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蟾提着茶壶的手晃了晃,心里早就起了波澜,强装镇定地说道:“是林姑父升官了吗?我近来一直闭户读书,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薛姨妈笑道:“这不关你事,我也是才听老太太说的。老太太还埋怨林姑妈瞒得太好,眼下船都到岸了,才派人送了消息来。”


    “那林姑父是升任了什么官?”


    “听说是都察院的右都御史。”


    右都御史?


    薛蟾反应过来,原来那监察百官的都察院设有两位平级的长官,分为左都御史和右都御史。


    那林姑父倒是和周家对上了。


    薛姨妈见他低头静想,于是又说道:“老太太念着女儿女婿,还有外孙女外孙子很久了。这回林家阖家进京,老太太已经赶忙吩咐凤丫头收拾屋舍了。”


    “想必林家必定会在府里住上一段时间的,你也可以借机和林大人拉一下关系,这也有助于你明年三月的考试。”


    薛蟾只听见“外孙女”“在府里住上一段时间”,顿时心中喜悦升腾,忍不住在屋里转了几圈。


    薛姨妈用探询的目光看了看他,只当他因为林如海的到来而高兴,心里感叹这个孩子真是懂事好学。


    便笑着起身要走,薛蟾忙回过神来,来送薛姨妈出门。


    “不知道凤姐姐会将林家安排在哪出房舍?”


    薛蟾问道。


    “听说老太太叫凤丫头去收拾姑太太出嫁前的屋子,不过肯定住不下一家人。你林姑妈的女儿已经大了,老太太应当会让她住进大观园里,和探丫头她们一起。”


    薛蟾便记在心里,等到薛姨妈的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他回身往书房去。


    书犹依旧,但薛蟾左右读不下去。


    黛玉还是要住到大观园里?


    薛蟾忽然记起之前大观园建好之后,贾母曾经去看过一次,对潇湘馆赞不绝口,说自己的女儿贾敏很喜欢那片凤竹,叫仔细呵护。


    贾母这么一说,自然姐妹以及宝玉都不敢选潇湘馆,故而那处就一直空置到现在。


    想必黛玉来了之后是要住进潇湘馆的,和前世一样。


    薛蟾便盘算起来,这里离大观园如何走才比较近。


    元春省亲时贾府买了一批小戏子,故而薛家就从梨香院搬了出来,迁至贾府东北角的一处屋舍。


    这里倒是离大观园不远,而且潇湘馆也不在大观园的深处,想必日后去寻黛玉,应当可以方便些。


    正想着,看着书案上的经史子集,又猛然自己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薛宝钗,而是正在攻读功课的薛蟾。


    薛蟾猛拍大腿,这连大观园的门都进不去。


    懊丧之际,宝玉的声音在书房外响起。


    “薛二哥哥,薛二哥哥!”


    他推门进来,穿着簇新的烟红色纱衫,整个人都兴致高昂。


    “怎么了?”


    “你听说了吗?林姑妈要来了!”宝玉激动极了。


    薛蟾扭了扭脖颈,面上淡定,“我才从母亲那里得知,听说是林家阖家要来。”


    “是啊是啊!”宝玉快步绕过书案,走到薛蟾的身边,“听说林姑妈家有个林妹妹,善文墨懂诗书,无疑是个才女。想来我们的诗社更要壮大了!”


    他说得手舞足蹈,不觉间抓起了薛蟾的手。


    薛蟾忙抽出手来,应和了几句:“是的是的,你说得对。”


    宝玉知道他素日就是这副模样,也不放在心上,继续说道:“我和三妹妹商量过了,要在大观园里单独给林妹妹办一场接风宴,顺便起一回诗社。不知薛二哥哥怎么想?”


    薛蟾闻弦歌知雅意,笑道:“大家能有这样的心意最好了,可见手足之情。我自然是鼎力支持了。”


    宝玉见他干脆答应,喜上眉头,“倒是辛苦哥哥。我和姊妹们说的时候,可巧老太太听见,直说好,叫我们给林妹妹好好操办一场。”


    可见贾母的重视给了宝玉探春等不小的压力,大家年纪不大,自然心里有些犯怵。


    “那薛哥哥什么时候方便到怡红院和姊妹们一起商量如何给林妹妹接风洗尘?”宝玉问道。


    “我就不进大观园里去,那里住着姑娘丫鬟们,进去也不方便。”薛蟾正色地说道。


    宝玉才想起这层缘故,劝说几句,“哥哥倒是不用防这些,大家都是自己人,之前我病了,外面廊下的芸儿还来看过我呢。”


    “宝玉,男女大防可不能松懈,里面住着姊妹们,她们的名声闺誉要紧,你遵照贵妃旨意住进大观园里,可别把其他外男也私自带进去。”薛蟾正色说道。


    宝玉见他拧起眉来开始长篇大论,早就转身一溜烟跑了。


    若不是需要这位年长的二哥哥的帮助,他可不会来书房找他。


    薛蟾看着宝玉跑了,也不叫住他,坐在书案前发起了呆。


    忽想起宝玉住的怡红院和黛玉将要住进去的潇湘馆离得很近,走几步就能到。


    那黛玉住进潇湘馆,是否还会跟宝玉渐生情愫?


    想到这里,一股烦躁就冲上了心头,如一根绳索拉扯着他的心,让他再也坐不下去。


    晚间掌灯时分,姊妹们和宝玉从贾母处用过饭后,就来到王夫人处。


    薛蟾已经和王夫人说了好一会儿话。


    “姨妈送来的清露,果然香甜清爽得很,也不腻味。我要好好谢谢姨妈才好。”薛蟾说道。


    王夫人摇着扇子笑道:“你不必客气。那些是上贡之物,我放在这里也是闲放着,若是给了宝玉,他又要拿去给那些丫鬟糟蹋。不如给你拿去,也好让你温书的时候舒坦些。”


    薛蟾便出主意:“宝兄弟年纪小些,难免对这些东西不看重。姨妈只管交给宝兄弟身边的丫鬟,让她服侍宝兄弟吃就好了。”


    “你宝兄弟身边的丫鬟,除了一个袭人,其他的都是妖妖乔乔......”


    说到一半,她掩住了口。只听见屋外脚步声响,门口的金钏儿打起帘子来。


    宝玉,三春姊妹,还有史湘云鱼龙进屋,一时屋里热闹起来,空气也燥热起来。


    宝玉依偎在王夫人身边,“听老太太说,林姑妈一家还有约莫半个月就能来。”


    “半个月?”


    “是啊,老太太可高兴了,现在已经是七月末,半个月后便到了中秋节,刚好一家子团圆!”


    王夫人便不言语,只慢慢摇着扇子。


    屋里安静下来,众人你瞧我我瞧你,气氛尴尬。


    宝玉浑身不自在,不知道说错了哪句话。


    好在这个时候王熙凤来了。


    “哟,大家都在呢!”王熙凤手里拿着盈盈小扇,一头秀发用一根扁金凤簪挽住,整个清爽干练。


    她扫了一眼屋里,便知道气氛古怪,笑说道:“怎么都挤在屋里,我才从外头来,可凉快了!”


    她走到宝玉的身边,对他笑道:“后头有一间抱厦,我让丫鬟们把窗户都打开,又点上香,还摆上才用井水湃过的瓜果,不如你带着姊妹们到后头去吧,我和太太说些你们不爱听的家常闲话。”


    宝玉忙说好,便引着薛蟾和众姊妹到后头抱厦去。


    众人呜啦啦一下都走了,屋子就剩下王夫人和王熙凤姑侄俩。


    王熙凤示意站在门口的金钏儿也出去,自个儿和王夫人说了一些家务事。


    王夫人听没两句就说道:“这些琐事你自己定主意就好,不要来问好。”


    王熙凤应了一声,屋里只剩下扇子扇风的声音。


    王熙凤觑了一眼王夫人的脸色,“只是有一件大头的事,姑太太和林妹妹的屋子,我这几天带着丫鬟婆子们收拾,也不知弄得好不好?我年纪轻,怕不知轻重!”


    王夫人闻言冷笑一声,语气之中颇有些怨怼。


    “你只管往仙宫的规格去装扮就好,钱的事情不用说,若是不够,把家里的金银珠宝都拿出去典当算了!”


    这话说得能说会道的王熙凤都哑巴了,只能低头摸着自己的衣角。


    “姑太太自幼就是千娇百宠,金尊玉贵,嫁了好人家,儿女双全,如今还能回来和自己娘哥哥团圆。”


    王夫人语气酸溜溜,说着说着就自己抹起了眼泪,“娘娘她在宫中,都没法回来和我团圆......”


    王熙凤赶紧安慰她,心里惊讶,原来姑妈心里对姑太太有那么多芥蒂。


    薛蟾一行人到抱厦,果然清凉舒服,令人愉悦。


    圆桌上摆着各色瓜果,众人便围桌坐下,偏薛蟾坐在靠墙的一把椅子,离姊妹们和宝玉稍远。


    姊妹们都知道他最注重这些,也不管他,便说起如何办接风宴。


    探春先说道:“老太太和太太肯定会给姑妈姑父办一场盛大的接风宴,况且那天是中秋节,阖家都聚在一起,我们也不好自个儿去办宴会。”


    “有理!”湘云嘴里塞着葡萄,脸颊边鼓鼓的,“我们只能等着中秋家宴散了之后,换个地方来起宴做诗了。”


    宝玉想了想,就“啪”一声把折扇一收,兴奋地说道:“我想到一个好去处了,不如就去四妹妹的藕香榭,藕香榭临水,水边赏月,岂不好?”


    一直未出声的惜春紧张地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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