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走近,宝玉和丫鬟们的调笑声就传来,隐约听见一句,“宝玉,我嘴上新抹的胭脂,你吃不吃啊?”


    “好姐姐,我昨儿拿新开的花儿做了胭脂,颜色好,而且还香甜,我给你送来,你赏了我吃一口胭脂吧!”


    宝玉对丫鬟说话的声音还正如胭脂一般甜得发腻。


    薛蟾在心里发笑,薛蟠凑到他耳边嘿嘿一笑,说道:“这位兄弟倒懂得如何得女人欢心嘛。”


    薛蟾却不附和他的玩笑,假装听不见。


    王熙凤也早闻见,看着王夫人的脸色一沉,便赶紧遥遥地喊了一声,“姨太太来了!”


    那群还和宝玉嘻嘻玩笑的丫鬟立刻噤声,都争抢着去打帘子,“姨太太来了!快去回老太太,姨太太来了!”


    贾宝玉往前快走几步,对着薛姨妈行了礼,“姨妈和二位哥哥来了!”


    薛姨妈也听见宝玉和丫鬟们亲昵的话语,再细瞧宝玉的面容,果真是一个细皮嫩脸的公子哥模样。


    “这就是宝玉吧!哎呀,都长这么大了!”


    薛姨妈拉起他来,回身向他介绍薛蟾和薛蟠,“这是你两位表哥。这位是大表哥,蟠儿;这位是二表哥,蟾儿。”


    宝玉见了新来的亲戚,忙欢欢喜喜上去行礼,举目望去。


    薛大表哥平头正脸,体态厚重,脸上带着富贵子弟常有的得意与愚蠢,像是一个老爱炫耀自己命长的胖乌龟。


    而薛二表哥倒站得笔直,如亭亭的玉树一般,惹人艳羡的眉眼微微低垂。


    而他又皮肤极白,若是手中拿上净瓶,便像是不问尘世的玉面菩萨一般。


    “宝兄弟。”薛蟾和薛蟠齐齐回礼。


    宝玉热情地上前,“我日日盼着姨妈和二位表兄来,如今总算盼到了。”


    他亲切地上来挽住薛蟾的手,拉着他跟着薛姨妈和王夫人往里走。薛蟾只能落在最后


    “二表哥远道而来,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今晚不如到我屋里歇息吧!”


    看着薛蟾腰带上空空,他又说道:“昨日东府珍大哥哥送给我一块上好的玉料,我送去铺子里给二哥哥打成玉佩挂吧,刚好打成玉蟾状!”


    迈过门槛,薛蟾轻轻抽回手来,扫了一眼他胸前悬挂的通灵宝玉,“既然是珍大哥哥送的,宝兄弟还是留给自己吧。”


    说完就紧跟着薛姨妈和王夫人的脚步绕过屏风到内堂去。


    一向受捧的金凤凰却遭到了冷遇,宝玉一时摸不着头脑,呆了呆,也抬脚跟了上去。


    内堂早就热闹起来,贾母并三春都在。


    贾母斜倚靠在榻上,穿着半旧衣裳,和围坐在榻前的三位孙女说话,倒像是寻常人家的慈爱祖母。


    只是抹额上硕大的蓝宝石,和鬓发上微微摇晃的点翠流苏金凤,不经意显露出来这位老妇人非凡的身份。


    薛姨妈堆着满面的笑容上去拜见贾母,“老太太,你还是这么精神矍铄。”


    王熙凤又引着薛蟾和薛蟠上来见过贾母,“老太太,看这两位少爷,可好不好?”


    贾母先笑着让王夫人扶起薛姨妈,又看向薛蟾和薛蟠,眯成月牙的笑眼不经意间打量了他们全身。


    “好,好!比琏儿还好呢!你说是不是?”


    贾母打趣凤姐,此时凤姐还是过门一二年的新妇,合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凤姐倒是不羞,“琏二爷怎么能比呢?看看这气质模样,琏儿都不配了,只有宝玉能来比一比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还对着薛蟾比划着。


    的确,模样气质好,自然是薛蟾,身边的薛蟠只能说得上还可以。


    薛蟾只觉得满屋的眼神都聚焦在自己的身上,他不习惯这样,觉得浑身别扭。


    好在很快就能落座。薛蟾端着丫鬟送来的茶盏,一面喝一面悄悄打量着坐在对面的三春姐妹。


    迎春,探春,惜春,三人都是一样的衣裳钗环。


    薛蟾一个个看过去,迎春恬静温柔,探春灵巧英气,惜春小小的,怪可爱的。


    都是美好的模样,薛蟾心里感叹,想起上一世姐妹们病亡离散,漂泊各处,如今尚可重聚,真是老天垂怜。


    他想着,心里也高兴起来,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微笑。


    宝玉看见,又热情地过来和他攀谈,从金陵的风土人情,一直说得京城里最好吃的酒楼。


    奈何薛蟾对这些吃喝玩乐之事兴趣缺缺,听着宝玉说多了,心里烦躁,但面上不会显露,眼睛仍温和地盯着宝玉。


    这时,贾母开口,让薛蟠和薛蟾去见贾政。


    “可别说他忙啊,二位外甥远道而来,他作为姨父,怎么也得见一面!”


    贾母轻摇着扇子,指间带着的绿宝石钻戒一闪一闪。


    “是!珍大哥哥和琏儿已经在书房等着二位表弟了,这就命人送去!”


    王熙凤答应了,忙唤人带着薛蟾和薛蟠去贾琏的书房。


    二人在贾琏的书房见过了贾珍和贾琏。


    贾珍蓄着山羊胡,看起来老了许多,他背着手叹道:“薛家伯父走的时候,我还想要赶去金陵送的,只是当时杯家里的事情绊住了,想来真是遗憾。二位弟弟在这里住,可别见外,就当是自己家就好。”


    “是啊!”贾琏二十不多,一双桃花眼里满是人情世故,“有什么缺的,尽管来寻珍大哥哥和我,家里下人有哪里不尊重的,也来告诉我!”


    薛蟠傻笑地说好,和贾琏勾肩搭背玩笑起来,大概是气味相投,二人眼神一对,就知道是对方是一样品行的人。


    薛蟾简直要怀疑明日贾琏都要带薛蟠上青楼。


    他不吭声,心里压住火气,暗暗思索着贾琏和贾珍的话。


    怎么就像我们二人来投奔的,虽然父亲走了,但薛家的产业还在,是发生了什么吗?


    贾珍翘着二郎腿斜坐在靠背椅子上,斜撇了几眼不说话紧抿着嘴的薛蟾。


    这小子模样长得不错,怎么像锯嘴葫芦一样不说话?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贾珍派了哥小厮过去贾政的书房探探消息,回来说贾政已经下朝回来,此时正在书房里。


    贾珍和贾琏便引着薛蟾和薛蟠去见贾政。


    到书房门口,只听两个清客在门口很焦急地踱步,脸上之慌张让薛蟾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宝玉在里面被贾政偷偷打了。


    “二位爷你们来了!老爷在里头生气呢。”二人上来说道。


    贾珍摸着山羊胡,“哦?生什么气?”


    “听说内务府不让薛家做帑银行商[1]了!老爷找了人去问内务府公公,也送了银子,却连个面子都见不得!”


    贾琏面色一惊,回头看贾珍,贾珍想了想便说道:“你进去里头说一下,薛家姨太太和二位少爷来了。二位少爷在书房门口等着了。”


    “什么?”薛蟠已经快要跳了起来,“官家不让薛家做买卖了?这可怎么啊?”


    帑银行商就是皇商,薛家祖先在□□皇帝四处征战天下时,就为□□皇帝提供钱粮军火,故而很受信任,被任命为皇商总商,在户部挂名,实则归内务府管。


    薛父去世后,薛蟠作为长子,就继承了皇商的职位。


    薛蟾默默伸出手拉了拉薛蟠的衣裳,“这不是在自己家里,你注意点。”


    看着淡定自若的薛蟾,薛蟠瞪大了眼睛,“弟弟,这是多大的事情啊?!你怎么没点反应?”


    “好了,好了,”贾珍上来劝薛蟠,“等下问问你们姨父不就得了,是吧?”


    将薛蟾和薛蟠送进贾政的书房,贾珍和贾琏就寻了个由头撤了。


    贾琏问道:“珍大哥哥是早就知道这事了嘛?”


    “听到了些风声。”贾珍背着手走,“听说官家不满意现在做得太久的皇商,觉得他们做采买久了,肯定虚报账目,中饱私囊,故而要内务府换人。”


    “那怎么就换到薛家头上了?”贾琏皱眉,四处看了无人,才悄悄说道:“那王家也颇受重用啊,内务府动刀,也不能动到薛家啊,薛家可是做了那么久了。”


    贾珍嗤笑一声,“王家在外头巡边呢,要是敢回头伸手到京城里来,圣上不把王子腾的手给剁了?”


    贾琏便叹气,“若是薛家不能做皇商,可没了一大笔钱了,往后也没钱给咱们送了。”


    “也不是全然没有希望,”贾珍悠悠说道:“咱们这位政老爷使不上力,也可以找别的大人物,只是要看薛家两位年轻兄弟能不能四处打点了。”


    此时,贾政的书房里。


    贾政和薛蟾薛蟠说了几句,就转到皇商的事情来。


    “如今倒是要好好想想办法,我也无法保证。”


    贾政很无奈,眼前两个年纪轻不经事的少年看起来一点帮助都没有,要是连襟还在的话,说不定自己都不用出手,他自有办法解决。


    薛蟠有些急切,“父亲去后,家里的伙计多半懒散起来,现在内务府都想要把薛家撤掉!哎,只恨我们两个太小,没有威势,还请姨父替我们多多争取!”


    贾政心里本就烦躁,胡乱应了一声,又问了房舍安排。


    薛蟾答道:“老太太和姨妈尚未安排。”


    “那就定在梨香院吧,那里离街边近,还有一扇门可以进去,你们也可以方便进出。”


    又闲话了几句,薛蟾已经察觉出贾政不耐的情绪,便拉着薛蟠告辞了。


    “你怎么回事?平日一直管我,说为了家里平安,现在家里出事,你还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哎哟,真是气死我了!”


    薛蟠一路嘟嘟囔囔,薛蟾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本来就无关紧要!”


    他哪里知道,自己已经是过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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