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蟾语气讽刺,“哥哥拿过账本吗?走过商道吗?就算是薛家的皇商位置还在,哥哥还是使唤手下的掌柜伙计去采买罢了。”
“哥哥能保证那些掌柜伙计的手里一定干净吗?刚才哥哥还说父亲去后,那些伙计们都不老实。要是哪天在宫廷采买贪了一笔大钱,那薛家才是真的完了。”
薛蟠原本怒气冲冲,这时扭过脸去。
薛蟾便软了些声调,“没事,薛家还有一些买卖,也足够让哥哥过上富足日子。”
“只是,”他补充道,“哥哥也能出去干一些横行霸街的事情,那时薛家还未倒,哥哥倒自己先找来麻烦。”
薛蟠冷哼,“你为何总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咱们是亲兄弟,你却日日当我是牢里的重犯!”
说完他便甩袖,大步离去。
薛蟾站在原地,看着他愤怒的背影,捏了捏鼻梁。
若是薛蟠也有上辈子的记忆就好,自己也不用这么辛苦,时时提防,日日忧心。
后头有脚步声传来,薛蟾转身望去。
只见贾琏换了出门的衣服,背着手朝他走来。
“薛兄弟,珍大哥哥要带你出门一趟,你回去换身衣服吧。”
贾琏踢着脚边的石头,朝他一扬眉,“你哥哥不在?也罢,他不去也好。到时候宴席上来的人都是大人物,你可要好好表现啊。”
看来还要去应酬,薛蟾心里叹气,只能回去换了身簇新衣裳。
贾珍早就命人备好马,看着穿着墨绿色衣裳的清秀少年由远及近,笑道:“带着你出去,倒是面上有光。”
他拍了拍薛蟾的肩膀,低声说道:“这次去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家周老爷子的寿宴,周家和罗相是姻亲,故而罗相也会去,若是能寻机和他说上句话,说不定薛家的事情也有转机。”
薛蟾一听罗相,便知他说的是当今朝内百官之首,圣上眼前的红人——罗衡。
他顿了顿,说道:“珍大哥哥我有所不知,我曾在林府拜师读书,但这罗相好似和林姑父......关系不太融洽?”
贾珍眉头一跳,他倒是忘了这一茬事情。
“无妨,就当过去给周老爷子贺寿便好。”
行至周家府邸,只见府门前车马充盈,里头唱戏的声音隔着两条街都可以听见。
薛蟾跟在贾珍后头,仔细留意。
这周家,隐约记得上一世有听人提起,周家有位姑娘,是皇宫里的贵人,还颇受宠爱,故而周家也兴旺起来,那周贵人的弟弟还当上了都察院的长官左都御史。
能看得出来,贾家和周家的关系很是一般。贾珍作为宁国公府的当家人,也只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来迎接。而且落座的时候离中心也很远。
贾珍浑不在意,和身旁一些熟识的人敬酒攀谈起来,将薛蟾介绍给他们。
薛蟾端着笑脸,朝各位大人敬了好几杯酒。几杯酒喝下,便觉得面部有些发热。
有人用好奇的眼光将他从头看到脚,问贾珍道:“贾大人这位表弟看起来文质彬彬,不知可有功名在身?”
贾珍笑道,语带惋惜:“也是不巧,他三岁便开了蒙上学,上年本来要下场去试,只是薛家姨父去了,故而守孝未考。”
那就是没有功名。
那人的眼神很快就不以为意,又和贾珍叙了几句,就回头寻他人了。
贾珍回头对薛蟾说道:“无妨,咱们家的孩子以后捐个官做就好了。”
薛蟾对那人的不以为意没多大感觉,但听见贾珍这句话却忍不住心里发笑,为何他能理所应当地说出这样的话,躺在祖宗的基业上捐个官做做,就能保得住家族继续繁盛吗?
他觉得心里发闷,安静地坐回席位。贾珍只当他是不耐酒力,自去应酬。
忽然主位那里喧闹起来,把看戏的人都吸引过去。
薛蟾也抬头望去,却是那里围着一群人在劝酒,有人喝了满满一大海碗,才引起众人的惊呼。
无聊。
薛蟾正要收回注意,却听到有人说,“不愧是罗大人的学生啊,好酒量!”
那罗大人的学生在人群里转过身来,薛蟾看清了他的脸,惊讶得险些要站了起来。
竟然是夏渊!
林府时见过的年轻老师,林姑父之前的门生。
那原本寡言刚毅的青年已经很大不同了,他对着众人拱手大笑,又对着现在的老师罗衡躬身奉承,动作熟练至极,仿佛天生就是这样。
薛蟾思绪复杂,宴席上人身鼎沸中,夏渊好似看了过来。
停滞了一两秒,薛蟾静静地看着他的目光流露出吃惊慌张,又很快就移开。
对面台上的戏鼓敲得震天响,但真正的戏台,却是在这边的宴席上。
寿宴过后,贾珍喝得酩酊大醉,被两个小厮撑着出去。
到门口正要撞见主人家送今天席上的贵客罗相出门。
罗衡瘦高个子,嘴始终呈现一个向下撇的状态,一双眼睛看人时,就从瞳孔里放出精光,像是要把人的灵魂摄入,让人不敢直视。
他看了一眼醉醺醺的贾珍,嘴角扯了扯,又扫视薛蟾一眼。
“这位是?”
薛蟾站定,朝着他拱手说道:“晚生薛蟾,出身金陵薛家,排行第二。”
薛蟾?
罗衡很快就想起了那个不中用的侄子罗睦曾提起这个名字。
他就是那个颇受林如海看重的薛蟾?
罗衡冷笑一声,就离开了。
这声冷笑,让周围人的目光都落在薛蟾的身上。
有惊讶,有疑惑,还有鄙夷。
薛蟾面色如常,吩咐贾珍的小厮来将贾珍抬上马车,自己则牵过手下人递来的马,从夏渊的面前走过。
此时天色已暗,薛蟾牵着马晃过两条街,夏渊就追来了。
“夏先生,别来无恙。”
薛蟾和夏渊相对而立,在寂静的巷子里。
他恭恭敬敬地问好,就像几年前的林府课堂上。
夏渊有些迟疑,握紧了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两声。
“林大人和贾夫人可好?黛玉妹妹可好?”
“我也离开了林府很久,不了解他们的现况了。”
薛蟾诚实地说道,心里想着今天晚上要回去给黛玉写信。
夏渊闻言沉默,薛蟾便开口问候道:“夏先生近来如何?”
夏渊苦笑,“什么如何?一直在死磕着科考罢了。”
薛蟾便也不与他深聊,简单问候几句便告辞。自己和夏渊相处不过一月有余,彼此都不熟悉。
但夏渊和林家的渊源很深,如今他竟去巴结林如海的政敌,倒实在令薛蟾吃惊。
这样摇摆,是注定两边都不讨好,没有好果子吃的。
回到贾府时已经是掌灯时分,薛蟾先到贾母和王夫人处请安,才回到下榻的梨香院。
薛姨妈在屋里闭目养神,身旁的丫鬟同喜和同贵给她轻轻扇风。
一天应酬下来,母亲也累了。薛蟾便不打扰,在门口轻轻一招手。
同喜看见了,放轻了脚步声出来,“二爷,有什么事吗?”
“哥哥去哪儿了?”
梨香院小小巧巧,共有十来间屋子。除了薛姨妈的屋子里亮着灯,其他屋子都没见人影。
同喜仔细看了薛蟾的脸色,吞吞吐吐,“大、大爷跟着......琏二爷出去了。”
“跟着琏二哥出去了?”薛蟾拧眉。
“是。”同喜把头低下,“我也不知道去哪儿。”
这句话属于不打自招,同喜一说出口就后悔地捂住了嘴巴。
薛大爷能去哪里?恰恰是这位薛二爷最深恶痛绝的秦楼楚馆。
“母亲知道吗?”
同喜点了点头,薛蟾烦躁地捂住了眼睛。
他再也不想管了。
梨香院东屋的灯亮了起来,薛蟾伏案学习,书本堆成垛放在案头,还有整排的毛笔。
蜡烛已经快要燃尽,烛泪在烛台上凝结。
英儿在门口打着瞌睡,感觉烛光渐渐暗下来,忙打起精神去换一根新的蜡烛。
“二爷,也该歇息了,再晚点天就要亮了。”
薛蟾写完了信纸上的最后一行字,搁下笔,认真看过一遍。
“明日把信拿给张大海,叫他寄去林府。”
“二爷还在写吗?只是也没有回信啊,二爷这不是......”
薛蟾横了他一眼,耐心等待墨迹干了,将其装进信封里。
英儿接着嘟囔,“我怕二爷白费心思。”
“多嘴,出去。”薛蟾斥责道。
“别生气别生气。”英儿陪笑,把信封拿到手来。
薛蟾这才转身去屋角的铜盆里洗手。
“你先去睡吧,我还要再看会书。”
英儿便下去,屋子寂静,月光从窗户的间隙里洒下,如纱如粉,轻盈美好。
薛蟾拿着书本走到窗边,抬头看天边一轮明月。
此时玉儿应该睡着了吧,新的一世上,她身子好了许多,夜里总能睡着,不像之前一样一年只能睡上十来天满夜。
薛蟾不觉微微一笑,好似通过月亮看见黛玉美丽的睡颜,享受着如此美好的一刻。
春去秋来,几番花开花落,又是一年盛夏七月。
已过了乡试的薛蟾穿着灰色的薄衫,在书房里专心念书。
只听叩门声响,薛蟾拿着笔没抬头,说了一声,“进来。”
“蟾儿,没打扰到你吧?”薛姨妈推门进屋,满面含笑,手里拿着东西。
“娘怎么来了?”薛蟾忙起身,绕过书案走了过来,“要拿什么东西叫同喜她们拿过来就好了,夏日炎炎,倒是劳烦母亲走一趟。”
“咱们母子俩见外什么?”薛姨妈坐下,“这是你姨妈拿的玫瑰清露,说是宫里面赏下来的,兑水喝来既香甜又清爽。”
薛蟾拿着精致的瓶子看了看,自从元春成了贵妃之后,贾家就没少过这样的上贡之物。
“倒是多谢姨娘,我晚间过去请安的时候再道谢一番。”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都是太爱见外了。”薛姨妈嘴上虽这么说,但眼睛还是流露出赞许。
这孩子勤恳认真,前些年考过了乡试,只是院试折戟,明年春日要再下场去考,故而一直勤勉温书,就算是炎夏午后,也没休息。
“这不是见外,我去姨妈那里,怕碰见了宝玉,姨妈不自在。”
薛蟾一边给薛姨妈倒茶,一边说道。
薛姨妈忍俊不禁。
薛蟾已经在科考的道路上拼搏,而宝玉还是混迹在丫鬟堆里,贾政教训宝玉时就常拿薛蟾来作比较。故而宝玉见到了薛蟾就大不自在。
“行了,我也不和你闲扯。我除了送清露,还要告诉你,你的师长来京城了。”
“师长?”
“是啊,林家全家上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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