我的失误。”
晓美焰的唇色被抿得有些苍白,她却没有再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只是隐含深意地说。
“趁早放弃美树沙耶香吧。”
“和那家伙签订契约的那刻起,不管是许下的愿望是什么,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或许紫色本身自带一种忧郁的感觉,连本该向晓美焰质问为什么会突然提到沙耶香的念头也被暂时忘却了。
在夏油杰以为对方会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晓美焰只是不发一言,像来时那样神秘,稳步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想到自己或许沉默了太长时间。夏油杰迟缓地回应:“啊,我也这么觉得。”
夏油杰回复的是美树沙耶香说的上一句关于“噩梦”的话。
“……”于是她又沉默了下去。
夏油杰的脸稍偏向左侧,这是一个能让他看不到身旁少女的角度,没由来的,连夏油杰自己也意识不到的,潜意识使他做出了躲避的倾向。
对于美树沙耶香来说,这或许的确是一场噩梦吧。
平常很少见到沙耶香主动提起家人相关的话题,偶尔能从她嘴里提到的除了从来没见到过的“小圆”,就只有巴麻美了。
“杰。”
夏油杰半眼下的阴影不明显的颤动,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回应。
“那些人为什么要杀掉天内?”
经历了高专被诅咒师入侵,也算一个间接的知情人,再加上“星浆体”已死,美树沙耶香才能从夜蛾正道那里知道了天内理子的姓名。
夏油杰简略地向美树沙耶香介绍了天元大人的术式,以及完全由普通人构成的、狂热地信奉着天元大人的盘星教,和星浆体的概念。
“为了大部分的人的……幸福吗?”
只要天内理子和天元同化,就能让咒术师和咒灵之间稳定的局面继续延续下去。
夏油杰从美树沙耶香的艰涩的语气里感受到了她的困惑,这是个难以让人接受的答案,但是事实如此。
盘星教悬赏天内理子,则是为了不想让天元大人被星浆体所玷污,所以委派了伏黑甚尔来暗杀天内理子。
想必就连悟集中精神开启无下限防备着暗处会有敌人来对付天内理子,到后面回到高专后的松懈,也在那个男人的计算之内。
那些诅咒师自称是看到论坛上的发帖才会赶到高专的,背后很有可能有人在暗中操控推动事件的进展。
夏油杰首先怀疑的人选是伏黑甚尔,实在是对方留给他的印象过于深刻。
不过在细想之后又觉得说不通,伏黑甚尔一人就能对抗悟,面对自己也是一副全在他掌握之中的态度,更何况他身边还跟着巴麻美。
虽然很不甘心,但对方那边的综合实力远比他们高出一截,没必要去鼓动那些水平看不过去的杂鱼诅咒师。
“那些人也是咒术师吧?为什么……”
美树沙耶香低沉的嗓音中断了夏油杰继续想下去的思绪,他这才注意到,沙耶香为了抑制自己的尾音发颤,每个字音都咬得极重。
对天内理子的死,夏油杰回以短暂的沉默。
“咒术师里也有好有坏,所以才分出了诅咒师和咒术师的区别。”
美树沙耶香的回答是:“完全、完全不理解啊。”
“难道大家不都是同类吗?”
“杰?”
……
第69章 六十九个马甲
“……”
从美树沙耶香的嗓音听不出她是在质问谁,只是短促地叫了声夏油杰的名字,目光始终没有看向别处,自顾自保持着低着头的姿势。
气氛再一次安静下来,在夏油杰以为他们会像现在这样一直沉默到收到辅助监督发来的任务指示,到时候再相互分别时,美树沙耶香动了。
美树沙耶香向左侧探过上身,伸出手,拿起了摆放在二人中间的灵魂宝石。
凝滞得仿佛是被分割成两个世界的空气,也随着蓝发少女的这个流畅的动作重新开始流动。
“所以,就算天内平安抵达薨星宫,她也是要死的,对吗?”
为了避免形容的不准确,表达错了意思,美树沙耶香又紧忙地详细补充。
“我是说,作为星浆体和天元大人同化,属于‘天内理子’的那部分就会消失掉,只剩下天元大人的意识……”
“嗯。”
得到夏油杰肯定的回应,美树沙耶香无意义地“欸”了一声。
“……怎么这样。”她干巴巴地说,握着灵魂宝石的手紧了紧,半天没有别的言语。
美树沙耶香不像护送了天内理子的五条悟和夏油杰,中途已经和天内理子相处过一小段时间,相互对双方的性格都有所了解。
美树沙耶香和天内理子之间满打满算,连完整的话都没说上过一句。
从把天内理子带出伏黑甚尔的视线,再到被诅咒师暗箭杀害,前后不过几秒钟。
一切发生的迅速且突然,夏油杰也是在结束以后用了很长时间去平复、接受。
沙耶香是怎么想的呢?
夏油杰能够隐隐体会到,美树沙耶香现在的心情。
因为看到了是朋友在保护的人,所以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庆幸自己成功从伏黑甚尔手上救下对方,阻止了不幸发生,在情绪起伏最强烈的时刻,亲眼目睹了天内理子的死亡。
在这场混乱落幕后,受到打击的不只是他,更有沙耶香,包括最后赶到的五条悟也是。
不需要别人告知,“六眼”早在五条悟到场时,凭借着留下数量繁多的咒力残秽,已经说明了一切。
海量的信息在五条悟领悟了反转术式以后,不再会让大脑有被灼烧的痛苦,他能无所顾忌地使用六眼,让场上的情况在他脑海中被粗略还原。
夏油杰不清楚五条悟当时的情绪究竟是如何,大概也像他一样,心中的怒意在不断累积,且持续沸腾着。
从五条悟重新出现,他的身上始终环绕着一种说不清的强盛气势,锐利到不可直视,浓郁到无法忽略的压迫感,彻底断绝了旁人能窥见他的真实想法的途径。
染血的瞳孔缩成一个点,苍蓝与绯色混杂在一起,脸上的笑容夸张地扯开。
嚣张、放肆,狂妄的姿态,距离疯狂只差一线。
尤其在杀到盘星教,结果只见到了得知“星浆体”已死消息,正在里面欢呼雀跃的教众,伏黑甚尔不在其中。
丑陋的、愚昧的、真心实意为一个女孩的死亡感到愉悦的教众……
在五条悟询问他要不要干脆动手杀了这些人的时候,夏油杰拦住了五条悟。
杀掉他们,只会让五条悟再多几条被高层为难的说辞,不会让事态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盘星教的教众都是些非术师,连组织起这个势力的教主都是看不到诅咒的普通人。
哪怕,他们是间接导致天内理子死亡的诱因。
一个陌生的词在夏油杰的喉间艰难地滚动两下,最终被他咽下,没有真正说出来。
到现在为止,夏油杰也不觉得当时拦下五条悟的举动有哪里不妥,他认为让处于兴奋状态,随时在失控边缘的五条悟先冷静下来是正确的。
只是……
【“那你呢?”】晓美焰冷淡的嗓音突然自夏油杰的脑海中浮现。
对方当时的神态完全不需要夏油杰刻意去回想,那双透着沉静意味的冷冽眼神直看向他,像是一柄锋利到不会使人察觉到疼痛的利刃,剖开所有阻碍,非要看清他最真实的想法不可。
夏油杰从晓美焰的眼神里体会到的意思要复杂的多,虽然现在无端想起了对方的话,但结合晓美焰当时说出这句话的情况。
目的成谜的黑发少女真正想问他的是,对巴麻美得知到丘比的谎言后,做出了要解决掉其他咒术师的选择。
那你呢?
你又是怎么想的?
假如你和巴麻美有相同的处境,对巴麻美的观念,首先是会觉得偏激,还是未说出口的认同呢。
在这种永远不会发生的无意义选择题上,夏油杰不愿多想,他转而将注意力放回其他上。
晓美焰对待他,或是与他交谈的态度,未免都有些过于自然了。
从对方目前表露出的性格来看,完全不像是会主动和人搭话,并且会问出有冒犯别人可能的话题的人。
先前面对悟的挑衅,晓美焰没有刻意的摆出友善,却也见不到杀意。
似乎要让自己处在一个绝对中立的离场上,对哪一方都是既不偏帮,也不示好。
夏油杰始终解释不清直觉上感到晓美焰很熟悉他们的一切,多次在别人话音前就如同能够预测般做出相应的行动,对所有人的性格都分外了解。
也许晓美焰从来没有想过要掩饰这一点的意图。
是故意为之吗?
夏油杰在这个猜测上稍作停留。
有可能从始至终这些都是晓美焰故意放出的烟雾弹,模糊她自己目的,不断混淆他人的判断,从中掩盖真正的意图。
虽然还不知道巴麻美、佐仓杏子和沙耶香跟晓美焰之间发生过怎样的冲突。
但强如巴麻美,作为敌人就会分外棘手,防不胜防的丝带,以及见识过开放性领域的恐怖杀伤性,单凭晓美焰目前暴露出的能力,显然不能与之抗衡。
更何况在巴麻美展开领域时,晓美焰也表示过她无能为力,说明起码在作战方面的能力,晓美焰是要逊于巴麻美的。
不管晓美焰尚不明晰的生得术式能力如何,在单体作战上处于劣势是不争的事实。
不适合直面与强者对抗,这或许就是晓美焰找出和巴麻美相处的合适距离。
一旦摸不清晓美焰的意图和其他底牌,巴麻美就不会轻易对晓美焰下死手,而是按兵不动地观察。
只要晓美焰在巴麻美眼中一直处于一个神秘的定位上,晓美焰基本的生命安全就能得到保障。
无论夏油杰如何猜测,都只是根据晓美焰的行动继续向下延伸,至于对方这么做的原因仍然是未知。
夏油杰对晓美焰的印象,像是她身处迷雾之中,隐约间能看到大概的轮廓,当你想要拨开眼前遮蔽视线的浓雾,又会发觉已经陷入到层层迷雾之中。
晓美焰最后离开时留下的话,表明了无意再和他们接触,想要和对方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谈谈的念头恐怕难以实现。
五条悟让他不需要担心对方会来找麻烦,现在的五条悟的“最强”名号无人再去质疑,不管敌人是谁,都不可能从最强的手下撑过一发“茈”。
夏油杰不认为晓美焰会像那个天与咒缚一样,做出袭击他们的举动。
晓美焰对他们没有敌意,这点已经很明显了。
他所在意的是对方向他说过的那句话。
放弃……沙耶香?
夏油杰没有把目光移回到身旁的友人身上,耳边的声音重新逐渐清晰,让他的注意从思绪里收回。
他能清楚地听到美树沙耶香的指腹和光滑的宝石表面发出细小的摩擦声,她正在有些用力地摩挲着灵魂宝石。
“我身上的自愈能力,是反转术式,或者它是别的什么东西,我搞不懂啦。”
美树沙耶香抬手,把灵魂宝石放在单独睁着的左眼前,同样透彻的海蓝叠加在一处,仿佛潜入深海之中睁开眼睛。
“如果它能像完整的反转术式那样,天内小姐也会活下来的。”
不会的。
夏油杰在心里否定道。
天内理子的头颅被那支箭矢贯穿穿过,脑组织已经被彻底地破坏掉了。
即使是她本人持有反转术式,也几乎不可能生还。
而像巴麻美把断掉的脑袋再生回来的恢复力,已经不属于是“人类”能做到的范畴了。
就像是丘比说的那样,将脆弱的灵魂保护起来,身体只是无关紧要,能随时被咒力修复的躯壳。
不出意外的话,沙耶香也是一样。
这是每个和丘比签订过契约的少女都会被迫承担的残忍事实。
沙耶香,已经不算是“人类”了。
只要收集足够的悲叹之种,就能够维持现状。
但是沙耶香,真的能接受吗?
“只能治愈自己,这样的反转术式到底有什么用处啊?”
感受到美树沙耶香的闷闷不乐,夏油杰有意缓和气氛。
“幸好没让悟听到你这么说。”
五条悟领域的反转术式也无法对他人使用,只能治愈自身,这一点倒是和她们重合上了。
“……杰,天内的死才是正确的吗?”
沉默了一会儿,夏油杰终于听到了对方压抑许久的问话,其中混着“诅咒师”、“天元大人”、“帐”之类的,能让非术师听得一头雾水的词汇。
夏油杰没办法回答美树沙耶香。
他敛下晦涩的神情,重复了当时在薨星宫的路上,和天内理子的对话。
“无论理子妹妹怎么选,我都会帮助她的。”
和天元大人同化也好,逃走也好。
他都会帮她的。
“……是这样啊。”
没有反复询问去确认真实性,美树沙耶香抬起头,攥住了灵魂宝石,整个人都像是重新被注入了活力。
“我明白了!”
“从今以后,只需要信任同伴就可以了。”
“信任,正义的一方。”
……
第70章 七十个马甲
“所以啊,只需要去信任高专的大家,事情就会变得很轻松了嘛。”
接下来美树沙耶香每说出一个人名,就用食指抵住伸直一根手指的右手。
“就像杰、七海、灰原、夜蛾老师、辅助监督……都是值得信赖的人。”
直到念完一长串从熟悉到陌生名字以后,夏油杰才听到美树沙耶香用一种平平的语气叫出五条悟的姓名,仿佛很不情愿般似的。
看上去和悟的相性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啊。
夏油杰嘴角微微下抿,似乎是想抑制住在此时显得尤为不合时宜的笑意。
虽然美树沙耶香认可五条悟的能力,也不妨碍两个人的关系非常一般。
归根究底,还是双方的理念不同导致的。
一个对“正论”感到厌烦,另一个则是对坚持的“正确性”深信不疑。
索性双方都选择了冷处理,互不理睬,把对方当成了空气对待。
“居然会因为这种事情,就开始去怀疑至今为止做的一切。”
美树沙耶香忍不住低笑起来,语气比起自暴自弃的嘲讽,更像是某种释然。
“我……真是个笨蛋。”
“说到底,诅咒师本身就和咒术师有本质上的区别。”说出了这句话,美树沙耶香整个人如同重重吐出了一口浊气般,浑身松懈下来。
或许这是连美树沙耶香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细微变化,夏油杰没有错过她一直不自觉皱起的眉头终于缓缓松开,神态间也不再隐隐地透着郁气。
仿佛困扰她许久的烦恼,都随着找到了根本的原因而不攻自破,就这样轻松地统统消失了。
真的会像沙耶香说的那么简单吗?
依靠诅咒师和咒术师的身份来区分出善恶,去判断对方是否值得信赖……
夏油杰对于可行性在心中存疑,他本能地对这个笼统的办法感到不妥。
连他都无法准确断定咒术师和诅咒师之间那条模糊的分界线。
或许应该提早跟沙耶香说清这点,以免以后未来或许会看到和认知相互冲突的一幕。
但……
夏油杰微微怔神,看向身旁一扫郁气,整个人散发着松弛气息的美树沙耶香。
压在美树沙耶香身上的沉重感不复存在,不再像是被无形的负担给挟持的消沉,双眼随着眨动映进细碎的光斑。
完全没办法让人把先前低声质问丘比时空茫的眼神和他现在眼前的沙耶香联系到一起。
作为全程经历了昨天混乱的整场事件,又是今天最先见到美树沙耶香的人,最直观感受到美树沙耶香情绪上的变化,除了夏油杰别无他人。
因此他对美树沙耶香能从打击里重新振作起来,恢复以往的活力这件事由衷感到放松,并真心实意地希望沙耶香能摆脱掉这层阴霾。
如果沙耶香没办法接受现状,只会让她感到痛苦,理子妹妹也好,亦或是……
夏油杰落在美树沙耶香面庞上的目光向下,扫过被对方攥住,看不见具体颜色的灵魂宝石上,稍微明快一些的情绪再次凝滞下来。
想要逆转美树沙耶香身体上的变化,几乎不可能实现。
这是他和悟从那只非人生物的嘴里问出来的结果。
不论他们的态度如何改变,最开始的友好或无视,以及后面的武力威胁,始终没能如愿让它开口说些夏油杰他们目前最迫切想要知道的信息。
丘比甚至还能表现的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对待他们如常的友好,一副知无不言的模样。
一旦当他们问到具体的细节时丘比就不再出声,动也不动,像一只无害的动物玩偶。
已经知道了对方的真实秉性,丘比的可信度在夏油杰和五条悟这里降到了最低。
“虽然身体上的改造是不可逆的,不过也不是彻底没有希望呢。”
丘比的嗓音仍旧是欢快的。
结合它四肢被固定住,连抬头这种简单的动作也做不到的情况,这种反常的语调格外显出诡异。
“喂,杰,你不会蠢到会相信这家伙的说辞吧。”五条悟连声怪叫着,打断他们之间的对话,也是防止夏油杰可能会因为丘比抛出的诱饵而动摇。
夏油杰记起,当时他心中首先涌上的情绪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为原本是不让丘比逃走而束缚住对方行动的举动,丘比最高也只能看到他们的腰间。
丘比也就不能依靠视线去观察此刻他脸上的表情。
对不知道还向他们隐瞒什么的丘比,夏油杰不会相信它所说的每一个字。
至于为什么还会做出这样近乎“露怯”的举动,夏油杰说不清楚,也无意去深想。
五条悟的观点是,他认为从一个没痛觉也没情感的家伙嘴里撬不出他们想知道的东西,不如把目标放在晓美焰的身上,说不准能得到意料之外的信息。
夏油杰也赞同挚友提出蹲守晓美焰行踪的方案。
想要找到一个踪迹成谜,并且术式未知的咒术师不是件一朝一夕就能有明确进展的事情。
也就是说,暂时还找不到让美树沙耶香恢复的办法。
美树沙耶香不知道要维持这样的形态多久,如果晓美焰也做不到,这个时限也许会被增加到永远,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
姑且能被认作是好消息的是,只要有悲叹之种,沙耶香就是安全的。
失去了爱惜身体的意义,绝对和“好消息”挨不上边,这却也是夏油杰唯一能为美树沙耶香做的。
要尽可能地把特级咒灵控制在手中,转换成能掉落悲叹之种的咒灵。
也许和他的生得术式有关,夏油杰能在特殊的特级咒灵被祓除后获得到悲叹之种,像五条悟一样用数十倍的咒力直接把诅咒轰成灰,则什么也得不到。
术式的特殊性,使得夏油杰不需要让美树沙耶香有祓除咒灵的行为,也能拿到悲叹之种,他完全可以独自完成获取悲叹之种的过程。
这也能最大限度让沙耶香减少接触危险的源头。
夏油杰没有忘记,被其他人祓除过的咒灵也会攻击沙耶香,要尽可能地让沙耶香远离特级咒灵。
这对沙耶香而言,是一种保护。
起码在他们找到能让沙耶香恢复的办法前,夏油杰希望沙耶香能按照他预想的路线行进。
下调沙耶香被委派接取的咒灵等级,二级以上的诅咒需要和同级的七海和灰原一起行动,根除意外发生的可能。
这是夏油杰目前能想出最为稳妥,对沙耶香受到伤害的可能性降到最低的方法。
……
夏油杰看美树沙耶香恢复精神,重新变回干劲满满的样子,犹豫的情绪没在心中停顿太久。
指望着所有人都怀揣着相同的正义感,约束自身的举止很不现实。
但是现在的沙耶香,显然是听不进去别的声音的。
说不定会让他们的关系变得疏远起来。
算了。
“沙耶香,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选择在这个时候问出这个稍显平常的话题,是夏油杰经过思考后的结果。
被晓美焰直言放弃的美树沙耶香,会像巴麻美一样钻进牛角尖里陷入极端吗?
除此以外,夏油杰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
仿佛能看穿夏油杰心中所想,美树沙耶香目不斜视,认真地一字一句说:“我会继续作为帮助人的那一方,战斗下去。”
“因为祓除掉的咒灵会重新出现就不去做,那种胆小鬼一样的行径算怎么一回事啊?”美树沙耶香刻意加重的语气像是在和谁承诺,又像是对自己的要求。
美树沙耶香的反应是夏油杰预想里最理想的状态,不管如何,能看到她重新振作起来真是太好了。
至于晓美焰,要等找到她以后才能去确认了。
“没关系吗?”
美树沙耶香的情绪稳定下来,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如此。
现在不应该再提起会让她动摇的话,但夏油杰仍是问出了这一句。
连身为前辈的巴麻美都无法承担的残酷现实,真的没关系吗?
“我向丘比许愿的时候,并没有遇到诅咒的袭击,”美树沙耶香撇开视线,没头没尾地说起曾经的事情,“杰也知道吧?”
“嗯。”
夏油杰留在美树沙耶香身边的咒灵一直没有给他传回危险的讯号,也就说明美树沙耶香一直处于安全的环境中。
但当他再次见到美树沙耶香,她看上去成为咒术师已经有段时间了。
“在麻美学姐还没抓住那家伙之前,维持现状,什么也不做才是最聪明的选择。”
美树沙耶香用“那家伙”代指对方的名字,没有要向谁解释的意思,很可能也是夏油杰也认识的人。
从沙耶香、巴麻美和佐仓杏子微妙的态度,很容易就能推测出那个人的身份:晓美焰。
“继续作为普通人一样生活下去,诅咒也不会主动找上门。”
“那样的话,会很轻松吧?”美树沙耶香的尾音微微上扬,却不是在寻求赞同。
不用去和咒灵战斗,也不会受伤。
在丘比没说出她们的身体已经被改造的真相前,所有和它签订契约的少女,都是会抱着也许会死在咒灵手下的觉悟才做出的选择。
“从遇到丘比,知道还有咒灵这种存在,怎么可能再像之前那样生活下去啊?”
“如果明明有能力去解救他人,但是只选择在一边旁观,那种事情……”
应该再说些“无法对别人的苦难视而不见”之类的话来稳固印象,但是神谷银示不想赌违心的谎言被识破的概率,因此美树沙耶香显得像是顿了一下。
“我会成为咒术师,不是为了得到谁的‘回报’,连愿望也是随随便便就草率决定下来的。”
“但不代表我就是那种莽撞冲动的家伙,我可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做出这个决定的。”
其中也包括在这个过程中死去。
从美树沙耶香的眼神中,夏油杰看出了她的信念。
“而且,如果没有丘比,我大概一辈子也没办法和杰成为朋友吧?”
夏油杰能在对方澄澈的眼底看到明显怔住的自己,他倾听的神态凝固在了脸上,做不出任何能被称为自然的放松表情。
“……”
无法用简单的言语说清他此刻的混乱,下意识地想去反驳,又忍不住深思,如果沙耶香一直都是非术师,他们的关系还会像现在一样紧密吗?
在夏油杰没有转学到高专前,比较学校里的其他人,他和沙耶香的确走的稍近一些,看上去就是关系亲近的朋友。
至于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还没等夏油杰理清语言,美树沙耶香已经站起身,似乎无意深谈上一个话题。
“至于那些诅咒,全部冲着我来也无所谓,我是不会因此就停下的。”
“没什么需要后悔的。”
美树沙耶香故作轻松地吐了口气:“说不定这具僵尸一样的身体,在战斗里还会起到出乎意料的作用呢。”
在夏油杰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的担忧目光下,她的左手不自然地频繁摆动着:“被刺穿要害还能自如行动,一定会让人大吃一惊吧。”
“……沙耶香?”夏油杰不确定地叫着她的名字。
“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啊,我是在说真的,怎么想都会觉得很震撼吧?”
不要用这种随意的口吻去讨论该怎么利用自己的身体在战斗里获得优势啊……
这种事情、
没等夏油杰出声,二人的手机就先后响起,附近诅咒的诞生宣布了这场聊天的终止讯号。
夏油杰要处理的咒灵和美树沙耶香负责的不是一个级别,也就说明,他们得分开了。
“麻烦杰放下自己的事情听我罗里吧嗦说了一大堆了。”
尤其是近期,随着天气温度的变化,诅咒滋生的速度日渐频繁,连美树沙耶香的手机都全天不间断的收到来自辅助监督的信息。
不难想象像会有多少任务等着夏油杰去处理。
索性领悟了反转术式的五条悟一直维持着高度亢奋的情绪,找咒灵测试新招式的威力,间接减轻了其他咒术师不小的负担。
“锵、锵!”
握住灵魂宝石,转瞬间美树沙耶香就完成了变身,做好了随时进入战斗的准备。
美树沙耶香站在阳光下,夏油杰则是由于不喜灼热的阳光,坐在了阴影处。两个人身处光和影的极端,如同被分隔在不同的世界。
美树沙耶香单手挽了个利落的刀花,另一只戴着手套的手冲着阴影里的夏油杰,神采奕奕地看向他。
“久等了,正义的魔法少女美树沙耶香,重新登场!”
挥动刀身带起的短暂凉意很快便散去,苦闷的热意重新温吞地侵入每个角落,散播着心烦意乱的烦闷,无声地提醒着所有人,夏季的到来。
……
第71章 七十一个马甲
“喀嗤、喀嗤……”
夏油杰随意地坐在废墟之上,单手撑在膝上,向下垂握着的手里拿着一枚漆黑的咒灵玉。
圆形的球体被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他目视远方,显然将注意力放在了别处,不关心手上的动作。
结束完一场对其他咒术师来说分外艰辛,伴随着有丧命可能的战斗,即便是夏油杰,脸上也不经意间显出几分疲态。
正值精力和朝气最为充沛的年纪,平常能和高专里另一位刺头儿能把后山掀翻,不至于只经历一场对战就力竭。
自从入夏以来,不间断赶往不同地点去祓除咒灵才是现下疲惫的主要原因。
随着炎热的气候降,新诞生的咒灵也像井喷似的集体爆发,光是被“帐”侦测出的诅咒就已经远超其他季节,达到了一个令人心惊的恐怖数量。
诅咒数量激增的现象在往年的夏季也经常上演,温度升高导致的心情浮躁,不可避免会让民众的负面情绪加重,像是冬季,诅咒的诞生频率就会进入一段较为平和的冷冻期。
对夏季诅咒会频繁出现的规律,咒术师一方也早就做出了相应的应对方法,只不过今年较往常有些不同。
不止是要单纯抵御诅咒增加的数量带给咒术师身心方面的压力,其中还混杂着让那群咒术界高层嗅到了危机气息的消息。
千年以来都是对非术师不可见的咒灵,首次出现在了普通人的视野当中。
并非像是处于濒死间短暂地看见了咒灵,没有遭遇袭击的普通人也切切实实地描述出了诅咒的位置和模样。
直到有咒术师姗姗来迟,后续用目击到咒灵的当事人压力太大,缺氧导致看到了幻觉的借口勉强含糊了过去。
凡事有一就有二,在咒术界高层没意识到暗潮下的涌动,还没把暴风雨即将来临时的平静预警放在心上,像以往那样保持着一贯的傲慢姿态,只当这是一次偶然事件,直到之后又陆陆续续地接二连三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当他们终于察觉到事态似乎隐隐脱离了控制,咒灵的存在已经在普通民众间小范围引起了轰动。
首先是质疑,随之而来的就是极度的恐慌,人类的想象力就是会对未知的事物本能感到恐惧。
尤其之前从未听到过传闻,近期突然能在各种地方听见讨论,无疑会把咒灵的威胁性放大、夸张化。
关于咒灵的传言经过口口相传,产生的误差越来越大。
咒术界高层想要重新封锁住“诅咒”的消息,然而传闻仿佛被拧开的水管,用手按在上面试图压住源头,激烈的水流也会从侧面、指缝里喷涌溅出。
越想压制,反而会让水的面积扩大。
但只是这种程度,还不至于让这些土入半截的高层焦头烂额。
日本大多数民众还是认为是某个组织为了煽动混乱,而在网络上传出的谣言,而那些“目击者”都可以用和人串通好了,或者是想要吸引关注的手段来解释。
能被普通人看见的咒灵不会主动攻击人,甚至像是有意识地选择避开人群,所以暂时还没造成严重的后果。
迄今为止,真正被这种咒灵攻击且记载在册的只有几例,除去已确认死亡和行踪不定的当事人,剩下的唯一一个就在高专。
而见识过咒灵的普通人则对自己看见的事物坚信不疑,虽然咒术界向大众封锁了关于咒灵的消息,诅咒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物种来命名,把咒灵当做鬼怪或是神明的人也不少见。
哪怕相信咒灵真的存在的只是极小的一部分人,他们的负面情绪也影响到了咒灵诞生的速度。
层出不穷的咒灵现身事件、压不下的新闻报道、官方向咒术界施加的压力……
重重因素的相互叠加下,导致两所高专几乎全员出动,连国外的咒术师也被召回,为的就是尽快平息掉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咒灵带来的影响。
高专新生和其他高年级的学生每天少有空闲的时间,都是辗转在祓除咒灵的任务当中。
高层那群老爷爷不只是不信任他们,还是有其他打算,总之除了照常下发该去执行的任务以外,没有要求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去查清特殊咒灵的源头。
这股不寻常的平静引起了夏油杰的警觉,尤其是当他得知高层单独召见了美树沙耶香以后,更是加重了心中的疑云。
当时星浆体事件引发了高专被诅咒师入侵、咒灵因不知名原因暴动以及高专被破坏,几件事接连发生,在场人多眼杂,想没有任何风声传出去不可能的。
见识到巴麻美断头再生,丘比的特殊性可想而知,就算有明显的弊端,想必也是有人会动歪心思的。
诅咒师那边还没听见有明显的动作,高层已经把目的打到沙耶香的身上了吗?
夏油杰不清楚沙耶香被高层们召见之后发生了什么,按照他对那群眼高于顶的腐朽老头子们的印象,被称为审问比较贴切,总归不会有多友好。
当他向美树沙耶香确认有没有被为难,少女只说被询问了关于丘比的事,夏油杰再想要再详细深问,美树沙耶香正好接到了辅助监督的消息,没能让话题继续下去。
夏油杰收回思绪,目光自然而然地移到了手中的咒灵玉上,抬手对着阳光的方向举起,眼睫微敛,眼下被遮出青黑的阴影。
他用手背抵住嘴,浅淡的唇色略微发白,额头浮现的细密汗水被不在意地拂去。
恶心……
“喀、喀……”
反胃的欲望不断翻涌,呼吸的频率乱了一瞬,又很快地转为急促的呼吸。
周围除了夏油杰粗重的呼吸外,细碎又瘆人的咀嚼声在安静的环境里异常清晰。
感官比常人敏锐数倍的夏油杰却像听不见般,对这阵绝对算不上轻微,清楚传到耳边的动静置若罔闻。
家猫大小的奇异生物正压低前肢,把头埋在看不出具体是什么东西的碎片中,不断前后耸动着,像是野兽在进食。
不多时,那堆红色和白色混合在一起的不明物体就被吃的七七八八,只剩一点残渣。
……又是这样啊。
夏油杰眼睛半阖,双手向后支撑,仰着头沉默想道。
清楚在对方口中问不出有用的信息,就打算处理掉它,以免再有其他人轻信丘比的谎言。
他们试过很多办法,始终没办法彻底杀死这东西。
能摧毁掉的只是对方用来行动的躯壳罢了。
就像它能用一副不理解的语气表示为什么人类要执着灵魂和身体两者放在一起,也能够把身体当作是一件衣服那样,损坏就脱掉,换上另一件完好的。
杀掉一只,又会很快就出现另一只。
来回反复,根本杀不完。
还会坐在原本的尸体旁边,做出现在正在做的、让人头皮发麻的举动。
吃掉残骸的过程被它称为把能够再利用的资源进行二次回收。
最开始看见丘比毫无芥蒂地埋头啃食,夏油杰从没反应过来对方在做什么,随后愕然到失语,仿佛心中建立起的秩序崩坏,无法理解眼前看到的一切。
五条悟倒是对此接受良好,自从确认了丘比的恶行,对方做出什么他都不觉得意外,只是也着实被这一幕给恶心到了,抬手又是一发“苍”,让眼睛免于看到这种精神伤害。
从震惊,到现在能够面不改色的无视,夏油杰没有刻意让自己习惯,仅仅是这样的场面发生的次数太多了。
多到夏油杰已经不会再给出特别的反应,还能平静地和对方交流一下感受如何,在丘比如实回答之后又沉默下去,被他降伏的咒灵一拥而上,将其分食。
夏油杰没有再束缚着丘比,自从知道它并不是只有一只,限制它的行动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不过丘比仍然没有主动离开,甚至比往常更肆无忌惮,形影不离地跟在他身边。
夏油杰扯了下嘴角,看来他在丘比眼里很有价值啊,都撕破脸了还舍不得离开。
啊,悟也是。
经常能接到来自五条悟的电话,带着不做掩饰的恶意和他讨论:“这种和蟑螂一样杀不尽的东西,干脆把尸体废物利用,每天杀个几千次,做个流水线工厂好了。”
“丘比君应该很乐意无私奉献吧?”五条悟笑着问道。
听着明显的威胁,和几乎穿过手机向它迎面而来的实质杀意,丘比只是歪了下头,询问:“这是你的愿望吗?”
“……”
“啊,丘比君果然是我们的敌人呢。”说完这句,五条悟就不再主动和夏油杰提起有关丘比的一切了。
夏油杰只能从平时丘比偶尔的抱怨里得知,悟估计又是无所顾忌地把跟在他身边的每个丘比都找出来处理掉了。
“虽然我并没有痛觉,也会让我感到困扰的。”丘比仰起脸,三瓣嘴的边上粘着一些由于凝固变得暗红的痕迹,“就算这具躯壳的材质可以回收再利用,这种行为也很浪费呢。”
“能被回收,不代表过程不会产生损耗。”
丘比问:“又不会对我造成真正的伤害,还是说,这是你们人类相同的发泄方式?”
夏油杰默了默,正当神谷银示以为这又是一次不会得到回复的自言自语时,听见了夏油杰的声音。
“这么做或许没什么特殊的意义,只是想让你体会一下她们的感受。”夏油杰的视线不与丘比交汇,平稳的嗓音听不出真实的情绪。
“她们?”
丘比歪了下头:“你指的是美树沙耶香吗。”
“关于这一点,完全不需要担心呢。”它的声线欢快且甜蜜,“美树沙耶香的愿望内容不仅让她拥有远超其他孩子的恢复力,并且对疼痛的敏感度也较常人更迟钝,她迟早会变得不畏惧疼痛,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咒术师的。”
“缺点是,完全失去痛觉很可能让她不能及时注意到自己的伤势情况。”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已经不能算作是真正的”人类了……
没等神谷银示说完,连话说到一半的尾音还回荡在空气中,受他操控的躯壳视野一阵扭曲,瞬间失去了和他的联系。
夏油杰没有使用调伏的咒灵去做这件事,直接用厚重的咒力让眼前的生物从眼前消失。
真是粗暴啊。
神谷银示不理解,他以为夏油杰要比五条悟要冷静些的。
从夏油杰表现出来的平静来看,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处于青春期的男生,情绪会躁动到连别人的话都没耐心听完吗?
……
第72章 七十二个马甲
“……”
夏油杰对丘比单方面的对话一言不发,随后不带迟疑,突然向丘比发起攻击以后,他又平静地收回手,连原本的坐姿也没看出改变。
如果不是丘比所处之处被咒力轰出一个向下凹陷的深坑以外,单凭夏油杰平淡的反应,根本察觉不出先前究竟发生过什么。
对外待人温和,也只是和友人相比较下的。
能和五条悟成为挚友,两人在性格方面不能否认的拥有着共通之处。
于是便造就了分明上一秒向丘比发起称得上暴虐的狠辣袭击,夏油杰周身环绕的气场却不带任何杀意,仿佛只是做了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狭长的眼型乏味地半阖着,神态间不自觉散发出的倦怠为本就偏东方的长相增添几分无欲无求的冷淡意味。
这样的情况已经在近期上演过太多次了,无趣到不会再让他心中被激起多余的波动。
连最初的怒意也被消磨到现在能够抑制住在对方面前不将真实的情绪外泄。
越是觉得愤怒,越会让眼前这只不通人性的家伙寻到破绽,借机加以利用。
他不会给对方这个机会。
夏油杰也清楚,那东西不会这么轻易就死掉的。
果然。
如夏油杰所想那样,见过无数次的场面再一次上演了。
很快在激起翻涌的灰土中,就跳出一只分外熟悉的生物,一对前肢轻巧地踩在废墟上,有细碎的砖块塌陷掉落,发出不引人注意的声响。
和之前在夏油杰眼前出现的那只相比,肉眼看不出任何的区别,简直像是从某个工业化流水线上批量生产出来的一样。
损坏以后随时可以替换成下一个来顶上,绝对不会生出心疼或可惜之类的情绪的廉价制品。
“你还真是不死心啊。”
丘比摇了摇脑袋,浮在表面背毛上的灰尘很快就随着它的动作被抖搂了个干净,转眼间浑身又恢复成亮眼的洁白毛色。
站在倒塌的建筑上,到处都是一片斑驳的灰褐色里,对方的存在就显得尤为醒目,很难不让人第一眼就将注意力集中在它的身上。
假如不清楚丘比做过的那些事情,或许真的会被对方可爱无害的外形和此时的萌态给迷惑住。
也许丘比的谎言之所以能这么久以来都没有被揭穿,这副能轻而易举打消他人警惕心的外形优势占了很大一部分功劳。
“怎么又是这样,明明杰你也知道这样不会对我造成什么伤害吧?”配上丘比正在摇头的动作,和一贯上扬的语调,仿佛它真的在为此感到困惑似的。
也不在意没有得到夏油杰的回复,它自顾自转身在周围搜寻起来,几乎和身体长度相等的尾巴上翘,有规律地在身后一晃一晃的摆动着。
丘比探头在地上嗅了嗅,又抬起头:“碎成这种程度,已经没办法再回收了。”
把它恢复成原样的价值很低,又不像是咒术师马甲需要珍惜,修复远不如直接放弃来的方便。
更何况制作“丘比”的材料算不上珍贵,舍弃多少个也无所谓。
夏油杰居高临下地冷淡注视着丘比的动作。
他不会再被丘比过于雀跃的活泼语气影响,认为它会有和人类相同的情感。
所以现在对方的话也不是抱怨或是不满什么,只是客观地描述出事实。
在确认完没有值得回收的价值,丘比也不再循着气味去嗅闻,看向夏油杰,歪着头询问:“不继续了吗?”
“这种无意义的举动原本以为还会再重复几次呢,虽然不清楚杰你究竟想通了什么……”
丘比的话音在这里停顿,一对如同浸在凝固的血液里的暗红色眼睛盯着夏油杰,等待了几秒,似乎意识到对方不会告诉它想知道的答案,才继续重新把话说完整。
“不管怎样,能够冷静下来真的是太好了!”
夏油杰:“……”
“能心平气和地交流是最理想的交流状态,不过从数据统计出的结果来看,总是会往极端的走向发展,真是奇怪啊。”
神谷银示说完,隔着“丘比”的躯壳,安静观察起夏油杰的反应。
夏油杰接下来没有做出神谷银示所预想的任何一种可能。
夏油杰抬眼,和丘比看向它的目光直视,眼中那抹若有所思的神情自然而然被神谷银示捕捉到。
“丘比,和你签订契约的人里都是女性吗?”夏油杰向着丘比问出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想了想,夏油杰又详细地往更准确的形容上补充,追加问到。
“或者说,你的目标一开始就是放在那些未成年的少女身上?”
迄今为止,夏油杰见到的都是一些年纪不大的少女,暂时还没见到有男性称跟丘比签订过契约的。
夏油杰遇到的美树沙耶香等人,无一例外都是女性。
他和悟也都处在隐形的年龄区间里,只不过他们始终没有透露出有迫切想要实现愿望的意向,不能被算在其中丘比是否有对性别进行选择的判断里。
至于为什么丘比选择的都是些年纪相近,不超过国中生的少女,夏油杰尽可能用最恶意的思维去猜测丘比会这么做的原因。
连处事最为成熟的巴麻美,看上去也完全不像是一位成年人,只是稳重可靠的气质通常会让人下意识去忽略她的真实年纪。
从丘比展现出的理智压制住人性的处事性格,几乎不会做出它反复提到的,认为“无意义”的行为。
很有可能是故意为之,特地将目标人选筛选到固定的人群:年纪偏小,还没有接触过外界的恶意,心智发育不完全的青少年身上。
符合以上条件的人群,通常警惕心不强,很容易轻信他人。
难道它打的是这个主意?
说到底这些也只是他单方面的猜测,没得到丘比的确认,始终不能证明夏油杰的猜想属实。
但凡是丘比不愿意回答的问题,无论用尽什么办法,也始终撬不开它的嘴。
这一点是夏油杰和五条悟共同试验过得出的结果。
不过在某些无关紧要的地方上,丘比也不会吝于为他们解答疑惑。
讽刺的是,就像丘比所说的那样,它不会说谎。
用其他话题打断原本要问的事情、回避问题、闭口不言、利用双方认知上的误差去说着真话……
这些都是这只精明且狡猾的外星生物得心应手的话术,但也侧面证实但凡是丘比说过的话,一定是真话。
只是他们没办法分辨出丘比究竟隐瞒了哪些重要的部分。
丘比:“……”
神谷银示短暂地出神了片刻,没能控制丘比立刻去回答夏油杰的问话。
不算是严重的失误,中间停顿的间隔满打满算甚至不到一秒,即使在对话里,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除了神谷银示自己,没人察觉到他的走神。
只是听到了夏油杰问话的内容,有一瞬间陷入到了回忆里。
在神谷银示做好突破到另外世界的准备以前,对马甲的选择上有过犹豫。
男性天生较女性在力量上强大,女性则是比男性更为灵活,即使是被人为创造出的马甲,也不会违背这一点。
对目标是尽可能多的收集能量来看,男性马甲的实用性要强于女性马甲。
并且神谷银示本身的性别,选择和他同性别的马甲肯定会让他的行动更自在,包括讲话的语气和口吻、肢体动作、下意识的习惯,都不需要再进行适应,人为地纠正。
使用男性马甲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按照方便性,神谷银示也应该首选男性马甲。
为什么会选择现在的马甲们,再精确一点来说,为什么要把马甲的外观形象设定成少女?
这是神谷银示经过思考后的选择。
少年感。
是一个不分性别的词汇,可以用来形容明烈张扬、对任何困难无所畏惧、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
这个词汇可以使用在一切拥有以上特质的人群身上,青年、孩童、少女……
不止是用来形容处于青春期的男性。
少女的感觉则不能和少年感一概而论。
它的特殊性无法出现在除了“少女”以外的群体身上。
“人类的女性在大约十岁到十三岁左右,第二性征会逐渐开始显现。”
丘比端坐在夏油杰的面前,在对方没能把他的问题和正在说的话题联系起来的困惑表情中,不受影响的继续说道。
“这个阶段的少女,在社会的集体趋势和环境因素的影响下,她们通常有着最充沛的情感,导致她们的心思比常人更为敏感、细腻,能对别人遭受的痛苦感同身受。”
夏油杰无声地低笑,不用丘比说完,他差不多已经明白了全貌。
和他猜想的结果没多大的出入。
眼前的生物的话语像是在自述它所做下的恶行,利用少女的善心,引导、利用她们去达成它不为人知的目的。
“她们拥有的正义感或许在其他人看来非常愚蠢,不过我认为,这是一种非常高尚的品格呢。”
哈,是方便给你利用吧。
丘比像是看不出夏油杰难看的脸色那样,语速如常。
“假如给她们能把他人从不幸中解救出来的能力。”
它的声音在这里中止。
“不能否认青春期的男性也有一部分怀着强烈的正义感。”
神谷银示默了默,没有落下对丘比的操控而引起夏油杰的注意。
“不过他们的情感更为抽象化,比如愿意为了拯救世界而死,但是很少见到会有男性为了一个不相关的个体,来决定自己未来的人生。”
“丘比”按照神谷银示的示意说着设定好的对话,他本人罕见地再度放空,连丘比一板一眼的声音也逐渐变得隐隐约约。不再清晰。
这就是,他选择少女躯壳的原因。
……
第73章 七十三个马甲
……
夏油杰没对丘比分外的坦诚表现出任何特别的反应。
丘比的目标非常明确,筛选出符合选择条件的少女,诱使她们和它签订契约。
不具有“奉献”特质的男性在丘比的眼里,显然没有能共情他人受到的苦难的少女们更得这只外星生物的青睐。
这样来看,到现在为止还执着纠缠他和悟,不放弃任何一个抓住能让他们许愿机会的丘比,在它的眼中,他们两个的价值绝对要比其他人高。
才能让这个理性到极致的家伙把目标不单放在“少女”这一群体的身上。
从那次主动告诉了巴麻美真相,对方似乎就彻底放弃了那层友善的伪装。
不在他们面前摆出那副无害的姿态,也不再用模糊的话术去遮掩它真正的意图。
虽然丘比对他们的态度依然如常,但从细节上能体会察觉到细微不同。
相较之前,丘比绝不会让它在他们眼中的形象脱离一个能为人实现任何愿望、对人热情的神秘生物的身份。
像现在一样无所顾忌,不再进行伪装,暴露出原本的面目,只能说明丘比不需要再这么做了。
它的目的或许早在所有人都没能意识到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达成了。
任由心里如何思索,夏油杰脸上表情仍是冷淡的,似乎全然没受到对方言论的影响,看不见被激怒的神色。
夏油杰只是用平缓的语调问:“那你还没有放弃吗?”
“待在我和悟的周围,也只是浪费时间,对于这一点,你应该再清楚不过才对。”
不提丘比为了能让和它签订契约的少女们能持续的战斗,暗地里抽出了她们的灵魂,让人变成和咒骸一样,被咒力驱动的“僵尸”。
单凭夏油杰和五条悟的性格也不可能让他们和一个来路不明的生物做出类似“束缚”的许愿行为。
强悍的实力注定了他们的傲慢和自信,让他们能有足够的底气认为一切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不存在会面临需要向别人求助才能度过危机的那一天。
“这可不符合你一贯的形式风格啊,丘比?”
夏油杰狭长的眼形微敛,他借用了挚友在称呼对方时语气里的讽刺口吻,说着调笑打趣的话语,唇边牵起的笑意却感觉不出善意的温度。
对方不会不明白在“星浆体”事件以后,亲自揭露了许愿的真相,它在所有人心里的印象已经跌入谷底。
无论是夏油杰或五条悟,不会再对它抱着友善的态度,更别提向它许愿这件事了。
甚至无法理解对方还能用一如既往的友好口吻,询问他们要不要和它签订契约。
丘比身上那股被它往常展现出的热情所掩盖住的非人感,终于完全地向所有人显现出来。
不管是出于测试能否真正杀死丘比,提前中断再有人被欺骗的不幸,或是想从对方口中逼问出可用信息的意图,丘比的死亡次数少说也接近百次。
就算这样,对方明显依旧没有停歇想让他们许愿的念头。
能在少女们面前塑造、伪装出一个无害的形象,并且从巴麻美和佐仓杏子等人熟练的战斗经验来看,这段和谐的人宠关系维持的时间显然不算短,单从这方面就能看出丘比的缜密算计。
所以当场说出真相,失去了除了对它态度不明确的晓美焰以外所有少女的信任,这种自绝后路的做法才是最让夏油杰感到不解的。
之后对方又像是看不出他们对它怀着明确的杀意,频繁地凑到他们面前。
丘比身后的尾巴摆动的频率停滞了下来,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回答夏油杰的问题。
这样人性化的小动作也自然而然地让夏油杰注意到,又很快被他无视掉。
对方像是一台进化掉了人性,无视过程,只追求最大收获的精密机器,
在它的思维中,也许一切都是可以用本身能创造的“价值”来衡量的。
连现在被他看到的生动动作,也很有可能是为了减轻身上浓重的非人感而故意设定出来的。
在夏油杰这么想的时间里,也没忘记分出注意力放在丘比那边,因此对方的声音原原本本地传了过来:“因为杰是很有才能的孩子,悟也是一样的。”
“如果能让你们愿意和我签订契约,这些努力就不是白费的呢。”
夏油杰不在意的低笑一声,里面说不清对丘比的嘲讽多些,还是笃定的自信占的更多:“不会有那种事发生的。”
“你期待看到的场面,统统不会上演。”
丘比也不直接反驳夏油杰,只是轻巧地说:“就算悟现在是当之无愧的最强,已经没有咒术师或是咒灵是他的对手,是在人类中最接近‘神’之领域的存在……”
单从在五条悟身上采集到的咒力波动来分析,假如他能无限的成长下去,成为类似神明的存在,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
可惜直到未来的五条悟,也始终停留在一个人类最强的区域里。
“哪怕悟是唯一的最强,也肯定会遇到最强也无法解决的难题呢,这是可以肯定的。”拥有最强的名号,不代表五条悟就是万能的。
夏油杰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这像是一个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的反应。
当夏油杰意识到这点以后,又以极快的速度松开眉心。
他想到了杀到盘星教,如同修罗现世的五条悟,被在场所有人惧怕、恐惧……
哪怕强如五条悟,也无法改变天内理子死去的这一现实。
他不行,五条悟也做不到,就算家入硝子当时出现在现场,也不会改变这个结果。
仿佛相互咬紧的齿轮,从开始转动起,就会推着所有人被动地前进……
“你坚持让我们许愿,对你有什么好处?”
夏油杰对没有尽头的相互拉扯感到厌烦,呼吸的空气也带着挥之不去的灼热,吸到肺里有股浑浊的不适感。
过高的温度引发了不耐的焦躁,却没有影响到夏油杰的判断,这是基于处在理智下问出的。
混着怒意的心情也在最近度过的时间里逐渐冷却下来,让夏油杰现在能维持心平气和的情绪来和丘比交谈。
他倒想听听,对方的目的究竟是……
“当然是为给其他的咒术师减负了!”
面对他的问询,丘比没有一秒钟的停顿,立刻用欢快的音调说出了一个和夏油杰所有的预想都不相关的答案。
为了给……他们减负?
荒唐的答案让夏油杰想要冷笑,干涩的喉间又始终无法按照他的意愿发出类似嘲弄的声音。
无视夏油杰的神色,丘比反问他:“咒术界有咒灵和咒术师之间是相互平衡的说法吧?”
看到夏油杰深思的表情,丘比又说起一个哪怕是后天接触咒术界相关的人也绝对听说过的事件。
关于,五条悟的。
“被称为‘神之子’的五条悟,一出生就打破了咒术师和咒灵原本的平衡,导致咒灵大范围地集体爆发、出现并活跃于人前。”
年纪比五条悟小的夏油杰自然不会留有婴儿时的记忆,也不可能感受到咒灵的频繁诞生。
或许新闻上有播报恶劣气候和瓦斯爆炸等等事件,但当时还是婴儿的夏油杰也没办法记得。
“同时黑市上对于‘六眼’的悬赏金额达到了一亿日元。”
在这个时候提到这件夏油杰也知道的事情,显然透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发布了悬赏的人除了想要取得六眼以外,或许还存着五条悟死亡,咒灵的数量也会相应锐减的算计。
“咒灵或是咒术师,一旦哪一方失衡,水平过强或过弱,打破了维持的平衡,都会导致另一方的毁灭。”
丘比像是能窥探到夏油杰心中所想那样:“听起来还不算太糟糕,只要让消失的是咒灵就好了,你是这样想的吧?”
对夏油杰的沉默,丘比也没有要停下来的倾向:“杰你有想过,如果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肉食动物会怎样吗?”
“不是从一开始就只有肉食动物一种生物,而是突然在某一天删掉草食动物的存在,你知道会怎么样吗?”丘比发问道。
不需要夏油杰做出回应,丘比继续说下去:“首先较强的肉食动物会把弱势的一方吃掉,最后同类相食,直到所有的生物彻底灭绝。”
它冷漠地停顿,又无害地把头转向夏油杰,头顶竖着的耳朵跟着晃了晃。
“咒术师跟咒灵也是这样的关系呢,如果真有一天彻底失衡,到那个时候,对普通人来说,才是灾难吧?”
光从丘比简洁的描述里,就可以想象到咒灵的肆虐、诅咒师们的狂欢……
丘比直直地看向夏油杰:“我也只是在稳定咒术师和咒灵双方的平衡。”
“为了避免像悟那样的情况频繁上演,导致不可挽回的结果。”
“假如咒术师的数量是可控的,就没有这个隐患了!”
“这也是对大多数人有利的吧?如果这也会被认定为有罪的话……”
丘比像是有些苦恼的停住了话音,那双红宝石一样的圆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夏油杰。
它没有再说下去,夏油杰却仿佛从对方看不出情绪的双眼中读出了它想要表达的意思。
如果它的行为是有罪的,那一出生就影响到了整个咒术界平衡的五条悟,难道不更应该是错误的吗?
“……哈。”
明知道对方是在偷换概念,夏油杰仍感到了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做出了这种事,难道对方才是“正义的一方”吗?
……
第74章 七十四个马甲
……
夏油杰似乎是被丘比的话惹得忍不住发笑,绷直的嘴角几乎要抿成一条直线。
“丘比”对夏油杰夹杂着莫名情绪的嘲意冷笑没有做出反应,任由他低着头又从喉咙里发出几声感到荒唐的气音。
丘比看不见眼白的眼睛配上永远上扬着的三瓣嘴,能让人联想到橱窗里任何一只可爱的玩偶,和“无害”的物品关联到一起,会弱化它本身的奇异特征。
一旦这层印象被打破,去掉激动的情绪对判断的影响,能稍微冷静下来仔细观察对方。
就能轻易地发觉丘比仿佛被焊在脸上的笑容,只不过是嘴巴上扬的弧度给人一种正在微笑的错觉。
从始至终对方都只是同一副表情,像一尊被雕刻好的石像,永远维持着固定的神态,居高临下地冷眼旁观事态的发展。
神谷银示不好奇丘比在夏油杰的印象究竟差到怎样的地步,夏油杰会感到愤怒是必然的,即使丘比的行为没有损害到他的利益。
事关美树沙耶香,夏油杰不可能会不顾友人,以及避免未来还会有人被丘比蒙骗,选择深究才符合神谷银示对夏油杰的性格侧写。
就是时刻被这样的正义感牵制,又始终不能平衡人性的恶,处在夹缝中的夏油杰才会一直纠结、痛苦。
到最后走上了那条看不见希望的道路。
类似红宝石的透彻双眼中没有温度,映出的身影仿佛处于一片透着不详气息的暗红血雾之中。
夏油杰是诅咒师,或是咒术师,无论哪种身份立场都不会影响到神谷银示后续的计划。
不过,夏油杰还是作为正义的一方继续下去比较好。
屠杀普通人这样的景象什么的……
最好不要上演。
普通人死了,就缺失了一部分能够被收集到的咒力啊。
咒术师的负面情绪又不会溢散出来形成诅咒。
在神谷银示的心中,咒术师的价值相较普通人要低的多。
咒术师的存在不仅妨碍到他不能按照最快捷的方式去行动,还需要费心力地编造出谎言去掩盖真实目的。
神谷银示觉得会为进度缓慢感到烦躁是很正常的情况,他不会任由情绪支配自己的行为。
只是在平复下心情以后,神谷银示不忘反复提醒自己:人一旦想走捷径,反而容易走上歧路,最终连自己原本想要抵达的终点也会变得模糊不清。
宇宙是不会在一瞬间毁灭的,就算他自然老死,也不一定会见到那一天。
还有足够的时间。
现在的进展也正朝着神谷银示预想的路线上发展。
最开始让“丘比”在高专众人面前表现出它不会说谎的设定,并且在之后用各种细节不断加深这个印象。
就是为了方便混淆视听,在关键时刻发挥出作用。
维持“平衡”的说法,很轻易的就被夏油杰接受了。
神谷银示稍微回忆了一下,丘比有明确表示过它的“目的”就是如此吗?
似乎没有呢。
夏油杰问出的是许愿丘比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神谷银示让丘比的回答则是这么做的其中一部分原因。
严格来说,这不能被算作是种明确的回答,两人关注的内容根本不是同一个。
不过,谁让夏油杰没有发觉这一点呢。
神谷银示没有什么恶意的想着。
夏油杰一直没放下对丘比的警惕,带着锐利锋芒的眼神在对方面具一样的固定表情上扫视一圈,厚重到呼吸困难的气势下,得到的仍是丘比一如既往的微笑,连嘴角上扬的弧度也没有改变。
即使没从丘比的话中找到漏洞,夏油杰也知道,绝对不能让丘比掌控主动权。
否则会在没注意到的时候,就不知不觉间落入到对方的节奏里。
陷入被动的境地,是夏油杰不能容忍的。
“你想要控制咒术师的数量,那巴麻美的死也是维持平衡的一环吗?”
按照丘比的说法,维持咒灵和咒术师双方实力的平衡,咒灵一方过于强盛,和它签订契约的少女们就会填补上咒术师人数不足的缺口。
假如咒术师一方的实力超出了咒灵,让部分咒术师死去来恢复原先的平衡,夏油杰相信丘比也是做的出这样的事情的。
只是……
为什么要以这种会暴露它背后目的的方式?
夏油杰始终想不通。
按照丘比能瞒天过海的算计来分析,要是它想的话,本该可以让所有人继续蒙在鼓里,根本不需要像现在这样被众人仇视。
而且。
夏油杰目光一滞,冷静抬眼:“那时候可没有听见咒灵迹象减少的消息。”
“星浆体”事件正好和夏季的时间段重合,之后诅咒频生,两所高专也像今年一样全员出动,可见咒灵数量的密集。
就算是为了维护平衡,在明知道正值夏季咒灵必定会井喷式爆发,也不应该故意在巴麻美面前揭露真相,间接促使对方的死亡。
丘比却没有随夏油杰的心意回答出肯定的答案。
“我是不被允许干预大家的行动的。”它这么说道。
丘比不是第一次提到这一点,在本身就对它抱有怀疑的情绪下,任何说辞都会出现漏洞。
夏油杰不想再和丘比进行无意义的周旋,打断道:“指引、诱导……或者怎么说都好,你绝对有参与吧。”
他的语气肯定,不会因为丘比的否认而动摇内心。
丘比没有承认,只说:“一切都是处于大家自发的行为导致的结果呢。”
“不过巴麻美的死,并不是没有意义的,相反应该说她帮了大忙才对!”
哪怕认准了对方的所有行动都是被设定好的,夏油杰仍然在丘比有规律摇晃的尾巴上看出了恶意的愉悦。
虽说丘比没有亲口承认,夏油杰已经能确定,其中一定有着对方的手笔。
同时他还注意到一个对于现在或许无关紧要的细节。
在之前,丘比从来不会用全名直接去称呼别人。
丘比:“虽然没来得及知道晓美焰术式的具体能力,不过这些也已经足够了。”
晓美焰?
夏油杰暗自在心里重复一遍。
这时候为什么会突然提到她?
丘比的下一句话像是能看穿他心中所想一样,为夏油杰解释了原因。
“那孩子,可是拥有了不得的才能呢!”
会被丘比用这样的口吻重点提到,可夏油杰看到的晓美焰则没有表现出能让人觉得眼前一亮的水平。
面对势头强盛的巴麻美,对方明显也感到了吃力,对巴麻美的反击也很疲软。
就像晓美焰本人说的那样,她的术式不适合战斗。
难道说,才能不止是按照实力去评判的吗?
“杰看不出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丘比很理解的说到,随后又自然地补充一句。
“如果是悟的话,一定能理解的。”
丘比没有说全的话,夏油杰在心里下意识地填补完整。
因为五条悟,已经不再和其他咒术师处于同一个层面上了。
没人能追赶上五条悟的进步速度,也不会再有人把五条悟和旁人放在一起提及。
现在的五条悟,是最强。
独一无二的最强。
……
“欸,还吃凉面吗?”
美树沙耶香的哀怨很大一部分出自神谷银示的真心,她试图动摇友人的选择。
“虽然在夏天吃着很清爽就是了,但杰难道不觉得太单一了吗?”
“会觉得腻吗?”夏油杰没有直面回答,只是示意美树沙耶香可以不用陪他吃同一种主食,“如果腻了的话,下次我叫悟一起也是可以的。”
“欸……那种事情还是不要吧。”
美树沙耶香摆手拒绝,表示吃凉面也可以,单手用筷子把面前的食物搅动拌开,一边忍不住说:“而且啊,他行事是不是越来越嚣张了?”
“虽然最近没有碰过面,但是从辅助监督们那里可是听到了不少关于他做出的事就是了。”
随着成为最强,五条悟行事比以前更为肆无忌惮,高层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再难缠的咒灵在五条悟手下也撑不过几个来回。
“我和他完全合不来……所以!”
美树沙耶香说到这里,放下筷子。
“为了防止见面吵起来,不如一开始就从源头杜绝掉!”
她把双手在身前交叠,比了个强烈拒绝的动作,对五条悟加入到他们两个人偶尔会聚在一起的午饭小组表示抗议。
夏油杰也不执着这点,按他对挚友的了解,五条悟估计也不会在意能不能一起吃饭这种事。
只是不想让朋友迁就他的喜好。
既然美树沙耶香都这么说了,就没必要再提起。
而且。
夏油杰向下敛着眼,往嘴里送着爽口的凉面,表情里看不出他对食物的喜爱。
沙耶香的状态,要比他想象的好很多。
美树沙耶香主动替夏油杰分担了一部分简单的任务。
这很难不让夏油杰联想到沙耶香是在用忙碌来麻痹自己。
又在对方很有朝气的活力中否定这个想法。
夏油杰原本打算去开导美树沙耶香走出来,但因为咒灵频现的原因,一直被诸多任务拖住了脚步。
连和对方每次见面的时间都很短暂,像现在这样能在一起吃饭非常难得,大多数时间他们都是只来得及打个招呼就匆匆赶往下一个咒灵出现的地点。
……
神谷银示让美树沙耶香频繁接取下达的任务,主要原因是让马甲有合理借口不和五条悟出现在同一场景下。
等到今年的夏天过去,咒灵的数量恢复到以前,高专不再会处于全员忙碌的情况,“美树沙耶香”也会失去避开五条悟的理由。
夏天吗?
真是个不错的季节。
第75章 七十五个马甲
……
“那就不叫上悟了,就我们两个。”
夏油杰随口答应下,在说到某处时,他话音不明显的一顿。
正值夏季,炽热的高温导致咒灵骤增,高专里每个人都被分配了远超平时的任务数量。
至于高专里水平公认最为出挑的夏油杰和五条悟,二人皆是顶尖的实力也注定了他们分开作战要比一起行动的效率更高。
自星浆体事件后,夏油杰与五条悟就很少会被分配成为搭档,其他除了能力较弱的咒术师也都是如此,除了有基本能吃饭和休息的空隙,几乎都奔波在赶往下一个地点的中途。
见面频率降低,不代表关系会变得生疏。
相反,他们私下的联络一直很热切,始终没放弃深究丘比的来历。
在杀到盘星教后恢复冷静的五条悟向夏油杰提起,他原先就觉得丘比很熟悉。
以六眼的能力,和五条悟过人的记忆力,几乎不可能会忘记他曾经看过的事物,即使只是无意间瞥了一眼。
从见到丘比的第一眼,五条悟就把对方和他脑中的印象重叠起来。
耐人寻味的是,五条悟是在五条家藏书室里,一份从千年前流传下来的记载上看到的“丘比”。
至于上面写的内容,五条悟当时随意扫了一眼,和对方的说辞差不多。
潦草的笔迹能窥见书写之人当时迫切激动的心情,文字里隐隐流露出忌惮又垂涎的矛盾感,让年幼的五条悟顿时丧失了想继续阅读下去的念头。
随手干脆地把它丢回书架上,再也没翻开过。
而在五条悟第一次看到丘比,立刻就把二者互相关联起来,到后来对方出现在同期、后辈的身边,五条悟也始终没把丘比当成是值得警惕的目标。
脆弱到连一丝咒力都看不见,一碾就碎的东西,掀不起什么风浪。
当时的五条悟是这么想的。
直到后续发生了让所有人措手不及的接连意外,让五条悟重新更正了对丘比的印象,他回到五条家,找出记载着有关丘比的书籍。
夏油杰和他一起仔细翻阅了里面的内容,大多是重点描述了对方很可能拥有着将不可能化为现实的万能术式,但是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能证明这一点的真实性。
看完也没有看到关于丘比详细的内容,只能说明对方绝对不是近期才出现的,在百年前就有过这种东西的踪迹。
五条家会有记载,同属御三家的禅院、加茂说不定也会留有记录。
如果不是盛夏来临,突增的咒灵拖住了脚步,按照计划他们早就应该拜访完禅院家和加茂家了。
当然,这就不需要和沙耶香细说了。
还没找到能让沙耶香恢复原样的方法,说出来只会平白的累积失望。
“就我们两个吧。”夏油杰像是没意识到他说过一次那样,又重复了一遍。
“嗯嗯?”
从美树沙耶香疑惑的短音里回过神,夏油杰用低头吃面的动作掩饰住他的走神,将嘴里吞咽干净才说:“我们很难同时有空,平常也很少有机会一起坐下来聊天。”
“欸,怎么这样……”让所有咒术师工作量暴涨的罪魁祸首含糊地点点头,“真是辛苦啊,连休息的时间也没有。”
“像我这样反而还能有多余的时间来休整……就算再厉害,人不休息也是不行的吧?”
夏油杰稍显倦怠的低下眼,设施落后的店面通风性欠佳,高专深色吸热的校服严实的盖住了全身,严重影响了身体向外散热。
在这样一种闷热的环境里,夏油杰提不起交谈的念头,但对着美树沙耶香逐渐往担忧方向发展的语气,他还是解释了任务数量都保持在一个他们能承受的限度上。
至于五条悟为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纯粹是他多余的精力没处发泄,主动找咒灵练手。
以及顺便找一件咒具的下落。
“咒具?”
神谷银示已经知道五条悟在找什么了,但他还是让美树沙耶香用不解的语气询问道。
结果显然是注定不能让五条悟如愿了。
“是禅院甚尔用来袭击悟的那柄能解除术式的咒具,天逆鉾。”
虽然当时伏黑甚尔大摇大摆地从高专离开,但他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走。
包括伏黑甚尔那只用来储存咒具和钱财的咒灵。
之后夏油杰收服了这只诅咒为己用,但却没在里面见到天逆鉾的影子。
五条悟认为是肯定是被伏黑甚尔随身带着,没有离身。
不过再想找到一个不知踪迹且经验丰富的天与咒缚,假如对方有意隐藏,哪怕五条悟也不能立刻将其揪出来。
被人逼到绝境,好不容易绝处逢生从生死之间活了过来,结果找不到该向谁报仇,一度成为了五条悟祓除咒灵愈发凶狠的源头。
“大概是被禅院甚尔带走了吧。”没有在任何地点见到天逆鉾,夏油杰只能按照五条悟的猜测去认定。
“伏黑。”美树沙耶香像是随口一说。
夏油杰下意识地“嗯?”了声。
“听麻美学姐说过,他的姓氏已经改成了伏黑。”
美树沙耶香拿着筷子,另一只手撑在桌面上,用手心托着脸,明显注意力没放在面前的食物上。
“伏黑甚尔。”不是禅院甚尔。
难道夏油杰他们拿到关于伏黑甚尔的情报这么落后,连对方已经再婚、改成女方姓氏了还不知道吗。
随口提起的话题成为了短暂交谈的中止信号,之后没人再去出声。
夏油杰瞥了眼无风的窗口,手按在手腕上的袖口处,在看到毫无异样,仿佛不受热意困扰的美树沙耶香,只是暗自紧了紧袖口。
是耐热体质吗。
默不作声,安静进食的夏油杰在心里想着。
美树沙耶香脸上是健康的肤色,没有因为温度变得红润,额头或是其他裸露出的皮肤也看不见汗水。
夏天似乎没给美树沙耶香带来任何影响。
在关注美树沙耶香的同时,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她的眼神随时会被周围别人碗碟间的碰撞声吸引过去。
机敏的目光准确地落在声音来源的位置,多么平常的声响都会引起她的警觉。
这和夏油杰之前被困在咒灵领域里的一次经历有共通的相似之处,当时他也防备着周围可能出现的袭击,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激起一阵背后发冷的危机感。
好处是自此以后,面对其他类似意料之外的情况,夏油杰也能让自己保持冷静的情绪去寻找破解之法。
美树沙耶香还会对周围的变化过分敏感,也许是还不能完全的把日常生活和跟咒灵战斗中的紧绷氛围分开。
导致美树沙耶香身上始终环绕着明显的浮躁气息,给人一种她随时会准备拔刀备战的倾向。
友人的情绪似乎过于绷紧了,但是她迟早会适应下来的。
从不成熟,到往一个合格的咒术师方向蜕变。
美树沙耶香的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初那个浑身都是破绽的普通人的影子了。
对于沙耶香来说,或许不是什么坏事。
现在的沙耶香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成为一位真正的骑士,勇敢、坚强、不惧困难……
种种高尚的品格在短暂地被埋没后,重新在她身上浮现。
假如美树沙耶香的状态看上去稍不稳定,夏油杰都不会这样想的。
马甲的特殊构造导致了这一切。
咒力会始终把马甲维持在身体最佳的状态,即使连续高强度超负荷运动,或是几天几夜不去睡觉。
也看不出疲惫或是其他的情况。
毕竟严格来说,马甲已经脱离了人类的构造。
像是一台汽车,加满了油就可以继续跑下去。
只要有足够的咒力,连进食或是睡眠也不是必要的。
相反,夏油杰肉眼可见的憔悴。
优异的身高为他遮掩住了身形的消瘦,但眼中黯淡下去的光彩无法让人忽视。
“杰,是最近任务太重了吗?”在听到夏油杰的否认以后,美树沙耶香摆摆手,“没、我只是觉得,杰是不是有点太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夏油杰微怔,很快敛下神色,露出和往常无二的温和笑容:“……不,只是苦夏罢了。”
“苦夏?”
美树沙耶香脱口而出,用一种极为古怪的口吻重复了一遍。
在夏油杰注意到她的异样时又慌张地往嘴里送了一大口面,用这个动作表示她现在没办法回答他。
“欸,我的意思是……是不是哪里搞错了,不一定是苦夏吧?”
美树沙耶香用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音量嘀咕。
说着,美树沙耶香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她勉强咽下嘴里的食物,又迅速喝了几大口水,转头看向神色如常的夏油杰,迟疑地往他的碗里嗅了嗅。
“杰,你很能吃辣吗?”
……
在美树沙耶香去和店主确认他们把主食的口味上错了的时间里,夏油杰用牙齿抵住舌尖,反馈回来只有顿感的痛。
味觉,变得迟钝了。
无论什么食物,吃在嘴里都是一个味道。
清凉爽口的凉面,也像是在咀嚼难以下咽的糊状,只会激起反胃的感觉。
“杰?”
“嗯。”
直到美树沙耶香回来,到两份凉面重新端上来,他们谁也没有提起之前的话题。
美树沙耶香低头在口袋里翻找着,她摸索出两块微融的糖来,糖纸上有很多磨损的折痕。
夏油杰收到过几次美树沙耶香赠送的糖,看她很珍惜的样子,夏油杰有想过想买些赠送回去,不过一直找不到生产的厂家。
摸索半天,最终也只拿出了最后的两颗。
美树沙耶香取下刘海上别着的基础款发卡,向别人借来胶水,把糖果粘在上面。
她把其中一个重新别回自己头上,又把剩下的另一个发卡放在桌面上推过去。
“尝不出味道也没关系,这个就是我们之间友情的信物,也是约定!”
“约定?”夏油杰的注意力不在这里,还记着丘比说过的平衡,因此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用惯常的温和语气问,“那我们为什么而约定呢?”
美树沙耶香却像根本没想好,只是想借此缓和一下凝滞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氛围。
迟疑了一会儿,或许根本没有,夏油杰没有留意安静的时间过去了多久。
在朋友的身边,是他唯一能任由自己放松下来的地方。
“我们不可以对彼此说谎,也不能欺骗对方!”
美树沙耶香说完,又觉得有些太过严苛了,连忙又补充:“小事倒是无所谓的啦啊哈哈。”
完全没有意识到说了自相矛盾的话,美树沙耶香很快认真起来,眼中能看见显而易见的犹豫,声音里又没有迟疑。
“如果是重要的事情,杰、我是说,我们!都不可以向彼此隐瞒……”
“唯有这一点,我希望你可以答应。”
不是类似商量语句的“可以吗?”,而是更直接,也更真诚的……
“……好。”
用喝水去压下嘴里错觉的苦意,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两下,夏油杰承诺下来。
第76章 七十六个马甲
“灰原。”
灰原雄从保养咒具的动作里抬起头,看向七海建人。
过于早熟的同期除了最开始轻声叫了灰原雄的名字,就只朝他无声地递了个眼神。
灰原雄的目光顺着七海建人视线的落点看去,坐在他们左侧的美树沙耶香看向车窗外,眨眼的频率也很慢,明显是在出神。
这次又是他们三个一起执行任务,在夏油杰和灰原雄与七海建人沟通过以后,就经常能见到美树沙耶香和他们搭档的情况。
虽然不清楚他们之间发生过的具体细节,灰原雄也谨记来自夏油前辈的提醒,尽量避免和那只看起来很可爱的小狐狸接触,即使它的外形长得十分无害,符合大多数人审美的样子。
另外,夏油杰强调。
不要相信丘比说的每一句话,务必要把它当成是需要时刻提防的敌人。
五条悟还在夏油杰讲完以后故意抬高双手,做出恐吓状,告诉他和七海,如果听到了丘比的声音,就会被海里的女巫诅咒,之后走的每一步路都会像是踩在刀尖上一样痛苦。
七海建人冷漠地让五条悟把童话故事书放回原位,不要未经管理员允许就把书籍带出来。
总之,五条前辈看起来依然非常有活力!
虽然七海说那是活力过剩的表现。
夏油杰嘱咐的另一件事情和美树沙耶香有关。
也是灰原雄和七海建人现在会和美树沙耶香共同执行任务的原因。
除了能相互照应以外,其中不乏有和熟知的人待在一起可以缓解压力的意图在。
只是从一开始启程往目标地点赶往时起,美树沙耶香就显得格外沉默。
虽然和美树沙耶香搭话,也能得到回应,但还是能隐隐感受到她的心不在焉。
是太累了吗?
不需要七海建人再示意,灰原雄已经忘记了先前被叫到的事情,他调整了下坐姿,看上去仍然是规规矩矩的,然后小声地询问起美树沙耶香的情况。
七海建人不自觉皱起的眉心微松,没有选择加入到他们的交流里,合适地转头看向相反方向,不去细听他们之间的对话。
灰原雄对同伴的关心,不同于七海建人那样的隐晦内敛,却也不符合大众对有着乐观性格的人印象里的莽撞。
就是这种对世界的一切都抱有积极的态度,导致灰原雄成为了七海建人口中的“人类控”。
难得可贵的是,这样的品质并不是灰原雄有意像让自己更“乐观”才拥有的,他只是顺从本能,在交谈里能让别人感到轻松这件事中获得同样的快乐。
像是一头砸进厚实软和的毛毯里,怎么也不会受伤的感觉。
所以七海建人很放心地让灰原雄去和看起来有些寡言的美树沙耶香对话。
被寄予厚望的灰原雄从他们每个人都在熟悉不过的咒灵为话题,自然地跟美树沙耶香交流起来。
两人之间的氛围非常平和,灰原雄坐近发觉,美树沙耶香周身并没有环绕着压抑的情绪,倒不如说只是比以往更安静了。
“啊,任务倒没什么……”
面对来自同伴的关心,美树沙耶香向灰原雄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没到需要休息的程度。
“轻轻松松就解决掉了,除了数量多到有些头痛这点以外。”
咒术师的身体有咒力强化,因此精神上的疲惫也会延缓,比起普通人的持续力要强出几倍。
如果不是咒力维持着马甲的正常运转,美树沙耶香还真不一定能吃得消这种考验人身体素质的任务量。
单从释放咒力的消耗很低,因为美树沙耶香负责的都是些无关紧要、不会引起严重祸患的诅咒,多数时候都是在三级左右的咒灵。
一旦美树沙耶香能接触到的咒灵危险程度再往上提一些,灰原雄和七海建人就会像现在这样,三人结成临时搭档一起行动。
又有夏油杰时不时送来的悲叹之种,如果全部用来净化灵魂宝石,很长一段时间美树沙耶香的咒力都会处于充盈的状态。
这样可不行啊。
神谷银示略有苦恼地想着,美树沙耶香存在的作用可不是让她一头扎在一些不重要的小事里挥霍的。
而且。
“美树沙耶香”或许不应该能感受到那道始终黏着在她身上的视线,身为丘比却可以不受合理性的限制。
一双不带任何情绪的红色眼瞳精准地捕捉到躲在暗处,隐晦窥探着美树沙耶香以及落在它身上的打量目光,隔着一段距离与那人隔空对视。
仿佛冥冥之中的默契,丘比和那人谁也没有出声指出对方的存在。
二者皆是安静地在美树沙耶香的周围,偶尔闪烁的双眼像是对勇敢冲到最前方的蓝发少女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算计。
在美树沙耶香喘着粗气劈砍咒灵的声响中,有某种共通之处的一人一狐同步移开了视线。
在那人低头的瞬间,他稍长的头发晃动,露出额头处隐约的缝合痕迹。
没过几天,跟在美树沙耶香身边的辅助监督因病辞去职务,失去了音信。
是美树沙耶香这个变数引起了这位千年前的咒术师的注意,想要观察美树沙耶香的存在是否会影响到他针对夏油杰,想夺取咒灵操使身体的计划。
亦或是也像蠢蠢欲动的御三家一样,把目标定在了“万能许愿机”丘比的身上。
无论羂索把注意力放在谁的身上,都不会动摇神谷银示规划好的路线。
这一点是已经能够确定的。
按照神谷银示往常的经验,本不该出现情绪浮动,导致影响到操纵的马甲出现异样的错误。
称不上是严重的失误,却是神谷银示首次为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感到迟疑。
兴致不高的心情直接体现在了美树沙耶香失去活力的语调上。
“和你们要祓除的咒灵相比起来,根本就是在游戏里面开了简单模式嘛。”
得知美树沙耶香对部分咒灵的吸引力,让她减少能跟咒灵接触的机会是最直接的方法。
灰原雄听着美树沙耶香的话,没有贸然地出声应和。
偶尔能短暂地在灰原雄的身上窥见属于直觉系的敏锐,就像现在,或许灰原雄没有注意到,他没有让话题停留在原先会让人感到对比的差异上太久。
“欸,既然这样的话,难道是对重复的工作感到厌烦了吗?”
像灰原雄也会觉得机械性的祓除咒灵很消耗自身的精力,在任务完成后他一定会让自己完全的放松下来,重新恢复到最佳的状态。
“厌烦?”
美树沙耶香低着头,疑惑的语调导致声线抬高,给她注入了几分原有的活力,
她总是在紧绷着,越来越熟练的出刀、绷直的脊背、会因为任何风吹草动瞬间警觉起来的神态……
“受到情人威胁,担心会暴露关系选择毒杀对方的精英、偷工减料导致建筑塌方的地产商、为伴侣购买高额的意外保险,将自己设成受益人然后将其杀害……”
灰原雄下意识“诶”了一声,又很快安静下来,给美树沙耶香留出不被打断继续说下去的空隙。
“明明是去祓除诅咒的,结果见到了不少这样的事情……”
听上去简直糟糕透顶啊。
“因为心里有鬼,所以把咒灵造成的袭击统统认为是鬼魂作祟。”
由负面情绪里诞生的咒灵和那些人想象出来的鬼魂毫不相关,咒灵刚好诞生在他们的附近,和死去的被害人之间是否存在着关联,神谷银示并不在意。
神谷银示只是在心里感叹,为了最终能得到夏油杰的身体,羂索着实下了一番功夫。
像是一根根不起眼的蛛丝,纤细到让人觉得轻轻一扯就会断裂,在所有人没把它放在眼里的时间里不断地收紧,直到第一个人意识到了危机,才发现每一个人的身上都已经被坚韧的蛛丝环绕,不留任何能够供人逃离的破绽。
灰原雄想了一下,说:“这样看,咒灵反而帮助警方破获了多起疑案,如果没有诅咒的因素,说不定他们依然还在逍遥法外。”
这就是乐观主义者看待事情的角度吗?
神谷银示下意识地为想灰原雄的思考方式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并不算突兀的行为,就算是美树沙耶香在这个时候笑出来,也不会让人觉得不合理。
对上灰原雄闪烁着明亮神采的眼睛时,神谷银示轻松的心情立刻消散。
在他考虑着该怎么中止掉这次交谈时,灰原雄主动挑起了话题。
“沙耶香认为,过程和结果哪个比较重要呢?”
“……那要看是什么事情了。”神谷银示不清楚灰原雄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小心地用一种最不可能出错的答案回到。
灰原雄追问:“如果是沙耶香最希望实现的一件事……”
“希望咒灵全部消失。”美树沙耶香没有迟疑的立刻说道,又感觉太过异想天开,“我也明白是不可能实现的事啦。”
“祓除掉咒灵,它们也会再次诞生,不管怎么努力,依然会有源源不断的咒灵出现、伤人……”
灰原雄耐心地听完,又频繁地眨了下眼,语气恍然:“是把目标放在了消灭所有咒灵上吗?那样会很辛苦啊。”
“把结果定得太过遥远,也会离幸福越来越远的。”灰原雄有些苦恼地说。
“我认同你所说的,一味追求结果,就会离幸福越来越远的观念。”神谷银示说道。
“所以,沙耶香是更注重过程吗?”
“不。”
“我会选择结果。”
……
第77章 七十七个马甲
灰原雄倒是没对美树沙耶香前后略显矛盾的话感到奇怪,只是脸上露出十分明显的苦恼表情。
“这样的话……”灰原雄忍不住拖长声音,来增加能够让他思考的时间。
总是溢着过于明亮的神采,导致会让人觉得近似犬科的眼睛频繁地眨动,在他的头上,仿佛能幻视出来一个亮起的灯泡。
“有没有试过把目标定的近一些呢?”灰原雄把两只手摊开,手掌互相做出一个向内推的动作。
灰原雄向美树沙耶香传授着他对靠近幸福的理解:“不需要去想对现在来说过于遥远的未来,难以抵达的目标总会让人升起一种无力的颓废。”
他不太好意思似的摸了下后脑的头发:“虽然不知道我一直用的方法可不可以适用到每个人的身上,说不定会起到改善的作用呢!”
“不妨定一个只要稍微努努力就可以实现的目标上,完成以后再去重新决定下一个目标,”
灰原雄想了想,举例道。
“就像是参与一场长跑马拉松,很难有人从头带尾一口气跑完全程,如果一直处于不停歇的高强度运动下,既不休息、也不让自己松懈,很容易会受伤的。”
“那样的话就失去了运动的意义。”
“在中途合理地补充能量和水分,才不会让身体受到损伤。”
灰原雄脸上纯粹的笑容能让人无视掉咒术师几乎不可能因为普通人组织起来的长跑活动,而体力不支这件无关紧要的细节。
“我每次执行任务,都是把解决眼前的咒灵当做目前最想实现的唯一目标!胜利以后再重复这个过程。”
如果设立了一个自身的水平难以实现的目标,永远都会处在追逐理念的路途上。
精神和信念都会随着时间被持续消耗、动摇,甚至最后的自我否定,不断反复确认自己的正确性。
“把全部的幸福都寄托在唯一的目标上,那样的话,恐怕只有在那个艰难的理想完成以后,那个人才能感受到幸福。”
如果一生只能得到一次幸福,不就太让人失落了吗?
这是在灰原雄内心迅速掠过的念头,他罕见地抿了下唇,为难地看向美树沙耶香。
同时美树沙耶香突兀地抬眼,二人的视线对上,显然没预料到美树沙耶香会看过来,灰原雄稍显一怔,目光里流露出意外的神色。
“难道是要我逃避吗?”
“不去解决问题的源头,只是漫无目的地拖延下去……”
没等灰原雄理清美树沙耶香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对方反而像忍受不了一样,率先避开他的视线:“抱歉,灰原。”
“沙耶香根本不需要道歉的,是我先提了不合适的建议。”灰原雄十分理解地说,他更关心的是美树沙耶香现在明显反常的状态。“这么说或许会有些越界,唔嗯,不过还是直接问明白会比较放心。”
“沙耶香今天好像一直情绪都不太高,是因为什么呢?”
在不属于礼貌问候那类日常的寒暄,尤其是这种很容易会让人感到过界的不适、只有关系亲近的朋友问出才不会觉得冒犯的话题上,一般人发觉以后也不会选择主动去提起,大多数人的选择是给对方留出合适的空间让他自己平复下来。
美树沙耶香虽然跟灰原雄和七海建人是同级生,与两位的同期的关系也不算僵硬,但绝对达到特别亲近的程度。
在灰原雄的思维里面,没有这些顾虑。
坦诚、直接、毫无保留……
灰原雄认为这才是朋友之间能够良好沟通,不产生误会的相处方式。
被美树沙耶香回避的目光里,溢着对朋友的纯粹关切,灰原雄在问完这句以后也不再出声,安静地等待着美树沙耶香的回复。
既没有催促,也不担心自己会被无视。
“……我只是觉得。”
经历了短暂的沉默,美树沙耶香的语调放的很低,依然处于一个能让灰原雄听清的范围里。
“明明是因为不再想着拖累朋友、能够帮助他人才选择成为咒术师的,到现在反而害的你和七海必须要和我一起执行任务,这样不是、完全搞反了吗?”
灰原雄“唔”了声,没什么能帮助美树沙耶香解决烦恼的头绪:“累赘的话,我不这么认为,七海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但就算这么说,沙耶香也是会觉得无法接受吧?”灰原雄话音一转,没有在美树沙耶香是不是拖累了他们这一点上多做停留。
就像凭借直觉来存活下来的动物,总会提前察觉到危机正在不断逼近而做出行动那样。
在和他人相处间,能注意到所有人优点的灰原雄不会单纯地依靠别人的情绪做出反应,会结合对方的性格来做出判断,过分敏锐的直觉通常能让他做出最准确的分析。
不过,在灰原雄说完这句话以后,就陷入了另一种没有具体能解决目前困扰着美树沙耶香办法的情况里。
反而一直沉默不语,并不关心他们那边的七海建人忽然给出了一个方向。
“只需要逃避就好了。”他忍耐似的用拇指和食指按压着眉心,对咒术师远超常人的五感的不便又增添了一条。
虽然和二人同龄,但性格较为冷静内敛的七海建人则时刻给人一种沉着可靠的印象。
这位可靠的同期用认真到仿佛在宣读重要课程的语气为他们说明,逃避不是一个需要觉得可耻的行为。
“全部当成别人的责任好了,毕竟我们都不是自愿成为咒术师的,只是被迫接受了咒术师的才能。”七海建人没有一点停顿地说出了和他平时表现出来的性格有很大差异的话。
神谷银示简直以为他下一秒就会说出那句至理名言,但是七海建人只是微微偏头,向美树沙耶香看了过来。
“……”
三人身体不自觉的前倾,在辅助监督的声音里,得知已经抵达了他们要前往的地点。
七海建人率先下车,抬手感受了下,没有过多在意落在身上的雨滴,只提醒着还没动作的二人,不想被雨淋湿要提前打伞。
待会儿要和咒灵战斗,就算打伞也只是暂时的干爽。
七海建人当时想说什么,神谷银示并不清楚,大概是些开解的话,但碍于二人的关系不算亲近,内敛的性格也注定他不能和灰原雄那样直白地说出安慰的话。
“啊,沙耶香,稍等一下。”灰原雄叫住了动身想要下车的美树沙耶香,在她看过来后又只说,“因为一会儿遇到咒灵的话,可能就没什么时间说了。”
“七海的话我不能完全理解……不过,我始终认为每个人都有存在的不同价值,只是分摊在身上的价值或轻或重。”
“如果单论弱小的话,把我们之中每个人拎出去,送到我们要负责祓除的咒灵面前,大概都是死掉的结果。”
“那些在前辈们眼里能够轻轻松松解决的诅咒,我们则需要三个人缺一不可,互相齐心协力才能完成。”
“这就是我认为的价值。”
灰原雄应该再多说些宽慰人的话,但他只是在觉察到了美树沙耶香情绪上的转变以后,就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嗯,谢谢你,灰原。”
“刚才居然还把负面情绪冲着朋友发泄,我真是、”美树沙耶香的话音在语气逐渐加重的过程中戛然而止。
灰原雄看着美树沙耶香嘴唇张张合合,半天却没说出完整的句子,最终也只是用灰原雄不理解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最终只是用很轻的嗓音说:
“或许,我大概也是……”
叩、叩。
两下有序的响声。
七海建人正叩响灰原雄那边的车窗,提醒他们时间紧迫。
他们此次前来的任务,则是祓除掉由“帐”侦测出,隐藏在此处的二级咒灵。
伴随着灰原雄和七海建人说完他们马上下车,美树沙耶香没有停顿的继续把整句话说完。
“苦夏了吧。”
美树沙耶香的声音几乎要消散在环境的杂音里,灰原雄仍然在下一秒回过头。
即使注意力放在了和七海建人的对话上,也没有落下对美树沙耶香的关注,完完整整地把后面的部分捕捉到了。
从美树沙耶香的状态上,完全看不出有苦夏症状的萎靡,之前和七海一起吃午饭的时候,虽然没有特别留意,但是食欲方面似乎也很正常。
还有这样的苦夏吗?
疑惑的念头只出现过一瞬间,还没有形成具体的大概,就从灰原雄的心里消散了。
灰原雄认真嘱咐对付苦夏的一些办法,神谷银示不想再和灰原雄待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
他操纵着美树沙耶香提前说出更全面的解决方式,在灰原雄略显意外的表情里,“美树沙耶香”利落地拉开车门走了出去。
“看来没时间让我们继续拖延下去了啊。”防止美树沙耶香的行为过于突兀,神谷银示还加上了迫不及待的语气。
对将死之人,神谷银示不自觉地会减少在他们面前的伪装。
待人真诚是难得的品格,假如是现在的情况……
绝不算是个好征兆,对后续计划的进展毫无助益。
“这么快就到了,还以为会很偏僻呢。”
美树沙耶香回身随手将车门关上,听着灰原雄疑惑的嗓音,突兀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坐了四个小时的车,这已经能算在荒野里了。”不是第一次知道灰原雄乐观的性格,在如此的环境下还能保持积极的心态,仍是让七海建人觉得很了不起。
车窗玻璃上,一滴雨水不偏不倚地落在映出的美树沙耶香的眼下。
“稍微忍耐一下寂寞吧,很快就可以休息了。”
不确定在雨声里,美树沙耶香的声音能否顺利传到灰原雄和七海建人的耳中。
也不需要确认。
“美树沙耶香”向前两步,很快地追上了在不远处等着她一起过去的灰原和七海。
……
第78章 七十八个马甲
“雨势开始转大了。”
七海建人依次将咒具放在惯用手最方便触及的位置上,等所有武器都佩戴好,他反复确认整装完毕以后,抬眼打量另外两位同期准备的如何了。
美树沙耶香的长刀随着变身自动出现,不需要和他们一样做其他的准备工作。
灰原雄也表示自己没问题,可以出发了。
辅助监督则是留在原地等待,不跟着他们一同前往咒灵所在的地点。
在雨势渐大的杂音中,三人都没有选择撑伞这种累赘的行为,鞋底偶尔踩在不平坦的地上积出的水洼里,激起沉闷粘腻的水声。
他们步调整齐一致,几乎连脚下踩踏地面发出的响声的频率都接近相同。
由七海建人领头,灰原雄落在队伍最后面作为收尾,将美树沙耶香夹在中间,这是一个相对于其他位置较为安全的站位。
无论诅咒是从前方出现,或是在后方发起袭击,这样的站位天然地能保证其中一人在受到诅咒攻击时,另外两个人可以在第一时间里得知这一情况并做出合理反击。
三人脚下步伐迅速,无言地疾驰在偏僻狭窄的小路上。
直到现在天气仍然没有要转晴的趋势,雨天的因素会衍生出很多不利于战斗的负面影响,雨水会遮蔽住视线,雨声落在地上干扰听觉的判断,导致意识不到靠近的危险。
如果按照目前趋势继续下去,到时他们再对上咒灵,事态就会变得棘手起来。
“尽快解决掉咒灵。”七海建人留意着诅咒留下的咒力残秽,给出目前情形下不会出错的判断。
一旦被这场雨拖慢了战斗的节奏,很容易就会陷入到漫长的苦战里。
在恶劣天气下和诅咒作战,是一件及其考验咒术师体能和精力的双重负担。
没时间等雨停了,不如速战速决。
按照辅助监督给出的情报来看,此次他们要解决的咒灵只是二级左右的水平。
对上他们之中的哪一个人都会是场苦战,不过他们三个人一起就绝对没有风险了。
和往常被派发的任务没什么区别。
唯一的不同或许就体现在美树沙耶香反常的沉默上,而她也在灰原雄的开解中恢复了原先的活力。
还能在她脸上看出几分黯然,相比之前的状态也要好的多。
相信不久以后,对方就能重新打起干劲,不再被一时的烦恼困住。
这个发现也不免让七海建人暗中不明显地稍微放松下来,只在精神层面上,不代表他对外的警惕因为松懈而出现纰漏。
和美树沙耶香关系不算密切,七海建人也不想让这位同期陷入到苦闷当中。
灰原雄有种能让周围人在跟他相处的时间里逐渐也变的像他一样,心情不由自主地轻松起来的独特亲和力。
这大概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个人魅力,是旁人无论如何也学习不来的天赋。
假如有一天七海建人看到灰原雄在和小鸟打招呼,按照灰原雄给他留下的性格印象,七海建人觉得自己也不会感到过多的意外。
虽然欣赏灰原雄的性格,也不会否认和对方相处会感到舒服,七海建人的心中始终没升起羡慕之类的情绪。
本来就是不同类型的人。
“感觉像是在这场雨里冲了个凉一样。”灰原雄随意地晃了下脑袋,有水珠顺着惯性从他的发尾甩了出去。
在灰原雄的身上完全看不出衣服被雨水浇湿,紧贴在皮肤上的不适感导致心情变差的倾向,他在享受任何反馈带来的体验。
恶劣的天气丝毫没有影响到灰原雄的心情,反而仿佛让他体会到淋雨的乐趣,要不是他们有正事在身,很让人怀疑对方会不会直接悠闲地哼出歌来。
只要有灰原雄在,就会给人一种“啊,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的感觉。
七海建人不止一次为灰原雄这种积极的心态感到佩服,他还从来没见过灰原雄有陷入负面情绪里过。
像是苦闷、烦躁和愤怒的反义词。
简直不像个咒术师。
在非术师里也很少能见到灰原雄这样乐观的人。
“我们到了。”
在七海建人察觉到咒灵气息的同时,在他身后位置的美树沙耶香也出声提醒最后面的灰原雄。
“这就是这次要解决的诅咒了。”她顿了顿。
“土地神。”
严阵以待的七海建人和灰原雄没有注意到美树沙耶香隐去了诅咒的等级。
……
一颗洁白的脑袋从后备箱里探了出来。
位置正好处在辅助监督的视野盲区里,疏漏了对这里的检查,让它能找到机会,钻进里面躲起来,再然后像现在这样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地和他们同行。
神谷银示可以靠着对“美树沙耶香”的感应让丘比追上去,直接前往一级咒灵土地神的诞生地点。
只是不用多费心思就能搭一程刚好顺路的便车简直再好不过了。
丘比在神谷银示的引导下,身形灵活地里面跳了出来,无声落在地上。
在丘比上扬的三瓣嘴中,衔着一枚漆黑的悲叹之种。
那双暗红色的圆眼睛,清楚的映出前方三人结伴而行,逐渐远去的背影。
多了一个美树沙耶香存在,原本的土地神咒灵很可能会在三人共同联手的配合下被艰难解决。
美树沙耶香全力应对的话,有灵魂宝石的存在,不会疲倦和真正意义上死亡的身躯就变得十分有利了。
仅对于七海建人和灰原雄来说。
好不容易争取到能和七海建人他们一起执行这趟任务的机会,如果就这样皆大欢喜,没有任何人受伤的结束了……
这种事情,神谷银示是不会允许的。
真没办法啊,又要让丘比来当这个坏人。
不可思议的生物叼着那枚悲叹之种,突然把头一扬,松开口的力道让悲叹之种立刻被抛到了天上。
“咕噜”一声,丘比顺利的咽下了悲叹之种。
神谷银示既然给丘比定下了不能干预他人行动轨迹的设定,就不会做出与之形象矛盾的行为。
把悲叹之种放在周围的话就太明显了。
被丘比叼了一路的悲叹之种,想必能让它看见所期待的情形。
一切都在按神谷银示的计划里的模样稳步进行,灰原雄也没能让他升起哪怕一瞬间的迟疑。
他的确会为自己的“正义”动摇,但理性永远处于支配决定的位置上。
正是因为对目前做出的行动的“正确性”深信不疑,才能让神谷银示做出完全背离道德的举动。
没什么预兆的,神谷银示忽然想到了一张变得有些陌生,几乎随时会被他遗忘的脸。
那是个在周围环境下导致性格变得过分阴郁的孩子。
因为校园欺凌留下的疤痕,他的半张脸常年会被过长的刘海遮住。
对任何事物都表现的漠不关心……
吉野顺平。
神谷银示最先接近他是打着接近五条悟的念头,早在让马甲接触吉野顺平以前,神谷银示就对吉野顺平这一个体有着不对等的了解。
神谷银示知道吉野顺平的遭遇,而选择了视而不见。
在吉野顺平没有讲述过被同学霸凌的经历,帮忙教训那些进行校园暴力的学生就违背了合理性。
但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神谷银示仍然选择了最稳妥,不会让他之后的计划出现丝毫差池的路线。
那么这次呢?
明知道凶险异常,是灰原雄的死局,不仅选择了无视,甚至在幕后为事态的发展推波助澜。
有着拯救宇宙的理由,仿佛做出任何行为都是正确的,属于人性的界限正在不断被模糊。
他真的还能面对自己的内心吗?
……
“悟。”
五条悟语气听不出喜怒地应了一声,他的脸色不佳,夏油杰也是一样。
夏油杰在看清信息内容的那刻起,下意识攥紧了手机,裂痕从屏幕两侧蔓延,已经没办法再看出上面的文字。
“六眼”甚至比夏油杰更快捕捉到上面的内容,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在骤然一变的气势下不再流动。
“帐”预估咒灵等级出现了失误,同年级的三人和辅助监督失去了联系,连他们收到的这条信息也是在一小时后才发出的。
夏油杰从训练室的平台敏捷跃下,体术和生得术式共同修行的好处是不需要在准备武器上花费过多的时间。
“我和你一起。”五条悟也立刻表明要一同前往的态度。
“请、请稍等一下……”
前来告知“帐”给出的情报有误的辅助监督顶着五条悟瞥过来的视线带来的压力,几乎控制不住额头往外渗着冷汗。
无奈职责所在,让他断断续续地坚持着说完了下面的话。
“高层对您有其他的安排。”
“哈?”五条悟的语调夸张地坠了下来,连笑容都都带上了骇人的冷意。
“在市区中心接连诞生了四只特级异变咒灵,高层指名委派您去处理,其他咒术师可能没办法……”
“真是烦人啊……”五条悟有些不爽,不知道是在指谁,又很快重新和夏油杰交代,“啊,杰你先去好了,等我解决完那些杂鱼,再去和那些老爷爷一起吃吃点心。”
在话尾加重的语气,其中的杀意让辅助监督忍不住擦了下冷汗。
五条悟没兴趣为难一个只负责传递高层发布的意见的辅助监督,拿到诅咒出现的地点后用“苍”进行高速移动,瞬间消失在高专。
上层指派的人选是最强,而不是最强们。
只有夏油杰前往美树沙耶香三人的任务地点。
这次是单独行动。
……
第79章 七十九个马甲
拒绝了辅助监督的陪同,夏油杰选择乘着虹龙一路朝着任务地点赶去。
站在虹龙背部,被严谨地梳起来的中长发不会被风吹动从而影响到视线,他面色沉凝,操纵着虹龙以最快的速度驶向目的地。
“帐”会出现失误,是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突发情况。
在预计的诅咒等级上发生了纰漏,对于美树沙耶香三人来说很可能是致命的。
夏油杰将眉头压得极低,眉间浮现出浅淡的痕迹,心头布满沉重的阴云,他忍耐下急躁的情绪,保持冷静,专心致志地去感受下方异常的咒力波动。
当虹龙飞到靠近偏僻的山林区域,根本无需特意去感应,刚一接近浓郁的咒力残秽就扑面而来,映入眼中的是遍地狼藉。
到处是被雨冲刷过的迹象,仍能见到凌乱到看不出具体轨迹的拖痕、混杂着数人的咒力残秽、以及空气中那股被这阵大雨掩盖住大部分,却也无法忽视掉的刺鼻血腥味。
强横的味道几乎要直接呛到人的鼻腔里,再弥漫在肺部一样。
平常夏油杰闻得快要习惯了的铁锈味,在这种三名后辈失联,很可能遭遇不测的情况下又重新变得令人作呕了起来。
夏油杰脚步匆匆,掠过那些沾染上星星点点血迹的植物和地面,没有时间再让他去注意这些侧面表明究竟是怎样异常艰难惨烈的战斗才会留下能被他现在看到的情形。
即使只迅速地扫了一眼,夏油杰也能分辨出哪些拖痕符合七海和灰原身高体重,密集的刀痕又是出自谁之手。
让气温骤降的雨天给人一种背后发凉的压抑,夏油杰就是怀着这种沉重的心情见到了美树沙耶香。
越过较为险峻的地段,循着逐渐混浊的空气,夏油杰看见了他终身难忘的一幕。
视线之中,除去那只体型细长,有类似树枝特征的诅咒,场中还能站立的仅剩美树沙耶香一人。
或者说,很难让人相信她到底为什么还能继续维持着站姿。
即使相隔很远,夏油杰也能看清顺着美树沙耶香裙角往下滴落的血液,这是只有在布料被液体浸满才会出现的情况。
灰蓝色的短发被血液黏成一缕一缕地,从额头流淌下的殷红血迹迫使她不得不闭着一只眼睛,避免被粘稠的血液刺激到眼睛。
连武器上也看不出原本闪烁着锋利意味的冷芒,刀身上满是干涸的血污,倘若是一般的咒具,在这次战斗后也会被血液锈得无法再使用了。
美树沙耶香手上为了防止武器脱手捆住的布条也被混浊的颜色浸透,受力的虎口和刀柄的连接处附着血液凝固的暗红。
夏油杰能在周围尚未完全消散的咒力残秽里感受出,不久前附近也存在着不止一只的祓除的咒灵,这说明他们遇到的敌人不仅是“帐”检测到的那只判断失误的土地神诅咒。
他来迟了。
夏油杰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这个结果。
没时间再留给夏油杰思考为什么会同一时间在原本确认只有一只一级咒灵的任务地点会出现其他诅咒的原因,美树沙耶香已经再次向着气势强盛的咒灵冲了过去。
一强一弱、相对高大和矮小、一方不会疲惫,而咒术师这边只剩美树沙耶香还保留着一定的战斗力。
情况对于美树沙耶香几乎是一边倒的不利,她像是对这些亳无所觉,没有任何迟疑地迎了上去。
凌厉地挥刀,斩断那些源源不断向她袭来的枝条,胡乱劈砍带起的刀气也能在咒灵身上留下浅淡而密集的伤痕。
在美树沙耶香的身上完全看不出平时训练的稳扎稳打,像是失去了一切战斗经验,没有运用任何对战技巧,只是浑浑噩噩地做出攻击的行为。
明显的破绽自然是被对面咒灵捕捉到了,美树沙耶香每次稍有迟缓的行动总会被诅咒提前一步拦截下来,夹杂着破空声的枝条狠辣地击穿了少女的肩膀,又被美树沙耶香没有丝毫迟疑地反手切断牵制她的阻碍。
提前预判到对方想限制住她的行动的意图,又立刻支撑自己重新站起来,带着让人心惊的决绝的意气,起伏的胸膛和粗重的呼吸都是说明着美树沙耶香濒临极限的信号。
美树沙耶香将刀尖向下,杵着刀柄让自己从半跪的姿势起身,她抽回了刀。
那双在昏暗的环境下显得同样沉郁的眼中唯一的目标只冲着面前的诅咒,其中燃烧着接近沸腾的情绪,几乎要冲破束缚将一切融化殆尽。
在美树沙耶香的身上仿佛不存在类似退缩、畏惧的念头,在她一次次的挥刀劈砍中,除了无所畏惧的勇敢,更多能被直接感受到的是美树沙耶香毫不顾忌自身打法下隐藏着的,令人心惊的疯态。
与其说是在战斗拼杀,更像是在用接近自毁的方式发泄着情绪。
美树沙耶香越发迟缓的行动和她现在不妙的状态,让夏油杰在确认好情况以后,瞬间动身。
那些头皮发麻的藤条被夏油杰放出了众多咒灵分散着它的注意力,而剩下仍有部分纠缠他不放的,夏油杰翻身踩在上面,借着它和咒灵本体相连,顺着这条捷径直接来到了咒灵的面前。
夏油杰小腿绷紧,脚下踏着的枝干瞬间被这股力道振断,他也随之高高跃起,对准咒灵分辨不出五官的正面,向下一坠。
伴随着“轰”地一声,以咒灵为中心点,地面扩散出蛛网状的裂痕,在诅咒倒地和受到重创而溅起的滚滚灰尘尚未散去时,又有几声接连不断的肉体互相碰撞才有的沉闷响声。
美树沙耶香当时挣脱了束缚,正朝着咒灵接近,举起长刀,要朝着它的薄弱之处斩去,正好赶上夏油杰坠地的余波,被这股力道震得后退几步。
等她缓过神来,注视着从尘土间走出来的夏油杰许久,才用略显沙哑的声线“……啊。”了一声。
美树沙耶香又像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那样,迟声说:“是杰啊。”
只有亲自站在她的面前的人才能体会夏油杰现在的心情,根本说不出“你还好吗”这样的话,除了哑着嗓子干涩地叫了声美树沙耶香的名字以外,做不出其他的动作。
在近距离观察以后,美树沙耶香的情况更直观地呈现在眼前,唯有惨烈一词能够形容。
遍布泥水和血污的衣服看不出当时还曾被五条悟吐槽过显眼到和咒术师这种职业完全不搭的模样。
布料有多处被撕裂的破损,裸露出的皮肤却是光洁如新,不见伤痕。
反转术式能治疗美树沙耶香的伤势,没办法让衣服变回原样。
夏油杰不愿意把美树沙耶香身上的情况称为修复,那样听着完全像一个为了某样事物出现的工具了……
斜款的短裙能使夏油杰更方便地观察到美树沙耶香腿上的情况,比起上身惊人的出血量,腿上的伤势更为糟糕,很难想象她是如何以这种情况战斗下去的。
脚踝处不自然地错位着,小腿被洞穿的血肉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生长完整,整个过程甚至只需要几秒。
夏油杰记忆里闪现出他在赶来的中途,一路上见到断断续续的血迹。
美树沙耶香大腿上深可见骨的伤势似乎是过于严重,没办法被立刻修复,能清楚地看见森白的腿骨,左腿几乎只剩这根骨头连接着身体,假如伤得再重一些,这条腿就保不住了。
虽然美树沙耶香的情况可以再生出来,但是,那样的话……
“又是被杰救了吗……”
美树沙耶香在末尾有一个明显呼出的气音,不知道是轻笑了声,还是太过疲惫与话尾重叠起来导致的错觉。
“本来还以为、”
她就在这里停顿,不再言语。
“沙耶香……”夏油杰胸膛不自然地跳动起来,对美树沙耶香现在平静的态度本能地觉察出反常,他想说些什么,被美树沙耶香抬手的动作拦下。
“杰,我这次有保护好了。”
美树沙耶香重复着,从嘴里吐出的话接近于气音:“我有保护好。”
只有共同经历过直面天内理子死亡的夏油杰能像现在这样理解美树沙耶香在说些什么,他轻轻地点点头,紧绷着的下颚轮廓清晰。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沙耶香……”夏油杰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和,假如他的嗓音没有艰涩到每个字都压抑着不自然的语调。
他就那样像往常那样安抚着后辈的情绪,仿佛没有看见早已失去生息的灰原雄。
夏油杰在看到灰原雄起,就知道了沙耶香为什么不选择后退的原因了。
金发的后辈闭着眼倒在地上,他身上的伤势被人简单地紧急处理过,用的物品是没在美树沙耶香背后见到的披风。
一旦美树沙耶香退缩,咒灵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会放在失去反击能力,陷入昏迷的七海建人身上。
“不过,只有七海一个人。”
美树沙耶香松开手,几乎和虎口的血肉黏着在一起的长刀滞了几秒才掉了下来,落在地上。
美树沙耶香低下头,手上的伤势在夏油杰的眼前以极快的速度愈合。
不止是这处伤口,从夏油杰再次看到美树沙耶香的第一眼起,对方身上就蔓延着代表着被治愈的微光。
没有一刻停止过。
“这样的反转术式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美树沙耶香就像往常那样问着,夏油杰却在对方空茫的语气里感受到,沙耶香不再需要他的答案了。
“杰,告诉我吧。”
她只是习惯性地问着。
“为什么?”
……
第80章 八十个马甲
“……”
夏油杰无法回答美树沙耶香。
他们先将七海建人的伤势做了简单的处理,用的还是伏黑甚尔的那只能够储物,后被夏油杰收服的诅咒。
提前用密封袋把重要物品装起来就可以隔绝掉咒灵的口水。
七海建人身上大大小小的穿透伤都没伤及要害,能看出七海建人在意识到自己避不开攻击之后尽可能地让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保护住了容易致死的脆弱部位。
较为严重的是身上骨折数处和后脑上的伤势,七海建人也是因此陷入的昏迷,无法从血肉模糊的头部确认他目前的情况,虽然呼吸稳定,保险起见最好还是应该尽快送到家入硝子那里用反转术式治疗。
至于灰原雄……
没有再去检查的必要了。
他们甚至需要在狼藉中仔细分辨才能找出属于灰原雄的部分,再沉默地小心收起。
这场雨将泥水和血液混在一起,聚成一滩的浑水往地势更低的下方流去,夏油杰留意到美树沙耶香做了个用手捧起水的动作,仿佛在试图把二者分开,只是一种明知道是不可能的徒劳。
水顺着指缝流回原处,顺带着冲刷掉了美树沙耶香手上凝固的血污,将浑水的颜色染得更深。
夏油杰不明显地皱了下眉,扫视一圈没再发现有其他诅咒的迹象后:“尽快启程赶回高专,让硝子……”
“啊,七海的伤确实不能拖延。”美树沙耶香迟钝地点了下头。
夏油杰将七海建人送上虹龙的动作一滞。
直到此时,在美树沙耶香身上仍有微光闪烁显现,代表着她依旧处在受伤的状态下,夏油杰却很难在美树沙耶香脸上看到痛苦的神色,如果不是记住了自愈时的现象,恐怕会忽略掉美树沙耶香的情况。
“沙耶香,你的伤势也应该让硝子帮忙处理一下,哪怕有反转术式可以……”
“杰。”
美树沙耶香轻声低唤着他的名字,让夏油杰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消失了。
仿佛年久生锈的齿轮那样顿涩,少女缓缓地抬起头,和面前低下头看向她的夏油杰对视。
夏油杰看到被染红的短发下,美树沙耶香半张脸上都是干涸住的血液,溅到脸庞上的殷红给她莫名平添上一股惊心动魄的悚然。
尤其当与那双此刻缩小的瞳仁对视时,更是给人一种被暗中的猎食者盯上的强烈危机感。
能感知到的痛觉逐渐被剥离,肾上腺素刺激着神谷银示,他正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
还未彻底从战斗里抽离,虽然理智能压制住不稳定的情绪,仍然会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没有体会到尽兴厮杀的遗憾。
夏油杰没有对这一幕升起任何有关于恐惧或害怕的情绪,不仅是出于自身能力的自信,而忽略了对他构不成威胁的因素。
更有对友人的绝对信任,内心下意识会将对方归类到不属于需要防备的人选里。
夏油杰最为关心的是美树沙耶香目前的状态,短时间内经历了数场战斗,又见证了惨烈的……
除了在对战咒灵时流露出的疯态,到现在为止,美树沙耶香始终没有表现出情绪方面上的强烈波动,结合眼下的情况就显得尤为反常。
在受到巨大打击以后,歇斯底里或是沉默都属于常见的类型。
只是一直压抑着情绪,不把那些悲伤、愤怒和不满找到突破口,统统发泄出来,负面情绪会不断消磨着人的内心。
夏油杰清楚这一点,却也没办法让自己立刻接受灰原雄的离世,更不要提直面这一切的沙耶香了。
他只见到美树沙耶香举起了手,不知道是在给谁展示着一样,被水清洗干净的手上一片光洁,就像反复训练也不会留下刀茧,也无法被刻下战斗的伤痕。
看着这双手,很难想象它在数分钟前还因为用力握刀,让武器能发挥出对咒灵可以造成实质性伤害的威力而几近将刀柄嵌进血肉模糊的虎口。
“原来。”
美树沙耶香的嗓音极轻,其中又带着被反复琢磨过的深思,声音清晰,一字一句地说道。
“真的怎么样都不会死掉啊。”尾音因和呼吸频率叠加,带出不明显的细微颤音。
过于轻的语调使人无法分辨出她究竟是怀着怎样的情绪,美树沙耶香看着自己的手,目光却没有明确地在某一处聚焦。
“现在连痛苦也完全感受不到了。”
巴麻美断头再生后毫无异样的面容忽地涌入到夏油杰脑海中,这让他立刻攥住了美树沙耶香的手,使得对方的视线顺利地移到他的脸上。
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为,出自救了夏油杰无数次的本能,让他能不见犹豫果断地做出了这个安抚意味极强的动作。
即便如此,也不代表着夏油杰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到美树沙耶香此刻的心情,他只是觉得,一定要抓住美树沙耶香。
在灰原已经牺牲了的情况下,他不希望再有任何不幸的消息降临了。
夏油杰执着地紧紧握着对方淋着大雨,又结束一场苦战之后依旧温热的手,隐含担忧地询问:“沙耶香,你……”
到这个时候,他还能问些什么呢?
是意识到了巴麻美当时遭遇过的、无法再欺骗自己身体的变化,清楚地感受到残缺的肢体再生、遭受到致命的重创又会在咒力的治愈下恢复如初……
直面这样崩坏的景象,夏油杰想象不出在如此的恶劣打击下,美树沙耶香是以怎样的心情挡在七海建人身前,正面拦下对抗的咒灵的。
丘比简直把被它所欺骗少女们都改造成了能无休止祓除咒灵的不死机器。
或许在丘比的思维里,它做这些还是为了能让少女们能更好的在和诅咒的战斗中存活下来而做出的合理应对。
那家伙,最可恶的地方就是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做下的恶。
明明感受不到人类的情感,反而经常摆出一副“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的做派。
打着不知真假,维持咒术师和咒灵平衡的“大义”,做出的行为让夏油杰感到作呕。
“啊啊,没什么关系,毕竟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美树沙耶香任由自己的手被夏油杰攥着,也不挣脱,只是垂着眼说:“应该要感谢这具身体才对。”
“如果没有我对咒灵的吸引力,咒灵选择七海作为攻击目标的话,那样就糟糕了。”
“被打倒也会重新站起来,不管遭受了怎样的攻击,仍能继续战斗下去,或许这就是我这种没才能的人,唯一能起到的作用吧?”美树沙耶香发出短促的气音,似乎在嘲讽,又听不见笑声,只是生硬地向上提了提嘴角。
夏油杰想说,你的作用不止是重当一个吸引咒灵注意的靶子,你代表着“美树沙耶香”这个人的存在。
但在夏油杰说出这些以前,美树沙耶香不回避地对上他的目光,能在其中同时感受到不断沸腾的情绪,以及一切燃烧殆尽的死寂。
“可是啊……”
“杰你说过是‘帐’的失误,将一级咒灵识别成了二级咒灵。”
“那其他的咒灵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已经很明显了。”
美树沙耶香的话音里没有询问或是疑惑的情绪,从她平静的表情里,夏油杰看出了美树沙耶香要表达的意思。
因为美树沙耶香在,咒灵才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终促使了灰原雄的死亡。
不行。
绝对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在夏油杰心头浮现出这个念头的第一时间,他就做出了行动。
“沙耶香,这一切的发生不是任何人的错,也包括你。”
夏油杰略带急促地说:“灰原是被土地神咒灵杀死的,异常的咒灵会主动避开其他人,就算站到它面前也不会做出攻击的行为,对咒术师也是一样。”
夏油杰让自己缓了口气。
“它只会袭击和丘比签订过契约的人,还记得吗?”
夏油杰简直不知道他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说出这样一长串的话,他的大脑里根本没有任何想法,只是不让自己的嘴停下来,想到什么就一股脑地说出去。
仿佛只要他稍微停顿,美树沙耶香就会重新陷入到刚才的思维之中那样。
“如果真的是会掉落悲叹之种的诅咒,应该不会选择袭击灰原的。”
夏油杰一边对美树沙耶香说着宽慰的话,同时心头对灰原雄的死泛起强烈的不真实感。
现实和内心所想的真实念头让夏油杰感到一种荒谬的割裂,仿佛是上演了凌晨两点档的二流漫才,不止内容枯燥,并且离奇且荒诞。
现在他居然在用后辈的死因,去洗刷掉另一个濒临崩溃边缘的友人的负罪感。
这让夏油杰腾升一股莫名的唾弃,对于他自己。
不过,必须这么做。
一旦沙耶香把灰原的死归全部到她的身上……绝对是不行的。
“啊,杰。”
如同落下了最终的宣判,美树沙耶香回避了夏油杰的眼神,轻声说道。
“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了。”
逝去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被挽回。
“事到如今,我总算深刻地意识到了,我现在到底是个怎样的怪物。”
连神谷银示也不免对马甲的恢复力感到惊讶,出现的咒灵能力要比他想象中的更难对付,居然能坚持等到夏油杰来到。
“只要有这个东西,无论受了再严重的伤,也不会真正的死去。”
美树沙耶香向夏油杰摊开手,解除了变身以后,蓝色的灵魂宝石正待在她的掌心,里面因为消耗了过多的咒力,已经蔓延上浑浊的颜色,不再清透。
夏油杰先是被美树沙耶香手中灵魂宝石的污秽和巴麻美那枚重叠起来的印象短暂失语,在反应过来以后立刻拿出刚从那只被他解决的咒灵掉落的悲叹之种。
夏油杰有些庆幸地想着,太好了。
悲叹之种被递到美树沙耶香手中,夏油杰刚松开手,那枚悲叹之种就直接掉到了地上,夏油杰一愣。
不存在侮辱人的意思,也没有想让谁难堪的意图。
只是无力再攥住一枚小小的咒力核心。
美树沙耶香俯下上身,做出伸手要去捡起悲叹之种的动作,夏油杰先她一步蹲下,将悲叹之种递给了美树沙耶香。
少女的上半张脸隐在灰蓝发丝遮出的阴影中,让夏油杰看不清美树沙耶香此时的神色,只能听见对方平淡的嗓音。
“杰就是一直这么体贴,才会让我感觉困扰啊。”
“难道是把我当成任何事都需要别人来帮忙的小婴儿一样照顾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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