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江柠和宋培风在获得了省赛一等奖后, 为了后面的集训,那段时间是每天都要来江爷爷的店里写两个小时。
现在江爷爷的店生意基本稳定下来,之前不是没有过被抢了生意的人, 想要来江爷爷店里闹事, 可一见到江爷爷那老态龙钟的样子,就很担心, 他们随手一推,就把江爷爷给推死了。
实在是江爷爷瘦的过于可怕,夏天他怕热,就每天穿个破背心和大裤衩,坐在竹子编的躺椅上, 摇摇晃晃。
那破背心被他洗的,拉的很长, 腋窝下面的袖洞,可以让来捣乱的人, 清清楚楚的看到江爷爷背心下的肋排,还有裸~露在外的,两条皮包骨头一样,细长的腿。
这都是他在江柠这里,被学校食堂和对面小餐馆的饭食养了一年的成果, 过去还要瘦。
加上吴城的严打一直没有停下过, 甚至更厉害的一次, 还和地下赌场的人出现了枪、战的恶性事件发生, 枪毙了不少人, 他们虽是开店的, 不是小混混,但也不敢对江爷爷怎么样, 只在语言上找了些茬。
可惜江爷爷就跟老僧坐定一般,一直躺在躺椅上,摇摇晃晃,安静的看着他们,然后用他那土到不能再土的水埠镇话,问他们是不是来买衣服的,还笑着和他们说:“要买衣服自己挑,这部分是二十九块九,这边十九块九,十二块九。”
来找茬的人:……
他们听不懂江爷爷的话,很凶的找茬,江爷爷好像也听不懂,因为在学校附近,不远处的街头就有警察局,他们还不敢在江爷爷的店里砸闹,最后见江爷爷店里衣服确实便宜,还有两个人一人买了一件衣服,又放了狠话走了。
江爷爷收了钱,依旧躺在躺椅上,乐乐呵呵的摇着,也没将这件事告诉江柠。
江柠在省赛结束后,就被安排进了省里的集训队,这次集训的地点,是省城新开了没两年的一所私立高中,硬件条件在这个时代算是非常好,全新的寄宿制宿舍楼。
这次进入省集训队的,吴中还有几人,可一中就只剩下江柠一个人了。
之后就是全国比赛,然后她和宋培风两人,又进入了冬令营。
这一届竞赛,不论是对吴中而言,还是一中而言,都是有史以来的最好成绩。
就连江柠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走到如此程度。
她一直都认为她数理化天赋不高的,她以为自己已经对自己有了足够正确的认知,但重生以后,又一次一次的刷新她对自己的认知。
然而她非常乐意接受这样的改变,接受这与前世完全不同的路,并享受其中。
所以在别人看来,她学习之余还要参加竞赛、写作,几乎将所有时间都安排的满满当当,一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了,仿佛毫无乐趣,她自己却是乐在其中,享受着这简单的环境,享受每天学习新的知识,享受的体验着与全市截然不同的人生和生活。
她总觉得,人生到这个世上来,就是为了体验这世间所有不同的一切,悲伤、痛苦、快乐、亲情、友情、爱情,乃至这世间的一切,这样的感悟,也让她彻底接受了自己的过去,如果没有这些快乐的、悲伤的、痛苦的、黑暗的各种情绪,或许她笔下的文字也会更加苍白。
也因为她这种乐于接受这世界加诸于她身上的所有好的与不好的一切,她的眼睛总是明亮的,周身的气场总是昂扬欢快的,任何时候看到她,她抬头投来的目光,都是盈着笑意的。
还在少年时期的宋培风,遇上这样一个人,每日与她在集训队中朝夕相处的学习,感受着她身上磁场带给你的正能量,很难不被这样的人所吸引,每天只是看到她,都会不自觉的微笑,心情都会不自觉的好了。
你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负能量的东西。
刮风了,她享受风,下雨了,她享受雨,天晴了,她享受阳光,下雪了,她在灯光下抬头仰望满天飞雪时,眼底的笑意,听到有声音来,转头看向他时,等橙黄的灯光仿佛为她周身都笼罩了一层暖色,让他不自觉的向她靠近,走去。
*
年底的水埠镇上,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许许多多的在外打工的年轻人中年人,都回到老家,导致水埠镇上比平日里都热闹不知道多少倍。
江爸江妈从邻市到水埠镇上的中巴车上一下来,就听到不远处大喇叭的声音:“通通通通三十九、四十九、五十九甩卖了!”
早在到了邻市,听到了熟悉的乡音之时,归乡的亲切感,就盈满了江爸全身,让他整个人都洋溢在一种喜悦的情绪中。
江妈也很高兴,两个人下了车,就往江姑姑家的店铺走,越走,那‘江南制衣厂、江南制衣厂’的声音就更清晰了,挤过大街上的各种人群,他们看到很多人围在江姑姑家门口的铺子前。
去年他们就听说过这个‘江南制衣厂’倒闭了的事情,知道这里衣服卖的便宜,都不去下面街面上的铺子里买衣服了,纷纷来到江姑姑家门口。
至于为什么去年就倒闭的‘江南制衣厂’今年为什么还有衣服可以卖,管那么多呢?只要衣服是好衣服,价格是真便宜就行。
不过今年的衣服到底不是去年积压的库存了,虽也是今年订货会后剩下来的,今年不寄给江柠,到明年也是被积压的库存,可到底是今年的新款,价格比去年要稍稍贵上一些,但分摊到每件上,又贵不了多少。
衣服都是通过火车运送的,时间上虽长了些,但运费比本人去广市挑货选货,再经过批发市场的二道贩子过一手,要便宜多了,是以江柏他们还是有的赚。
是的,江柏也放假了,他放假后,一天都没有在沪市多待,就和童金刚一起,趁着年底,来各个集市的镇子上卖衣服。
如今的他已经长到一米八三,快赶上江爸的身高了,在这个南方城市,算是少有的高个子了,他和童金刚两人站在人群中,哪怕周围被人团团围住在买衣服,江爸依然一眼从人群中看到江柏。
他和江妈二人走到江姑姑家的院子里,将东西放到江姑姑家楼梯的中间段,防止外面的客人摸进来偷东西。
江姑姑看到江爸江妈,忙热情的喊:“二哥二嫂回来啦?啥时候到的?累了吧?赶紧过来喝口水!”
年底也是江姑姑最忙的时候。
江姑姑性情温和,在江家欠债难过,连过年身上都没钱的那几年,江姑姑没少私下给江妈塞钱。
是以江妈和江姑姑关系也很不错,这次回来的时候,她忘了给江姑姑买东西,此刻看到江姑姑,她才想起来,应该给江姑姑也买一件衣服的。
江妈向来是个勤劳朴实的,忙起身阻止江姑姑说:“你忙你的,我们自己倒水就行了,过年你都忙死了,还要来招待我们,我们不用你管,你只管忙你的。”
江姑姑在院子的走廊下支了个小桌子,用小碗装了一碗她自己腌制的嫩姜、香菜、萝卜干,香菜和萝卜干都用红油和黑芝麻裹着,看着就香。
她拿了两双筷子给江爸江妈,让他们在这里一边喝茶一边吃点菜,自己又到前面忙去了,还抽空喊了声:“柏子,你爸妈回来了!”
江柏忙着卖衣服收钱,只回头看了一眼,回了声:“哦。”又继续忙了起来。
江爸江妈吃了两口菜,喝了口茶,就回到了前面的铺子,他们从后面,并不能看到江柏前面的打扮,却能从后面,看到江柏一身崭新的衣服鞋子,头上戴着个毛线帽,脖子上系着围巾,腿上穿着深蓝色牛仔裤,身上是厚实的长款羽绒服,身板笔直,淡定又从容的和围住他的人做生意。
他尴尬地看了一会儿,问江姑姑,“这是怎么回事?柏子在帮你卖衣服?”
江姑姑忙里抽闲的回答江爸说:“哪里是帮我卖?是帮他自己卖!这俩孩子,不知道从哪里进来一批衣服,没处去,就来我门口卖。”她笑的合不拢嘴地说:“连带着把我店里生意都带起来了。”
她这店的位置,因为在四岔路口靠下了些,平时生意并不太好,大家都更愿意往通往河堤码头那条街去,往这边来的人少。
现在因为江柏在这里卖衣服,吸引了一大~波的人流量。
江爸望着围在这里来来去去的这么多人,惊讶地说:“生意这么好?”
他自己卖盒饭,自己清楚,他一份盒饭净利润是挣三毛钱,一百份就是三十,年底这段时间他还涨价了,每份涨到一块五,但是里面多加了一块油汪汪的切的不薄不厚的梅干菜大肉片,他和江妈两个人分开卖,每天都能在火车站卖掉两千多份盒饭,夜里九十点钟都还有生意,虽然累了点,可两个人加起来每天净赚八~九百块钱,光是年底春运这段时间,他和江妈两人就赚了将近两万多块钱。
他看江柏这卖衣服的生意,就算一天卖五十件衣服,那也很不少了。
她无奈地笑着说:“这倆孩子哪里晓得做生意哦,一件衣服就赚个五毛一块钱,明码标价,不分钱不还,你看看街上哪家到年底,不是往一两百了报,不狠狠宰人?就他俩实诚,不然生意能这么好?有他们两个在,去街那边,买衣服的人都少了。”
过年哪家不要买衣服?尤其是下面村子的人家,一传十十传百,到了镇上后,都不在那条街买衣服了,直接穿过街道来她店铺这里。
她这里也好认,去吴城的上车的对面就是,很多从吴城方向回来的人,下了车听到那大喇叭的喊声,就直奔她这店里。
江爸江妈两人计算了一下,江柏卖的衣服,只比他们在深市批发市场买的也就贵几块钱,他们在这边进货价格估计比深市那边还要贵不少,一件衣服确实也就挣个五毛一块。
江爸想着,如果过年的时候,他也从深市那边带一包衣服回来卖的话,加上托运的费用,他一件衣服大概要比江柏的衣服贵二十块钱,才能有赚头。
他当时不是没想带衣服回来卖的,只是他这次回来最大的事,还是建大楼房,根本就没有时间搞别的。
而且他和江妈这一年,在深市挣了将近有小十万块钱,这个年代近十万块钱,那不说是村里独一份,也是相当不错的存在了。
像江大伯家,四个壮劳力在老家辛苦给人建房,风里来雨里去,一年能存个两万块钱,就算是很多了。
他今年挣了这么多钱,本来以为回来迎接他们的,会是儿女们崇拜的目光,拿到新衣服时的喜悦,结果,小儿子忙着卖衣服挣钱,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这种仿佛被冷落的失落感,让江爸感到一阵阵的失落。
他想和小儿子说两句话,可小儿子忙的根本没时间跟他说话,他好不容易挤进来,想要说两句,小儿子十分冷淡的看了他一眼说:“我忙着做生意呢,有什么事不能回家再说?”
他那冷淡的眼神和话语,就像一盆凉水泼在了江爸的头上。
这个时候,他和江妈就越发的想念江松了。
和从小就不爱说话不爱搭理人的江柏不同,江松永远都给他们最热情的回应,如果是江松,这个时候应该会热情的过来抱住他们,然后一边抱着他们一边笑着安抚他们说:“爸!妈!你们先回家休息一下,等我这边忙完了,回去亲手给你们做大餐,给你们买新衣裳新鞋子!”
脸上必然也是张扬、自信又热情的笑容。
虽然他从没有给他们做过大餐,从没有给他们买过新衣服新鞋子,可他们相信,江松只要挣了钱,就一定会给他们买。
江妈倒是无所谓江柏的冷淡,她只是想着,江柏这个年,既然晓得自己挣钱了,那明年的学费他们是不是就能少给一点?他自己已经会挣钱了,平时的生活费他们是不是就不用再给了?
她一点都没有感受到江爸心底空落落的感觉,见时间差不多了之后,就去上楼的中间楼梯那里,用塑料袋,拿了一包差不多有四五斤重的腊鸡腿腊鸭腿肉来,给江姑姑。
江姑姑还以为是什么呢,一打开,居然是好几斤腊肉,惊讶的看着江妈:“你哪里弄来这么多腊肉?”
这些腊肉蒸了或炒了,让江姑姑一家可以吃好几顿了。
腊肉前期是江妈自己腌制的,后来江爸嫌她腌制的不香,就自己动手了,此时江姑姑一打开,一股咸香的味道就扑面而来。
江姑姑也十分高兴,她家虽然在镇上,她公公婆婆每天都进些鸡鸭鹅鱼来卖,使得她家并不缺肉吃。
因为但凡是生病的鸡鸭鹅和死掉的鸡鸭鹅,他们舍不得扔,都是自家吃,江姑姑吃这些肉真是吃怕了,但她对哥哥家好,嫂子也领情,愿意回馈给她一些东西,她当然也是高兴的。
江妈妈就与江姑姑说起她是怎么每天从一只只鸡腿鸭腿上,切一块肉下来,一点点攒,一点点攒,攒出这些咸腊肉块的。
江姑姑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嫂子抠门,但抠成这样,她也真是没听过,她也不觉得江妈这样有什么不好,自己哥哥花钱大手大脚,刚好有嫂子管着,也只有像嫂子这么会过日子的人,才能把自家哥哥家那段最艰难困苦的日子熬过来。
江姑姑叹道:“你也真是不容易,我哥哥辛亏有你在,这个家才没有散。”
要是别的女人,在丈夫欠这么多债的情况下,恐怕早就跑了,哪里会愿意陪江爸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
她感慨地和江妈说:“现在好了,都熬过去了。”又问及今年在外面怎么样。
江爸江妈这些年欠债被人看不起,都被压抑的狠了,他们挣了钱,对外可能不说,但他们都是极信任江姑姑的人,都低声和江姑姑说了他们这一年的收入。
江爸是想直接说挣了近十万块的,但江妈还是留了个心眼,没说具体数字,就说年底生意好,挣了几万块。
两万块也是几万,三万块也是几万,江姑姑只以为他们夫妻俩今年挣了两三万,这个收入也不少了,江姑父和江大伯他们在外面给人建房,一年也就挣个五六千块钱,这还是今年建新街,才有了这个收入,往年能有个两三千就算是不错的了。
江姑姑就劝江爸:“挣了钱就赶紧把房子建起来,两个孩子都大了,松子这两年就要相看结婚了吧?家里有个房子,人家姑娘来相看也好看些。”
江爸说:“这哪用得着你说啊,我们这次回来就是要把房子建好再走的。”他又问江姑姑:“这一年松子回来过没有?”
“这我还不晓得呢,松子没到我这里来。”江姑姑有些惊讶的看着江爸江妈:“松子还没找到?”
之前还为今年挣了钱而高兴自得的江爸江妈,脸上同时带上了愁苦之色,叹气道:“唉,这孩子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不回家,连个电话都没有,也不晓得他是不是不知道大队部的电话。”
江爸此时还不知道,江荷花因为造江柠黄谣,又因江柠遭遇到一中同学口头上的羞辱,被报警抓起来,赶上严打被判了三年的事。
他以为这事早已经解决了呢。
见江柏那边忙碌,对他和江妈并不亲热,江爸又和江妈一起,坐船回家。
他们内心都隐隐期盼着,江松早已经回家,他们找了一年,现在过年了,去年他就没回家过年,今年总不能还不回来吧?
因为挣了钱,他心中有了底气,在船上遇到同一个大队的人时,江爸又恢复了点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样子,脸上笑容真切又爽朗,众人一看就知道,大个子今年肯定是挣钱了。
江妈生怕江爸因为嘚瑟,把挣了多少钱的事说出去,到时候少不了会有人上门借钱。
好在,江爸还算是没有傻到家,别人问挣了多少钱时,笑着打哈哈说:“哪里挣到上门钱啊?不过是干干苦力糊糊口罢了,只是往年有债务压着,现在挣了多少钱都是自己的了。”
众人听了也觉得有道理,遂也不再问。
船终于到了许家村,江爸下船,就挑着一担东西,匆匆往家赶,江妈也是扛着个大箱子。
等好不容易回到家,望着自家的房子,简直都傻眼了。
他们家门口的防水高台上,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蒿草与野草,密密麻麻,简直像荒了一样,门环上锈迹斑斑,大概这一整年,都没怎么回来过,找到钥匙,推开屋子的门,里面厚厚的一层灰,因为没人住,屋顶的碎瓦裂了没人修,地面上被漏雨的水,滴滴答答砸了个小水坑。
他们以为,就算江松还没回来,江爷爷和江柠至少在的吧?江柏寒假也会回来的吧?家里再怎么样,也是干干净净,有吃食有热水,哪里知道,他们回家,迎接他们的,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儿女们的惊喜与热情,居然是如此清冷破败的景象。
他们放下东西,江妈又拿了二斤腊鸡腿肉,往江大伯家去。
江大伯一家人,三个儿子,一个儿媳,今年还抱了个大孙女,把一心想要女儿的江大伯母高兴的,抱着这个小孙女就不撒手,一家人都在逗小孙女咿咿呀呀的说话。
她性格软和温厚,也不磋磨儿媳妇,大儿子大儿媳虽然分家分出去了,但两家房子是连在一起的,就连中间上楼的楼梯都是共用的,一家子人热热闹闹的,满屋子的烟火气,与江爸他们家的清冷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们看到江爸江妈二人,还惊讶地喊:“国平、爱莲回来了?”
江爸看着大哥家儿孙满堂热热闹闹的景象,大过年的,他本该笑的,却怎么也笑不出来,问江大伯娘:“嫂子,爸他们呢?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爸和柠柠都没回来吗?”
第 132 章
一个人性情怎么样, 从身边人对他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
比如说江大伯母,不论是江奶奶还是江爸江妈江柠,有什么事, 回家都是找江大伯娘, 也是能看出这个嫂子是真温厚,因为他们都知道, 找江大伯是不管用的,一来,江大伯除了双抢期间和不能工作的下雨下雪期间,是在家的,其它时间都不在家, 就算在家,他也不管事, 他最多管管地里的事,家里的一应事物, 都是江大伯娘在做。
就好比江爷爷和江柠有没有回来的事,问江大伯就肯定问不出来什么,只能问江大伯娘。
江大伯娘抱上了小孙女,脸上全都是温软的笑容,看着江爸江妈说:“你们回来累了吧?我先给你们煮碗面, 慢慢说。”
她轻手轻脚的将小孙女轻轻的放回到床上, 让她的大儿媳看着, 自己去后面的厨房煮面。
江大伯家的楼房和厨房是分开的, 大儿子一家住在左边, 二儿子一家住在右边, 后面是一模一样的厨房,一模一样的洗衣洗菜池, 中间是个大院子,种了些菜,两家共用一口井。
他们目前和还没结婚的二儿子小儿子一起住右边,等给小儿子的房子也建起来了,他们就要自己另修一间平房,老两口带着江奶奶一起住。
这是江大伯和江大伯娘对未来的计划。
不得不说,江大伯不愧的泥瓦匠,家里房子修的特别好,就连厨房,都专门用水泥和砖头,修出一个专门放柴火的地方,这样细碎的柴火就不会弄的厨房到处都是,难以打扫清理,土灶上,还开了好几个可以在冬季烤鞋子的空洞。
江妈从来不是一个看着别人干活,自己不去帮忙的人。
她非常的勤劳。
她跟着江大伯娘一起进了厨房,将手中袋子里的腊肉放到灶台上,从橱柜里拿了个大海碗出来,将腊鸡腿肉倒入大海碗中,说:“这是我在外面腌的腊鸡腿肉,蒸着吃喷香,回来我也没什么东西给你们的,给你拿了一碗,你们尝尝。”
江大伯娘是个性子有些慢的女儿,脸上大多时候都是温软的笑容,情绪十分稳定,一年都难发几次脾气,是以她的三个儿子,和江大伯被她带的,同样情绪比较稳定。
哪怕偶尔江大伯极品一些,说的一些话,江大伯娘不赞同,他虽嘴巴上嘟囔着,却还是听江大伯娘的。
江大伯娘给江爸江妈一人卧了两个蛋,对主动到灶下烧火的江妈说:“你把鞋垫放灶台里烤一烤,脚也烤烤火。
江妈听到滋啦一声,接着鸡蛋与菜籽油碰撞的香味就激发了出来,忙说:“你不用煎蛋的,我们就随便吃点填个肚子。”
江大伯娘就笑道:“你们一年在家也都待不了两天,两个鸡蛋还推辞?”
江妈这才没说什么。
江大伯娘这才说起江爷爷和江柠的事:“清明的时候爸回来过一次,柏子考上大学,爸和柏子也回来一趟祭祖,和大国一起把两个老太太的坟修了一下,杂草除了,第二天就回去了,后来就没回来过,大概是等年三十回来吧?”
明天就年三十了。
不是江爷爷不愿意回来,而是江爷爷自从知道了,江柠在沪市不是一套房,而是两套房,加上江柏的房贷,两个人一个月要还差不多一千五的房贷后,哪怕知道江柠这个店,每天都能收入一百五十块钱左右,出去房租和生活费,够江柠还贷,可老爷子也是不敢放松。
尤其是年底,生意比平时哪个时候都好。
一年的广告,和吴中一中两个学校口口相传带回家的口碑,让吴城周边的人都听说了吴中斜对面有个卖衣服的铺子,衣服卖的便宜,于是去年在各自镇子上买到很贵衣服的,都把钱给各自的儿女,让他们在江爷爷的店里买回去当新年衣服穿,若是自己来吴城的,就亲自来江爷爷店里。
今年冬季的生意,比去年好得多。
一直到年三十的前一天,店里生意都还非常好,江爷爷都不舍得关门。
去年的除夕夜是在一月三十号,今年却在二月十八号,江柠的冬令营时间是十一月二十号,到二月十五号。
江柠和宋培风两人,在冬令营待了一个多月的时候,各大高校就来冬令营里签人了,京大和清大直接从冬令营签了一百人出头,其中就有江柠和宋培风,也就是说,江柠和宋培风两人都提前被这两个大学录取,等明年七月份的IMO国际奥林匹竞赛结束后,就可以直接去大学做旁听生提前进入大学学习了。
当然,你也可以继续留在所在的高中,继续深入学习高中阶段的课程内容。
消息传回吴城一中后,孙校长连夜就定制了横幅,而吴中那边反应也很快,他们早就被孙校长和张主任的骚操作搞的,也同样第一时间就定制了横幅,高高的挂在他们学校的门楼上,提前庆祝他们学校的高二学生宋培风,提前保送进清大的事。
两个学校的高一学生都放假了,只剩下高二高三寒假还留在学校补课,横幅挂上的那天,张主任还难得的自掏腰包,在一中的校门口,放了一大串鞭炮。
他选择的时间非常巧妙,在两个学校学生早读课结束后,去吃早饭的时间。
寒假的时候,一中吴中的老师们,对学生的管理,不像平时那样严格,加上严打之后,吴城的风气目前为之一清,两个学校的学生,早上吃早餐,中午吃午餐,晚上晚自习前吃晚餐的这三个时间段,都可以出学校,到学校门口的早餐店和小馆子吃早饭、午饭、晚饭的。
一中有钱的学生少一些,只偶尔才有学生来学校门口买一块钱四个的肉包子和鸡蛋煎饼之类的食物,可吴中门口的学生可就多了,一中校门口连绵不绝的鞭炮声,没有引来太多的一中学生,却吸引来很多的吴中学生的目光,于是很快,吴中的学生就知道了,一中的江柠,在高二,就提前被保送进京大了。
原本也趁着早读课和一中在同一时间在校门楼上挂了横幅,以为自己这次总算没比一中慢上一步的吴中校领导们,一听外面的鞭炮声后,都气的直拍大腿:“这肯定是老张干的!除了他,别人干不出这事!”
一中的政教处两个主任,和教务处两个主任,都是非常或严肃或儒雅的性子,能够这么跳脱的人,只有老张没跑,因为一般人,只会想到拉一个横幅,只有他才会干出,整个学校用横幅围一圈的事,就比如他们吴中,平时都尽量安静,怕吵到高二高三学生学习,只有老张才会干出,在早上吃饭时间点,来放鞭炮庆祝这事。
这也说明一点,一中的校领导们和前张主任,真的是高兴疯了。
已经迟了一步的汪主任扼腕不已,可他们这时候也不能再去买了放了,因为等他们买来鞭炮,说不定学生们早餐时间都结束,回去上课了,而且,一直都是一中在追赶他们吴中,这一次两次的,吴中老是去学一中,算是个怎么回事?
偏偏,因为一中这响亮的鞭炮声,吴中的学生一下子全都知道,对面一中的江柠,提前被京大录取了。
那可是京大啊!
即使是他们吴中,最高目标,也只敢放在本省的几个211重点一流大学上,不敢妄想京城的两所最高学府,生怕自己分数不够,不仅那两所学校没进去,就连本省的一流大学也错过了。
此时的高考填志愿政策尚未改变,他们还都习惯了往低了报,不是特别自信如江松那样的,都不敢按照自己的平时考试成绩,报他心中的一流大学,为了稳,都默默在心里低一档。
就连成绩在吴中一骑绝尘如宋培风,吴中的老师们都没有妄想过京城的那两所最高学府,最理想状态,就是这两所高校之下,总认为自己排全国第三的本省一流大学。
谁知道,他们学校竟然居然出了个清大的!
很快,吴中的学生就在门卫保安大叔的提醒下,也发现了自家学校大门门楼上高高挂起的新的横幅:【恭喜我校高二年级宋培风提前保送进清大】
“快看,宋培风也被保送清大了!”
“我滴乖乖龙地咚!清大啊!”
“高二就被保送了!”
“他跟一中的江柠一起被保送了,一个清大,一个京大!”
吴中那边的轰动也导致一中这边不多的在校门口买早餐的人,也发现了他们校门楼上的横幅,两个学校的学生一时间都惊住了。
要知道并不是每一个进入冬令营的来自全国竞争出来的大佬们,都能提前被保送。
吴城这样的小城,居然一下子就出来两个。
别说吴城的各个学校都惊住了,就连市里的其它九个重高,都惊呆了。
荣昌二中和省师大附中那边,简直酸的要死,倒是市教育局和吴城教育局的领导们,都高兴坏了,甚至打电话联系了市电视台和县里的电视台,要去吴城采访。
反倒是吴城这边的县电视台,迟了一步知道这事,等他们来到一中吴中校门口,想采访两个学校的校领导和两个被保送到全国顶尖学府的两个学生时,才发现,市电视台已经先来一步,采访完了校领导,想采访两个学生,才知道这两个被保送的学生都还在冬令营为接下来的IMO做准备,还未回来,只是被两个学校提前签了,将这个好消息提前先告诉了学校,签江柠和宋培风的两个学校,也打电话来找到一中和吴中。
孙校长也趁热打铁,跟教育局那边申请,将吴城一中也申请进入市重点高中行列,从此就跟吴中在吴城并驾齐驱,不再分谁老大,一中万年老二了。
实在是一中今年的成绩太亮眼了。
张主任更是高兴的直拍大腿:“没想到我老张在退休的最后一年,还能看到我们学校出一个清北的苗子,我就是当下死了也值当了!”
被他家属狠狠呸了一口:“大过年的不说些吉利话,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六十多岁,还被老伴说‘童言无忌’的张主任忍不住哈哈地乐了,那种被人宠着的感觉,一直到他六十出头的年纪了,还保持着跟年轻时一样的顽童的性格,过去牵住老伴的手:“走走走,我们到小孙家喝……”一个‘酒’字差点脱口而出,连忙拐了个音:“……茶去!”
年中因为贪杯爆发的那场急症,差点没把他老伴儿给吓死,现在再不敢让他沾一滴酒。
江爷爷听到一中校门口的鞭炮声,站在店门口,远远的望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很多周围店铺的老板老板娘,都从屋子里走到外面冰冷刺骨的寒风中,好奇地张望,打听发生什么事了。
因为江柠还在冬令营没回来的事,江爷爷并没有认为一中发生了什么好事,与他大孙女有关,等有附近店面的人好奇的走过去,看到一中门楼上的新横幅,知道江柠就是江爷爷孙女的人,连忙跑过来跟江爷爷报喜:“老爹爹!老爹爹!你孙女江柠考上京大啦!”
江爷爷还不相信呢,“啥京大?她才高二呢,明年才高考,咋就考上啥京大了?你别不是看错了,来忽悠我老头子吧?”
虽然这个消息很诱人,可毕竟前面有两个高考过的孙子,小孙子现在还是大学生了,又在两个重高的门口待了这么久,耳濡目染,江爷爷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是真的!”报喜的人急的直拍大腿,“你要不相信,你跟我过去看看就知道了,那横幅就在上面高高的挂着呢,上面就是你孙女的名字!”
有了张主任和孙校长干出的,把江柠在数理化三科竞赛成绩,围着一中围墙围一圈的事,现在整个吴城,还有谁不知道一中江柠的名字?哪怕是没见过她人的人,也都听过她的名字。
如今的江柠和宋培风,在吴城,可以说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
江爷爷笑了一下,满脸疑惑地探头往一中那边看,寒冬来临,他的老寒腿又开始疼了起来,这使得他走路有些慢。
他驮着个背,慢慢往一中那边探头去看,身上厚厚的暖和的羽绒服,让他看上去像个背着龟壳的老乌龟一般,一直到走近了,他抬头看着最上面的横幅,横幅上面清晰的江柠的名字,他仔仔细细很慢很慢的,将上面横幅上的字,一字一句的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苍老枯瘦的脸上,才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他眼眶就湿润了。
第 133 章
江爷爷对这些其实并不太懂, 他也不懂,为什么他孙女才高二,就已经提前被录取了。
他只在父亲还在时, 识得过几个字, 在父亲去世,他要养家的那些年, 早已将小时候学过的东西,还给了老师们,直到解~放之后,扫盲班的出现,让他再将识字这件事捡了起来。
所以他不懂什么竞赛, 不懂学校的各种事情,他只从两个孙子, 两个侄子,知道, 考大学是要循序渐进的读高中,通过高考飞出他们的小山村,飞出他们的小县城的,就如同他们大队的那些知青一样。
可这不妨碍,他在一字一句的读完横幅上的字后, 明白江柠已经被大学提前录取了这件事的事实。
他慢慢的往回走, 周身都弥漫着快活的气息。
周围店铺的老板老板娘们都来给江爷爷道喜, 江爷爷也都笑呵呵的点头, 他也不会说谢谢, 水埠镇的方言‘谢谢’和吴城及普通话的发音并不同, 他是个连说‘谢’字都会害羞的老头儿。
他就是在卖饼干、米糖、麻花和小包装葱油薄片和白切糕的邻居那里,称了些小袋子保证米糖、麻花、白切糕, 这种白切糕,在当地的意思里,有步步高升之意,不论是结婚生孩子还是过年走礼,永远都少不了这样的白切糕。
他去卖炒花生、瓜子的小摊贩那里,买了好几斤的瓜子、花生,又买了些花生糖,谁来贺喜,都笑呵呵的端出果盘,让来人抓一大把走,沾沾喜气。
大家最爱沾这样喜气的,尤其是家里有孩子的人家,这个时候,他们对能饱腹米糖、麻花、饼干都没兴趣,最爱的就是中间是浅灰色芝麻馅的白切糕和花生糖,他们通常都是抓满满一大把糖果和白切糕,装在口袋里,带回家给自家孩子们吃,期望自家孩子吃了这来自他们吴城的文曲星的糖果糕点后,也能沾点文曲星的文气,将来读书也能步步高升,哪怕不能像文曲星那样,考清大京大,至少能读各大学也是好的。
有些人比较贪婪,见江爷爷只是坐在摇椅上,笑呵呵的看着他们抓糖果糕点,两只手都捧满了不说,还把两个上衣口袋都装满了,再捧一大捧回去,这样看着起码接近两斤了。
大多数人都不太好意思这样做,就象征性的抓上一大把,顶多就是瓜子花生多抓一些。
江爷爷眉眼间的每一根褶皱都透着愉悦的笑意,只在每个向他道喜的人来道喜时,不断的说:“吃喜糖,吃喜糖。”
他想过自家大孙女将来办喜酒,吃喜糖的场景,他大概也是像现在这样,乐呵呵的看着,看着他一手养大的孙女结婚、嫁人,但是他从未奢望过这样的场景,大孙女的喜糖,竟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被他散给了大家。
喜糖就放在了门口的纸箱子里,谁来了都可以抓一把,有路过的人好奇,问过之后,也来抓一把带走,江爷爷也不说什么,满脸笑意。
吴中的学生不好意思来抓喜糖喜糕吃,有贫困的一中学生,路过时,也会少少的抓一把。
吴中那边,汪主任他们虽然不能像一中那样,高调的用放鞭炮的方式,来庆祝他们学校宋培风被清大提前录取的事,但要知道,宋培风的父亲是谁呀?
他们第一时间就给宋培风的父亲,宋书记打了电话,像宋书记汇报了这个好消息。
有消息灵通的人,也立刻向宋书记去道喜了。
两年时间,已经足以让宋书记理顺吴城的关系网,借着这次严打之风,彻底将吴城的权利笼络到自己的手中,自然也有一大批选择站队,跟随他的人,甚至就连吴城专门负责搞经济的二把手,都没有怎么挣扎的配合起宋书记。
一来,宋书记明显就是得罪人了,被下放到此,但他有人有背景,想必在此待的时间不会长,要的就是政绩。
一旦宋书记调离此地,他若与宋书记交好,下一任很可能就是他,他又何必和宋书记打擂台?两个人刚好一文一武,一个负责扫~黄~打~黑,一个负责搞经济,相互配合。
是以,得到消息后,向宋书记来道喜的人非常多。
一中虽在民间上,声誉很好,知道一中的学风很浓,成绩很好,但在吴城的真正大佬们心中,吴中才是稳坐第一的那个,虽然今年一中也出了个被保送到京大的,可吴中不也有吗?一点都没输啊。
最高兴的,莫过于宋书记本人了,当地文风昌盛,对他来说,也是个很好的政绩,尤其是,他来吴城之前,吴城多少年都没有出过清大京大的学生,他这刚来两年,就一下子飞出来俩,还都出现在他来到吴城的第二年。
也是他来这里之后,今年吴城的治安,可以说与往年有了质的变化,治安好了,自然也能带动经济的发展。
别的不说,之前因为下岗工人太多,无所事事的混子也越来越多,现在这些人因为严打之风不能混了,可不就得想办法做别的吗?于是吴城又开了一家网吧,各种台球厅、放映厅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吴城的各个街道上,尤其是一些学校附近,除了一中和吴中这条街外,几乎每个学校门口,都有了一到两家台球厅。
除此外,路边做生意的小摊贩也多了起来,各种奶茶店、冰粥点、小吃店、麻辣烫,也都开的更多,电影院旁边的各种小吃摊摆了长长一条,这些下岗的工人们,在吴城治安好了后,都在以另一种方式,找活路。
已经分了班的何小芳,听到这个消息时,惊喜的瞪大了眼睛:“什么?柠柠提前被京大录取了?”
她其实也不太懂提前录取这样的事,但她知道这个消息依然十分的高兴,有种我的好朋友是巨佬的感觉,不停的在班里炫耀:“江柠提前被京大录取啦!京大哎,我滴乖乖!”
就有人看不惯她这炫耀的样子,忍不住酸溜溜地说:“又不是你被京大录取了,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过去何小芳如果被人怼了,立马怂兮兮的什么话都不敢讲了,缩着脖子委屈的低头。
可此时,她竟丝毫没有沮丧的意思,反而十分骄傲的挺起胸膛,抬着下巴:“我就高兴!柠柠是我们寝室的!”想了想,她又补充说:“她是我的好朋友!”
看不惯她的人立刻嘘她:“咦?江柠能跟你当好朋友?骗鬼呢,鬼才和你当朋友!你看你那黑不溜秋的样儿,晚上关了灯,都看不见你!”
何小芳被怼的有些心梗,她不是个擅长与人吵架的人,而且一被人怼,就想落泪。
可她还是忍住了,梗着脖子说:“不管你怎么说,江柠就是我的好朋友!”她一甩自己的大粗辫子,生气地坐下,不想和那个人说话了。
同样选了文科的610寝室长汪霞说:“我可以作证,江柠真的是何小芳的好朋友,她和三班的徐秀丽,三个人天天形影不离,你们不会没看到过吧?”
之前这个景象确实常见,可自从江柠去集训队后,就好久没有一起过了,徐秀丽还好,她能很快调整过来心情,将主要精力都放在学习上,何小芳却失落了好久。
江柠不在的时间,寝室长汪霞和寝室里另外两个女生整日一起,卢雪花和刘萍一起,剩下她和徐秀丽,虽然表面上看去,两个人也是一起走,但她们心里都清楚,江柠才是她们两个人的粘合剂,没有江柠,她和徐秀丽即使是一起走,一起吃饭,实际上也是各吃各的。
三班的徐秀丽、刘萍她们也听到了这个好消息,刘萍第一个反应就是:“那江柠不会高三不读就提前上大学了吧?”
她们都没有见过高二就被提前录取的事,所以对后面江柠是不是在一中继续读,还是直接就去上大学,并不了解。
江柠要是走了,那租书怎么办?江柠不会把这些书都带走吧?
这么久以来,江柠累积的杂志数量,已经非常多,更别说还有《大宋》和《白蛇》的出版书。
目前她们的租书事业中,就属《白蛇》和《大宋》租的人最多,每次别人还没还回来,就提前被人订走了,尤其是新出版的《白蛇修仙传》的第一册,很多读者因为看过《新白娘子传奇》,加上这篇文在第一卷,就埋下了女主修炼前,被天敌所伤,被一个采药人救了的伏笔,让女学生们先入为主的就以为,这是一篇白蛇与许仙的谈恋爱的作品。
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谁还没春心萌动过呢?春心萌动期最爱看的是什么类型的文学作品?无疑就是爱情剧啊。
尤其是前年才刚播出就大火的《新月格格》,里面的感情太感人啦!那种纯洁的奋不顾身的爱,让很多女孩子在看完这部电视剧后,代入到新月的爱情中,觉得阻拦努达海和新月在一起的雁姬真的是太讨厌太恶毒了,还好,最后善良的新月感动了雁姬,成全了她和努达海之间的爱情。
小白蛇和许仙之间,最后也一定和《新白娘子传奇》里的白娘娘和许仙一样,最终上演至死不渝的爱,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吧?
于是《白蛇修仙》这篇文,比《大宋》更受女孩子们的欢迎,毕竟《大宋》是讲案子的情节多了些,中间还穿插着她们不太感兴趣的朝堂争斗、江湖厮杀,哪里有甜蜜蜜的谈恋爱好看?
就是这修仙的时间太长了,啥时候才轮到小白蛇和许仙再次相遇啊。
不过她们还是很喜欢看《白蛇修仙》就是了,虽然前面没有甜甜的谈恋爱的情节,可是代入到小白蛇身上,感受着小白蛇的金手指——比别的妖族多出的一千多年的纯净月华之力,苟到飞升,纵横修仙界的情节,不知为什么,莫名的很爽。
书中说了,因为小白蛇前期炼化的都是帝流浆所带来的精粹的月华之力,和妖修们自己吞吐日月精华所带来的妖力还不同。
妖怪们因为要通过气血来强大自身,所以每个通过吞噬其它妖族以滋养自身的妖族身上,都有一股浓郁强烈的妖气,可小白蛇炼化的全是精纯月华之气,没有吞噬任何妖族的气血,没有打杀过任何有灵智的妖族,是以周身气息清正,仙气飘飘。
这不就和白娘子一模一样吗?虽然性格上,比白娘娘狗了些,可她们相信,这只是小白蛇目前还是蛇性多余神性的缘故,等小白蛇化形成功,成为白娘娘后,一定会成为像白娘娘那样仙气飘飘的仙女哒~!
这就像有个胡萝卜在前面吊着,前面的情节又很爽,这使得《白蛇修仙》的实体书在上市后,销量并没有比《大宋》少多少,目前也已经加印了两次。
各大出版商也很快发现了又一部柠萌的畅销书。
可以说,柠萌凭借着两本书,就坐稳了九十年代畅销书作家的位置。
现在已经有人在想提前签下柠萌第三本书的主意了。
尤其是,寒假来临,根据《大宋》改编的《包青天》电视剧的第三部也上映了,《包三》的上映,不仅再次带动了《大宋》的销量,连带着柠萌的新书《白蛇修仙》的销量一起带动了起来,很多寒假在家没事的学生不是买《武侠》的杂志看,就是去书店买《白蛇》的出版书看。
*
在外面忙碌了一年的江爸江妈回了老家,两人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不是吃到热乎乎的菜饭,而是两个人,面对乱糟糟的破房子,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收拾。
实在是太破败了。
江爸打开老屋的门,他从来没觉得老屋的门楼如此的矮过。
屋里的电线也被老鼠咬坏了,还得重新修,好在,这种事情难不倒江爸,很快就把电路搞好了。
地上、桌上、板凳上,全是厚厚的一层灰,他们连下脚的地都没有。
他们找出一年没用过已经生锈的镰刀用磨刀石磨了磨,将门口防水高台上的蒿草全部砍了,砍下的蒿草,刚好可以晒干后当柴烧。
往年他们出去打工,还有江爷爷在家时不时的下山,照看家里,江柠也每天回来住,他们从外面打工回来,门口的高台上,总有江爷爷准备好的柴火堆,堆满了江爷爷平时从山上捡的柴火和松针。
他们从不用为回家没有柴火烧的事情费神。
之后还要打扫,修屋顶。
他们这里靠山又临水,冬季最是多雨,屋顶漏雨的砖瓦,将房间的床都淋湿生了霉。
看到这里,江妈是真的崩溃了,脸色阴沉的就像冬日里随时能滴出水的天气,肉眼可见的乌云密布。
水缸里没有水,一年没用,也是脏兮兮的,江爸放下东西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水回来洗水缸,再去将水缸装满水。
这在往年,都有江柏在做。
他们带到深市的棉被,并没有带回来,家里被子一年没晒过,潮乎乎的一股霉味,他们忽然想起,往年他们打工回来,被子总是香喷喷的,有股香软的太阳的味道。
刚砍下来的蒿草,虽然是冬季干枯的状态,却因为淋了雨不能马上烧,可门口的高台上,一根柴火都没有。
无奈之下,江妈去向江大伯娘却借柴火和煤球。
这时候的江妈和刚回来的江妈相比,脸色阴沉的就如同冬季的天气。
江大伯娘看到就劝她:“你们刚回来,什么都没有是正常的!”
江妈就气道:“别人家的老人,在年轻人出去打工后,把家里打理的妥妥当当,一点心都不用操的,回来都是热乎乎的饭菜,我就不求有口热乎饭吧,柴,柴火没有,菜,还是你种的,家里乱七八糟,你真是没看到我那被子,那霉生的有多长!湿哒哒的能滴出水来,怎么睡?”
“我们就一年没回来,家就被糟蹋成这个样子都没人管!”
“还有那个小的,就算平时学校学习忙,没时间回来,暑假总晓得回来把家里被子衣服拿出来晒一晒吧?高台上的蒿草晓得砍一砍吧?我回来的时候,那一棵铜蒿树,都长到屋檐那么高了!”
她怨江爷爷和江柠,又想到江柏:“还有江柏,过年都十九岁了,在街上卖衣服,都不晓得回家把门口草砍一下的,屋顶上的瓦修一修,你说养他们有什么用?三个人在老家待着,反而让我和他爸千里迢迢的回来砍草。”
江妈心口像堵了一口气似的难受,越说越难受,越说越伤心,她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哽咽难言。
家里没吃的,江大伯将今年种了江爸家的地的粮食收成,以每亩地三百斤稻谷的量给江爸,稻谷都晒的很干,直接倒入粮仓就行。
家里没柴火,江爸就去山上砍柴,又去炭山拉煤回来自己用煤球机,一个一个打煤球晒。
村里在外打工的姑娘小子们,一个一个都回来了,村里就像活过来似的,十分热闹。
江妈憋了一肚子气,就等着江爷爷、江柠、江柏回来发飙创飞他们,哪怕大过年的不能吵架,阴阳怪气几句,她心里也舒服些。
可一天过去了,江柠江柏没回来。
两天过去了,村里越发热闹了,江柠江柏没回来。
三天过去了,村里到处都是张灯结彩,贴对联、掸尘、看露天电影,江柠和江柏依然没回来。
第 134 章
江柠是2月十五日回来的, 但他们被京大清大提前路线的消息,是大学那边的招生老师们提前和学校联系的,两个学校高兴之下, 就提前让大家知道了这个好消息。
市里的电视台和县里的电视台第一时间就想来采访两个学生, 可惜学生都不在吴城,他们就想采访两个学生的家长。
结果, 一个家长身份特殊,不接受采访,一个家长据说不在老家,在外面打工,他们好不容易坐车去了水埠镇, 还没到下面的村子呢,镇上的人说话他们就听不懂了, 他们非水埠镇人,不知道可以坐车绕山路, 或者到炭山,走长长的堤坝路也可以走到江家村。
他们来到水埠镇码头,打听了一番,都没有去沙河以南的船只,说是只有三六九逢集市的时候才有, 不得已, 又扛着摄像机回到吴城, 然后打听到, 其中一个学生的爷爷, 就在校门口开了个店, 又都来店里采访江爷爷,可惜江爷爷不会说普通话, 甚至连吴城话都不会说,一口地道的水埠镇方言,来采访的记者是一个人都听不懂,她们已经可以预见,去了江柠的村子采访会是一种什么情景了,大概就是鸡同鸭讲,播出来大家都听不懂。
最终只好去采访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了。
老师采访的是江柠的班主任王老师,还有其他的几位任课老师,学生采访的是刘萍,无他,刘萍一看有人来学校采访,冲的比兔子还快,站在人群的最前方,记者一下子就看到她了,话筒就怼了过来:“这位同学,我可以采访你一下吗?”
刘萍给激动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连连点头:“可以可以可以。”
“请问你认识你们学校的江柠吗?”
刘萍脑子一片空白,只凭本能回答:“认识认识认识,我们一个宿舍的,她超级牛,之前联考考了全县第一,把对面吴中学校的宋培风都压在了身下你知道吗?”
记者:……
同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记者换一个人,把话筒送到和刘萍一起出来的卢雪花嘴边:“同学,请问在你心中,江柠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刘萍赶紧把头伸过来抢答:“她请我们吃红烧肉!”
记者一听,这个点好像很符合‘乐于助人’的价值观,又把话筒递回给了刘萍,让刘萍多说一点:“之前我把她的书租出去挣钱,她发现了也不生气,还请我们吃红烧肉!”
记者以为刘萍说的是江柠的辅导书或课本之类,毕竟学霸的学习笔记,确实很有租的价值啊:“所以她平时是很乐于助人吗?”
“对对对。”刘萍被大魔王吓得,现在就是江柠的无脑吹。
卢雪花生怕刘萍这没脑子的,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连忙把她拉到一边,自己说:“之前她没进集训队的时候,每天中午,只要有空,都会在寝室里,给我们辅导功课。”
刘萍:“对对对!”
记者:“还有吗?”
刘萍头又伸了过来:“她超级勤奋,她刚来我们寝室,我们都不敢说话。”
卢雪花赶紧补充:“因为怕打扰她学习,开学第一天,大家都在相互认识的时候,她一个人在寝室里努力学习,带着我们整个寝室都一起跟着努力!”
“对对对!熄灯后打着手电筒刷题!”
卢雪花也不禁被刘萍带歪了,说:“每天学习到一两点!”
记者也是来了解过的,问:“我听说江柠刚来一中时成绩并不好?那她如今取得这么好的成绩,都是靠勤奋、努力、刻苦得来的是吗?”
想到江柠高一时,每天只要有空,就在那写写写的样子,刘萍卢雪花她们还不知道江柠是在写小说,都纷纷点头:“她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来学习了!”
学校的老师们也说:“听她的室友说,这个学生每天晚上学到一两点钟,早上五点就起床跑步,一边跑一边背书。”
记者们实在是没想到,她们采访到的江柠,居然是如此正能量,符合她们电视台价值观的一个学生,集家境贫困、努力刻苦、乐于助人等优点于一身。
唯一遗憾的是,没有采访到江柠本人。
等采访完了江柠,她们又去吴中去采访宋培风,当然,关于宋培风是宋书记儿子的事,是一嘴都不能提的,能够提的就是他的学习成绩和在学校时的状态,她们还找到学校的公告栏,从公告栏中,看到了宋培风的两寸照片,两寸照片是蓝底背景,少年穿着校服,帅的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梦中少年。
她们还着重拍了宋培风和年级第二巨大的分差,以此来强调这个提前被清大录取的少年的优秀。
但是这一段采访,因为缺了两个主角,并没有马上播,电视台台长的意思,还是要等两个学生回来后,采访两个学生,到时候将这两端剪切在一起,再一起播出。
刘萍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今天说了什么虎狼之言,还觉得自己发挥的特别好,全程在真心实意的夸江柠。
没有被采访到的何小芳可羡慕死刘萍了,她才是和江柠最好的朋友呢,如果来采访她,她肯定说的比刘萍还要好!
徐秀丽也是,她个性比较含蓄,想要等记者来采访她,谁知道刘萍脸皮那么后,跟在记者身边,抢话筒也要讲。
等江柠回来,学校都已经放假了,只剩下她和宋培风两人,从汽车上下来,又一起坐三轮车到学校。
小三轮车的车厢非常小,挤挤挨挨,也只勉强坐得下四人,坐两个人其实是最合适的,至少车厢内还稍稍有一点空间,可还是难免的,两个人腿碰着腿。
宋培风自觉的把腿往右边靠,江柠就将腿伸到左边。
只是宋培风和江柏一样,也是个高腿长,他虽没有像江柏一样,已经长大一米八三,而且还在长,但十七岁的宋培风,此时也有一米八了,和江柠两人坐在狭窄的小三轮车里,腿都伸不开,只把双手搭在膝盖上,板正的坐着,目光透过塑料膜看向窗外。
冬季风冷,两边的小门都被关了起来,江柠就头靠在车厢后面的帆布上,透过模糊的透明塑料膜,懒洋洋的看着车窗外的街景。
这个年代的吴城,还是很有年味的,大街上张灯结彩,一盏盏红色灯笼挂在马路两旁的路灯上,街面上各种小吃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宋培风僵硬的腿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身体绷的笔直,两个人,一个看着这边的街景,一个看着那边的街景,不知不觉间,他的目光就落到她的脸上。
冬季,只是呼吸间,鼻尖都有细细的白色雾气,不知不觉间,透明塑料膜的窗户上,就蒙上了一层水雾。
江柠目光从街外转过来看他:“我可以开门吗?”
冬季坐这样的小三轮,开门,寒风凛冽,还是很冷的。
两人面对面坐着,江柠是顺风,宋培风是逆风,打开门,直面寒风的人是江柠。
宋培风很早就想开车门了,两个人被关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内,周身仿佛都是她的气息,这让他很不自在。
“嗯。”他伸手将左边的车门打开。
江柠也打开右边的车门,清冽的寒风霎时扑面而来,吹的江柠的额发都飞了起来,宋培风又伸手将右边的车门又关了起来。
江柠自己吹了没两分钟,也受不了了,把围巾往上拉了拉,盖住被灌入了寒风的脖颈。
这年头的寒风如刀割一般吹在脸上,可不是什么形容词,而是写实,实实在在的婉如刀割。
宋培风伸手,将左边的帆布车门也关了起来,只余门缝里,还有呼呼寒风,吹入车厢。
两个人就这么四目相对。
江柠两世都没怎么仔细看过宋培风,两人实际上的交集实际上不多,大多也是在各种会议上,遇到,大家客气的笑着点头寒暄几句,知道这个人看着斯文儒雅,实际上手段相当强硬,当政期间搞地方经济很有一套,是个很厉害的能吏。
那时候他们看对方,大概都是看对方的职位,这个职位背后所代表的各方势力,她看宋培风,从来就没注意过对方的外貌,有时候,在各自的眼里,对方大概就像是一个符号。
现下这么近距离的一看,少年时期的宋书记,还真是长的赏心悦目。
她不禁就仔细的看了一下,内心在对比少年时期的宋培风和二十年后的宋培风外貌上的变化与不同。
好像现在要更清瘦些,像棵挺拔的小白杨,脸上还满满都是少年气,二十年后的他,不苟言笑,只淡淡的一眼,就给人很强的压迫感,让人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在JW的那几年,看多了哪些官~场~黑暗,有时候觉得谁都不能查,谁都不经查,可后来看到他和她的领导,心头就不由的生出,吾道不孤的同路人的感觉,于是在这条路上,还能继续坚持与坚守。
宋培风浑身都是僵硬的,他目光很正直淡然的看着窗外,实际上透明塑料膜上全是水雾,外面什么都看不见,可他就这么僵硬的坐着,一动不敢动。
整个狭小的车厢里,仿佛全是她的气息。
她的目光,实际上非常具有侵略性,就像是吃饱喝足趴在树上慢悠悠甩着尾巴的猎豹,目光懒洋洋的在注视着不远处的羚羊。
江柠是看到耳郭红了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看着他想的有些久,不禁对他扬唇笑了一下,然后她就看见,小宋书记耳垂上的红,先是蔓延到脖子,再是到脸,再是整个人都红成了一只僵硬的番茄。
可他的表情,正经的像是在宣誓入~党。
她实在没想到,二十年后大名鼎鼎的宋书记,少年时期,居然是如此有意思的一个人。
为了不让他尴尬,她又噙着笑,目光转向车窗外,嗯,所以之前小宋书记都是在看透明塑料膜上的水雾吗?
第 135 章
江柠也不回答他, 而是看着车外,已经到了。
到了一中门口,江柠下车挥手和他道别, 就去了爷爷店里。
宋培风还在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
其实他不需要到吴中门口下的, 他早在前几个路口的时候,就已经到家了。
于是没有下车的宋培风, 又转头回去了。
司机师傅还在说呢:“小伙子刚刚就可以先下车了啊,这又回去,不是要绕路吗?这可是你自己绕的,不是我绕的,要多加一块钱。”
年底一趟车是一块钱。
宋培风淡淡地应了一声。
江爷爷一见到江柠, 就激动的坐直了身体:“柠柠回来啦,我听别人说你被京大录取了, 是不是真的啊?”
江柠用力点头:“是真的,爷爷也知道啦?”
江爷爷笑的呀:“知道, 怎么不知道?整条街的人都知道啦!”他兴奋的像个孩子:“你们学校门口的门楼上就挂着呢,那大大的字!”
江爷爷满心都是骄傲:“你们主任还在校门口放鞭炮,可不就都知道了吗?那家伙……”
可惜此时还没有赵老师的小品,不然他可能就知道该怎么形容了,那真是红旗招展、鞭炮齐鸣、人山人海!
“连电视台的人都来采访了呢!” 那个画面, 江爷爷能吹一整天。
虽然他最后也没在电视上看到新闻, 也不知道在哪个台播放了。
他现在是迫不及待就想回老家, 跟老家的那些老头子们吹牛啦!尤其是, 他和一中校门口, 他和江柠获奖横幅的合影。
江柠怕照片受潮容易发, 还特意让照相的老板,帮她把照片做了塑封, 这样可以保存好多年都不会斑驳。
江柠一听,一中居然又拉了横幅,虽然她一点都不奇怪,毕竟前世已经这样做过一回,一挂还是一整年,可江柠还是很激动,对江爷爷说:“爷爷,走,咱们去合照!”
之前的时候还是夏季,如今已经到冬季了,江爷爷整理一下自己的羽绒服,将店门往下拉上,跟在江柠身后,就来到校门口,喊了拍照的人过来拍照。
江爷爷其实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姿势,一个表情,那就是两手僵硬地垂在身体两边,面无表情。
可照片一拍完,他就笑了,乐颠颠的等待照片出来。
江柠就在电脑前继续码字。
第二天,江爷爷就等不及了,问江柠:“照片洗好了没有呀?”
他都迫不及待的回老家了呢!
江柠就丝毫不敷衍地跑到拍照的店里去问,回来告诉江爷爷:“店老板说在洗了,别着急,照片出来总得有个三五天吧!”
江爷爷就掰着手指头算:“那不得年后啦?”
江柠:“我再去催催。”
江爷爷其实是特别想回来的,他还想找他的老伙计们吹吹牛,他大孙女考上京大啦!
我滴乖乖龙地咚,那可是京大啊,开小店的老忠华老是跟他炫耀他大孙子考上了大学,成了大学生,能有他大孙女考的好吗?
他虽然不懂什么哪个大学好,哪个大学稍好,可大家说的,是京城的学校,是全国最好的两所大学之一,这话他还是能听得懂的。
这在古代,那就是状元、进士啊!
江爷爷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家告祭老祖宗,他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啊。
一直到年三十那天,江爷爷是真的坐不住了,他得回家祭祖。
就连江柠说照片还没洗出来,江爷爷也说等年后再拿了。
江柠想了想说:“可是爷爷,我还没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呢,要是现在就提前回去祭祖,告诉了老祖宗,被人知道了,到时候又没考上怎么办?我只是被签给了京大,具体的,还要等一年后呢!我们先不告诉老祖宗,等我明年真的进了京大,再祭告老祖宗行不行?”
江爷爷啥也不懂,孙女怎么忽悠,他就怎么听:“对对对,肉要烂在锅里自己吃。”他收拾包袱,想要回老家。
从冬令营回来的江柠,每天都在疯狂码字,只为了给《武侠》提供更多的存稿,拖了好几天,见真的拖不住了,才委屈巴拉地说:“你们都回老家,那我怎么办?”
“你这孩子说啥傻话,当然是一起回去了!”江爷爷被她说的摸不着头脑。
江柠伤心地看着江爷爷和江柏:“可是,钱经理说,我在沪市的别墅已经装修好了,爷爷,你们不去帮我暖暖房吗?”
他们这边的习俗就是,新建了房子的第一年过年,哪怕是房子暂时还没建好,只要上了梁,有了屋顶,头一年的新年都是要在新房子过的。
可江爷爷对江柠在沪市买的房子,实在是没有概念,也没啥感觉,那别墅他们上次去看的时候,还是个毛坯,江柠说的另一个已经装修好的房子,他自己没去看过,更是没有概念,那种感觉,就像是别人说买了个房子,但是看不见摸不着,他知道了这事,然后就没了。
他完全没有想过,过年要去沪市过。
在他一贯的思想里面,过年,那都是要回老家的,不回老家怎么行?
可此时听了小孙女说的话,觉得也对,孙女的房子装修好了,没人陪她过去住几天,暖暖房子怎么行?
在本地的很多老人心里,新房子建好如果不热闹,是不吉利的一件事。
他纠结地,又是想回老家祭祖,又是想去给孙女暖房。
江柏倒是干脆,说:“那就去沪市好了。”江柏说:“我给大队部打个电话,跟爸妈说一声,就说有事不回去过年了。”
“不回家上坟怎么行?”江爷爷老是惦念着老家的坟。
江柠说:“不是有小叔爷爷和爸妈在吗?有他们祭祖不行吗?”
行,当然是行的,只要有人祭祀就行。
可江爷爷心里依然很不得劲。
江柠自然看的出来,江爷爷其实是想回去的,可只要想到去年年底,她和爷爷、江柏,拖着一板车的粮食,艰难的行走在狭窄的堤坝上,下了雨的烂泥巴路,踩下去一陷进去拔都拔不出来,雪地湿滑,那样的路,有船,碰上晴日里还好,现在没有船了,冬季水落,要比平常走更多的路回家。
江柠就不想走。
她也不想让爷爷走。
不管是怕爷爷摔着也好,还是她自己私心也罢,好吧,她承认,就是她自己自私!她就想远离内耗她的人,她就是更关注自我的感受,不想去承受别人的负能量!
她坐在小椅子上,垂着头,将绿茶精神发挥到极致,失落地说:“要不……二哥,你陪爷爷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去沪市的房子里暖房好了。”
江爷爷一听,小孙女居然要自己一个人在沪市过年,想到她小可怜一个人在房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冷清样儿,江爷爷就坐不住了,扶着江柏地手说:“不就是去沪市嘛!走!现在就走!家里老祖宗有你叔爷爷他们祭祖,少不了老祖宗们的香火钱,再说,家里不是还有你们大哥在嘛?”
往年除夕夜,江爷爷都是下来和小儿子一家吃年夜饭的,家里房间少,儿子儿媳一间,两个孙子一间,孙女一间,夏季还好,他能在堂屋搭个竹床睡,冬季如果这么睡,那真会冻死。
河边潮气大,竹床夏季凉爽,到了冬季却是会返潮的,白日里晒得再干的被子,放在竹床上,第二天就潮乎乎的,根本无法睡人。
所以,每年的年夜饭吃完后,江爷爷都要一个人,打着一个手电筒,孤零零的,再慢慢的往山上走。
一个人在山上过年的滋味,江爷爷这些年经历过太多次了,他也太懂那种仿佛被全世界抛下的孤寂感了。
他无法想象,他们都回家,让自己小孙女一个人,在冰冷的屋子里,一个人孤零零过年的样子。
只要想到那个画面,江爷爷就心疼的心脏都仿佛被揪住了似的,拎着包袱催促江柠:“不是说去沪市暖房吗?还不快走,再不走到时候没车了!”
江柠完全没想到,江爷爷会选择跟她去沪市,她是知道他是有多想回老家的,老家,那就是他舍弃不掉的根。
她知道自己自私,她也想过,如果爷爷真要回去,就让江柏带爷爷回去。
她一个人过了那么多年,都习惯了。
此时,江爷爷和江柏还不知道,江松今年依然没有回家,在他们的世界观里,去年江松就没回来过年,今年还能再不回来?不管有钱没钱,都要回家过年。
他们给大队部打过电话,总算在当天中午一点多来到江柠的别墅。
别墅装修好后,已经通风了三个月,房子里的很多家电,钱经理都已经给她备齐。
虽然全权委托给了钱经理,可钱经理目前手上的项目没几个,重点就是江柠这栋别墅,虽将家电这些也委托给了他,但他从中也是赚了钱的,所以也很是用心。
江柠早就提前跟钱经理说,让钱经理在今天,帮她把暖气开好。
江柠他们一到别墅里,一股暖意就铺面而来。
江爷爷看到这大别墅,简直不敢跨进来,转头看向江柠:“这这这……这真是你的房子?”
之前他们是来过这里,可那时候这周围乱的呀。
可沪市的发展,用日新月异来形容,那真不是虚的,周围虽然还在建设当中,可再不是之前那到处都是良田与荒地的样子了。
尤其是这块别墅区,很多买了别墅的,那都是不差钱的狗大户,房子买了就开始装修,目前这个别墅区看上去已经有模有样,有些别墅都已经住了人,灯火辉煌下,已经有了几分烟火气。
当然,大部分是没有住人的。
江爷爷和江柏走进来,像参观皇宫一样,参观这座对他们来说巨大的豪宅!
真的是巨大。
因为很多东西都还没添置,整个别墅显得十分的空旷。
江柠虽然叫钱经理,帮忙添置了一些基本的电器,开通了煤气,但很多东西,依然需要江柠自己来添置。
比如客厅的开放式书架,就还是和她公寓房的样板间一样,他弟弟仓库里的那些卖不出去的,还剩了一大堆的书,还有书商那边卖不出去的书,几个大学生从学校一毕业学长那里淘来的各种不要的书,都被钱经理以很低的价格,添置到江柠这个书架上,花的是江柠的钱,拍的却是他钱经理和几个设计系大学生的照。
房子在硬装上,钱经理都用的好材料,但一些软装上,钱经理又是能省则省,比如别墅内的一切家用电器和沙发之类,全部都用的是国产品牌,至于所有的柜子类,都是他小舅子打的,主打一个能省则省。
省的越多,钱经理赚的也越多。
为了拍照效果好,钱经理还买了一些假花和绿植给房屋做了装饰。
江柠也是第一次过来参观这个已经装修好的房子,虽然之前在五一的时候,一起参与设计图纸,并将自己的需求全部都告诉钱经理和做设计方案的大学生的,但实际装修出来的成果是什么样,江柠是一点也不知道。
可一进来,江柠就知道,钱经理是用心了。
但不知道钱经理是装‘样板间’装习惯了,装修的这栋别墅,依然有几分他参照国外设计师给公寓房设计的方案,还有给江柠装修公寓房的房子,加上几个大学生合力构思的缝合产品,钱经理在装修江柠别墅的时候,是往样板间的方向装修的。
毕竟,钱经理也没有见过别墅长啥样,他在装修的时候,还时不时到附近几个正在装修的别墅里取取经。
毕竟在此之前,他见过最大的房子,也就是公寓楼的样板间和江柠的公寓房。
所以他在总体装修方向上,是完全按照江柠装修公寓房的方式来装修的,他请的大学生和大学生叫来帮忙的同学,则在细节和美学、以及色彩搭配上,来设计把关。
的在色彩的选择上,钱经理和学建筑设计室内设计的大学生们,选择了明亮柔和的颜色,减少了深色比例,所以即使是在冬季,江爷爷他们走进来的第一反应,也是干净、明亮。
因为房子很大,上下两层加上地下室和阁楼,总面积加起来有一千多平。
哪怕江柏之前已经在江柠的公寓房里住过,见到如此之大,之空旷的房子后,江柏还是惊叹。
江爷爷只是把一楼参观完,就觉得累了,关键是,身上热出了汗。
他把身上的外套给脱了,连一到天阴、冬季就酸疼的老寒腿,在这温暖如春的屋子里,仿佛都缓解了几分,坐在萱软的沙发上,抬头打量着这栋房子,忍不住感叹地说:“乖乖龙滴咚,老大家两套房子都赶不上这一套大吧?这么大的房子,住里面不得迷路啊?”
江爷爷只是看着这大房子,却和江柏一样,始终有种不真实感,觉得老头子这辈子做梦都没做过这么美的梦,他不禁美滋滋的笑了,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不是做梦的话,怎么大冬天的,他还觉得热呢?脚踩在地板上,不仅不冷,居然还是温热的。
可及时是梦,江爷爷也喜欢看。
他休息够了,背着双手,从一楼看到二楼,再从二楼,看到三楼的阁楼。
阁楼上,按照江柠说的,在屋顶做了个星空房,虽然是阁楼,但层高大约也有两米,中间屋顶的部分有三米多高,加上做了星空房,并不显得逼仄。可以躺在地板上看星星。
只是现在的季节,天空湿漉漉的,天上不仅没有星星,反而黑漆漆的。
江爷爷看着阁楼上打出来的原木色书架,这些书架并不只是可以放书,还可以放一些装饰品,只是现在一切都显得简陋的很,可即使是这样,江爷爷摸上去,那真实的触感,依然叫江爷爷高兴的咧开了唇角。
他又在江柏的搀扶下,慢悠悠的下楼。
他腿感觉没那么疼了,老头子的犟脾气就又上来了,不要江柏扶,自己扶着楼梯,慢悠悠的往下走。
对了,三层的楼梯旁边,还做了个纯木质的滑滑梯,江爷爷要是不想走路下楼梯,还可以坐蛇形滑滑梯。
江柠觉得,爷爷或许会很乐意尝试。
不过现在是不能尝试的,下面还没有铺厚地毯,做好保护措施。
江柠说以后可以试试看。
江爷爷表示很不屑:“不坐,谁坐那玩意儿?把我老头子摔了还划不来。”
可他的眼睛却好奇地看着这个木质的,打磨的十分光滑的滑滑梯,眼底满满都是跃跃欲试。
就像一个小时候受尽苦难之后,被孙女弥补了童年的老小孩。
他是真的很想试试,但他也知道,这个东西或许危险的很,他不能去尝试,他还想留着这个衰老残破的身子,看小孙子小孙女上大学,以后还要看着他们结婚,说不定还能看到曾孙曾孙女。
想到未来美好的场景,江爷爷美的浑身冒泡,仿佛已经看到有两个小娃娃,从这木质滑滑梯上,欢快的滑下来的场景。
他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嘴里说着:“好,好,就是太热了。”
他虽脱了厚厚的长款羽绒服外套和头上的狼皮帽子,可身上的厚毛衣、狼皮马甲,却一样不少,腿上还穿着棉毛裤、羊毛裤、厚厚的棉裤,外面还套了一层防尘裤,江爷爷那叫一个热呀,又把狼皮马甲和外面的厚毛衣脱了,只留里面的秋衣和一件薄毛衣。
他急切地问江柠,“哪里能脱裤子,这房子也太热了,我穿这么多,都快热死我了。”
江柠赶紧带他去了他的房间。
江爷爷的房间在一楼,门口就有电源开关,按一下就亮了,床头两边也有开关,床不大,只有一米五宽,床对面有个二十五寸大彩电,这也是这个屋子目前唯一的电视机。
江爷爷的房间是没有给安排衣帽间的,只打了一排壁橱,和一个卫生间,江柠过来教江爷爷马桶怎么用,洗澡的浴室怎么用,哪边是热水,哪边是冷水等等。
江爷爷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又跃跃欲试。
他可真是见识过大世面的人了啊!
光是这个一个浴室加洗手间,就快抵得上江爷爷在山上住的小屋的面积了。
浴室里还有个大按摩浴缸,江爷爷如果洗不惯淋浴,还可以泡澡。
江爷爷望着这一切,越发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可这个梦似乎很长,长到,他们逛到厨房的时候,发现厨房里啥都没有,锅碗瓢盆,菜刀砧板,但冰箱里有钱经理给江柠准备的肉蛋菜,燃气也开通了。
江爷爷还想着,这梦这么美,可能到了晚上,就自动有一大桌子菜呢?
江爷爷坐了一上午的车,又上上下下逛了好一会儿这大别墅,早就累了,江柠和江柏就送江爷爷回房间睡觉。
江爷爷睡在此时最流行的席梦思床上,进入睡梦中之前还在模模糊糊的想,皇帝的床也不过如此了吧?
等江爷爷睡着,江柠拉上了窗帘,只余一点微光在房间,就和江柏一起出去。
江柏一直都沉默着跟着江柠江爷爷参观这栋别墅。
在见识过江柠的公寓房后,他已经不像第一次参观江柠房子时,那么惊愕,但还是惊愕居多。
因为厨房里什么都没有,江柠决定带着江柏去采购春节所需的日用品。
江爷爷是中途被热醒的,醒来后,房屋里光线昏暗,他喊了好几声,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就起身在这个巨大的房子里,坐了好一会儿。
这房子空旷到,让江爷爷不适应,因为房子过大,大到江爷爷觉得梦还没醒,美梦变成了他不喜欢的孤单的梦,
他睡惯了硬床,席梦思这样的床垫,他反而睡的不舒服,身上哪哪儿都不得劲,加上地板上热乎乎的,他干脆躺到了地板上,当他的腿贴在地板上,地板上热乎乎的暖气,传到他腿上时,他觉得他一到冬季就会阴阴的酸疼的腿,都仿佛缓解了些,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等江柠他们买东西回来,进江爷爷屋子里看江爷爷时,由于没开灯,光线有点暗,只看到床上被子被掀开了,却没看到江爷爷人,待听到江爷爷的呼噜声从地板上传出,才知道江爷爷跑到地板上睡了。
江柠怕江爷爷下午睡多了,晚上睡不着,便将江爷爷叫醒。
江爷爷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孙女和孙子都在,他脸上才又绽出笑来,可他不愿意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电视,宁愿走出来,看着孙子孙女在厨房忙碌。
厨房被建在了地下一层,江爷爷之前只参观过上面两层,还没参观过地下室。
江家村也有很多楼房有地下室的,但江家村的地下室,是为了防洪水,平时下面就只放些柴火什么的,江爷爷原本以为江柠这个别墅的地下室,也和老家那些楼房的地下室一样,没想到下去后,震惊了他的认知,他头一次知道,原来地下室可以建造的这么……这看上去和楼上没啥区别,而且和上面一样温暖如春,
地下室的有一面墙,也被做成了全玻璃墙体,所以虽然是地下室,采光却很好,玻璃墙体这一块,是被做成了会客厅和健身区,平时可以和好朋友们坐在这里喝喝茶聊天打屁,如果下雪的话,还可以坐在这里,赏赏雪景。
江爷爷逛完了一圈地下室,已经完全无法直视老家的地下室了。
晚上,一家三口第一次在沪市的别墅里,吃年夜饭,年夜饭是江柠和江柏两个人做的。
江柏如今还没有彻底点亮厨艺技能,但他是会做的,他从小就看着江爸做菜,他学的有模有样。
三个人没有做太多,一道蒜汁小排骨,一条红烧鱼,一份肉丸子,荤素烫搭配在一起,凑了八个菜,菜的分量都不大,除了那道鱼按照老家习俗不能动之外,其余基本全都进了江柏江柠的肚子。
本来江爷爷和江柏都有些别扭的,可三人吃着吃着,这种别扭的情形就消失了,江柠还将爷爷房间的彩电搬出来,三个人一边吃年夜饭,一边看春晚。
今年是春晚有一首很经典的《春天的故事》,可江爷爷最喜欢的却是赵老师的《红高粱模特队》,他就喜欢这样热闹喜庆的节目。
实在是那些年,江爷爷吃完年夜饭就一个人上山,黑漆漆冷清清,独自一个人太多年,第一次有孙子孙女在身边陪着,还看着春晚,周身都没有冰凉的寒气,而是被暖融融的气息包围着,江爷爷觉得,再没有比这更美的日子了。
江柏也一样,他想,他和爷爷妹妹三个人一家也挺好,爸爸妈妈和大哥他们才是一家人,或许他们并不在乎家里是不是少了他们三个人,没有他们碍眼,妈妈脾气应该会好些了,不再找人吵架了吧?
毕竟,她看不顺眼的人,都不在她身边了。
吃完晚饭,江柠和江柏,还在院子里放了烟花,之后,别墅区零星的烟花也冲破黑暗的天际,照亮夜空。
江爸江妈在家,坐了一晚上,年夜饭都冰凉了,三个儿女也没有回来。
第 136 章
江爸江妈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三个儿女都没有回来。
若不是之前在水埠镇上,看到江柏在卖衣服,他真会以为他们出了什么事。
他以为, 就算年二十九不回来, 年三十也会回来,因为年三十那天是要去祭祖的, 那是全村最热闹的一天,十里八乡所有男娃,都会齐上山,各种爆竹、十六响,会将山林的寂静彻底打破, 这种热闹,会一直延续到大年初三。
以往每年, 都是他和江大伯一起,带着叔爷爷家国良、江松两兄弟, 有时候,他还会叫上江柠。
他是村里少有的,愿意带着闺女一起去祭祖的家长,村里的祭祀活动,一般都是不让女眷参加的, 除非是新婚的儿媳妇。
年轻男女结婚第一年的祭祀祖先, 会带上新媳妇给老祖宗们看, 表示, ‘老祖宗, 你看, 你后继又有人了’,到第二年, 媳妇们就要在家里忙碌张罗过年的事宜,各种年菜,别看只是家务活,却也不轻松的。
从全屋打扫,到掸尘,从做送灶王饼,到熬糖稀、做米糖、米面,从做各种捶肉、到搓各种萝卜丸子、莲藕丸子、肉丸子,准备各种过年要吃的菜,实在是不小的工程。
男人们则负责写对联、贴对联、挑一担米去隔壁村子用机器做年糕。
即使回到家,他没有看到儿女们在身边,他依旧在积极准备着,可今年的年三十这天,江大伯过来喊他,江爸一次又一次说:“等一会儿,说不定一会儿松子和柏子就回来了。”
江家越是冷清,江大伯就越是高兴,他家三个儿子,一个儿媳妇,一个小孙女,全都在家,可高兴了呢,一直到快中午了,江大伯又拿着江大伯娘给他做香喷喷的韭菜油墩子,问江爸:“还在等松子、柏子、柠柠啊?”
“你看看你给他们读书有什么用?跟国安国良一样,念出来了就不回来了。”他手里韭菜油墩子的香味,十分浓郁,外面用油炸的金黄,吃起来喷香。
他蹲在自家院墙的石墩上,望着江爸,笑呵呵地说:“你要不来我家过年得了,省的你们两个人在家,还要做一桌子菜,冷冷清清的。”
江爸倔强地看着渡口方向:“松子和柏子大概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江大伯笑呵呵地说:“松子柏子就算了,到底是男娃,在外面不怕吃亏,连柠柠都不回来,别人跟人跑了吧?”
一句话把江爸连都说黑了,怒斥道:“柠柠在学校里上课,她都高二了,一中哪年寒假不是把学生拘在学校里上课?”
他是真的很生气,气江大伯说话不着调。
江大伯见江爸是真生气了,也不敢说江柠了,反而担心地抬头看着渡口方向说:“怎么老头子到今天也没回来?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在他们心里,能让江柏江柠两个人年三十都还没回家,唯一的原因,大概就是老头子身体出了什么事,才让两个人过年都没及时回家。
江爸显然也想到这件事,本来因为儿女们年三十都没有回家的郁闷,一下子化为了对江爷爷的担心。
他到大队部,想借电话打给一中去问问,没想到这次大队部的人却拒绝了,说:“大队部的电话,那是公家的电话,今年严打,以后可不能把电话给你们私人打了,不然被抓到,我们都要倒霉。”
大队部的干部们,全都回家过年祭祖去了,只剩下一个没有职务,但一年到头都住在大队部,负责做饭打扫看守的人。
江爸不疑有他,焦急的回去了。
江大伯早就等不及了,说:“哎呀,搞快点吧,马上人家都结束了,就剩我们了,松子柏子没回来就没回来,有红兵红军他们也一样,老祖宗们看到红军红兵他们一样!叫上国良,这么多子孙他们还不满足了?”
从江爸他们这一代起,就没有再按照辈分取名,而是按照那个时代的特色,比如江爸这一代,全都是取‘国’字,大国、国平、国安、国良,他们同辈的,比如屋后的‘四哥’便名为江卫国。
江大伯家的儿子们,也取了当时很有时代特色的‘红军,红兵,江军’。
确实等的很久了,江爸一边回头看着渡口方向,期待儿子们的身影赶快出现,一边提着篮子去找江国良。
江国安是每年都不回来的,在老丈人家过年,所以也不用等他。
这是江爸这么多年,第一次,两个儿子都不在,连小女儿都不在,自己一个人上山祭祖。
去年江松虽然不在家,可至少还有个江柏在。
这让江爸全程沉默,途中有好些个人,对他说:“大个子,听说你儿子考上沪市大学啦?”
“你们家真是专出文曲星啊!”
“我听说你小女儿也不得了,拿了什么省一等奖,整个吴城都传遍了,连我儿子都听说了,回来说给我听!”
大家的目光里不无羡慕。
又问他今年在外面怎么样,他明明该感到很骄傲的,他还赚了许多钱,赚了这些人可能两年都赚不到的钱,可他却连说话的欲望都没有,浑身提不起劲。
下午回到村子里,江松江柏依然没有回来,江爷爷江柠也没有回来。
江爸江妈两个人做事都提不起劲,要是往年,他们都没有回来,江妈大概要骂,说:“除非死在外面!”
可今年她不敢说,不敢在大过年的说不吉利的话,尤其是江松两个过年都没回来了,她怕她随口说出的话,真的应验了。
所以夫妻俩都很沉默。
江妈在用肉和莲藕搓着小莲藕丸子,江爸就不停的朝外面看。
儿女们不在家,他们连干活都提不起劲,可他们还在忙碌着,万一到吃年夜饭的时候,孩子们就回来了呢?
别的家庭热热闹闹,只有他们家,冷冷清清。
一直到晚上饭菜凉透,江爸江妈都闷声喝着酒。
喝着喝着,江妈就哭了,哽咽地说:“给儿子女儿读书,有个diao用?一个个的念出来了,就不回来了,国安国良这样,江柏江柠也这样,早晓得我就不给他们读书了,像嫂子家的红军红兵他们,在家当个泥瓦匠,也不知道有多好,说不定今年都能给松子说亲,明年儿媳妇都带回来了,再过两年,都能抱孙子了。”
江妈又哭着埋怨江爸:“都是你让他们念书,还说让他们考大学,江柏倒是考上了,有什么用呢?翅膀都还没硬,用着我们交的学费,吃着我们给的生活费,这才第一年,就不回来了。”想到一年到头都不回村子的江国安,她哭的哀戚:“以后估计也跟国安一样,是个给人家养的儿子,你说我当初生他有什么用?”
想到当年为了生这两个小的,整日里担惊受怕,生怕被计生委人抓到拿去把胎打了,在山里东躲西藏,连山里的小屋都不敢住,住到茶山的窝棚里,为了这两个小的,她天天躲在山里,不敢回家,一直到生,都是在山里生的。
可她整日战战兢兢,生出的两个,还不如不生。
江爸吃了颗油炸丸子,喝了口酒,说:“那天我们在镇上还看到柏子在卖衣服,没特殊的事的话,他不会不回来的,他们三个人一个都没回来,我就怕,是不是老头子出什么事,两个孩子走不开。”
江妈之铱驊前倒没有想到这方面,现在一听,还真有可能:“那过年总要回来吧?你不晓得村里人说的有多难听。”
江爸说:“年后我把宅基地的事情解决掉,我去吴城一趟,看发生了什么事。”
江柏手上有他过年卖衣服的钱,他倒也不怎么担心他没钱,他就是担心老爷子的身体状况。
江爷爷从来都没有过过这样舒服的年,他现在知道,这根本不是梦了,而是整个屋子都开了暖气。
江爷爷不是北方人,他们这个地方,既没有炕,也没有暖气,用后世很多人的话说就是,这边的寒冬,是魔法攻击,尤其是他们所在的地方,背山面水,夏季还好,温度普遍比别的地方低两三度,还算舒服,可一到冬天,温度同样比别的地方温度低两三度,别看只有两三度,可那温差,江爷爷在山里就觉得差了好多度似的,每年冬季都是他最难熬的时候。
可他还不能不去巡山,不论是早晚的露水,还算秋冬降的冰霜,江爷爷行走在其间,上半身还好,下半身的腿,经常冻的都快没知觉了。
他实际上并不是一个刚强的人,甚至有些软弱,又爱哭,可他是父亲的长子,是大哥,他就得用他那时还瘦弱稚嫩的肩膀,必须扛起一个家,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累不累,疼不疼,他也总是乐乐呵呵的,从来没有叫过一声累,没有叫过一声疼,他以为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他累,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疼。
可如今他知道,也是有人心疼他的。
他像是过去几十年受的所有的苦,如今都被孙女给抚平了。
第 137 章
为了宅基地的事, 江爸特意拎了一壶米酒,还有一大包江妈做的腊鸡腿肉。
江妈带回来腊鸡腿肉有几十斤,这家送一海碗, 那家送一海碗, 也根本吃不完,年初二她打算再给哥哥、弟弟、妹妹们家里送些, 再剩下一些,给江柏、江柠带到学校里吃。
想到这个年,江柏江柠都没有回来,江妈又恨恨地想,“我还给他们肉吃, 我就是喂猪都不给他们吃!”
当然,这也只是气话。
原本江柏江柠没回来的时候, 她满心都是发飙把他们创飞的想法,现在都和江松一样, 只剩下担心,如今信件没有、电话不通,哪怕她对江柠再怎么忽略,也不觉得几个儿女是不回家也没有消息的人。
之前十多年的江柠听话懂事的印象,并不是一朝一夕磨灭的, 哪怕江柠此前叛逆, 也只当是她不愿意出钱给她交学费导致的, 在江柠的秉性上, 哪怕她嘴上说着, 指望不了她养老, 可在心底,隐隐的依然知道, 如果以后儿媳妇不照顾她,她能靠的依然是江柠。
大年初二家家户户要迎来姑娘姑爷回门,村子附近的,一般年初一就上门该吃饭吃饭,该办事办事。
江爸拎着白色酒壶上门的时候,还站在院子外面喊:“二哥!二哥!”
江爸喊大队书记二哥,喊屋后的江镇长‘四哥’并不表示大队书记比江镇长大,而是按照他们各自在家里的排名喊的,大队书记在家里排行老二,江镇长在他自己家排行老四,江爸比两个人年龄都小,都称哥哥。
喊了好多声,多到江爸都要以为,大队书记不在家,走亲访友去了,里面才有人打开院子门。
是大队书记的儿子江胜志。
江胜志比江松大一岁,也比江松高一届,现在读大二了。
不得不说,大队书记的基因强大,一双儿女都跟大队书记复制粘贴的长相,个子都不高,圆头圆脸,但是可能是读书人的缘故,看着都很斯文。
他打开院子门,脸上也没有什么笑意,而是冷淡地问:“是不是有什么事?”
江爸笑着问:“二哥在家吗?我过来找二哥问点事。”
江胜志面无表情:“有什么事等年初五之后吧。”
江爸察觉到有些不对了,依旧笑着说:“初五之后我都走了,来不及,我就一点事情,你爸在家吗?”
江胜志朝屋内喊了一声:“爸!江松的爸爸来找你!”
屋内这才传来一个个淡淡的声音:“进来吧。”
江爸进去后,大队书记并在堂屋,而是躺在房间的床上,看上去有些感冒不舒服,他穿着厚棉衣,从床上坐起来,目光淡淡地看向江爸:“你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江爸看到大队书记吓了一大跳,不过一年没见,眼前的大队书记像是老了十岁,原本只是零星夹杂的一些白发,现如今,居然白了大半,差点让江爸没认出来。
江爸连忙将东西放到桌上,坐到大队书记面前担忧地说:“二哥,你这是怎么了?咋头发都白完了?”他左右看了看:“我嫂子呢?”
大队书记掀起小眼皮,淡淡地看了江爸一眼,扯了扯嘴角,冷笑了一声说:“你嫂子在吴城陪荷花呢。”
江荷花坐牢的事情,被大队书记死死的压下了,夫妻俩一点都没透露。
村里不是没有在吴城上学的其他学生,但在吴中和一中这两个好学校的,就只有江柠、江荷花,和一个大房的男生。
大房的男生和江荷花一样,都在吴中,却不同班,也在重点班,父亲是村里的水电工,他自己也读的理科。
但他和江荷花一样,和村里其他不读书的男孩子们,仿佛有壁,村里男孩子们一般也不会找他和江荷花这样成绩很好的人玩,初中时,还有人找他借寒暑假作业抄,到了高中,村里男孩子们还在读高中的也极少,更别说他还是吴中的了。
大队书记还在放假之后特意去他家,跟大房的男生谈了谈。
这个男生回家,也只是和他爸妈说了江柠竞赛拿奖被提前保送到京大的事,这男生的爸在上坟的时候遇到江爸,还想和他说呢,结果江爸当时因为三个儿女都没回来,自觉抬不起头丢人的很,一点说话的兴致都没有,拿了铁锹就走了。
男生的爸回头还和儿子们嘀咕,这大个子,怎么两个儿子女儿都考上大学,还是那样好的大学,不说摆个三天三夜的流水席,至少也得露个笑脸吧?怎么还拉着一张脸,跟死了亲人一样?
他媳妇就瞪他:“这要是江松考上了大学,你瞧他们会不会摆三天流水席!”
想到江家另外两个在村里毫不起眼的儿女,水电工不解的摸了摸脑袋,嘀咕了一声:“大个子也是糊涂。”
至于另外两个,一个在二中读的,一个在三中读的,几个在镇上读的,今年严打被抓紧去的太多了,大家的重点也都在被枪毙的几个混混身上,而不是被判了三年的江荷花身上,很多人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却不知道这个人具体叫什么。
二中的那两个男生,一个在初中时就搬到吴城去住了,也是大房的,过年都很少回来过年,三中离一中二中比较远,知道有这件事,但不知道这个人就是他们村子的江荷花。
江钢琴倒是也听说了这件事,她读的师范并不叫吴城师范,而是坐落在在吴城与他们市之间,距离市郊的地方,从吴城过去坐车还要三四十分钟,位置和主城区离的很偏,消息实际上是最不灵通的。
她也不知道这两个当时就是江柠和江荷花,回来还想和江柠八卦这件事呢,毕竟江柠也在吴城上学,离八卦中心更近,或许会知道的更多些,谁知道回来找江柠,江家大门锁着的,门口蒿草长了一人多深,江家根本没人。
她回家和她妈妈说起这事,她妈妈就啐道:“活该,你在外面可千万别跟这些嚼舌头的人一起玩知不知道?”
江钢琴乖巧点头,又挨着她妈妈说她在学校的趣事,还有她暑假参加歌唱比赛,交到了两个好朋友的事,她好朋友还约她过年后,去她家里玩几天。
这头,听到江荷花和荷花妈妈过年居然不在家的江爸疑惑地问大队书记:“荷花还没放假啊?”
他心想,是不是一中吴中又打擂台,不会是学校不放人回家吧?那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不让学生回家过年啊,学生不放假,老师们还要放假呢。
大队书记看着江爸脸上清澈又愚蠢的表情,他虽生病,但整个大队有什么消息,他都最灵通,年前这几天,他虽不在大队部,可大队部有什么事,他都知道,自然也知道江柏打电话回来,说过年在外勤工俭学不放假,和江爷爷江柠回来过年的事了。
没想到的是,江松也没回来,也没打一个电话回来。
一时间,他竟不知江爸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
江爸被大队书记那冷漠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二哥,你哪怕是工作重要,也要照顾好自己身体呀,你这……咋头发都白完了?”
他是真心实意的为大队书记感到担忧。
大队书记收回目光说:“没什么,说说你有什么事吧。”
江爸这才换了笑脸说:“嗨,就是我家宅基地的事,二哥你晓得,周围这一片,就我家房子最矮了,前几年欠了许多债,没办法,现在松子大了,要不了两年就要娶媳妇,我就想着,先把房子盖起来,哪怕先盖个平房,松子回头结婚也有地方住!”
大队书记垂着眼皮,“哦,要宅基地啊。”他没有给江爸选择的余地,说:“这上面的宅基地,都分完了,你要宅基地,就只能往下面分了。”他又掀起眼皮,靠在床上:“我记得大队部前面就有两亩地是你家的吧?那就那里吧。”
江爸惊讶地看着大队书记:“那里那哪行?地势太低了,哪能建屋子?那不是要年年发洪水?”
问题是,这块地就紧邻着沟渠,每年水电站从河里抽水上来,都要通过这条沟渠,他家田埂只比沟渠高一丢丢,作为水田当然好,都不用另外想办法取水,只需挖开一个小沟,河渠的水就能灌入农田,可用来当宅基地,那简直是年年洪涝。
大队书记抬着眼皮说:“那块地怎么不好?你不是有两个儿子吗?刚好一人一块,两亩地两个儿子一人一亩,还能建在一块,围个大院子,还能种些蔬菜,又紧邻马路,以后路修通了,你就是开个店,都不愁生意。”大队书记语重心长地对江爸说:“我也是为你好,才想到那块地,你自己想想,除了那块地,村里还有哪里有这么大一块地的,除非你是想往山上建。”
他声音淡淡的:“你要想往山上建也行,山脚下还有几块地。”
除了原本就是住在山上的,有几个人想把房子建在山脚的?可能会有泥石流,不安全不说,山上还有狼。
他们这地,虽然背山面水,村子却并不在山脚下,而是在村子与山之间,还有很多山地,这些山地大多种着冬小麦、冬油菜、红薯、蔬菜等,就算真发生什么泥石流之类,也不会影响到村子的安全。
江爸想说,电影院旁边还有块不小的地,大队书记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说:“电影院旁边的地,年轻爱国和爱红家跟我定去了,再说,那也是大房二房的聚居地,即使不给爱国爱红,你难道要住到大房二房那里去吗?”
他又劝江爸:“你要觉得地势矮了,就加高一点嘛,又不是不让你加高?”
可加高地势,说的轻松,实际上没有个七八千块钱,两亩地的地势,哪里是说加高就加高的?
江爸也不是傻子,没有遇到过大水,真正发洪水的时候,他家现在住的地方地势比下面的那两亩地,高三四米,可那些年发大水,水位都淹到他家防水高台的石梯上了。
大队部确实就在他家田地的平行的位置,也就是后面,可大队部与他家两亩地之间,隔了一道进村的大路,大队部实际地势也比他家田地高三米多,而且大队部本身就是砖石结构,下面又加高了。
别的不说,就大队部隔壁的人家吧,地势原本就比江爸的两亩地高两三米了,光是防水高台,就有两三米高。
有人可能疑惑,人家能建两三米的防水高台,你不能建吗?
可山地地势,是呈梯形下来的,哪怕他们这里已经距离山脚隔了一大片山地农田了,可它依然浅浅的斜坡下来的,走在路上向上看,这几乎人家的防水高台确实有两三米高,但实际上他房子的宅基地,是完全没有加高的,只是在建院子的时候,用石头垒的与他家房子的门槛一样高,用土填平,既是菜园子,又是防水高台。
可江爸如果用这两块地做宅基地的话,那就不一样了,因为这块地,已经不属于山势斜着下来的山地,二十余河滩的滩地。如果不是江爷爷这一代人,为隔洪水,用他们的肩膀生生在这里挑了一段堤坝,连接水电站和许家村,这两亩地,就是实实在在的河滩地。
水电站虽然还在更下面,但位置却在大队部的更后面,地势更高,比江爸这两亩地高有十几二十米,哪怕大队部被淹了,都不会淹到水电站。
村里不是没有像这两块地,当宅基地的人家,比如大房的江月琴家那一块,就有山地不够,房子往下建的,可大房那边的地势也比这边高的多,最多也就是在正房下面加个半米、一米,当防水层用,平时下面都堆满了柴火和煤球,一般的小洪水,都不会淹到那里去的,除非是那种十几二十年一遇的超大洪水,这一层的防水层,才会起作用。
江爸如果用这两亩地来建房的话,起码要在正屋下面,还要建一个三四米的地下室,当做防水层,也就是说,至少要建三层楼,一楼虽是在地上,却还是要当地下室用,二楼和三楼,才能正常住人。
还有个问题是,在这里建房,地基基本上年年都要泡水,所以地基一定要打的非常结实耐用,而且人家的一层还能当仓库,他家的一层,连仓库都当不了,只能当防水层,还要年年进水。
对了,如果做成院子,院子也只能当菜地用,想种些树呀花的,也不行,一场不需要多大的水,就能将这些果树啊花的,全部淹死。
江爸说自己回去再考虑一下。
大队书记淡淡地说:“现在要么就村头,要么就村尾,就这么两块地方,要么就把你家老屋扒了重建,你自己回去考虑一下吧。”
江爸回去和江妈说了大队书记的话,气的江妈大发雷霆:“他放屁!我看他就是不想我们家好!狗屁的兄弟俩必须住一块!我看你爸和小叔爷爷没住一块也没怎么样嘛?那块地当宅基地,多花一万块钱都打不住,至少得一万二,以后各种麻烦也不知道有多少!”
江爸无奈地说:“那你说怎么搞?我之前看中的那块村中心的地,被分给爱国爱红家去了!”
江妈说:“早晓得我们去年就先不着急去深市,先把宅基地批好,把地基打上,再去深市找松子就好了。”
现在松子松子没找到,宅基地还飞了,分了个这么个地方当宅基地,以后后患无穷。
可他们也不想把房子扒了重建。
这个房子虽然老了一些,确实石砖和土砖结构,地面也抹了水泥,这是江妈给自己留作退路的一栋房子,哪怕将来,她和两个儿媳妇处的不开心,她还能和江爸班主任单独住,旁边就是哥哥嫂子家,嫂子的大儿媳妇也是个厚道人,和哥哥嫂子在一块儿,还能相互有个照应。
可以说,江妈一点都不傻。
她虽然偏心江松,也一直说以后要跟江松住,要跟长子养老,可她心底又隐隐的模糊的明白,如果她和大儿媳妇闹矛盾,大儿媳妇容不下她,还有小儿子和江柠这个退路。
只是这种感觉并不清晰,就像是一种野兽般的直觉,让她不愿意将这个老屋给扒了重建。
最终没办法,大队书记不松口,只同意那块地做宅基地,江爸江妈又不可能不建新房,最终只能用这块地。
还好他今年挣了不少钱,不然光是下面一层的防水层,一万多块钱,他都吃不消,可今年挣了近小十万,这一万块多块钱的一层,两个儿子就是两万多块,两万多块,在这个年代,都可以再建一栋很好的大楼房了,甚至去水埠镇新街买一套房也不是不行的。
可大队书记有一点说到江爸心坎上了,就是他希望将来儿女们都能住在一块儿,他其实是个非常爱热闹的人。
这块地有两亩,两个儿子一人一亩,正好像大哥家一样,房子建在一块儿,一个儿子一亩地,还能有个大院子。
不过,他打算跟深市的房子一样,建大一点,房间多,他和江妈老了的时候,也能跟儿子们一起住,柠柠回娘家,也有房间住,以后生了儿孙,儿孙们也可以一人一个房间,都有的住。
江爸对房子的规划,是将江爷爷的房间一起算进去的。
等知道江爸居然想建这么大一栋房子的时候,她是反对的,她觉得村里最好的房子,就是江大伯家的房子,建个和江大伯家一样大的房子不就够了吗?干嘛建这么大的?
虽然她也看到了深市的房子,可人家那是城市,他们这是农村,能一样吗?
可家里别的事,江爸会让着她,可建房这样的大事,他是不会退让的,甚至觉得江妈是头发长见识短,根本不理江妈和他的吵闹,自顾自就和江大伯商量去了。
江爸自己虽然没有系统的学过泥瓦匠,但他人聪明,悟性高,只是年轻时跟着江大伯帮着干过几回,该懂的就懂了,而且他理科好,像是水电走线之类,他通通都懂。
江大伯也是不太赞同他把房子建那么大的。
江大伯没去过大城市,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邻市,以他的眼界,目前看到的最好的房子,除了水埠镇新街的房子,就是他自己家的房子。
这个时代,普遍就是他家房子的造型,一楼一间堂屋,两间正房,全部朝南,楼上两间,一个可以晒衣服被子的大露台,朝向好,房间也够住。
可江爸的房屋造型,却有些像新街那种门面房,前面既可以当做堂屋做门面,中间是楼梯,后面是厨房、卫生间,外加一间房,这间房因为房屋朝向问题,虽在堂屋后面,却也是有光照的,至于堂屋旁边的正屋,自然是他和江妈的房间,在一楼,以后他和江妈老了,住这里也不用换房间。至于左边正屋,就是江爷爷房间了。
楼上朝南边的三间房,分别是从左到右,分别是最左边是江松的,因为江松是老大,要住正屋,最右边是江柏的,他是老二,中间这个朝南的房间,可以作为楼上的会客厅,后面还有三间房,朝向差了些,光照也差了些,朝向稍好有光照的那间是江柠的,中间是洗手间,左边厨房正上方那间,以后可以给孙子孙女。
现在计划生育,即使偷偷的超生,最多也就两个,两个房间,楼上一个,楼下一个,够住了,不行还可以把楼上会客厅再做孩子房间也都可以。
堂屋建的大,又面朝大马路,以后等他们老了,干不动了,还能开个小卖部,卖卖东西。
江妈听到他这个规划后,也不说了。
江妈其实没有安全感,一听江爸说,他们老了可以开小卖部,自己还能挣钱,就什么话都没了。
等江松的房子建好后,他们再去深市卖两年盒饭,到时候江柏也快大学毕业,要找对象了,再给江柏建个一模一样的。
江爸规划的很好,将要建的样式,地基怎么打,都和江大伯商量好后,江爸急着出去挣钱,就赶紧动工了。
江爷爷在江柠这里待到大年初二,就待不住了,要回吴城,要回老家。
这里住着虽然舒服,可吴城的铺子也是要开的,老是待在这,暖和是暖和了,可挣不到钱啊。
江柠劝江爷爷说:“去年二哥一个人来学校报名的,我们都还没陪他去学校报名呢,不如这次去看看,还有我那公寓房,也要过去看看的。”
江爷爷还没去看过江柠的公寓房呢,只是因为有她这栋夸张的大别墅在前,待看到装修如此奢华的公寓房后,江爷爷虽然还是咋舌不已,到底不像第一次去别墅那样,以为自己在做梦了。
只是这一次,他清晰的感受到,大孙女是真的出息了,大孙女居然独自一人,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一个人在沪市买了这两套大房子,还帮着她二哥买了一套零首付的。
他一边欣慰于孙女的出息,孙子孙女未来的前途是不用愁了,一边又为孙女胆子比天大,欠下那么多的贷款而心焦。
之后江柠又带着江爷爷、江柏去了江柏学校的门口,她主要是来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铺子可以买,要是有房子,买房也行啊。
唉,《白蛇修仙》出版后,又打了两笔稿费过来,钱多了花不完,只能用来买房买铺子了。
第 138 章
江柠是到了江柏所在的学校, 听江柏介绍才知道,当初她想让江柏报华东理工,江柏自己报的这个沪市理工, 前身是由华东工大和沪市机械学校合并组建的。
此时学校里面人非常少, 门卫看过江柏的学生证和胸卡,知道这事他们学校的学生, 带着妹妹和爷爷来参观学校的时候,就让三人进去了。
这还是江爷爷第一次进大学。
学校对他来说一直是神圣的,他小时候,没有学校,只有个小学堂, 他进去读过两年,认了些字, 会背一点三千百,后来也都在沉重工作中忘了, 大概还记得的,就是人之初性本善了。
连镇上的初中都没进去过,只站在门口凝神遥望过。
江家三兄妹实际上都是非常独立的人,江松虽然小时候有江爸江妈带着去学校报名,后来就指望江松带着两个弟妹去熟悉学校, 但江松实际上并不需要, 他从小就有股独立的日天日地, 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 当然, 你要指望他像个哥哥一样, 带着弟弟妹妹们去学校报名,参观学校, 那也是想都不敢想的,他脑子里就没有这根筋,三个人中,反而是江柏更像是一个负责人的哥哥,江松在外面仿佛脱缰的野狗般,在前面横冲直撞,江柏就任劳任怨的负责带好妹妹,看好所有东西。
他也不是没有怨气的,他所有怨气都是冲着江松去的,所以,他也看不上江松,在江爸江妈忽视他,将全部精力金钱都投注到江松身上时,他和江柠吐槽过:“就大哥这样的,我就不信他将来能混出头,不信你看着好了,一点责任心都没有的。”
所有人都说江柏不如江松,不如他聪明,不如他灵活,不如他脑子机灵,可江柏就是认定:“你看着好了,我不会过得比他差的。”
他是不服气的,他也一直奔着自己理想中的生活,脚踏实地,一步一步,闷头前行,从不动摇,从不彷徨。
以前有人在网上说:男的就没有不偷腥的!
男的就没有不出轨的!
男人就没有不PC的!
男的就没有不怎么样的!
至少,在江柠知道的当中,江柏是全都没有的。
且,他是个笔直的直男。
这些话,江柏听到全都嗤之以鼻。
他就像修行在这个人世间的苦行僧,坚守着自己的坚守,坚持着自己的坚持,和江柠说起来,唯一让他感到高兴的事,就是自己小金库涨到多少了,自己的存款又涨到多少了,每每说起这些,他就和爷爷一样,有种隐秘的得意。
这种得意,他还不能跟除了她和童金刚以外的人分享,因为别人会向他借钱,他每次收获了多少,都会来跟妹妹说,仿佛在隐形含蓄的诉说:“你看,我都有这么多钱了,那些说我不如江松的,说江松将来一定有出息,说我……”其实没多少人说他怎么样,他隐没在江松的阴影下,大家只是默认了他将来的普通,将来不会有出息。
他又怎么会服气。
此时他带着妹妹和爷爷参观自己的大学,眉眼弯弯的,唇角也矜持的上扬着,就像前世他偶尔跟江柠矜持含蓄的炫耀他小金库时的样子,可以说一模一样。
只是如今的他,更加阳光,情绪也更外露一些。
他给江爷爷和江柠介绍学校的每一栋建筑,他上专业课的地方。
他学的是机械专业,这是他最喜欢最擅长的,他在这里如鱼得水。
他依然不会交际,却不再像高中时那样冷漠,对谁都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他现在和寝室里的几个人,关系还挺好。
江柏并不是个会说自己事情的人,但他每周五都‘回家’,周日才回来,每周过来都会带一大瓶好吃的,寝室里自来熟的同学都会来抢,他也不像以前那么小气抠门,也愿意笑着和寝室里的室友们一起分享。
但他又是个特别敏感的水,寝室里谁真的和他好,谁不好,他心里自有一杆秤在。
江爷爷就像朝圣一般,跟着小孙子,听他说大学里的每一件事,可惜这小子语言太过匮乏,江柠真恨不能这是她的学校,把他挤开,由她来讲。
她可会炫耀自己获得的一切荣誉啦!每次都能把江爷爷逗的眉开眼笑。
哪像江柏,说的干巴巴的,像炫耀都不好意思炫耀的模样,就自己眉眼弯弯,乐的很开心的模样。
参观完了学校,江柏又带他们逛了逛学校的其它地方,江柠注意到,这个学校由于是两个学校合并组成的,目前学校还很新,学校总共有三个门,正大门就不说了,正对着马路,视野开阔,两个侧门,一个对应了小吃街,虽然此时还没开学,小吃街门面都是关着的,还有一个小门,后面还没有建设完成,一片荒地和新建的楼房,下面的门面房,都还没建设好。
江柠便朝这里走去。
建筑工地上是有人在值班的,一听说她是来买房买铺子的,就赶紧打电话联系了他们的经理,很快就有人过来。
江柏听她说要买这里的铺子,有些不解:“这里平时鬼影子都没有一个,没人过来。”
后面这么乱,都是建筑工地,确实不会有人来,而且这道小门一直都被锁着,偶尔才会在‘小门’中的贴门上,打开铁门上的真‘小门’,供人进出。
江柠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她过去虽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但想也知道,几年后,等这个小区建成,这一块铺子的价值就上来了,到时候不论是在这里开店也好,还是出租也好,都合适。
这里买房也是送蓝印户口的,但江柠现在已经不需要蓝印户口了,就不在意这些,干脆没有买房,而是买了两个铺面,位置挑的也是距离学校后门最近的两个位置。
江柏江爷爷,哪怕已经知道,这个孙女如今财大气粗,也见过了她已经装修好的一个三百多平的复试公寓,和硬装已经完成,软装还有待补充的豪宅,可眼看着孙女又眼也不眨的,又买了两个商铺,两个人都有些恍恍惚惚,尤其是,这两个商铺,每个月要还的房贷接近四千块钱的时候,江爷爷觉得自己快昏过去了,尤其是,江柠终于和他说了实话,别墅的房贷,每个月也有两千块的时候,江爷爷抚着自己的老心脏,闷不吭声的往外走。
此时他哪里还有心情参观什么学校呀,回家收拾了东西,就要回吴城:“像你这么敢花钱,我哪敢歇?这歇一天,就少赚好多钱!”
就他现在已知的,江柠一个月就要花六千五百多还房贷,加上江柏的,就是七千块钱房贷。
乖乖龙地咚,他之前就晓得自己孙女敢花钱,实在没想到,她这么敢花钱啊,七千多块钱的‘高利贷’。
江爷爷不懂民间高利贷和银行放贷的区别,在他眼里,只要是贷款,那都是高利贷,弄不好就是要家破人亡的。
江爷爷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掰着手指头算,每年下半年店里生意都是最好的,平日里一天十几二十多一天,能赚个一百多到两百多,年底一天一百件很寻常,多的一天两百件也有的,光是这个寒假,江柏和童金刚到处跑,一天都能赚个两三千块钱。
上大学的第一个学期,他见妹妹赚钱太容易了,自己在离开妹妹店里后,也去批发市场批了些东西偶尔在校门口卖,去了批发市场进衣服,他才知道,有些他进货的价格比他卖的还贵。
他也不敢看那些质量特别好的,只挑小商品市场进货,因为学生的钱有限,进的太贵了,根本卖不掉。
他自己如今会打扮了,把自己当模特来打扮,晚上就在他们后门的一条街上,拉个衣杆子,铺上草席,有些衣服就放在草席上,有些挂烫好,放在衣杆上,衣服卖的很便宜,一件只赚一两块钱,一个学期下来,也没有在妹妹哪里,年底一天赚的多。
江爷爷和江柏两人都在头脑风暴,自己赚的,够不够妹妹还房贷的。
妹妹去年下半年都在集训队,打电脑的时间都少了,更别说她自己亲自赚钱了,都是靠店里的江爷爷,和年底放假的江柏在卖。
江柏算了自己年底这段时间赚的,江爷爷算了自己这一年赚的,然后都有了很重的危机感。
尤其是,两个人看妹妹/孙女,欠了这么多‘高利贷’,心态还这么稳,还有种跃跃欲试,想要继续买房的打算后,两个人就心惊胆战。
江柠还想带江爷爷在别墅里多住几天呢,结果江柏和江爷爷都迫不及待的要回吴城继续摆摊卖衣服,江柠只好打电话跟钱经理说,冰箱里还有一些蔬菜肉之类的东西没吃完,,让他有时间可以过去,拿到售楼处,给大家伙加餐,顺便没事的时候,继续将别墅通风,麻烦他帮着照看一下。
这事她也和江柏说了,让他开学后,每周去她别墅照料一下。
这件事江柏可比她上心多了,妹妹心好像有点大,跟大哥江松一样,只会买买买,买完了心就很大的放在那,欠了一屁股的高利贷,也不放在心上,着急的就只有他和江爷爷。
不得不说,江柏真相了。
江柠外表上看,和江柏的性格有些像,都是沉默稳重,做事一丝不苟,但她实际上的内核,却是和江松是一样的,两个人都是天生的乐观主义者,如果说她和江柏有什么一样,大概就是两个人都更有同理心和责任感。
可在江柏眼里,妹妹除了没有像江松一样,从小到大都是脱缰的状态外,现在也开始慢慢脱缰了,他在后面替妹妹小心翼翼的拉紧缰绳。
在他眼里,妹妹这种贷款买房,还买了这么多,欠下这么多贷款的行为,真的和江松没两样,可他又莫名的相信江柠,至少江柠是真的有钱去付这些首付,也是真的有钱还这些贷款。
尤其是,妹妹的智商和见识好像比他高,应该……比大哥靠谱吧?
家里有两匹脱缰不受控的野马,江柏压力很大。
因为时间紧急,江爸急着出去挣钱,大年初二就将宅基地完全落实了,年初二江妈带着她的腊鸡腿肉,回了娘家。
她这次回来,带了六七十斤的腊鸡腿肉,全靠江爸挑回来,给了江姑姑家五斤,江大伯娘家两三斤,剩下的,留了三十多斤自家吃外,剩下的,娘家的六个兄弟姐妹,每家分了五斤,可谓是大手笔了。
要知道,一斤鲜肉,只能腌出来七两腊肉,这些腊鸡腿肉,虽是江妈一整年,一点一点从各个鸡腿鸭腿上切下来的不完整的肉,可也是实实在在的肉,在这年代,可是好东西。
她几个哥哥嫂子弟弟弟妹,除了个别两个很抠,只进不出的,大多数都给她回了礼,尤其以她嫂子和最小的弟弟妹妹回的多,她的小弟小妹也是在外面打工的,家里有的东西并不多,只能悄悄给姐姐塞钱。
被江妈给他塞了回去,还另外给江小舅塞了五百块钱,说:“这些年你没少给我钱,我也没算是多少。”见江小舅不要,江妈拉着他说:“我晓得你给我塞钱这事,红玲没少跟你吵架,那些年我是没办法,知道也装作不知道,就收了。”她压低声音,私下跟江小舅说:“今年我和你姐夫,在外面火车站卖盒饭,一天能挣许多钱,现在把债都还完了,你姐夫现在在家正打算建房子,现在我们身上有钱,你以后可别再给我塞钱了,红玲知道了心里该不快活了,你自己还有孩子要养,把自己照顾好。”
她望着瘦的和竹竿一样的小弟,目光温软,心疼地拍了拍幼弟的胳膊说:“你也照顾好自己身体,我跟你说,卖盒饭可挣钱了,你不也会烧饭吗?和红玲就找个工地,或者火车站汽车站,卖卖盒饭。”
她压低声音:“一份盒饭就算挣两三毛钱,一天一百份也有二三十块钱,中午晚上两顿,卖五百份都是多少钱了?可千万别去打工了。”
她欠债最多的这些年,就数幼弟幼妹帮她最多,她自然也是最疼幼弟幼妹的,其他几个弟弟妹妹,虽也心疼她这个姐姐,也会帮她,可他们全都成家了,就是帮她,也要考虑到家里老婆丈夫的想法,最多给她多塞点吃食,金钱上想要帮助她也不容易,这个时候,谁家的钱不是血汗钱,辛辛苦苦挣来的,谁敢随便借给别人,更别说,她幼弟那都不是借,是私下悄悄塞给她了。
她又说:“你要是不晓得怎么烧菜,就来找你姐夫学两天,你姐夫会烧。”
这也是江妈这么多年,日子过的辛苦,汪家几个舅舅,没有过来打江爸一顿,没有劝江妈离婚的原因,除了有三个儿女外,就是江妈虽然辛苦,但只冲着江爸愿意在辛苦忙碌之余,还愿意在家做饭、哄着让着江妈这一点,他们也勉强放过了江爸。
也他们也知道,是江爸让江妈这些年过的如此辛苦,所以汪家的几个舅舅小姨们,没一个待见江爸的。
她又挑着担子,担子里全是哥哥弟弟们给的回礼,她继续往两个妹妹家送,她一个妹妹嫁的远,她直接把东西留在了嫂子家,等妹妹回门的时候,让嫂子帮忙转交,又挑着担子去离的不是很远的妹妹汪爱兰家。
说是不远,实际上走路没有一个小时也不能到的,她到了乡里的时候,把担子放在了她小时候的一个小姐妹家,又买了些东西,送到幼妹家。
汪爱兰因为长期在窑厂里干体力活,她实际年龄比江妈小十岁,可看着和江妈年龄差不多大。
尤其是这一年,江妈虽需要洗菜切菜、卖盒饭,但都算不上什么重体力活,也不用像之前那样在工地上,风吹日晒,就这,还是因为江爸到底是高中生,工地上一些记账、监工、测量、水电之类的轻活也被他拿去了,他们才没有被生活的重担压垮。
汪爱兰和汪爱莲虽是亲姐妹,长得却完全不同,江妈是净挑父母优点长了,个高腿长体型健壮丰满,幼妹汪爱兰却是净挑了缺点长,小眼睛塌鼻梁个子也没有汪爱莲高,但她性格却极为温厚,坐在门口招待小姑子的她,远远看到江妈,就赶紧小跑过来,接过姐姐手上拎的一大包东西,埋怨道:“你到我家来,每回还带这么多东西干嘛?你自己家里都难死了,不用给我带东西,我都还没给你带东西呢!”
江妈走了一身汗,小姨父也客气过来给江妈泡茶:“大姐来了,快进来做,吃点茶点。”
江妈过去喝了茶,吃了点东西,姐妹俩才到房间里说悄悄话去了。
她两个妹妹中,一个妹妹嫁的远,这些年来往少,也很难帮助江妈什么,倒是小妹离的近些,在她出去打工的那些年,每年过年,不是送菜送米面年糕,就是送米糖、猪肉,江妈一直都记在心里,这次回来,不光给小妹家带了五斤腊鸡腿肉,还有一件红色毛衣。
江小姨说:“你给我带这个干啥?我都一把年纪了,还穿这样红的颜色,穿出去让人笑话,你拿回去给柠柠穿。”
见大姐不以为意,江小姨有时候是真不懂大姐在想什么,劝道:“柠柠都这么大了,都是个大姑娘了,你好好对她,以后你老了,她不也会孝顺你吗?”
江妈嘴巴很硬:“我稀罕她孝顺!她不气死我就是我好命了!”
想到今年三个儿女一个没回来,江妈原本浑身是刺,此时也不禁在妹妹面前软了下来,可大过年的,还不能哭。
江小姨就叹气:“你呀,就是脾气太刚硬了。”
她小时候,最怕这个姐姐,大姐对他们又像姐,又像娘,她们亲娘是个小脚太太,一共生了七个子女,不知是生育过多,还是小脚的缘故,身体一直不好,还要干活,根本无法带这么多孩子,所以江妈下面的几个孩子,全是她带大的。
她说:“你就是想的多,你们那养鸡场倒闭,跟柠柠有什么关系?她那时候才多大?”
偏偏她听信外人的话,外面人说江柠是个扫把星,好好的养鸡场,之前好好的,江柠出生后没两年,就发大水,又没两年,发鸡瘟,导致养鸡场倒闭了,江家负债累累,肯定是她命不好,带来的霉运。
别人只是嚼舌根,江妈还真信,把家里一切灾难的来源,都归结于江柠是个扫把星。
江妈闻言瞪了妹妹一眼,语气理直气壮:“你也别替她讲好话,她大哥二哥出生都好好的,家里一点事都没有,她一出生,不是发洪水就是发鸡瘟,不是扫把星是什么?”江妈翻了个白眼,“她就是生来克我的!”
她站起身说:“行了,我也不多说了,家里还有许多事,你姐夫跟大队部申请了宅基地,在搞建房的事,我也要回去帮忙,就不多坐了。”
江小姨连忙拉她:“你这急冲冲的,才刚来就要走,就差这么一会儿?你坐着,我给你下碗面吃!”
家里炖了老母鸡,她很快给江妈端来一大碗鸡翅面,家里两只鸡腿,早上被她一双儿女一人分了一只。
在江妈吃面的功夫,江小姨又收拾了一大包自家做的米面,一桶自家做的年糕,还有一只老母鸡给江妈带回去。
待江妈离开了,小姨父才走进来,略有些不满地对江小姨说:“你倒是大方,每年都是米面、年糕的送,今年还给你姐捉了只老母鸡去。”
江小姨和小姨父差了十来岁的年龄,还是第二任妻子,还为他生了一对儿女,平时夫妻俩,虽小姨父性格强势些,但夫妻俩一个强一个柔,倒也互补,小姨父也多让着江小姨居多,不然也不会妻子年年送,这回还送了老母鸡,他都是等江妈走了,才过来和江小姨说。
江小姨拿着江妈送过来的一大堆东西,和红色毛衣说:“你也别说我只给我姐东西,我姐日子好过的那几年,也没少给我东西。”
小姨父看到江小姨手上崭新的红毛线衣,这才笑了,翻了翻江妈带过来的东西,待看到还有腊鸡腿肉后,拎起来伸手颠了颠,咋舌地说:“乖乖龙地咚,你大姐今年倒是舍得,给我们送了这么多肉!”
虽说肉不知为何切的小了点,那也是肉啊。
江妈回娘家的时候,江爸私下给了江奶奶两百块钱。
江奶奶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江爸给的钱了,收到钱就乐呵呵的收下。
江奶奶和江爷爷性格完全不同,江爷爷是个奉献型性格,身上稍微有点钱,就恨不能全掏出来给儿孙,自己的晚年全凭儿孙的良心,从受益者的角度,江柠自是很心疼江爷爷,很爱江爷爷,可从旁观者的角度,江柠却更欣赏江奶奶的性格。
江奶奶除了在江大伯家的几个儿子小时候,会给三个大孙子几分钱压岁钱,有好吃的会藏起来,分一些给几个孙子之外,不管儿子也好,女儿也好,给了她的钱,她全收起来当自己的私房钱,手里有钱心里不慌。
儿女给她买衣服,她就乐呵呵地穿,女儿哪年要是没有买,她反而生气摆脸色。
她现在干活少了,平日没事就在村子里和几个老姐妹打打叶子牌,周末就跟着老姐妹们去炭山的教堂唱唱歌,对着发下来的曲谱认认字,经常和这些信教的老姐妹们聚在一起唱歌。
这样称不上自私,但又有些自我的人,实际上要比普通老人要活的更舒心快乐的。
有时候,私心上来说,江柠希望江爷爷是这样的老人,她希望他快乐。
可反过来说,如果江爷爷真是这样的人,那太奶奶、姑奶奶、小叔爷爷、包括她,可能都早早就没了。
也说不定,江奶奶也在三年饥~荒时期,带着幼弟嫁人,抚养大了幼弟。
江妈回来的时候,江姑姑已经走了,江爸已经从江姑姑这里打听到,江柏每天卖完衣服后,都回吴城,衣服好像是在吴城拿下来卖的。
江爸又问江姑姑,江爷爷是不是生病的事,江姑姑疑惑地说:“没听柏子说啊。”
江爸又问有没有看到江柠,江姑姑说:“我好像听柏子说了一嘴,柠柠好像是去参加什么冬令营了。”
江爸虽说是高中生,可他那个时代,正处于文/化/大、革/命时期,高中连老师哪里敢教书本上的知识?高中全靠他们自己自学,连冬令营是个啥他都不知道。
但听江姑姑说,就以为江柠还在那什么冬令营没回来。
江姑姑今年依然是来去匆匆,她走了后,江爸和江大伯一起商量,这新房面积要建多大,要建几层,楼顶不要平房,要红砖大瓦,外面的瓷砖不要现在普遍流行的白色墙砖,他要深市目前流行的那种红色小块瓷砖,地面也只要现在最常用的水泥地,而是用大块瓷砖铺地,所有的地面都用瓷砖铺起来。
江大伯咋舌:“你这要多花多少钱啊?”
即使是他在新街给人建的房子,也没奢侈到这个程度,连堂屋都要用瓷砖铺地。
像江大伯家,从楼上到楼下,全部都是细水泥抹平的水泥地,就这已经是很好的地面了,到了夏天,就可以把房间拖干净,大家在房门外,脱了鞋子进屋,房间都要少打扫几回。
也只有去年建新街,新街的第一层全是水泥地,从楼梯开始,一直到二层三层,全部铺的地板砖。
所以,江爸和他说了,铺地板砖这些,江大伯是知道的,也做过,完全没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太奢侈,太贵了。
不光如此,江爸还要将墙面的一米二的位置,也都贴上白色瓷砖,上面在抹上白石灰。
关于楼顶,江爸不能免俗的,喜欢彩灯,喜欢水晶吊灯。
这是这个时代的流行趋势,哪怕最后证明这东西没个鸟用不说,还难打理,容易积灰,还容易坏,可在这个年代,这就是流行。
江大伯看着江爸说:“你有这钱,在家里建这么大一栋房子,不如到水埠镇的新街上,买两栋门面房,以后松子和柏子一人一套,又能住人又能开店,也不知道有多好。”
江爸愣了一下。
他真的完全没有想过在水埠镇上,或是邻市买房。
这么多年来因为他导致的巨额债务,因为家里屋子整个三房最矮最破,哪怕别人在说起,让他别让三个孩子读书考大学,让他们出去工作打工挣钱帮着一起还债,江爸不同意坚持让他们读书,除了他自己的执念外,未尝没有想要家里出一个大学生,替他出了这些年被压的抬不起头的气,光耀门楣的想法。
这些年,他嘴上说着不在意,说房子矮有什么,家里有个大学生,就什么都值了,实际上,这些憋屈和别人的闲话,他一直都被压在心底。
在今年挣了这么多钱后,他脑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回家建大房子,建最好的房子,将全村人的房子全部都比下去,让村里人看看,他江国平,是不是出息人!
只是过去这种欲望,被深深的压在了心底,可能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可在看到过深市日新月异的变化,一栋栋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一栋栋精致的屋舍,与他老家的全然不同时,他心底眼底,就全是深市这样的房子,再没想过要建老家那样,千篇一律的屋子。
他看不上那样的屋子。
所以,哪怕大队书记为难他,给他划分了这样一个不合适的地点建房,要多建一层作为防水台,江爸也接受了,因为这个位置,确实很合适,就在堤坝马路的边上,十里八乡只要是从这条路走过的人,都能看到他家的房子。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跟全村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房子建起来,成为全村最大最好的房子,让所有人都看到,他家的房子,不是最矮的,而是最高最豪华的!
可江大伯的话,让他突然正视了自己的内心,哪怕他知道,江大伯讲的是对的,他此时应该做的,是去新街买两栋房子,这个宅基地它在这,它就是自己家的田,今年先出去挣钱,明年回来建也是一样的。
可他被压的太狠了,憋得太狠了,他根本等不到明年,反而笑着说:“明年有钱再去买新街的房子一样,今年先把家里的房子建好吧。”
江大伯没好气道:“明年,明年新街还有房子等你?”
一条新街,总共才多少套房?十里八乡稍微有点家里的人家,谁不想在新街买房?
反正他该说的话已经说了,江爸不听他也没办法,他想在家建就在家建吧,也不晓得今年挣了几个钱,就又敢这么飘了,居然在这个地方建这么大房子。
江爸要出去挣钱,是没办法留在家跟着一起建房的,他就把这一切都委托给了江大伯。
江大伯说:“你委托给我了,我呢,就会好好给你安排好,反正给谁家建房都是建,只是这工钱,咱们亲兄弟明算账。”
“那还用说?”江爸对江大伯是信任的,虽说这些年江大伯因为老爷子工资都补贴了江爸,江大伯有些不满,言语间没少挖苦奚落江爸,但真要有什么事时,江大伯也从来没有坑过他,该帮的还是会帮。
江爸是江大伯的亲兄弟,江大伯自然不会坑江爸,只是回去后,仍忍不住摇摇头说:“就这还是高中生。”他洋洋得意地说:“我看他成算还没我成算高。”
他都晓得想着给老三去镇上买房,江爸居然不先买房,而是先建房,光是这一点,江爸就聪明不到哪儿去。
年初三,江爸就骑着自行车到炭山,将自行车暂放在江钢琴的大姐家,坐三轮车去水埠镇,然后坐车去吴城找江柏和江爷爷。
他其实对于能不能找到江爷爷和江柏,是茫然的。
他准备先去一中打听,一中如果打听不到,再去县医院打听。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担心过江爷爷和江柏、江柠,认为他们能够将自己的生活打理好,不需要他们操心,因为一直以来,他们都是这样的。
江爷爷从少年时期开始,就是家里顶梁柱的存在,后来又拿工资,总是一个人,已经给他们造成了一种心理错觉,江爷爷一个人是可以照顾好自己的,江柏都十九岁了,还能照顾不好自己?江柠在一中读书,吃住都在一中,家里粮仓里有现成的粮食,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还能饿死不成?
有时候,他还会拿自己的时代,来想江柠和江柏,是以,他在外面打工,除了会担心江松在外面打架闯祸外,从来没有担心过江柠江柏两人。
在他的潜意识中,他们就是不需要他担心的。
这次会来找他们,不过也是因为怕老爷子出了什么事。
他打了一辆小三轮,到一中门口下。
一中门口大门紧闭,门卫室也关着,可他一下车,就看到了,一中的大铁门上拉着的一道鲜红的横幅:【恭喜我校江柠同学在CMO全国竞赛中荣获金奖,提前被京大录取】
第 139 章
江爸下车站在一中的校门口, 像是入定了一般,有些难以置信的走近一中大门口。
他又抬头,上面还有三道横幅:【恭喜我校学生江柠在物理竞赛中荣获省一等奖】【恭喜我校学生江柠在化学竞赛中, 荣获省一等奖】【恭喜我校学生江柠在数学竞赛中荣获省一等奖】。
一中的校门未开, 他就的目光就落到学校的围墙上,见这学校围墙上, 也有横幅。
他就沿着学校院墙,从左边,一直围着院墙走了一圈。
整个一中都被横幅围住了。
江爸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是骄傲, 还有些酸涩,就好像, 自己这些年的坚持,仿佛都有了回报。
难怪他女儿过年没回来, 原来是去了冬令营。
他女儿这么出息,当然是学业重要,不回来有什么要紧?
他脸上不自觉的露出大大的笑容,等围着一圈,走到江柠店铺前的时候, 看到了躺在躺椅上, 腿上盖着厚厚的毛毯, 正慢悠悠一摇一晃的江爷爷。
“爸!”江爸不敢置信的喊了一声, 把正在闭着眼睛晒太阳, 耳边听着收音机的江爷爷吓了一跳, 睁开眼睛掏了掏耳朵:“你那么大声音干嘛?耳朵都给你震聋了!”
他继续在摇椅上一摇一晃,江爸大步走过来, 待看到店里,正在专心对着电脑打字的江柠时,愣了一下,然后高兴喊道:“柠柠,一中学校大门口的横幅上的人,是不是你?”
江爸的嗓门实在是大,江柠思绪被打乱,转头看向江爸,露出个笑容来,点了点头:“嗯。”
江爸高兴坏了,“真的是你?我就说应该不是同名同姓的人,我看到的时候就想到了你!”江爸感慨地说:“你打小就聪明,我就说你聪明,你小时候我教你数学,一学就会!”
不然她也不会那么小,就被江爸送到小学,读一年级去了。
江柠上学的时候,学校还没有学前班,学校也不在他们村,而是在隔壁的许家村,从江家村的堤坝走到许家村,要过一道很深很宽的沟渠,沟渠上面只有一根歪歪扭扭的独木桥,春夏秋季还好,小孩子们胆子大,抱着独木桥,爬着就过去了。
江柠年龄小,过独木桥时,冬季太冷,又冰雪,她抱不住,不知道掉下去多少次,沟渠里有水,掉下去就沾着一身冰水,又独自走回来,换好衣服,又继续上学。
她还记得有一次,她整个人都烧迷糊了,江爷爷背着她去许家村打针,路上遇到熟人打招呼,还问江爷爷:“大爹爹背着柠柠哪里去呀?”趴在江爷爷背上的江柠就模模糊糊地回答:“打针。”
这事江柠自己其实是记不太清了,但江爷爷经常说这事,以这事来证明江柠很乖,连打针都不哭不闹,很乖很乖。
后来江柏也回来上学了,每次都拉着她,牵着她,一点一点把她移过去,两个人也因此经常迟到。
那时候的老师,可不像现在的老师,不能体罚什么的,那时候就体罚,轻的就站在墙角,或是门口站着,重的就罚跪,在教室后面跪着,或是用竹棍打手心。
江柠那时候成绩很不好,还有一个许家村的老师取笑江爸:“不是说你女儿很聪明吗?牛皮吹破了吧?”
他就是当着江柠面这样取笑江爸的,那个老师的面容她都已经模糊了,可这事她还记得很清楚,也很羞愧。
也是自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被说过聪明,从小到大,充斥在她耳边的,都是‘笨的跟猪一样’‘就跟个大呆鹅一样笨’‘笨的跟驴一样’‘你要是有你大哥一半聪明我都不说什么’。
父母这样骂多了,大哥也会跟着这样说:“你怎么笨的跟驴一样!”
村里小朋友便也跟着说:“江柠,你笨的跟猪一样,才不跟你玩!”
她年龄本来就比同班的小朋友小好几岁,江爸还很喜欢揠苗助长,小时候,她家里很多小学生奥林匹克竞赛题,文言文大全等等,让江柠每天一篇文言文的背,江柠三年级的时候,她爸就教她五年级的奥数题了,每天晚上学到十二点,困的她头不停的点,完全不知道江爸在说什么。
辅导过孩子写作业的人都知道,教孩子写作业的家长有多崩溃,江爸见怎么教她都不会,气的把铅笔都掰折了。
江爸是个情绪还算稳定,也没有暴力倾向的人,在农村那么多父母当中,江爸算是矮子里面拔高个,真的算是个不错的父亲了,至少,他愿意送子女去读书,从不打孩子。
可江柠就被打过,在她怎么学都学不会后,被江爸气的一本数学书砸在了头上,含怒一砸,把幼小的江柠砸的脑袋瓜都嗡嗡的。
后来江爸彻底放弃了女儿是个天才的想法,加上常年在外打工,想给她辅导功课也鞭长莫及,反而是他不给江柠辅导功课了,他和江妈都不在家的日子,她终于不需要再超前学习,学习成绩一天比一天好,
可此时,江爸却骄傲地说她打小就聪明。
他好像忘了他说她笨的跟只大呆鹅,笨的跟驴一样的话。
江柠只是看着江爸笑笑。
江爸还在兴奋着:“我看到横幅上写着,你被京大提前录取了是不是真的?”
在江柠含笑点头后,江爸高兴的简直要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扼腕道:“这样大的事情,你怎么不跟我说呀!你打个电话跟我说呀!”
江柠将电脑上的文档点了保存,然后关了电脑,才转过身看着江爸说:“这是在冬令营里的事,我才刚从冬令营回来呢,再说了,这事还有一年,我要明年才能跟着这一届新生一起上大学呢。”
江爸虽然教过她小学生奥林匹克数学题,自己却是没有参加过竞赛的,他那个年代也没有这样的竞赛,他也不知道什么冬令营,只一个劲的点头说:“是是是,你刚回来。”江爸高兴的在店里团团转,又抬头看到了这个店铺,问她:“这个店是你爷爷开的?”
他自己老早就想租个铺子开店了,哪晓得,他自己的铺子还没开,每天还在摆小摊,他爸居然都把店开起来了。
虽然小县城的房租和深市那样的大城市不能比,可那也是店面啊。
他没想到他爸居然比他还有魄力,说是出来捡破烂、当要饭的,没想到直接开了个店面。
对于要饭这件事,江家村的人都没觉得有什么,这在他们这地还挺常见,尤其是过年这段时间,就经常有小孩儿牵着老人,一家一家的说吉利话乞讨,有技能的,还会带把二胡,一家一家的拉二胡,有些人不等他们开拉,立刻就给钱,然后下一家,有些人家不给的,他们就在门口拉二胡,一直拉到别人给了钱,才会下一家。
没有二胡,但嗓子好的,就会唱歌,用他们的地方方言,唱各种吉利的话,有些人家门口热闹,就想听些喜庆话,还专门把他们请到门口去唱,不会唱,用说的也行,手里拿个快板,一边说吉利话一边打快板,一轮吉利话听下来,主人家一般都会高兴的眉开眼笑,少的给个一毛两毛的,多的给个五毛八毛的,都是本地人,大家相互还认识,有时候还会请他们坐下唠唠闲嗑。
说是要饭,也不是像外面跪在地上穿着破烂脏污的乞丐不同,他们身上衣服都是干净的,除了在干着要饭的活儿,其他和普通百姓并无区别,甚至有子有女。
江爸问江爷爷:“爸,你身体没事吧?”
江爷爷说:“我好得很!”
“我和爱莲还以为你过年有了什么事才没回去,急的魂都快飞了,你好好的,过年咋不回去啊?我和爱莲两人等你们等的,一桌饭等冰冷了都没等到人,也没个电话。”
江爷爷说:“咋没打电话,柏子不是打电话回去了?”
整个江家村,只有大队部有电话,江爸以为电话是看守大队部的人接的,说:“老杨头越来越糊涂了,我之前还去大队部打电话,他都不跟我说你们打电话回来了,害的我和爱莲急的呀!”
他此时还不知道江荷花进了监狱的事,只以为是那老头老糊涂,忘记了。
江爷爷知道江柠大概和江荷花闹矛盾了,不然大队书记不会给他送来那么多水果糕点,还想通过他来找江柠,但具体什么事,江柠没和江爷爷说,江爷爷也没问,他本来就不是个多话的人,甚至说得上沉默,也没人来到江爷爷面前嚼舌根,江爷爷还真不知道江荷花坐牢的事。
江柏在沪市就更不知道了,他在吴城时,就除了童金刚外,基本独来独往,也不和人说八卦,别人说八卦也找不到他,他和童金刚两人回到吴城后,满脑子就只有赚钱,两个人天天一大早就来店里,拉了衣服就往下面乡镇赶,晚上到傍晚了,才回吴城,晚上直接谁童金刚家,就更不知道这事了。
“柏子呢?柏子过年咋也没回去?”江爸又问:“爸,你们过年咋没回去?”
江爷爷没好气地说:“我为啥不回去你们自己心里没数吗?你们夫妻俩一出去就没个影儿,孩子学费也不给,生活费也没有,这条街平时都没人,我不趁年底这段时间多赚一点,我和柠柠喝西北风去!”
江爷爷并不是傻子,他如果是傻子,就不会成为整个临河大队除了大队部的干部外,唯一拿工资的人了。
即使他回去吹牛,也是有选择性的吹,不会什么都往外说。
江柠买房的事情,江爷爷是一个字都不敢往外面提,更别说让江爸江妈知道了。
她妈要是知道,她一个月有了七千多块钱的巨额贷款要还,外面还欠了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巨额贷款,估计想打死她,和她立即断绝关系的心都有了。
为此,江爷爷更是一句话不敢提。
江爷爷的话让江爸有些讪讪的,他看向江柠:“上学期的学费不是给你了吗?”
不等江柠说话,江爷爷就先怼了回去:“学费给了,生活费呢?买书买本子不要钱?这学期的学费呢?你给是不给?你不给我们怎么办?”
江爷爷此时哪里还有平常那慢悠悠的模样,他坐直身体,对江爸说:“柠柠提前被大学录取了,下学期是去上大学,还是留在吴城还不清楚,要是上大学,一年学费不老少,我敢指望你们?”说着,他又靠回到躺椅中去,闭上眼睛,不和江爸说话了。
一番话,把江爸说的脸臊得慌,将自己私藏的三千块钱拿出来,塞到江柠手里说:“这些钱你先拿去交学费,不够到时候再跟我说。”
他当时怕老头子有什么事,才没回来过年,出来的时候,就将自己这一年存的私房钱全带出来了,虽然他估计,老爷子真有什么事,几百一千应该就能打的住,可万一呢?而且看到江柏,也可以把今年的学费先给他,没想到一到吴城,就见到了江柠被京大录取,这样的好消息。
知道江柠没事后,江爸就放心了,还好奇地问江柠:“这是什么?电视机吗?咋还有两个电视机在这?”
电脑屏幕的形状,在这个年代,还真与电视机没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右边没有调台的可以转的按钮。
江爸从来没有见过电脑,只以为是电视机。
江柠也不解释,说:“电视机是二哥的朋友,童金刚哥哥搬过来的,他家新买了大彩电,旧电视用不上,就搬到店里来了。”
江爸并不认识江柏的朋友,江柏和江柠一样,都不喜欢带朋友回家。
他只‘哦’了一声,问:“柏子呢?怎么没见到他?”
江柠说:“二哥到下面镇上卖衣服去了吧?”
“哪里卖衣服了?我从水埠镇上来,也没见到他。”
“他又不是只在水埠镇卖,哪个镇子人多,生意好,他就去哪个镇子。”
江爸恍然:“难怪过年都不回家。”去年过年江松不在家,他以为那已经是最清冷的一个年了,没想到今年更冷,只有他和江妈两人,想到当时两个人面对着空荡荡冰冷的家,两个人当时的心情,江爸也忍不住埋怨道:“再怎么样,过年也要回家的呀。”
想到两个孩子估计还以为家里跟前几年一样困难,才想着过年多挣些钱交学费,才没回家的,江爸就忍不住笑道:“见了你二哥,跟你二哥讲,叫他以后不用过年还在外面卖衣服挣钱了,你爸今年挣了不少!”
他内心充盈着骄傲,笑容满面地对女儿说:“对了柠柠,现在家里准备盖大楼房了,以后你和柏子有什么同学朋友,都可以带回家里来玩,新楼房建起来房间多,都有的住!”
第 140 章
江柠闻言也不过笑了一下, 确实有的住,房间多着呢,楼上有房间可以空着当会客厅用, 都没她的房间呢!^_^
前世的她是在意的, 好在意呢。
可谁能不在意呢?她都不需要你留太长时间,可也没必要那么急切的, 就摆出将她扫地出门的态度吧?
所以,房间再多,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江爸完全不知道江柠的想法,他此时只想和女儿分享他即将建大房子的喜悦,高兴地和江柠说:“先建你大哥的, 再建你二哥的!”
江柠只是微笑的听着。
前世过了好久,也没有建二哥的。
说完他未来对建房子的构想后, 江爸又极力让江柠回家一趟,“你考上京大这么大的事情, 怎么说也要祭告祖宗一下,对了,跟村长说,要开祠堂,把你名字写到族谱中去!”
江家村的规矩, 男孩子出生后, 就会记在族谱上, 但女孩子并不会。
但江柠考上京大这么大的事情, 江爸说什么也要让村长把江柠名字记上去, 这是整个江家村的荣耀。
江柠笑着说:“事情还没稳呢, 这么急着做什么?”
江爸眼睛一瞪,“别以为我不懂, 没稳的事情,你们学校会这么大张旗鼓的宣传?肯定是京大那边已经定下了!”
江柠并不想回去,笑着说:“我真不能回去,随时可能要去参加集训,去参加国际奥林匹克竞赛,你看到我们校门楼上的横幅了吧?”
“乖乖龙地咚,国际奥林匹克竞赛!”江爸虽不知道冬令营,可奥林匹克竞赛他还是知道的。
江柠小时候他发现她很聪明,就想把她往这方面培养,买了许多小学生奥林匹克数学题回来让她做,天天帮她辅导数学题,可最后还是因为她实在教不会而放弃。
没想到,她竟然走到了国际奥林匹克竞赛的赛道上,这是江爸想也不敢想的。
前世,在江松将他的两个孩子带回来后,满腔热情的江爸,就想教两个孙子孙女数学题和文言文,江松一听,立马想到江柠小时候被江爸辅导数学题时的惨样,再想到后来没有江爸辅导的江柠的成绩,赶忙说:“爸,你歇歇吧,别浩浩、玥玥会的题,都被你教不会了。”
把江爸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他教孙子孙女的热血不灭,尤其是江松把儿子女儿扔回老家给江爸江妈带,自己又跑出去后,江爸又开始重复当年教江柠的时的情景,怎么教都教不会,却始终不肯承认,是自己的教学方式有问题,只感慨,自己年轻时候一看就会的题,怎么他们就是学不会呢!
江爸一直劝江柠回去,哪怕第二天回来都成,“明天一早我就送你来吴城,我亲自把你送过来,保证不耽误你集训,你总不会明天就要集训吧?”
江柠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渐渐的,江爸也品出些味道来了,一时间,竟有些沉默。
因家里还有事情要忙,江爸在确定了他们没事后,又赶紧回了江家村。
他在镇上,就去烟花爆竹店,买了一个超大的震天响和好几个小的十六响,几串超长的爆竹,又去糖果糕点店,买了许多的糖果、糖团、小包装的芝麻糕,还没到村子,只到了大队部门口,江爸就先将最大的震天响点上了,之后就是超长的炮竹,他一边走,一边拖着长爆竹往前跑,跑了一段,见手中的炮竹快要放完了,又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小的十六响,点上引线后,又向前跑,大约每隔五六十米,就放一个十六响,再放点燃爆竹。
一直放到他家门口,十六响还在不停的冲入高空,炸响在天际。
这样的动静,使得原本许多坐在家门口晒太阳聊天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不少人还以为是哪家结亲呢。
结果出来一看,居然是大个子在放烟花爆竹,都纷纷走到自家高台的围栏旁,问江爸:“大个子,是不是你家松子带媳妇回来啦?”
“看他高兴成这样,说不准是把孙子都带回来了!”
江爸见他们都跑到高台的边沿来看热闹,忙从大红袋子里抓了一把糖果出来,往他们的高台上扔。
路过江钢琴家门口的时候,看到江钢琴也出来好奇的看热闹,想到江柠在村里玩的最好的就是江钢琴,抓了一大把糖果塞到江钢琴手里,又一边走一边往高台上撒糖。
江大伯他们听到动静从高台上转头,看到放爆竹的江爸后,忙喊正在江大伯家,跟江大伯娘她们唠闲嗑的江妈:“爱莲,爱莲,你看是不是你家松子回来了?国平在撒喜糖呢,肯定是你家松子带媳妇回来了!”
把江妈给惊喜的,一整个年过的都提不起劲的江妈,一下子从火桶里站了起来,差点没把放在她们腿上剥着吃的装着炒花生瓜子的竹篓子给掀翻,她也顾不得去捡撒出来的花生瓜子,掀了身上盖着的棉被,连忙从火桶里跳出来,往高台下面跑,一直跑到过了荷花池塘,到了江钢琴家门口,还没瞧见江松,忙对着还在放鞭炮的江爸喊:“国平!国平!松子呢?怎么没看到松子?是不是还在后面?叫你先回来了?他是几个人回来了?这么冷的天,不会把孩子带回来了吧?到了渡口没有?算了,我还是去渡口接他吧!天晴了,早上的路都化了冻不好走,他要带了孩子回来,别把我大孙子给摔到!”
在江妈看来,值得江爸如此兴奋且大张旗鼓的,就只有江松带着儿媳妇和孩子回来了。
谁知道江爸却笑着高声说:“不是松子,是柠柠!柠柠在全国竞赛中获得金奖,被京城大学提前录取啦!”
爆竹声实在太响了,不停的冲向高空爆炸的十六响更是吵闹,大家并不能听清,反而大声的问:“什么?松子回来啦?”
“我就晓得是松子回来了,不是松子回来,他哪会这么高兴?”
可距离江爸最近的江妈,却听到了江爸的话,刚刚还兴高采烈的表情,瞬间就消散了,就像是独立于这个热闹世界的边沿人,耳边是寂静无声的。
她忍不住骂道:“不是松子回来你搞这么大动静?”
高兴的江爸,也没跟江妈计较,这时候,江大伯、江大伯娘、江红军、江红兵等人都往江家跑,就连家在二房的江国良,都听说了这边的动静,也以为是江松带媳妇回来了,忙跑下来看热闹。
他如今也谈了对象,对象正是他们小学的一个老师,不过人家是城里人,并不愿意来农村待着,江国良便也没带她回老家见家人。
没结婚的江国良还是少年人心性,看热闹跑的比谁都快。
如此长时间的放十六响和鞭炮,使得许许多多听到动静的人,都从自家屋子走出来,跑到江家门口的高台上看热闹。
江家门口的高台只有二三十平,挤不下那么多人,还有很多站在下面的路上,一边嗑瓜子吃花生,一边看热闹。
江家这个狭小的屋子门口,还是第一次聚集了这么多人,都过来问什么事。
江爸的精神十分的亢奋,给每个过来看热闹的人都撒喜糖,一直到整个红袋子里的糖果都撒完了,才笑着说:“今年过年柠柠不是没回来吗?她是去参加全国奥林匹克竞赛,拿了金奖,被京城大学给提前录取啦!明天还要去继续集训,要为我们国家继续去和外国人比赛,参加国际奥林匹克比赛呢!”
“啥奥运比赛?”
“柠柠还能参加奥运比赛?”
“什么好运比赛得了金奖啊?”
江爸笑着纠正说:“不是奥运比赛,是奥林匹克竞赛,不过和奥运差不多,奥运是奥林匹克运动会,奥林匹克竞赛是考脑子的,一个比运动,一个比脑子!”
江爸这么一解释,村里人就懂了:“乖乖龙地咚,柠柠这么出息?居然拿了那什么奥运扑克的金奖啊!”
江爸哭笑不得,再次纠正他:“是奥—林—匹—克!”
他说的是方言,发音上,确实和奥林扑克差不多,江大伯不耐烦地说:“不就是奥运扑克嘛?就像谁不懂一样。”他问江爸,“你说的是不是柠柠去奥运会上打扑克去了?以往也没看过她打扑克啊?”
“我知道!我看过《赌神》!前两天电影院还在放呢,还有什么‘雀王’嘛!”村里每到过年,都会放两场露天电影,一般都是老电影,什么《东方不败》《赌神》《仙鹤神针》之类,新电影都是要在电影院放,要收钱的,就有人问:“柠柠拿了金奖,是不是成了什么雀王啊?”
“都说了叫奥运扑克大赛了,那肯定是‘赌神’啊!”
这些词他们也是从电影中听说的,并对此深信不疑。
江国良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从人群中挤出来说:“重点难道不是柠柠提前被京城大学录取了吗?”
村里人就算是再没见识,全国最著名的两所大学之一的京城大学,他们也是知道的,毕竟,所有小孩刚上学的时候,放下的豪言壮语,都是将来考清大,还是京大!
这本来只是一个小孩子的梦话,没想到此时居然被江柠实现了。
“你们家柠柠去年刚上的高中吧?我记得你家爱莲,还为了柠柠想上高中的事,追着她打了二里地!”
江妈听到气道:“我什么时候为了她上学的事追了她打了二里地?我是为她撺掇她爸用农田养小龙虾的事才追的她,而且我哪里打她了?”
“怎么没打?手腕粗的扫帚棍子,一边追一边打,我们可都瞧见了呢!”
“就是,去年你还不让她上学,哪晓得这竟是文曲星下凡,竟然考上了京大!乖乖龙地咚!”这时候村里再没一个人说江爸不应该给女孩子上学了。
“我滴乖乖,大个子家这是什么祖坟冒青烟啊,一下子出了四个大学生,现在还出了个京城大学的,这以后出来就得当官吧?”
对于农村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当官更厉害的人了。
“肯定是你爷爷祖坟埋的好!”
“我就说他爷爷坟好,我们这山,龙盘虎踞,他爷爷的坟刚好是在老虎的前脚掌上!可不就跟着老虎步步高升!”
“那也不对啊,大国也是他爷爷的孙子,没道理只保佑国安国良和国平家两个,不保佑大国家三个啊!”
“那不是大国不让红军他们继续读书吗?红军还读了个初中,红兵和江军两人,小学毕业就跟他爸当学徒了,那不读书,他爷爷就是想保佑,也保佑不上啊!”
原本还是讪讪的江大国,听了这话之后,望着自家的三个大儿子,真是毁的肠子都青了。
他越想越是这么回事。
他和国平小时候是条件有限,生在那个年代,他们姨父就是南开大学的大学生,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下放到他们这的农场里劳改?整整十年,折腾的还有个人样?最后还不是娶了他们的姨妈?江大国是从小就认定,读书没用,还不如好好学个手艺。
所以他小时候,就在扫盲班扫个盲,跟着认识了几个字,不当个睁眼瞎,就不去上学了,他弟弟倒是愿意读书,有什么用?越读越穷,最后还不如他。
他的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在对待他三个儿子上,也是如此,认得几个字后,就让他们辍学跟着自己当泥瓦匠了,现在想想,小叔家两个儿子都成了大学生,弟弟家三个儿女,两个都考上了大学,江松他不是考不上,他是差学校不愿意上,好学校没考上还不愿意复读,他要愿意上,那肯定是能考上的。
那是不是说,他三个儿子要是去考,老祖宗也会保佑他三个儿子,考上大学?
他望着自己的三个儿子,真是越看他们,就越是当官的苗子,不说当多大的官,大学考出来,哪怕是当个大队书记,跟老四一样,当个镇长也行啊。
那他作为镇长的爹,那哪里还要这样风里来雨里去,面朝黄土背朝天啊!
江大伯心底后悔可想而知,不由把目光投到他如今唯一的孙辈的小孙女身上。
江柠作为个女娃儿,老祖宗都保佑她考上了那么好的大学,将来出来就当官,没道理老祖宗只保佑小叔家的国安国良和弟弟家的江柏江柠,不保佑他的孙子孙女啊?
孙子到现在还没看到,孙女不是现成的吗?
一直都说给女娃读书没用的江大伯,第一次生出,要给家里孙女上学,将来考大学当官的想法。
虽然孙女将来嫁出去,还是人家的人,可你有个当官的女儿,那别人看你还是不同的,以后江松江柏有什么事,请他们妹妹帮忙,江柠难道不帮?
这样一想,从来都不抱孙女一下的江大伯,连忙从江大伯娘的怀中,把自己还是婴儿的小孙女抱出来,举到头顶一阵稀罕,光是这样还不够,还用自己的胡茬子,戳着小婴儿的小脸,逗得小婴儿咯咯笑。
江大伯一边逗,一边说:“我们小汤圆也好好学习,将来也考大学当大官。”他突然想要让江柠抱抱他小孙女,让小孙女去沾沾江柠身上的文气和喜气,将来也好考大学,问江爸:“柠柠呢?来来来,快让柠柠来抱抱她外甥女!”
江爸笑容不变地说:“她要为国家去参加奥林匹克国际比赛,哪有空回来啊?在集训队集训呢!不然她怎么过年没回来过年?在集训队被关着集训呢,就跟运动员们要备战奥运一样,有专门的教练教他们联系,柠柠这个一样,在什么冬令营,我都是第一次听说还有什么冬令营,这要不是拿了全国大赛的金奖,我哪里晓得还有什么冬令营?”
大家听了都纷纷点头说是:“这要没考过,是不晓得,大个子还是个高中生都不晓得,我们就更不晓得了。”
“难怪你家儿女都没回来。”
又有人问:“那你家江柏咋也没回来?”
江爸叹气道:“唉,还不是我家前些年欠了太多债,几个孩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过去他们在读高中没办法帮我们分担,现在不是考上大学了吗?学业不像之前在高中时那么忙了,柏子就在城里进了一批衣服在镇上卖,这小子也实在,一件衣服就挣个一块钱,一整个寒假,都和他同学东奔西跑,吴城所有的乡镇,都被他们跑了个遍,就想多挣点钱,为家里分担。”
一时间,大家听了都不由心有戚戚焉,都十分羡慕江爸江妈生了这三个好儿女,一个个,不是考上了大学,就是想着为家里挣钱分担,这下子,他们再也不嘲笑江爸江妈过年没儿女在身边了。
那一个是为国争光去了,一个是为了家里挣钱,为父母分担,这样懂事的孩子,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了!
一直到所有的热闹都散去,江家再度恢复了冷清,只剩下他和江妈两个人在家时,他才坐在桌子前,胳膊搭在桌子上,黯然不语地垂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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