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听见湖面一声响,一只白鹤从水中冲天飞起,翅膀扑腾,发出很大一声叫声。
薛蟾和黛玉都被引得看过去,黛玉低声说了一句,薛蟾没有听清。
“你在说什么?”
黛玉高冷地裹紧身上的衣服,“没什么,说了你也不懂,你走吧。我知道潇湘馆怎么走。”
说完她就转身离开。
走在大观园的路上,枝叶被月光照耀,影子倒映在路上。风吹摇了树枝,路上的影子也摇了摇,煞是有趣。
黛玉一路专注地看着树影,直到后头传来脚踩在枯叶上的声音。
她扭头看去,只见薛蟾跟在身后,离她不远。
黛玉“哼”了一声,稍微放低了姿态,“既然要跟着,就跟上来,不要默默跟着,这很吓人。”
薛蟾穿着很单薄,更显得身体挺拔瘦削,风拂过他鬓边的碎发,他直直地看着黛玉,深黑的眼瞳包含着汹涌的情绪。
黛玉等了一会,也不见他过来,心里马上就烦了起来,正要转身走。
却听见急乱的脚步声响起,薛蟾如风似跑了过来,把黛玉抱入怀中。
黛玉在薛蟾的怀里一动不动,眼睛圆睁。
真奇怪,他这么个正人君子,恪守规矩,连私下里和亲戚家的姊妹们都不坐一桌,现在竟如此越矩来抱她。
他两只手虚搭在她背后,感受着她的芳香和温度,心里竟觉得那么欢愉幸福。
黛玉缓过神来,一下子都挣脱他的怀抱,抬头看他。
“你在做什么?”
“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二人同时开口。黛玉冷笑,“你不知道你写给我什么吗?”
薛蟾一头雾水,“什么?都是些平常的话呀。”
黛玉正要说话,忽然听见有人尖叫,“有鬼啊!”
黛玉往声音发出的地方,薛蟾却一把拉过黛玉的手,躲到树丛去。
“你干什么?”
黛玉有些恼怒,小时候薛蟾行事还挺妥当,怎么现在疯疯癫癫的,一会来抱她一会拉着她躲进树丛。
“唔——”薛蟾用手捂住黛玉的嘴,在她耳边地用气声说道:“别出声。”
只见两个婆子走来,其中一个对另外一个喊道:“你喊什么?哪里有鬼?!”
“我真的看见了,还是两个呢!站在这里!”那个喊有鬼的婆子信誓旦旦。
“你别说了,说得怪吓人的!咱们回去告诉琏二奶奶再说吧!”
这时只听树林中扑楞一声响,窜出了两只小鹿,往小路跑去。
两个婆子都松了一口气,“你看到应该是这两个畜生,别大惊小怪的,要是因为这两只鹿报到琏二奶奶去,你要吃苦头的。”
二人走远了,薛蟾才扶着黛玉从树丛里出来,黛玉的腿蹲得有些麻,只能扶着薛蟾慢慢地走。
“为什么要躲起来?”黛玉没好气地问,“被她们瞧见了会怎么样吗?”
“你又是小孩子,夜深人静的地方,你和我在僻静处说话,难免就生出闲话来。”
薛蟾仔细地扶着她,关心地问道:“要不要我背你走?”
“你背我走不是更能生出闲话来吗?”黛玉恨不得捶他一拳,“你怎么这么小心?我不怕她们说闲话。”
“我不喜欢底下婆子嚼舌根,说你的闲话。”
“你这样什么都想讨好,太累了,她们敢嚼舌,就要敢给她们瞧脸色。”黛玉说道。
薛蟾岔开了话题,“你刚才说我给你写了什么?”
一提到这个话题,黛玉就怒上心头,忍住想要掐他的冲动,咬牙说道:“你在信中写要和我一刀两断!”
“胡说!我怎么会写这个?”薛蟾的眉头皱了起来。
黛玉看到他这副好似受到天大委屈的神情,心里认为他不承认,气得就要撒开他的手。
但薛蟾紧紧拉着她的手指,她挣脱不开,只能站着生闷气。
薛蟾做出发誓的手势,“我要是有半句谎言,就让我此生潦倒短命!”
轮到黛玉皱眉,“好好的,发什么毒誓!赶紧呸呸呸!”
“所以你收到了什么?”
“就是一封没有署名的断交信,是薛家掌柜送来的。”
“竟有这样的事情,好生古怪!恐怕是被人调包了。”薛蟾有些愧疚,“待我回去好好查查是哪里出了差错,给妹妹一个交代。”
“是要好好查查了,我倒是不要紧,以后若是什么官印信函被人调包,可误了二哥哥的前程哪!”
黛玉阴阳怪气,眉眼间却有笑意。
“妹妹我跟你赔罪,你消消气哦,明日我还要负荆请罪,上门求你原谅。”
薛蟾做小伏低,黛玉少见他这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误会解开后,二人肩并肩,聊起了年少分别后各自的事情。
“收到了你的断交信后,”黛玉把断交信三个字着重强调,薛蟾只能陪着笑。
“父亲刚好调任了苏州知府,我就跟着爹和娘回到了苏州老家,第二年春天,娘就生了弟弟,他的眼睛圆溜溜的,小名就取作圆哥儿,还是我取的。”
黛玉提起弟弟,笑得越发开心,“弟弟出生的时候,全家人都很开心,就像是失而复得的感觉,很奇妙,他长得和之前那个弟弟一模一样。”
“后来父亲在□□一带辗转升迁,年初的时候,圣上就隐约有意要将父亲招入京中。京城中罗相一家势力独大,圣上需要朝中势力平衡,父亲原本不想踏这趟浑水的,但圣旨不容违背,父亲还是带着家小回来了。”
听着黛玉的叙说,薛蟾明白了,为什么贾家人对于林家的到来那么期盼,那么欣喜。
因为林如海是板上钉钉的新贵,圣上要扶持他起来对抗罗衡,定会给他许多权力和宠爱。
若是林如海能照拂贾家一二,何愁家族不能延续荣耀。
薛蟾正想着,黛玉问他:“你过得怎么样?”
薛蟾苦笑,“父亲去世后,我哥哥还是不听我的话,他现在已经是京城戏院的常客了。”
“三年前我会试落榜了,明年春天要再下场去试。”
黛玉知道他这几年过得艰难,安慰道:“明年铁定能中,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至于你哥哥,哎,”黛玉叹气,“大概是烂泥扶不上墙,没法指望了。”
薛蟾很同意,他每次看着薛蟠喝得烂醉发酒疯时,都会忍耐不住自己心里想要把他送去边地吃苦的想法。
一路说着,就走到潇湘馆。
潇湘馆灯火通明,早有丫鬟看见,小步跑上前来。
“姑娘终于来了,”她笑道,“雪雁已经带着人出去找,倒是姑娘自己回来了。”
薛蟾看着她熟悉的脸,“你是紫鹃?”
那丫鬟说道:“我叫鹦哥,是老太太派来伺候姑娘的。”
“那就叫紫鹃吧。”黛玉朝她笑道,又和薛蟾告别,“你不是最守规矩吗?以后记得不要来园子里头找我。”
“我偏来。”薛蟾扬眉。
黛玉倒退几步对他笑了,扶着紫鹃的手往潇湘馆里走。
直到那披着白狐皮大氅的背影消失在屋门后,薛蟾才回过神来。
此时夜风渐吹,月色皎洁,他站在原地回想黛玉的笑容,自己也低头笑了笑,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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