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听庄廉提及京城热闹的夜晚,唐娴眼前一晃,璀璨的烟火、人群中穿梭的鱼灯和商贩的吆喝声在她脑中飞速闪过。
昨日欢笑恍惚还在眼前,唐娴眨了下眼睛,又觉得它遥远得像一场梦。
“能比家里热闹吗?”云袅好奇问。
庄廉笑呵呵道:“天子脚下,自然要比别处都热闹的。不信你问诗意,她是京城长大的……”
云袅还在介意烟霞的事情,不乐意去问唐娴,噘着嘴不说话。
唐娴主动道:“亥时之前,街道上会有许多卖花灯、首饰、吃食的摊贩,常有百姓游玩,算不得特别热闹。逢元宵、中秋佳节时,街灯彻夜不灭,歌舞齐奏,车马如流水……”
京中多权贵与富商,就算是夜晚,也注定歌舞不休。
百姓们不想那么多,在他们眼中,越热闹,富贵人就越多,他们才能赚钱。
商人多,税收也就更多了,朝廷多年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长此以往,就导致宵禁形同虚设,尤其是最繁华的东街,常常整夜喧嚣。
庄廉见云袅有兴趣,接着唐娴的话道:“东街有个登月楼,是京中最高的地方,据说站在顶端,伸手就能摸到月亮……”
“去东街,去登月楼!”云袅立即决定就去那儿了,“我哥呢?他已经去了吗?”
“公子还在忙正事,小姐先寻个酒楼用晚膳……”庄廉把云袅哄好了,转头看见唐娴神色犹疑。
登月楼矗立在最繁华的东街上,楼如其名,高可攀月。
每到夜晚,数不尽的明灯将整座高楼照得辉煌透亮,恍如天上仙宫。
是京中权贵消遣的地方,以往外邦来使朝拜,使馆大臣也常带人到那里宴饮。
唐娴自然是去过的,她曾与女伴立在高楼看漫天的烟火,在下方经过的行人眼中,她们是误入人间的九天仙子。
可她现在不是了,也不便再去那种地方。
庄廉看出她的退意,道:“今日是楼四小姐的生辰,楼大公子要在城中燃放烟火庆贺,热闹的很,诗意就一点也不想去看看吗?”
不巧,庄廉口中的两人,唐娴全都认识。
唐娴与楼家二小姐是好友,那时楼家老四还小,她不熟。
但楼家大公子没少对唐娴献殷勤,被白湘湘撞见过几次,害得唐娴每每被她阴阳怪气。
后来唐娴入宫,还曾听闻楼家去白府提亲,她一度以为白湘湘会嫁给楼千贺,没想到最后她成了孟夫人。
孟夫人……
唐娴想去,以她如今的身份,想要见到深宅里的旧友极其困难,今日不同,登月楼里有的不仅是孟夫人……她曾交好的姑娘,譬如楼二小姐,只要还在京中,定会露面的。
人多眼杂,谁能注意得到一个不起眼的她?大不了、大不了把脸抹花了就是。
“想的。”唐娴如实回答了庄廉。
这一日,唐娴几人顺利拜访过百里老夫人的旧友,各怀心思地要去往东街时,另一边,哑巴带侍卫闯入一家棺材铺,当场诛杀一人,生擒两个,细致搜查后,一同呈给云停的,还有两封来自罗昌国的书信。
“岑望仙竟然没说谎。”云停还挺意外的。
但这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毕竟当一个虫子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就表示它的虫卵已遍布各处。
暗房审讯后出来,日光已被暮色代替。
书房中,宣威将军与白太师等人已静候多时,均是一脸凝重。
国库出了问题,这事未声张开,但空穴无风,终究是会被人察觉到的。
获知这事时,云停就知道瞒不住,后来敌邦拟派使臣的试探,证实了对方或多或少听到了风声。
而这风声是如何传出去的?
源头恐怕就在朝中。
自古以来,被威逼或利诱驱使着出卖家国的人从来都不稀缺。
让众人严阵以待的,是因为朝廷在明,对方在暗,有多少异心人隐藏在朝廷中,谁也不知道。
而且对方显然也知道瞿阳王的藏宝的存在,并意图先云停一步获得,所以当初岑望仙才会千方百计地接近烟霞。
宣威将军看不得有人通敌,怒不可遏,连骂数声。
“这种叛贼放在军中早就凌迟示众了!”
白太师相对冷静,提议在藏宝的线索牢牢握在手中时,放长线钓大鱼。
烟霞的踪迹消失后,剩下的“鱼饵”就只有“庄诗意”了,她是如何都不能丢的。
白太师等人走后,云停问:“云袅那边如何?”
侍卫道:“庄管家给了姑娘逃走的机会,但是她不知怎么想的,一次都未付诸行动。”
“现在何处?”
“正在登月楼附近用膳。”
云停要用唐娴做饵,除了钓叛贼,也是为了烟霞。
答应了会给烟霞主动请罪的机会,他并不急着把唐娴的身份弄清楚,这日的登月楼之行,能弄明白她的身份最好,弄不出也无谓。
看看渐沉的天色,云停回屋更衣,合门前吩咐哑巴:“去把庄廉换下。”
庄廉随他入京入宫,在许多大臣眼中就代表着他本人。
登月楼中尽是权贵,云停不想云袅的身份曝光,也不想无关者看出唐娴是他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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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领命找到唐娴等人时,东街上已灯火煌煌,有年轻姑娘们相携漫步,有孩童举着花灯玩闹,更有车撵慢行,车撵上纱帘晃动,戴着面纱的大家小姐悄然张望。
高低不同的声音混杂着,构成熙攘的欢闹景象。
云袅早就将烟霞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沿着街道买了许多吃食与小玩意儿,乐颠颠的问哑巴云停几时过来。
“快了。”哑巴只会这么说。
“那不管他了。”云袅转而戴上一个面具,问唐娴,“认不得我了吧?待会儿我就戴着它去吓我哥!”
她觉得这主意好,就要付出行动,踮着脚寻找哪里还有卖面具的摊贩,想让所有侍女侍卫都戴上面具,好让云停找不到她。
唐娴置身繁华的夜市,没云袅那么兴奋,心中物是人非的淡淡哀愁在远远看见孟府的奢华马车后就消散了,再遇旧识,她的心难以抑制地砰砰直跳。
但她也没忘记照看云袅,见人跑开,急忙跟上去。
云袅人矮,隔了两个行人唐娴就差点看不见她。
又见两匹骏马驮着马车从人群中挤出来,而车架上的车夫正面色不愉地咒骂着挡路行人,唐娴连忙高声喊道:“别跑太快,当心马车!”
这边话音才落,车夫猛一勒马,怒骂道:“小兔崽子活腻了!”
唐娴心头一紧,就见车夫手中马鞭高高扬起,冲着下方抽打过去!
她仿佛能听见凌厉的破风声,和马鞭抽得人皮开肉绽的声音。
“袅袅!”
“放肆!”
唐娴的惊呼声与哑巴的呵斥在人群上方碰撞。
唐娴心中稍安,快速挤开行人到了近前,恰好看见哑巴振臂夺下车夫手中的马鞭,车夫被拖拽着跌倒在地上,被他一脚踩踏在胸口上。
云袅就在哑巴身后,手中抓着面具呆望着一人高的马车,瞧见了唐娴,嘴巴一扁,抓着她的手紧贴了过来。
这事以前也常有。
热闹的街市更赚钱,商人小贩都爱往这里跑,大户人家的马车出门晚了,常会遇到道路不通畅的情况,有气性急躁的车夫就会拿行人撒气。
大多数主家顾及着脸面会及时喝止,显而易见,眼前这户人家并没有这个意识。
不管怎么说,对个幼年孩童下手,让人不齿。
哑巴亲手接下的鞭子,最清楚车夫用了多大的力道,脚下用力一碾,车夫顿时哀嚎起来。
“一场误会,还请壮士留情,放过车夫一回。”
足有一人之高的垂着珠帘纱幔的马车中有人开口,是一个妇人,声音听着客气,语气却满是高高在上的不以为意。
哑巴低头请示云袅,云袅摇摇唐娴的手,去问她的意思。
周围百姓一见出了事,怕惹上麻烦,纷纷退后,让出了一片空地,足够让唐娴看见对方马车侧后面魁梧的护卫。
唐娴不想惹麻烦,也是因为云袅乱跑在先,点头示意她这事就此作罢。
哪知就在这时,车厢里又传出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又没死,给两个钱打发了不就得了?与这等贱民耗什么功夫。”
说完,珠帘一动,两锭银子被抛到几人面前,在满天灯火下激起一阵飞尘。
唐娴脸上戴着半遮面的古怪面具,打扮朴素,哑巴与其余人本就是侍卫,唯一一个盛装的云袅,也因为先前玩闹出汗摘了身上饰物。
一行人看着都很简朴,被当成了普通百姓。
这种视人命为草芥的高傲态度,哑巴不能忍,云袅更受不了这委屈,当即指着车厢命令:“把人给我拖出来!”
哑巴踹飞脚下车夫,率先朝着车厢挥出马鞭。
“撕拉——”
车厢纱幔撕裂,露出里面的一男一女。
男人满面怒容,怒视侍卫,“还不把人拿下?”
街道上瞬间乱了起来。
唐娴与云袅被几个侍卫护在身后,往后退了几步,远远看向那辆华贵的马车。
不知是不是听错了,她觉得那道男声似曾相识,车厢中或许是她认识的人。
四周嘈杂,街道两旁的灯墙被风晃动,灯火摇晃,让唐娴辨认困难。
她盯着车厢上的男人细看,没一会儿,对方似有察觉,也向着她看了过来。
双目相对的瞬间,脑中灵光一闪,唐娴记起他了,心中慌乱,急忙转开眼。
对方也神色一怔,忽地从车厢中站立,遥遥看向唐娴,大喊道:“停手!全部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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