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和嫂子离婚了

    他一定会打一场输得一败涂地的仗。

    0区, 鲁米利亚皇宫。

    天空塔上层的某间房间内,皇室工作人员、侍从正分秒必争地准备着直播所需要的一切物品。

    女仆们将那张雕花木桌擦了又擦,镶嵌着贝母的桌面反射出闪亮的光芒, 有人在椅子上仔细地放置好一个红色天鹅绒软垫,连软垫摆放的角度都经过精心考量。

    众人全都胆战心惊, 生怕自己哪里不小心的一个疏漏,会让那不远处的皇子大发雷霆。

    ——陆昂撑着一根腋下拐章,面色冷淡苍白,英俊的眉眼如同被抽取出色泽的油画, 显得格外阴沉而暴戾。

    他站得并不稳,临时穿戴的机械义肢与他的躯体尚未磨合,他也还没有完全适应他新身体的这一部分,总是感觉自己的左小腿仍然长在膝盖下面,抬腿时还有左脚在运动的幻觉。

    即使使用过无数次医疗修复仪, 但幻觉中的疼痛依旧如同跗骨之蛆般纠缠着他。

    疼痛深入骨髓,每时每刻, 都在他的神经中蔓延。

    就像他的左心房上方,已被人放置毒药, 心脏的每一记泵血,都在向他全身动脉传递痛楚的剧毒。

    医生战战兢兢地告诉他, 他现在所感受到的疼痛, 都只是大脑产生的幻影。

    因为让他疼痛的那个源头——他碎裂成齑粉的左腿早已被截断, 他的身体上已经不存在任何让他痛苦、让他脆弱的东西, 可大脑却仍然宣称那条腿还存在,宛如幽灵般控制着他的痛觉神经。

    陆昂知道, 从此以后, 他的余生都将与这种疼痛如影随形。

    诅咒般无法摆脱。

    ……呵, 他的余生。

    陆昂一想到这个词,就有些想笑。

    他好像从爆炸那天起就成了行尸走肉,一个丢了魂的行尸走肉,又拿什么来谈起余生。

    他看向那把高背扶手椅。

    比起这间金碧辉煌的屋子,扶手椅略显得陈旧,椅背上的暗红色天鹅绒都有些褪色发白,却依旧被人无比郑重地擦拭了一遍又一遍,小心摆放在长桌后。

    因为这把椅子,是历来每一任尤里乌斯家的君主发表践位演讲时,所坐的那一把。

    上一次这把椅子出现在世人面前,已经是百余年前了。

    “殿下,马上就要到时间了……”

    宫内厅女官帕特里夏提醒他道。

    陆昂面色森冷,自己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向那把高背扶手椅。

    所有人都无声注视着他,没有人敢上前搀扶。

    他们都就这样看着年轻的储君一瘸一拐地走到桌后,将拐杖放到一旁,吃力地坐下。

    转播摄像头“啪”地开启,发出轻微运行的嗡鸣。

    信号流正从这间房间里,传输向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电视、光脑、大屏直播镜头被一齐切断,紧接着短暂的几秒暗蓝色空镜,画面最中央,是璀璨的金色尤里乌斯皇室徽章:以圆球体的“伯利恒星”为中心,绘有马车、长剑和海水纹路,盾牌边缘则是一只跃跃欲出的狮爪。

    伯利恒正是帝都星所在星系的那颗主星,也是莱茵帝国的标志,象征着帝国的光辉将永不落幕。

    几秒钟后,镜头中露出帝国皇太子英俊到让人屏息的脸。

    年轻的皇子穿着簇新笔挺的黑色储君礼服,立领上用金线绣出伯利恒的光芒,斜佩蓝色缎面绶带,金色饰绪从第二颗纽扣垂落挂至肩章,天潢贵胄、煊赫非凡。

    他仅仅是一个露面,就已不知道让多少人在屏幕前激动到尖叫。

    帝国……实在已等待这位储君太久。

    现任君主登基百年有余,早年间也曾励精图治,让帝国风光无限。

    但随着后来,他连续失去自己的四个婚生子女,精力和健康早已大不如前,终于在皇后去世后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再也不问国事,只留下陆昂一个继任者。

    这之后摄政王又独掌朝政,把持帝国大权十余年,民众心中其实也都早有怨言。

    摄政王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他凭什么成为帝国的无冕之君?

    只有他们的皇太子,才是这个帝国,真正的继承者。

    整个帝国都在等待着陆昂的到来……

    而现在,年轻的储君已经到来。

    他坐在直播的镜头前,抬眸看向镜头后的所有人,尤里乌斯家独有的午夜蓝双眼颜色浓郁而冰冷。

    “我想你们一定在好奇,为什么我会在今天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你们面前。”

    屏幕上的储君缓缓开口,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放在桌前。

    屏幕外,兰沉定定地看着陆昂,仿佛没有察觉到埃德加走到自己身边。

    少年看向电视机屏幕的神情十分认真,又有些意外,杏仁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陆昂的嘴唇分分合合,从中吐出字句。

    “——老婆,”埃德加在他旁边坐下,伸臂揽住他,“在看你的小太子啊?”

    兰沉抿嘴不答,杏仁眼一直盯着陆昂苍白的脸。

    ……小学鸡,你怎么还变帅了!

    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小学鸡这礼服一穿,帅气程度直接upup,以前还是个小屁孩,现在一看,居然也有点像大人了。

    他兴致勃勃,看着这个好像变了个人一样的陆昂,赶紧又塞一根薯条。

    “宝贝?”埃德加似笑非笑地看他,摸了摸他左耳上那个外置人工耳蜗:“这么快就坏了啊,幸好我给你找了个新的。”

    他把那个长盒递给兰沉:“你看看能不能用。”

    兰沉:哦!!新装备!

    他接过长盒,也不急着打开,兴趣缺缺地“嗯”了一声,还在看电视里的陆昂。

    “——因为我们正在遭受威胁。”

    年轻的储君顿了一下,眼神愈发冰冷地看向镜头,好像穿过镜头,已经看到了某个金发暴徒的脸。

    “十几天前,帝都星上的国防安全装置遭到全面泄漏,我们已经查出泄漏源的具体分布情况,也已经知晓接收泄漏信息的相关位置。帝国的权威不容亵渎,任何胆敢侵//犯帝国权威的别有用心者,都将收到我们毫不留情的反击。”

    陆昂不疾不徐地,说出一个足以震惊全宇宙的消息。

    “我宣布,从今天起,帝国将全面进入战时警戒状态。帝都星区域所有往来星际线路都将暂停,阿卡特星停止职能运行,所有进出帝都星的星舰、太空飞船、运输艇、接驳船都需要接受全方位排查,同时,帝都星上进行不限期戒严——”

    酒馆里的所有人,都开始停下动作,转过头看向电视屏幕上的皇子。

    “帝国将不遗余力地,寻找这个已越狱的通缉犯,”陆昂抬手,屏幕下方投出一张金发暴徒的入狱照片,“但凡能向官方提供有价值线索者,都可以收到一亿奖金,而如果谁能确认见到他——”

    “就格杀勿论。”

    陆昂死死看着镜头:“凡是能把此人的尸首带到我面前的人,我都会奖励他十亿现金,以及世袭侯爵爵位。”

    兰沉:!!???

    好你个小学鸡!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拿个一百万都抠抠搜搜不肯给,现在随随便便开口都是几个亿的事情,这差别待遇未免也太夸张了!!

    就为了一个杏生活!!拿十亿!!

    他辛辛苦苦地在那边演半天苦情戏,居然只能被陆昂v一百万!陆昂!你为什么要藏起你的实力!!难道你喜欢的其实不是我,而是杏生活!

    这几个月的情爱与时光,终究是错付了!

    兰沉心痛得快要不能呼吸了,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他现在就想冲到陆昂面前当场表演一个掐死杏生活拿走十亿奖金,开玩笑,那可是十亿!

    掐死个杏生活算什么,兰沉狠起来都能掐死自己。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埃德加,眼神已经充分暴露想法。

    ……而有同样想法的,又岂止是他一个人。

    酒馆里的许多人,都把目光,移到了埃德加身上。

    屏幕上那张他的三维入狱照还在旋转着,清楚到每一根头发丝都纤毫可见。就算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埃德加和照片上的人有多像,又或者说,他正是那个帝国储君要拿出十亿悬赏项上人头的逃犯。

    这酒馆本就是鱼龙混杂的地下场所,来这里的人也大多背景复杂,大家都秉持着“你不犯我我不犯你”的原则,哪怕明知周围的人来历蹊跷,也都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都不想惹麻烦。

    所以早已等上帝国通缉名单的埃德加,才能大摇大摆地在这酒馆里走来走去。

    可现在要是在他的头顶贴上一个“价值十亿”的标签——

    那什么原则,什么规矩,傻子还会管!

    这他妈可是十个亿!整个W区的人口都还没十亿呢!

    早已有人按耐不住,朝埃德加跃跃欲试。

    周围人的眼神仿佛都是一匹匹饿狼,绿油油地盯着这块肥肉。

    埃德加的笑容僵硬下去。

    绿色的双眼带着几分轻挑和兴奋,转向兰沉:“怎么办?老婆,老公我好像要被人盯上咯——”

    “快跑!”

    他在兰沉耳边飞快地低声说了一句,紧接着就把兰沉的卫衣帽子一盖,罩在兰沉头顶,用胳膊夹着兰沉就往酒馆门口冲。

    而子弹和各种武器也在眨眼间,朝他们飞来!

    枪林弹雨之中,埃德加一手护着兰沉,单臂撑在一条长桌上跳起,躲开几发破空而来的子弹。

    随即又就地一滚,滑过人群中的空档,借纷乱的人群遮挡住自己的身影,拉着兰沉,在一片混乱之中,跑向酒馆门口。

    “都去追啊!别让他们跑了!”“快追!他们往门口出去了!”

    “别跑!!”

    人群喧嚷,高声呼喊着,都一齐冲向门口,成功在酒馆门口引发了连锁踩踏挤压事件。

    而兰沉则被埃德加夹着,跑出酒馆,钻进了酒馆门前的一条小巷里。

    埃德加脚步稳健,跑得飞快,兰沉只来得及抱住他的公鸡和那个长方形盒子,还什么都没看清楚,就被埃德加放到了一辆重型飞行摩托车上。

    埃德加气都不喘,低笑了一声,让兰沉坐在自己身前,和他面对着面,低下头亲了一口兰沉的头发。

    “老婆,坐稳点,你要和老公一起亡命天涯了。”

    ……

    宗安提走出星际港的时候,看到远远地飞来了几辆军部飞行车。

    许多军人正从车里下来进入星际交通港,而且还都全副武装。

    她观察着那些军人的身影,心里升起某种不详的预感。

    虽然她并未从军,但血脉中天生就具有宗家人特有的敏锐,十分容易察觉到潜藏的危险。儿时她就凭借着天生的直觉,躲过了好几次危险。

    这种不详的预感越靠近帝都星,就越来越强烈,以至于让她的心脏都有些不舒服。

    ……又或许是因为从B-898C星赶来帝都星的这几天,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自己兄长的伤情。

    才让心脏负担过重,开始向她报警。

    收到帝都星上传来宗霆重伤的消息时,她其实并不惊讶。

    因为她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

    她的这个哥哥,从军十余年,似乎没打过一场败仗,早已成了所谓的不败战神——可是天底下,怎么会有没吃过败仗的兵?

    就算他是将军,是全帝国都仰望的神话,可宗安提就是知道,总有一天,他一定会打一场输得一败涂地的仗。

    宗安提坐上前往军部的环形列车,抵达宗霆所在的军区医院。

    她被人送上医院顶楼,在特殊病房里,看到了身上接着无数根管子的宗霆。

    ……这就是她的亲生兄长,她唯一还在世的血脉至亲。

    他们的父母都是驻守在边际行星的军人,后来他们的父亲战亡,军部便把他们的派遣任务撤回,让他们的母亲回到帝都星。

    但他们的母亲却执意留在B-898C星上,不肯回帝都星,只是把宗霆送回了帝都星由祖父母抚养,带着她母女两人一起生活在B-898C。

    这之后,母亲和祖父母相继过世,他们两个人便成了孤儿兄妹,家中再也没有长辈。

    不过宗霆和宗安提平日里也很少能团聚,因此并不亲近,更多的时候,宗安提也和别人一样,只能从报道中见到自己的兄长。

    宗安提叹了口气,走进病房,坐到宗霆床边。

    她端详着宗霆毫无血色的面容,垂下眼帘,轻声道:“哥,你还昏迷着吗?我来看你了。”

    宗霆的眼帘颤了颤,轻轻睁开眼睛,黑色的双眼沉静如海。

    宗安提抿了抿唇,想起某件事,便开口问道:“……我听说了,你是不是和嫂子离婚了啊,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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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插刀教教主

    你们站在人类文明的最前沿

    在宗安提的声音到达他脑海之前, 宗霆仿佛在觉知中旁观着一场电影。

    这电影零散混乱,不成系统,他只能看到许多前后没有关联的片段。

    他看到自己在教室里上课, 讲台上的老师面目模糊,手中拿着纸质讲义:“……你们站着的地方, 是人类文明的最前沿,脚底下延伸着全人类对宇宙的好奇与探索……”

    他听到有人在哭泣:“我们该怎么向所有人解释,宇宙对我们的极度沉默?”

    许许多多混乱的画面交叉重叠,像是找不到出路的迷宫。

    他看到年少的自己在军校预备考核的动机申请信最后一行写下:“……而首当其冲的是我, 我早已深知。”

    也看到他在帝国军校图书馆里,翻到的那本帕斯卡尔《思想录》中的某一段:

    “……然而,纵使宇宙毁灭了他,人却仍然要比致他于死地的东西高贵得多;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对他所具有的优势, 而宇宙对此却一无所知。”

    他当时心念一动,不知道为什么, 就把这段话逐字逐句地,抄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上。

    然后他看到一双漂亮而生动的杏仁眼, 琥珀色的双瞳,仿佛百亿光年外一团正在同时消亡和创生的星云。

    他的世界因此坍缩, 像光线被人马座A星的巨大引力捕获, 坍缩在这双眼睛深处。

    然后是灯火辉煌的军部内部庆功宴, 人影幢幢, 觥筹交错,他在众人的包围中, 百无聊赖地转过头, 看见了一个睁着双杏仁眼、格外鲜活生动的少年。

    再后来是摆在他办公桌上的一份文件。上面印有关于兰沉的所有信息, 他的出生年月日,他的人生轨迹,他的生活照片……宗霆拿起那份文件看了很久,才把它放回文件堆里。

    人马座A星永夜无光的深邃洞穴正缓慢旋转,光线想要逃逸却又失败。

    一些画面串联起来,像一部从他记忆中抽取出片段的陌生电影。

    宗霆看到在美术馆门口朝他跑过来的少年,同时也看到笑着扑进他怀里的兰沉,穿着印有学校名字的校园文化卫衣,抱住他的脖子,抬高眼帘,淡粉色的双唇与他近在咫尺。

    他看到兰沉穿着整齐洁白的小西装坐在床边,向深夜归来的他露出惊喜的表情;也看到少年靠在他怀里,抬着头,和他极为亲昵地说话,旁边电脑中播放的电影光线将他的面孔照成了斑驳的暗蓝色。

    随后是含泪的双眼,哭泣的眼睛,心碎如死般看着他的一双杏仁眼。

    他很奇怪为什么这张脸上没有了笑容,随后才意识到他好像早已和对方站在了一条河流的两端。

    他看到那个少年深色苍白,身形摇晃,当着他的面,一步一步走进他们之间那条湍急的河流。

    他伸手想要去拉住他,但兰沉却依然义无反顾地落进河水之中,水面被打碎,溅出的水花像千万片碎裂的镜子,照出他突然凝固的表情——

    “哥,你还昏迷着吗……”

    熟悉的声音让他不得不从这场电影中脱身。

    世界极速回到它正常的时间维度上,他从无止尽坍缩的时空中回到现实,睁开双眼,随即又听到一句:“……你是不是和嫂子离婚了……”

    宗霆沉默的黑色双眼看向天花板,入目一片纯白无暇。

    可视网膜上,仿佛还残留着觉知中那场电影的画面。

    他几乎还能看到兰沉在他眼前,用落满秋日艳阳的面庞,朝他抬起头微笑的模样。

    他安静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在宗安提的问询中,从嘴巴里艰涩地说出一声:“……嗯。”

    是被他亲手结束的配偶关系。他亲自了结的婚姻。

    ——他又怎么会不承认。

    他亲手把兰沉推开自己身边,亲手将兰沉送进地狱。

    ——在审判的法庭上,他无处可逃。

    宗霆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连接的各种医疗监测导管、输氧仪、心电图检测器,想也没想就一把扯下,换来了房间里立刻响起的尖锐警报声。

    宗安提发出小声惊呼,“哥!你干什么!快躺回去!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还是重症病人——”

    宗霆从床上坐起身,沉着脸看向她,冷静地问:“今天的日期?”

    宗安提连连摇头,低下头慌乱地拾起几根监测导线,“你急这个也没用啊……你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快躺好!医生要来了!”

    她伸手想把宗霆拉回去,但宗霆都已经翻身下了床,高大的身躯几乎能把她整个人遮住,拿起挂在一边的军装,就往自己身上套。

    宗霆的手指磕磕绊绊地扣着军装纽扣。

    他刚从深度昏迷中苏醒,身上的肌肉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和大脑一起复苏,手指落后于脑神经指挥,因此动作很不利索。

    往日他最熟悉不过的军装,如今连扣上扣子都要花费比以前多百倍的力气,宗霆却依旧在宗安提的阻挠中,不管不顾地扣好了风纪扣,再一颗一颗地往下扣。

    他不能……绝不能,再让兰沉被别人抢走了。

    他必须要抓紧一切时间,把兰沉找回来。

    宗霆此刻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早已听不见别的声音。

    宗安提在拉他的手臂,他并不理会,继续配上自己的领章与饰绪,套上长裤,穿好了军靴。

    即使宗安提已经是Beta里体质最好的那一批,她也根本按不住一个刚刚醒来的Enigma。

    她急得直跺脚,开口道:“你到底在急什么啊,哥!你就有这么忙吗?帝都星离了你不能转?!”

    而此时,病房的警报声已经让随时候命的医护们赶了过来,和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鲁西迪和好多位宗霆麾下的年轻军官。

    鲁西迪才刚和同僚们赶到军部医院,就看到了急匆匆朝宗霆病房跑去的医护们。

    他心里一惊,以为是宗霆出了什么事,忙跟着医护们一起跑到病房里,就看见宗霆已经穿戴整齐,正要走出病房。

    “啊,将军,您别下来,你还在观察期,情况还没稳定下来……”几名医护都急忙上前拦住宗霆,想让他躺回病床。

    鲁西迪也和医护们一起,拦在了宗霆面前。

    “将军,”鲁西迪的绿眼睛担忧地看向宗霆,“您是有什么要事吗?”

    宗霆定定地看了鲁西迪一眼:“让开。”

    鲁西迪摇了摇头,他身侧的几位年轻军官也都神情紧张地围过来:“将军……”“身体为重……”“您不要担心……”

    宗霆冷静地看着他们,视线直直落在鲁西迪身上。

    红发青年脸上向来藏不住心事,宗霆看了鲁西迪几秒,就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不理会众人的劝阻,强自镇定,站得笔直拔挺,沉声开口:“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鲁西迪微微吃惊地张开了嘴,表情纠结,看了一眼身边的同僚们,所有人都在朝他轻轻摇头。

    可他们其实心里都知道,这事不可能瞒得住宗霆。

    鲁西迪艰难开口,面色难看:”刚刚……太子殿下已向全星域宣布帝国进入战时警戒状态,他封锁了帝都星与外界的一切往来。”

    宗安提一听他的话,立刻道:“怪不得我从星际港口下来的时候,见到了那么多士兵。”

    宗霆闭了下眼睛,平铺直叙道:“而他越过了我的权限。他甚至没有通知到军部。”

    鲁西迪和所有军官齐齐低下头,“——是部下无能!”

    宗霆没说什么,努力让自己冷静思考,大脑飞速运转,想到几个关键节点:“他封锁帝都星的原因在于,在我昏迷的时候,他们并没有追踪到埃德加·阿斯兰逃往外太空的踪迹,所以陆昂判断,埃德加·阿斯兰仍处于帝都星上。”

    鲁西迪迟疑地点了点头,“并且,殿下还说要出十亿悬赏星际逃犯埃德加·阿斯兰的性命,任何人见到他,都可以格杀勿论。”

    宗霆忽然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当他陷入沉默的时候,周围的气场瞬间就变得极具压迫性,鲁西迪瞬间闭上嘴巴,心惊肉跳地观察着宗霆的表情。

    宗霆心中闪现过无数个念头,他甚至不敢去想兰沉现在到底会在哪里,但他清楚,陆昂这一步,一定会将与埃德加·阿斯兰通在一块的兰沉置入极端危险的境地。

    愚蠢。愚蠢至极——

    他怎么可以这么贸然地,让兰沉再一次陷入风险之中?

    “他太莽撞,这样只会让兰沉也遇到危险。埃德加·阿斯兰是穷凶恶极的罪犯,如果将他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他很可能会伤害兰沉——陆昂没有提起兰沉?”宗霆确认道。

    鲁西迪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宗霆正要问他,宗安提就打断道:”哥,兰沉怎么了?该不会……新闻上说的那个被劫匪劫持的帝大学生,就是兰沉吧?”

    宗霆无声地握紧了拳,被宗安提一句话,再次把思绪带到爆炸的那一天。

    眼前浮现起兰沉泪光闪烁的双眼,和看着他却又无比惊恐的眼神。

    兰沉甚至宁可被那个匪徒劫走,都不愿意跟他一起回去——

    宗霆强撑着镇定自若的身体,突然轻轻地晃了下。

    宗安提却走上前,抓住了宗霆的手臂。

    她抬起头,深深看向宗霆,打量着自己兄长淡漠的面色,眼里升起一股浓郁的不解和焦急:“——哥,你和他,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太子要那么着急地抓到那个绑匪?”

    ……她果然天生遗传着宗家人特有的敏锐和警觉,仅凭只言片语,就猜到了很多东西。

    她抓着宗霆的手臂,手指用力到发白:“你们到底怎么了……明明他不久之前,还来找过我。”

    宗霆猛地低头看她,双目深邃黑沉:“——他来找你?”

    宗安提有点难过地看着他,缓缓点头:“两个月前,他和我打过通讯,他问我知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孩,他说准备和你去申请领养一个——还找我问了我们在B-898C上住在哪,说以后想和你过来一起看我……哥?”

    宗霆身形摇晃了一下,他摇摇欲坠,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把扶住了门框。

    他不知道……

    他居然从来不知道……

    他听过兰沉说想要和他一起去领养一个孩子的计划,但他没有想到,兰沉居然真的认真地考虑过这件事,甚至还去找了安提……

    他从来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兰沉都在干些什么。

    在兰沉摔下楼梯之前……他真的,真的从来没有关心过兰沉哪怕一次。

    而直到兰沉那天颓丧又小心翼翼地来找他的时候,他是怎么对待兰沉的呢?

    他甚至都不想见到兰沉泛红的双眼,他不想看到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所以他只是随手拂开了兰沉想要拉住他衣角的手。

    他站在楼梯口,看着兰沉因为没有站稳而向后摔倒,惊恐地睁着眼睛,还在向他伸出求救的一只手……

    他当时就站在地狱的边上,亲眼看着兰沉掉下深渊。

    他看着兰沉摔下楼梯,摔到爬都爬不起来,从耳朵里流出嫣红的鲜血……染红那一片地毯。

    他都想不出,自己为何能够那么冷漠而镇定地,看着兰沉在他眼前,躺在地毯上,努力地想要抬起手指,靠自己站起来。

    ……而那个时候,洛特斯正走进客厅,好奇地看着他,和地上的兰沉。

    刺目的鲜血,凝成今天向他开枪的一颗子弹,终于直直射进他的心脏。

    几个月前兰沉张开的那把巨弓,在风中发出微响。

    他浑身的血液都在发凉,连自己都不曾察觉自己的手早已发颤,心头血在迸溅,狂烈而痛苦地想着——

    你怎么不去死啊,宗霆?

    作者有话说:

    下一波继续殴打大壮。

    大壮的回忆里,有些片段并不属于这个星际时代~

    *:“……而首当其冲的是我,我早已深知。”化用自《荷马史诗·伊利亚特》第六卷:“首当其冲的是我,是我赫克托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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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箭矢穿过时间

    从今天起,我就是他死亡的共谋者。

    巨弓拉开, 弓弦回落,尤自颤动如同琴弦被拨响。

    而箭矢穿过时间,从几个月前兰沉的手中, 深深射入他的心脏。

    原来这才是那支箭所要瞄准的位置。

    当兰沉哭着在他怀里,质问他“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的时候, 宗霆并没有想过,这支箭,会如此深刻而用力地穿透他的身体。

    现在,他只能在旁人的关切声中低下头, 愣愣地看着胸口这支无形的箭矢,看着它的尾羽被自己心脏的搏击带动,发出微颤。

    箭镞绞入血肉,胸膛中早已鲜血淋漓。

    ……你怎么还不去死?

    你因为自私、因为刚愎、因为武断,选择亲手摧毁掉一个无辜的灵魂, 你把这个灵魂推进地狱,你看着他在地狱中挣扎向你求救, 可你却只是漠然地,向他看了一眼。

    你看着兰沉一次次试图讨好你, 哪怕是在离婚后,他也依然常常用一双欲说还休的眼睛看着你, 时不时还能从中发现那一点点小心翼翼的乞求, 他还在努力地想藏住对你的爱意, 可你总是视而不见, 总是退后,总是给他希望, 又很快给他绝望。

    你一次又一次推开了他……

    在楼梯上, 在路灯下, 在阳台上。

    兰沉就这样在你眼前一次次坠落。

    可你一次都没有拉住过他。

    他的手一次又一次在你手心中擦过、分开、然后远去。

    宗霆扶着门框,慢慢伸手,捂住了胸口的这支箭矢。

    他终于发现,他是直到兰沉被他摔坏的这一刻,他才想要过去,把碎掉的兰沉再拼起来。

    ……可是,兰沉却已经再也,不想跟他回去了。

    宗霆捂着心脏部位,想要把这支箭拔出来,却发现它似乎都快要与他的身体融为一体。

    他的手指穿过了无形的箭身,他碰不到它,只能眼睁睁看着它,随着他的心脏一起泵动。

    难怪这是Enigma的诅咒。

    他生来就有的,来自于命运的诅咒,是会让他即使这样中着一支箭,也无法用死亡逃脱自己的罪愆。

    “将军……”

    众人看他神色不对,忙都过来想要扶住他,可他却拂开了所有人的手,只留下鲁西迪还能搀住他的胳膊,让他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下倒在门口。

    鲁西迪皱着双眉,仿佛竭力隐忍,绿色双眼中一片兵荒马乱。

    宗霆沉沉地看着他的表情。

    他像是早已预知到什么,有某种越来越强烈的预感,驱使他开口:“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鲁西迪吃惊地愣了一下,似乎没预料到宗霆还会问这句话,立刻慌张摇头:“不,没、没什么……”

    可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从来都不是说谎的料。

    他也是努力掩饰,就越是处处破绽。

    宗霆原本还只是直觉对方在瞒着他什么,现在就已经确定,鲁西迪在向他藏着着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我提拔你做我的副手,不是为了让你对我有所隐瞒。”

    宗霆压着声音,抓住了鲁西迪的领口:“告诉我……是什么?”

    鲁西迪仓皇无措,拼命摇头,磕磕巴巴地还在嘴硬:“不,真的没什么事……将军……您要不还是、还是先回病床上……”

    “告诉我。”

    宗霆没有放开他,哪怕周围的军官和医护们都试图上前让他松手,可他就想着魔一般执着,抓着鲁西迪的领口,指节都攥到咯咯作响。

    鲁西迪到底还是没办法违抗他的命令。

    军人的天性就是服从,作为下属,他实在没办法顶着宗霆的给他的压力,继续把谎言坚持下去。

    鲁西迪干脆破罐子破摔,闭上眼睛,一口气说道:“您的家庭医生昨天辞职了,这是他给我的辞职文件和一些报告,将军……您要不然等几天再看……”

    他从口袋中拿出几张被他折得皱巴巴的纸张。

    宗霆接过文件,一张一张,慢慢地翻起来。

    他的眼神一行一行地扫下去,与此同时,那个不详的预感终于被打碎,在他眼前破开,溅了他一身的鲜血。

    第一页,是修泽·杜兰特的辞职信。

    他感谢宗霆的赏识,能给他这样一个机会进入府中供职,但他直言自己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医生,甚至,按照帝国的医护法律,他是有罪的……

    他的罪行,是他选择了隐瞒下他所知道的一切。

    而他隐瞒的那一切,就在这封辞职信后面的几张薄纸上。

    第二页,是修泽所做的医疗记录。

    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张陈旧又不规整,上面的字迹也显得仓促而潦草。

    3月18日。医疗记录。

    病人主诉失眠多梦、情绪低落,实查皮下毛细血管破裂,多处紫癜,属不可抗力损伤。

    医疗修复仪治疗。

    4月7日。医疗记录。

    病人失眠严重,伴有心慌、乏力、反应迟缓症状。身体软组织挫伤。

    医疗修复仪治疗。给药治疗。

    5月29日。医疗记录。

    医疗检测仪结果各项指标偏低。病人失眠症状未见缓解。身体软组织挫伤、多处紫癜。

    考虑暂停用药治疗。

    6月11日。医疗记录。

    ……应诊断为抑郁症状。给药治疗。

    6月24日。医疗记录。

    睡眠障碍。记忆困难。思维迟缓。体重持续减轻。

    给药治疗。不考虑采取其它措施。

    ……

    8月8日。医疗记录。

    他应该好不了了。有强烈自杀倾向。

    采用给药治疗(划掉)

    是否需要干预?(划掉)

    更换其它种类药物。

    9月15日。医疗记录。

    多处软组织挫伤。有内出血和颅内出血可能。

    医疗修复仪治疗。

    9月16日。医疗记录。

    确诊为听觉系统神经中枢器质性异常。听力障碍。

    人工更换神经中枢?暂持不确定意见,手术存在风险。

    考虑人工耳蜗植入,内置神经传导功能,手术风险较低。

    ……

    9月26日。医疗记录。

    病人今天第一次自杀了。

    9月27日。医疗记录。

    耳蜗植入手术很成功。其余症状未见缓解。已对接心理治疗医师。

    有什么用?会有用吗?(划掉)

    ……

    10月28日。医疗记录。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此处文字被反复划去,几乎变成一团乱麻)

    尘埃辐射症。中期。已可见全身感染。

    应立刻转移至大型综合医院。(文字再次被划去)

    他让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他让我帮他保守秘密。从今天起,我就是他死亡的共谋者。

    我成了杀人犯。

    ……

    11月20日。

    内脏大出血。失血性休克。

    他让我说是胃出血。

    我该如何隐瞒?我没有选择的权利了。

    我就是凶手之一。

    医疗记录就停在了这一天。

    最后一行的“凶手”两个字被修泽写得穿破纸张,像满嘴尖牙的怪物,张开嘴,就要吞噬掉一整张纸。

    宗霆安静地,看着这张纸,目光在那五个字上,长久地停驻。

    向来镇定而冷静、看起来一成不变的表情,第一次,变得愣怔而恍惚。

    他看着那五个字,好像要用目光在纸上烧出两个洞,好像只要再多看一眼,再多看几眼,它们就会自己从纸上淡去,就会自己变成什么不痛不痒的别的名词,而不是这血淋淋、冷冰冰的五个字。

    ……怎么,会呢?

    他的兰沉。他的妻子。他的,被他亲手推下地狱的爱人。

    原来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永永远远地离开他身边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

    宗霆握着这张纸,手指托着轻薄到像蝴蝶般的纸页,指尖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地发抖。

    他忽然像被人迎头一击,哪怕是在战场上他一个人面对着虫族和叛军的千军万马的时刻,他也没有这样,从心底油然而生的冰冷。

    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就快要死了。

    而他根本从未察觉过,他的妻子正一点一点离开他。

    那支箭深入心肌,箭镞在他的心脏上绞动,硬生生在他的胸口,绞出一片鲜血淋漓。

    他苍白着脸,目光一下从纸页上抬起,直勾勾地看向前方。

    ——不,绝不,他不会允许,这一切发生!

    他不会允许兰沉离开他,他不会有允许兰沉敢用这种方式离开他,谁允许的这一切发生,谁允许兰沉秘而不宣地,策划着这场逃亡?

    只要他不允许,那哪怕兰沉逃到宇宙的最深处,逃到中微子爆炸诞生的边缘,他也一样能把他找回来!

    他要把兰沉找回来。他要把兰沉找回来。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付出他的生命。

    宗霆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声音。

    他抬腿就走,周围的人纷纷上前,想要拉住他,他们都惊恐地向他摇头,有人在含泪恳求,有人在哀声求他回去……

    他全都不予理会。

    他是这个帝国唯一的Enigma。哪怕他倒下了,哪怕他重伤躺在那张病床上,他也还是无人能及的唯一一个Enigma。当他想走的时候,谁又能拦得住他?

    他麾下的军官们也开始加入阻挡他的队伍。

    这些年轻的Alpha们都是军队中最矫健英勇的战士,可当他们面对宗霆,却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拦得住他,他们挡在宗霆面前,他们拉住宗霆的手臂,他们向宗霆出手……却全都失败。

    他们只能全都站在宗霆身后,眼睁睁看着宗霆在走廊里——狼狈地扶住了墙壁。

    这个帝国的战神,伯利恒光辉照耀下的利刃,常胜不败的传说,就这样在众人的目睹中,跌跌撞撞,一步一步地踉跄,仍执着地往走廊出口处前行。

    他走一步,摔一步。

    好几次半跪倒地,单手撑着墙,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那向来纤尘不染的黑色军装上,第一次沾上了灰尘。

    白手套扶住墙。

    浑身尚未愈合、深可见骨的伤口都在崩裂流血。

    滴滴答答地从他的军装里沁出。

    甚至脚底下都是一路血滴。

    还是宗安提第一个冲了过去。

    她哭着抱住宗霆的手臂:“哥!你别这样了!哥!”

    她把宗霆拽得站都站不稳,朝身后那些人喊道:“你们愣着干嘛啊!快过来按住他!!”

    直到这时,众人才仿佛惊醒般,忙跟了过去。

    他们齐齐上前,齐心协力地按住了仍在挣扎的宗霆。

    好几个医护一起按住他的左臂,鲁西迪和另一位军官则按住他的右臂,他们仿佛在生擒一头重伤的猛兽,可这头猛兽,却拼了性命地想从他们手中离开。

    宗霆被按倒在地,从喉咙中发出嘶哑的低吼,眼神不甘地看向头顶所有人的脸——

    随后再次陷入一片长久无垠的黑暗。

    ……

    “嘀——嘀——嘀——嘀嘀——嘀嘀——”

    军部医院的某台心医疗监护仪上,突然开始发出心率正在急速降低的警报。

    随着监护仪显示屏幕上那代表临危情况的曲线开始变得平缓,逐渐指向失去生命特征,蜂鸣警报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

    曲线波动,尖峰距离逐渐拉长。

    指示线开始降到红色以下。那是心跳已经停止的信号。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生命曲线最后一记挣扎般地突然大幅度波动,随后迅速变成了一条直线。

    一条死亡的直线。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作者有话说:

    虽然大概没有人记得……其实第三章 的结尾我就写过兰沉射出了一支箭2333而且那支箭在第三章结尾都是没有射中的状态,现在终于给大壮扎上了,嗯!

    陆昂不是在泡澡,是火葬场才刚开始呢……

    明天周末继续万更过大剧情!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

    目前的话这个月保证周末万更把,工作日底3k争取双更(因为作者现在是和兰沉之前一样的状态每天学得想死还要赶各种due崩溃了真的崩溃了),营养液多多加更多多。

    ==============

    感谢在2023-04-13 22:15:53~2023-04-14 23:2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恩kY* 13瓶;七伞子、灯烧陆海 10瓶;1551 8瓶;最爱幼崽文丶、是阿如呀LJR、孟留词、咸鱼不想翻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春夜玫瑰(修)

    (3k营养液三更)他是为公主所向披靡的骑士

    生命监护仪的警报声立刻惊动了值班医护。

    病房门被撞开, 医护们冲进这间特护病房,匆匆将病床上即将失去生命体征的女性病人送上抢救台。

    无影灯大亮。心脏除颤器接通电源。手术手套被覆盖上双手。

    “准备紧急抢救程序!病人心跳已进入暂停状态,心脏除颤器给我——”

    光滑的心脏除颤器被重重按下, 这具饱受摧残的身体在电源的电击下开始手脚抽动。

    一下。两下。三下。

    “有反应!脑皮层神经波动还在——”

    心脏除颤器继续按压,手术台边的医生额头浮出一层汗水, 随后心电监视器上的指示线终于一跳,划出一道尖峰。

    “有心跳了!病人的心跳在恢复!””马上注射C6H吡拉西坦混合剂——针管给我!准备在生命维持机上灌入强心剂!”

    抢救室内一片兵荒马乱,犹如在进行一场战斗。

    他们正在与死亡搏斗。

    争分夺秒,每一刻都悬在生死之间。

    死神已架好了镰刀, 随时恭候在抢救室内,等待着将抢救台上的女人带进死亡的迷雾。

    无影灯长明。汗水和呼吸都被灯光的热度蒸发。

    医护们神情焦灼,动作紧张却也井然有序。

    而生命监护仪上,那条曲线正在逐渐上下勾勒,开始拥有高峰与低谷。

    ……

    “暂时稳定下来了, 先送进维持机——病人是谁的家属?赶快去通知家属吧,她现在这个情况, 进了维持机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抢救医生好不容易能有一线喘息之机,一边擦着头上的汗, 一边问旁边的护士。

    那护士赶快翻了翻手中的医疗日志,随后声音立刻发紧:“——是、是上将的家属……我现在要去通知将军吗?”

    “啊?”

    医生愣了下, 扭过头, 拆手术手套的双手僵在半空。

    ……

    夜色明澈, 秋夜星空闪烁。

    从高空中向下望去, W区密密麻麻的棚户住宅区和蜿蜒其中的小径,仿佛在大地上亮起了一条灯做的星河。

    ——如果不去看那辆打破了这一副静谧景象的重型机车的话。

    机车的引擎声轰鸣作响, 如同凶悍的野兽嘶吼, 双涡轮发动机启动, 飞行动力叶片高速旋转,在机车尾部拖出一条长长的亮蓝色焰光。

    油门踩到底,引擎声爆破,像在宁静中扔出一颗炸弹,“轰“的一声炸开夜色,将凝结在高空中的云层都轰成了水汽。

    兰沉坐在这辆大摩托车上,背朝前,脸朝后,抱着埃德加的腰,在狂风中发出惊呼:“你干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实在是——爽飞了啊啊啊啊啊!!

    摩托车在夜空中狂奔,与狂风作对。

    夜风已不再温柔,而是呼啸凛冽,吹在身上像刀子在卷,然而正是这种无着无落、极速狂飙的危险感,顷刻间点爆炸肾上腺素,浑身的血液和大脑都在兴奋颤抖——

    像是在狂飙中逼近死亡,贴着死亡的头皮跳舞。

    极度危险,带来极度战栗和快乐。

    他兴奋得双脸通红,抓住埃德加的夹克领口,被狂风吹得头发丝乱飞,双腿努力夹紧车座,与埃德加紧紧相贴。

    埃德加嘴角勾着一抹笑,弯腰弓身,双手扶住车把,右手再次往下拧,持续加速。

    机车轰响,在夜空中超越音速,飞出音爆声,都快把兰沉还完好的那只右耳也要震聋了。

    而他们身后,酒馆里追出来的人已经开着飞行车,被他们拉得越来越远,逐渐成为夜色中一个个模糊的小点。

    埃德加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单手按住兰沉的背,在风中低声道:“小心,老婆。”

    他冲兰沉笑笑,拉开夹克,从夹克里拿出一副防风护目镜,戴在兰沉头上,又用手包住兰沉的耳朵,问:“还听得见我说话吗?”

    兰沉隔着护目镜瞪他,埃德加低低地笑出声,用单手抱着他,把他按到自己胸口,“又瞪我。”

    兰沉嘀嘀咕咕,贴着对方的胸膛,整件夹克里都是淡淡的烟味,肌肤传来的热度烘烤双颊,比外面温暖得多。

    他们在月夜下私奔出逃。

    机车卷动气流,风速裹挟心跳。

    危险又浪漫到不可思议。

    然而很快,机车飞过夜空的扰民声音终于惊动了区域警方,远远地,在夜空中有闪着红蓝双色警灯的飞行车朝他们跟过来,一路缀在摩托车后。

    飞行警车的大功率播音喇叭还在朝他们喊话:

    “前方车辆请注意,你们已经涉嫌违反航线驾驶和严重超速,立刻停下——”

    埃德加“哈哈”笑了一声,把脑袋搁在兰沉肩膀上,微笑道:“警察来抓我们咯。”

    兰沉装作着急,从埃德加的夹克里钻出来,护目镜后的视线看向那几辆警车,“他们追得上我们吗?”

    埃德加嗤笑了一声,转过头,在兰沉鼻尖轻啄一口:“别小看你男人。”

    他仍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他压下下颌,眼神看向前方,身体前倾,右手更加用力地拧动油门手柄。

    飞行机车速度仪表盘指针颤动着向右侧不停旋转,一格一格地加速:三百五十米每秒、四百米每秒、四百五十米每秒——

    高空追逐,速度突破极限,警察飞行车同样也一直在加速,却也一直都追不上他们,甚至连播音喇叭的声音都被他们抛在身后。

    埃德加的身体下压,兰沉随之往后仰,几乎就要躺倒在摩托车上,他下意识抬起双腿夹在埃德加大腿上,埃德加在风中发出轻笑,低头亲吻兰沉飞扬的头发。

    与此同时,警方飞行车上,今晚轮值的某名警员愤愤地锤了下中控台,死死看向空中已经和他脱节的目标,拎起对讲机,开始向地区警方调度中心请求援助。

    “呼叫指挥中心!呼叫指挥中心!13区附近有超速行驶车辆涉嫌逃脱追捕,我们需要飞机支援!坐标已经发送,需要尽快抵达。“

    指挥调度中心接收到这名警员的请求,立刻派出一架空闲的高速飞机前往坐标位置,参与这一场飞车追逐。

    超音速飞机很快加入了追赶埃德加和兰沉的行列。

    高速飞行的飞机不断向他们靠近,从飞机上投射下来的锥形灯光照在他们身上,黏着在机车尾部,他们的身影在夜空中一览无余。

    同时,飞机上的播音喇叭也开始重复那一套让他们减速停下的官方说辞,飞机尾气喷出,引擎运转的震响和喇叭里传出的AI语音播报声交织在一起,嘈杂到震耳欲聋。

    “飞机来了。”兰沉看到了头顶的飞机,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别怕,”埃德加含笑看了一眼头顶上方的光柱,“老婆在害怕吗?”

    兰沉马上道:“谁害怕?”

    埃德加挑眉:“不害怕那还抱我抱得这么紧?”

    兰沉从护目镜里翻他白眼,埃德加笑得胸腔震动,又把身体往下压一点,揽住兰沉的脑袋:“准备好,我们要减速了。”

    他左手下压,转动刹车柄,摩托车速度急降,整辆机车都像在空中下坠般,直直往地面冲去!

    犹如从灌满穿堂风的悬崖之上跳下,他们急速下坠,耳边风声猎猎,俯冲的失重感让身体近乎轻盈,在狂风中被重力牵引,流星般飞向地面!

    下降的速度太快,几乎要撕裂皮肤,兰沉被埃德加牢牢护在怀中,仰面朝上,护目镜反光中超音速飞机的追光灯一瞬间直直对准他的瞳孔,亮到致盲——

    他闭上眼睛,风声呼啸。

    风阻的冲击力都快要把他托起,他们在向地面飞驰。

    这种超高速度下,即使他们砸上水面,都会像砸在了水泥上,变成两摊血肉模糊的肉饼。

    死亡迫近,心脏的鼓点剧烈敲响——

    就在他们要落地的零点几秒之前,机车车头向上拉起。

    金发暴徒的双臂肌肉暴鼓,硬生生用肉体的力量,把车头掰向上方,机车去势一变,猛然止住了下落的势头。

    然而机车速度还是快到惊人。

    方向一变,就又从俯冲改成向前疾驰,然而现在,他们已经变成在高高低低的居民区楼层之间穿梭飞行。

    W区的城区居民楼密度极高,又大多是低矮的中高层建筑,楼房上方和外部延伸出许多违章建筑空间,遮盖的凉棚、四处可见的灯箱、穿插的步道、见缝插针栽培的植物箱……都在空间中展开,成了他们最好的掩体。

    摩托车穿行在居民楼中间,他们的身影顷刻掩入各种遮挡物下,那束从高空中投下的追光灯,已经彻底被他们甩在身后。

    居住区空间窄小,对于快速疾驰的机车来说,无异于是噩梦般的行驶道路,只要有零点一秒的分神,就会连人带车撞上意想不到的位置。

    机车在狭窄空间中飞驰,不停地压弯、倾侧,隔着几厘米距离避开一块又一块灯牌。

    机车尾焰刚喷烂一盆阳台上的绿植,就又点燃了一团乱麻般纠缠的电线,眼前迅速略过一排悬挂晾干的仿生机器人,又一个压弯,险险擦过一台生锈的空壳飞行车。

    兰沉:这是进入障碍赛环节了。

    他被埃德加保护得很好,身上一点都没擦到,倒霉的是那些他们经过的住宅楼和商业楼层,飞行机车引擎的巨大轰鸣声都快要震破别人的玻璃,引得许许多多人都从窗户后探身出来,对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破口大骂。

    埃德加放声大笑,抱着兰沉笑得停都停不下来,他一边笑,一边还能精准操纵机车,继续在居民区之间低空穿行。

    追光灯完全丢失目标,飞机在高空中仍不甘盘旋,可却始终无法从人口密度极高的居民生活区中,追踪到他们的红外成像。

    警方飞机的光点逐渐在天空中消失不见,但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估计马上就会派出地面力量,对这片区域做地毯式搜查。

    这场逃亡的猫鼠游戏仍在继续。

    埃德加的车速慢下。

    他开着摩托车,发动机引擎声减弱,摩托车在狭窄的楼房间穿行,一个急转弯,停留在某间向外突出的开放式阳台外。

    摩托车依靠动力在半空中悬浮,他跳下机车,落在阳台上,牵着兰沉的手,示意他不要出声。

    “我们找个地方躲一下,我要弄点东西。”埃德加压低声音在兰沉耳边道。

    兰沉把护目镜推到头顶,在朦胧的夜色中安静跟在埃德加身后。

    W区这种地方治安本来就不好,因此住在这里的居民晚上都把门窗锁得很紧。

    埃德加观察了一下这间阳台门的门锁,从阳台边上摆放的花盆里捡起一根枯枝,三下两除二就把门锁撬开,“咔哒”一声打开了条门缝。

    兰沉:……好家伙,原来“找个地方”还真是随便找个地方就硬上啊。

    杏生活,堪称星际坑蒙拐骗、偷抢劫盗的大师。

    衣服偷的,车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估计也是零元购,钱是顺来的,连人都是被他抢到的。

    要论道德感下限,陆昂和宗霆是无论多努力都比不上他了。

    埃德加低声道:“你先在这里等我,我进去看看,把里面的人都打晕,你再进来。”

    兰沉:……行!

    说得好听,不就是让他放风吗。

    这就要开始跟着宇宙大恶棍偷鸡摸狗的生活了。

    他满脸不信任地点点头,抿紧双唇,松开拽住埃德加衣角的手。

    埃德加拍拍他的脑袋,侧身走进屋内。

    时间已是深夜,屋子里没有开灯,但埃德加仍能从窗户里透出的广告灯箱光线隐约看清房间轮廓。

    这套房子很小,客厅、餐厅和厨房都挤在一起,生活杂物堆放得到处都是。看来有人长期生活在这屋子里。

    不过没关系,只要把屋主打晕一晚上,他就能和兰沉在这里做暂时休整。

    埃德加毫无负罪感地想。

    绿眼睛在黑暗中像是一双猫眼,他辨认着客厅右手边的几扇门,正打算潜入卧室,没想到卧室门却先一步无声打开——

    出现在门后的,是一个穿着睡裙、抱着安抚玩具的小女孩。

    她不过齐埃德加腰高,双眼乌黑明亮,头发蓬松,呆呆地看着埃德加,仿佛不明白为什么家里会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表情懵懂。

    愣了两秒后,女孩才反应过来一般,张开嘴,马上就要迸发出尖叫——

    埃德加赶在叫声从她嘴里发出前,迅速出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唔唔唔!”女孩被吓得睁大了眼睛,泪水很快涌出。

    埃德加还没来得及动手把她勒住,卧室里的人似乎就被这边的动静吵醒,小声地嘟囔了几句,伸手按开壁灯。

    啪。

    灯光亮起,门口的埃德加,和被他捂住嘴的女孩,与床上挤在一起睡觉的一、二、三、四……七个人面面相觑。

    画面如同粘土动画般定格。

    埃德加:。

    他看着床上的一窝人,视线飞快从五个小女孩和两个大人身上扫过。

    这些孩子肤色外表各异,两个成年人也都是女性,此刻正惊恐地看着他,下意识张开双臂,把孩子们护在身后,张嘴就要尖叫。

    “不许叫!”

    埃德加恶狠狠地压低声音,装出凶神恶煞的模样,把手里的小女孩托起来,掏枪抵住她的头:“你们谁敢发出声音,我就弄死她!”

    女孩在他怀中不住挣扎,“呜呜”直哭,提着两条小腿往埃德加身上踹。

    埃德加维持着表情,默默忍下小女孩踹他的一脚。

    两位成年女性慌张地抱住了床上的孩子们,面色焦急,“请别伤害她!你想要什么尽快可以拿,柜子里有现金,请别伤害我们……”

    棕色鬈发女子向他哀求道。

    她一边说话,一边和另一个女人努力把孩子们塞到自己身后。

    孩子们瑟瑟发抖,但都乖巧地没有发出声音,惊恐的眼神越过女人的手臂看向埃德加。

    埃德加实在没想到这么小的房子里都可以挤下这么一大家子人,简直就像他以前生活过的老鼠窝一样——

    拥挤,混乱,肮脏,和别人一起挤在暗无天日的小房子里,只能依靠着养育者的保护,等待着不知道还会不会到来的明天。

    埋在记忆深处的回忆罕见地被唤醒,那些并不愉快的记忆,像一帧帧快速抽走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飞快掠过。

    埃德加手臂僵硬,面色铁青。

    这个驰名全宇宙的恶棍,第一次有骑虎难下的感觉。

    这些人已经看见了他的脸,按照他向来的行事风格,他不会让她们还活着把看见过他这件事说出去。

    可他的行动却迟疑了。

    他手里的女孩还在哭,埃德加低头看了她一眼,决定干脆假装自己是一个入室抢劫犯,随便拿点东西就走人。

    既然当了恶棍,那自然就要做到底。

    他暗中松开抓住女孩的手,声色俱厉:“你们两个大人!过来一个和她交换!带我去你们放钱的地方,快点,别发出声音——”

    “我来!我来和她交换,求求你,别动她,她是最敏感胆小的孩子……”棕色鬈发的女人急忙举手,另一个女人却忙拦住她,摇头道:“不,你别过去,莉齐,让我去!”

    “可是梅泽——”

    名叫梅泽的黑发女人将棕发女人按下,自己下了床,在床边摸索半天,心慌意乱中也没找到自己的那双拖鞋,只能光着脚走向埃德加。

    她表情看起来很紧张,但眼神却一直紧紧拴在埃德加怀里的女孩身上,声音发颤:“先生,请你,请你放开她……”

    埃德加装作冷哼,松开了手里的小女孩,小女孩一落地,立刻哭着扑向床上的棕发女人,棕发女人忙把她拉过去搂在怀里,低声道:“嘘,嘘,宝贝,别哭别哭……”

    埃德加冷着脸,把女人拽过去,用手臂勒住她的脖子,凶狠道:“钱、值钱的东西,都放在哪里?全都拿出来给我!”

    女人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向床上的众人比了个眼色,“我这就带您去拿,先生,请不要生气……”

    她一步一步往左边的抽屉柜方向挪,用手打开抽屉,里面果然放着些零散的硬币和纸币,以及一支手表和一条项链。

    帝都星上现金使用率不高,这些现金总价不过几十块,应该是她们平常偶尔会剩下的一些零钱,远比不上那支手表和那条纯铜项链的价格。

    埃德加假装自己不知道手表和项链的价值,一把将为数不多的纸币硬币都拿走塞进兜里,粗声粗气道:“就这么点?!”

    女人被吓得发抖,解释道:“先生,这、这已经是我们所有现金了……”

    “算我倒霉,”埃德加故意道,他阴狠地瞪了一眼床上的女人和小孩们,“遇到你们这些穷鬼。”

    “你们自己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给我小心点,我随时可以找上你们。”他哑声威胁道。

    棕发女人忙抱住几个孩子,哀声道:“先生,您放心,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只要您别伤害我们——我会管好孩子们,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埃德加做戏做全套,打算走过去随便找个小孩切一段头发下来,证明这是以后可以威胁他们的筹码。

    他带着黑发女人走到床边。

    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在这一刻发生。

    黑发女人似乎以为他是想把她们灭口,娇小的身体忽然爆发出一股极强的力量,一把用后脑撞向埃德加,手里不知何时握紧了一把长枪,猛地刺向他!

    埃德加没料到她还会反击,躲闪不及,肌肉记忆触发,身体自动避开,却还是被长枪划中手臂,瞬间飙出鲜血。

    “你!”埃德加捂住手臂怒视她。

    女人却也被这一下吓得不轻,却又生怕埃德加会发火伤害她的家人,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继续挥着刀扑上来,喊道:“滚出我们的家!我不会让你伤害我的孩子!”

    她拼命挥舞着长枪想要和埃德加搏斗,另一个女人见状也扑了过来,抄起旁边的一个锡制水壶就往埃德加身上砸,孩子们纷纷开始嚎啕大哭。

    埃德加一边躲闪着黑发女人的刀锋,一边避开另一个女人的扑打,口中发出啧声。

    他无意伤害她们,只能装作不敌,身上挨了好几下,边走边退,看起来就像是被她们联手“赶”了出去。

    他退到阳台门口,还在阳台等他的兰沉也听到了屋子里的声音,站起身好奇地向内张望,怎料下一秒,埃德加就夺门而出,阴沉着脸朝他冲过来,夹起他就跑:“走!”

    兰沉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被埃德加夹上摩托车,发动机启动,一声轰响,身体被惯性扯得向后一倒,顷刻已飞出几百米外。

    兰沉忙住埃德加的腰,随后才觉得触感不对,手指上一片滑腻。

    他抬起手,借着月色与灯光,看清了手上的一片深色。

    “你受伤了?”兰沉吓了一跳。

    埃德加抿嘴不答,表情难看,开着摩托车又飞出好几公里,随后一个急刹,摩托车停在某栋民宅的窗外。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里面亮着的光屏游戏画面,一个胖乎乎的年轻男人头戴耳机,正着迷地打着游戏,根本听不见外面的动静,也没注意到停在窗外的这辆重型机车。

    埃德加眼神很冷,直接把车头一别,用摩托车车头撞碎窗玻璃,跳了进去。

    那男人被惊得从沙发上跳起来,手里的游戏手柄一甩,人也滚在地上,“你你你你是谁——”

    他还没来得及问完,埃德加就已经把他拎了起来,一个干脆利落的手刀劈下,他立刻晕了过去。

    埃德加把他踢到一边,回头看向兰沉。

    兰沉坐在摩托车后座,低头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心。

    随即无措地抬起头,“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埃德加看起来心情极差,他走到窗边,把兰沉抱下来,半句话都不说。

    兰沉靠在他怀里,幸好房间里亮着灯,他才得以看见埃德加被割开的夹克外套,鲜血正是从这些割口里流出来的。

    兰沉:……牛哇。刚才那屋子里怕不是有什么史诗级克苏鲁怪兽,才能把杏生活伤成这样。

    大活人进去,大血人出来,脸色还那么臭,难道真是遇到了对手?

    埃德加把他放到沙发上,他有些紧张地坐起身,抓住埃德加的袖子,一脸欲言又止。

    他注意到了埃德加的伤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关心对方。

    一双漂亮的杏仁眼看向金发男人,嘴唇轻轻动了动,却没有吐出明确的字词,只是别别扭扭地,扯了下男人的手。

    鲜血顺着埃德加的手臂滴滴答答地淌下来,兰沉的手掌上也全是血,他用双手在衣服上擦拭了下,小声说:“好脏。”

    这句话不知哪里惹毛了埃德加,男人脸色一下子变得更冷了。

    他平常对兰沉,向来都是一张笑脸,现在看上去却格外阴沉,很有杀人越货不眨眼的气质。

    兰沉偷偷看他一眼,男人已经从身上摸出几块金属装置,坐在地上开始拼接起来了。

    无处安放的两条长腿一条伸直,一条屈起,就这么坐在脏兮兮的地毯上,低着头,在牛仔裤上擦干血迹,摆弄着手里的东西,一副自闭的模样。

    金发垂落在额前,金色的睫毛又浓又长,随眼帘半垂,看起来居然有些……落寞。

    兰沉:哦豁,这是真的受伤了。

    他不清楚埃德加到底在屋子里遇见了什么,但他知道……现在,是一个大好机会。

    他于是安静地在沙发上等了几分钟,随后慢慢爬到埃德加身后,用手指戳了戳对方的后脖颈。

    “喂,”他声音很小,难得有些怯怯的,“你别弄那个了,帮我装一下助听器,我自己装不了。”

    埃德加停下动作。

    他放下了手里摆弄的东西,转过来看着兰沉,绿色双眼中罕见地缺少笑意,而是故作平静,“东西给我,我帮你弄。”

    兰沉把一直抱在怀里的那个长条形盒子递给他。

    埃德加接过盒子,又起身找到厨房洗了下手,然后重新坐下,把盒子拆开,拿出里面的助听器。

    助听器是极为精密的金属质地,略粗的弧形线条,贴合着耳后的弧线,还有一个塞住耳道的内置耳机,上下两端和内侧各有一个自粘吸力扣,可以把助听器固定在皮肤上。

    埃德加:“转过去。”

    兰沉侧过头,用自己的左耳对着他,撩开左耳附近的头发。

    埃德加沉默地看着他洁白细腻的耳朵,耳廓上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新鲜伤疤,那是他在爆炸中被弄坏的内置助听器取下来的伤痕。

    而他现在戴的那个劣质助听器,已经把耳后皮肤勒得发红。

    ……豌豆公主一样,总要用最柔软细腻的软垫将他包裹,再用最昂贵的水源将他灌溉。

    要有如此耐心,才能养育出一朵芬芳漂亮的小玫瑰。

    男人的手指在他耳廓上摸了一下,兰沉立刻缩起脖子:“别乱碰我,很痒!”

    他语气并没有以前那样冲,反而像是某种亲昵的撒娇。

    少年转过脸,杏仁眼眼波流转,一刹那间好看到让人失神。

    埃德加定定地看他,抿了抿唇:“知道了。”

    他手上动作放得更轻,轻柔地捏着兰沉的耳垂往前掀,把原来的助听器摘下,再把新助听器严丝合缝地装到耳后位置,最后再把耳机塞进他的耳孔。

    耳机放进去的时候,少年大概是又觉得痒,挤了下肩膀,抓住埃德加的手腕。

    “好了,”埃德加的目光落在兰沉抓住他的手指上,可以看见指缝里他自己干涸的血迹,“感觉怎么样?听得清楚么?”

    兰沉点点头,挑剔道:“……还行吧,比之前听起来清楚一点。就是不方便,我不喜欢耳朵里塞东西。”

    埃德加道:“这已经是外面黑市里能买到最好的了,这款助听器不准私人售卖,一般只能在医院里安装。”

    怪不得在酒馆里那个胖男人和埃德加交易时那么紧张,原来真的是在做违法生意。

    兰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并不理解埃德加这简单一句话,背后得付出多少心思。

    他转而道:“那我们等价交换,你帮我装助听器,我帮你包扎伤口。”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又落在埃德加还没脱掉的外套夹克上,眼神透着一股狡黠和得意。

    ——原来他是为了这个,才绕这么一大圈,故意向埃德加求助。

    他知道埃德加不想理会这些伤口,就算他提出关心,埃德加也不会回复,所以才找出借口,让埃德加放下手中的活和他交谈。

    他满脸写着“你看我是不是很聪明”,表情生动,却让埃德加顿时哑然。

    这个总是满不在乎的金发暴徒,此刻直愣愣地看着他的小公主,绿眼睛里情绪复杂无比。

    兰沉像是没有察觉,还在那歪过头,臭屁地朝男人看,嘴角弯弯,鲜活无比。

    ……他怎么能做到在这么美丽的同时,又如此丰富和迷人。

    像一颗层层包裹的巧克力球,表面是平平无奇的巧克力外层,只有把他含在舌尖舔舐,才能尝到巧克力曾下面香脆的果仁,之后是松软的奶油酥、细腻的果酱、沁香的夏威夷果肉……他一层又一层,都能给人无限惊喜。

    他恍惚间,似乎都看到了,兰沉捧着一颗心,向他笑着走过来。

    猛然像有什么东西在埃德加心中击出回音,他凝视着兰沉白到发光的脸,半天都说不出话。

    兰沉看他没反应,有些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埃德加如梦初醒般回神,极快地掩饰道:“没什么。”

    兰沉勾着嘴角,按住他的肩膀,“快点快点,你坐着,我来给你包扎!”

    他兴致勃勃,应该是第一次准备给别人包扎,就像是见到了新奇玩具的小孩一样兴奋。

    埃德加僵着身体,坐到了沙发上,顺从兰沉的意思,脱下了破破烂烂的旧夹克外套。

    这样一看,才知道他身上的伤有多深。

    那两个女人是拼了命地在和他搏斗,手上的力气自然不会有所控制,长枪深深割开他的皮肤,好几道伤口都向外翻出,露出里面殷红的血肉。

    兰沉被这骇人的伤口吓得脸色有点泛白,咽了下口水,道:“我去找找这里有没有医药箱。”

    他脚步轻快地越过躺在角落里的那个倒霉蛋,在电视机柜子下面找到了一个医药箱,提着医药箱准备给埃德加包扎。

    “你躺好点。”

    兰沉按住埃德加的双肩,把他按倒在沙发上,两个膝盖跪在他分开的双腿之间,直起身,从医药箱里找出碘伏和棉球,有模有样地用夹着镊子把棉球在碘伏里浸湿。

    “这么熟练?”埃德加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调侃道。

    兰沉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故意道:“我看宗霆给我弄过啊。”

    他抬起眼帘,眼底纯然一派天真。

    然而埃德加脸上好不容易出现的笑意,在听到他提起宗霆的名字后,就迅速地落了下去。

    ——肉眼可见的不爽。

    兰沉心里都快笑疯了。

    对,就是要这样,总是要让你在心动的时候,再把那颗金苹果远远地拿开。

    它悬在眼前,永远等待着采撷,却永远可望而不可及。

    就这样为它一步步沉沦,一步步发疯,最后疯狂到饮下自己的血,吃下自己的肉,成为被众神处罚的坦塔罗斯,享受着永世无尽的三重折磨。

    气吗?那就慢慢生气吧,愤怒这种情绪,只会越酿越陈,被酿成恨、被酿成爱,最终发酵成为摆脱不了,让大脑上瘾的酒精。

    他趴上前,弯着腰,装作看不到埃德加脸上的冷凝之色,夹着棉球,“你忍着点啊,会很痛的。”

    埃德加用舌尖顶了顶口腔,冷冷道:“没关系,我不怕痛。”

    “那你痛了会喊嘛?”兰沉问。

    埃德加:“……不会。”

    “哦,”兰沉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实际上安着坏心眼,直接把棉球就往对方身上最深的一处口子上按,“我开始了哦。”

    埃德加吃痛,皱了下眉:“?”

    兰沉抬眼看他:“痛吗?”

    埃德加:“……不痛。”

    兰沉:行,不痛是吧,继续加大剂量!

    他假装专心致志地给金发男人的伤口消毒,每次都用力把棉球往伤口血肉处怼。

    埃德加手臂上的青筋形状都绷了起来,却硬是一声不啃,躺在沙发上,任凭兰沉酷刑处置。

    兰沉憋笑憋得肚子都在一扯一扯发疼,他拼命忍住笑,用碘酒消完毒后,再从医药箱里取出促进伤口愈合的喷雾,帮埃德加喷伤口。

    埃德加就这么躺着,看着兰沉在他身上忙活。

    疼痛让他的大脑无比活跃,刺激身体每个细胞都展现防御姿态,意识与生理抗衡,反而让他更加清新。

    看着兰沉趴在他身上手臂上给他贴绷带时垂落的浓密眼睫,他心头忽然一热。

    这一天中所有的情绪都在此刻汇聚,逃亡的兴奋、被往事纠缠的低落、和被兰沉挑起的恼怒,一股脑齐齐涌上,某种特殊的感觉在他心头如潮汐般涨落。

    兰沉的眼睫轻轻颤动,如同春夜风中一朵清芬馥郁的荔枝玫瑰。

    他静静地看他,心里像有热血在涌。

    于是不知不觉抬起手臂,捧住了眼前这张瓷白面庞。

    兰沉抬起头:“干嘛呀。”

    埃德加笑了一下:“看你。”

    兰沉睁大眼睛,手上动作加重,直接把一块绷带拍他身上。埃德加闷哼一声,脸上又浮现受虐般笑容,直接托着兰沉的腰把他往前抱在怀里,声音低又拖沓:“……老婆——”

    兰沉坚持:“我不是你老婆!”

    埃德加挑眉:“那你也不是宗霆的老婆了。”

    兰沉:哈哈哈,你小子还挺会给大壮插刀。

    这话要是被大壮听到了,还不得气死?

    他靠在埃德加胸口,用一条手臂撑在对方左胸,支起上身,满脸气恼:“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吗?你什么都不明白……”

    他的声音低落下去,表情也有些消沉,埃德加干脆又用手臂抱住他,把他轻巧地翻了个身,自己翻到了兰沉身上,声音沉沉:“我不明白什么?我不明白——你喜欢他?”

    兰沉马上别过脸:“我不喜欢他!”

    埃德加认真地盯着他看了几秒,看他眼下微红的皮肤,和带着半透明白色耳机的左耳,心里从未有过的发软。

    他情不自禁,在春夜玫瑰的香气里,为他的小公主耳热心跳、方寸大乱。

    在这一刻,他已彻底单膝跪倒在公主面前,向他宣誓效忠,成为为公主所向披靡的骑士。

    这个时而疯狂的金发暴徒,捧住兰沉的双颊,低头亲吻他的公主。

    ……是千辛万苦登上古堡顶楼才换来的一个吻,也是在危险中激增的肾上腺素消退后沉淀下来的一个吻,带着对爱情的渴求,像旅人汲取水源,他亲吻他,缓慢啄吻他的双唇。

    原来这个金发的暴徒,也会这种细致温柔的吻法。

    那两片总是言不由衷的柔软嘴唇终于被他攫取,兰沉躺在沙发上哼哼唧唧,但他如此爱娇,十分受用他的吻,并没有推开他。

    他吻得越来越深,像在前往电子代码层层构筑的数据高塔朝圣。

    意识陷入晕眩,在这间赛博朋克风格的屋子里,他们一起坠入电子世界的碎片。

    二进制代码被打破、像素点紊乱、程式栈溢出,窗外灯箱广告和荧光灯条点亮天际,世界是仿生人的一个美梦,灵魂被藏于世界的背面,生命被拍扁在宇宙最边缘。

    他吻着他,手臂肌肉都绷紧,托住兰沉的腰,抬起兰沉的膝弯,理智已不受控,狂热地想要向公主宣誓效忠。

    兰沉被吻得呜咽一声,惊起男人绿色双眼中惊人的狂烈,心脏和灵魂都同样炽热。

    被灯光照成淡蓝色的窗外天空中,警笛声尖啸而起——

    紧接着,警笛声开始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鲜明,声音在空中盘旋,一声比一声更响亮。

    警察已经在赶来抓他们的路上了,猫鼠游戏又将上演。

    可他们还在亲吻,谁也不愿意停下。

    理智在燃烧。

    电子世界的碎片纷纷消解。

    警笛在叫。

    吻在深入。

    爱意在探寻。

    这个吻无法停止,直至世界的最终点。

    绿色双眼终于含笑拉远视线。

    他声音沙哑地附在他耳边:

    “老婆,该跑路了。”

    作者有话说:

    (*)坦塔罗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为宙斯之子。藐视众神的权威。他烹杀了自己的儿子珀罗普斯,邀请众神赴宴,以考验他们是否真的通晓一切。宙斯震怒,将他打入冥界。他站在没颈的水池里,当他口渴想喝水时,水就退去;他的头上有果树,肚子饿想吃果子时,却摘不到果子,永远忍受饥渴的折磨;还说他头上悬着一块巨石,随时可以落下来把他砸死,因此永远处在恐惧之中。

    第55章 老四的名字(修)

    (3k1营养液三更)厉擎,你爹的,你是真的出生啊!!!!!

    这条被人小心加密过的信息经过自动解密, 传到池皎光脑上的时候,他正在皇宫的花园里闲庭信步。

    光脑在手腕上微微震了两下,池皎低下头, 看了一眼光脑,立刻感兴趣地抬起手腕, 仔仔细细读完了这一条信息。

    一双狭长的凤眼眯了眯,随后眼中露出几分喜色。

    他放下手腕,若有所思地嗅了嗅肩侧枝头的一朵蔷薇,垂落的眼帘挡住某种深色。

    唯独艳红唇角轻勾, 不经意间露出他的真实思绪。

    信息是他在军部医院的线人传来的。

    里面写了两件事。一件是宗霆再次被送进重症监护室,一件则是另一个他原本并不关心的人,现在也生命垂危了。

    他用手指轻轻地,摆弄着那朵蔷薇,神色淡漠地, 慢慢用指甲把蔷薇掐断。

    他摘下这朵蔷薇,满不在乎地把它别在自己衣襟。

    蔷薇孱弱, 零零碎碎掉下几片花瓣,他一路走, 花瓣便一路凋零。

    这座世所闻名的皇家园林,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在夜风中尽情欣赏。

    他穿过规整的草坪、鲜花盛放的花圃、开满的紫藤花道, 进入皇宫最大的一间主殿。

    路上所有人都在听到他脚步声的第一时间向他下跪行礼, 如同层层叠叠的多米诺骨牌。

    他并不在意他们对他的态度, 恭敬抑或恐惧, 都无关紧要,就像他并不在意这世界上许多人的性命。

    他想要的从来也不是这些。

    他穿过走廊, 走向最深处。

    大型雕花门缓缓为他开启——

    门后的房间光线昏暗, 所有窗帘都拉紧紧拉上, 空气中可以闻到刺鼻的消毒水味和药味,四下悄然无声,只有机器运转发出的轻微响动。

    池皎走进这间明明布置得华美奢靡,却暗到看不见光的屋子。

    这里,就是帝国现任君王的寝殿,也是他十余年来,一直所居住的墓穴。

    池皎踩在厚地毯上,一步一步走向那张被笼罩在层层帷幕后的大床。

    大床四周都放慢了各式维生装置,各种各样的管道从这些机器里伸出,连接到床上的君王身上,就这样每天耗费着千万资源,来维持着一位君主的生命。

    池皎走到床边,在床沿上坐下。

    他看向床上躺着的男人。

    ——图拉真·尤里乌斯。

    这个永恒帝国的真正拥有者,一位君王,一个不称职的丈夫,一个……他的爱人。

    年迈的君主紧闭双眼,躺在床上,脸上已全是皱纹,白发斑斑,老朽不堪。

    池皎闲闲地用指尖拂过对方的白发,眼神却狂热无比。

    这双眼睛居然在发着光,手指颤抖,又似留恋,一点点抚摸着图拉真·尤里乌斯的头发、额头、面颊,最终按到对方胸口。

    “姐夫,”池皎低声开口,脸上却在笑,“你儿子好厉害呀,都能把我软禁在皇宫了。”

    ——几天之内,陆昂从濒临崩溃,到接受义肢手术,再到暗中掌握整座皇宫的控制权,这一切变化,如此剧烈而无声,却是真的让他,十足意外。

    陆昂的成长速度,已经不能用惊喜来形容了。

    他的手指放在对方心口处,手掌摊平,耐心感受着手心中传来的心脏的跳动。

    只要心脏还能跳,不就是还活着么?

    有什么不好,这么乖,这么听话地躺在床上,他只要想看他,就能见到他,而且再也不用听到他对他的任何一句斥骂……

    池皎无论再见到躺在床上的图拉真几次,都会依然忍不住地笑出声。

    他捂着嘴,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俯身靠近床上的君主,完美精致、雌雄莫辨的面庞贴着对方的脖子,呵气如兰:“我一个个杀掉你那些孩子的时候,可真没想到,你会留下一个这么优秀的子嗣。”

    “我真恨不得他是我给你生的,”池皎笑容满面,柳叶眉抬起,眼神专注又痴迷,“他身上有你的影子,连讨厌我的眼神都一模一样。”

    “真好啊……姐夫,你就算是想去死,都还要给我留下另一个你。”

    池皎笑着说道。

    他一头黑色的长发都铺在了床上,雪白的面孔蹭着另一个人松弛的皮肤,不仅丝毫没有嫌弃,反而迷恋又喜悦:“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池皎又笑了一声,用手指捂住嘴唇,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指尖扣向自己下颌:“他就是你啊……他就是年轻时的你,那么恨我,又那么喜欢别人。”

    含笑的凤眸忽然冷意森然。

    “——你说,你这个孩子,我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呢?我能让你像这样一直陪着我,我该不该让他也像你一样陪我?”

    池皎慢吞吞地说着,居然真的在向床上昏迷不醒的君主征询意见。

    他自言自语道:“不……好像不行,这个孩子比你更恨我,你知不知道每次看到他恨我的眼神,我有多开心。”

    池皎掐住手心,又从床上直起身,歪着头道:“你当初那么恨我,也不过是把我送到别的星系去,可你还是没想到,我不在帝都星上,也照样可以折磨你的孩子,折磨我的姐姐——我是不是很可怕啊?”

    他得意地握住了图拉真·尤里乌斯的手。

    “谁让你喜欢折磨我呢?你明明知道我那么爱你,却看都不肯看我一眼,还要迎娶我的姐姐,你知不知道我每天嫉妒得都快发疯了!”

    他猛地扯过对方的手臂,把君王的手颤抖着贴到自己脸上,侧着脸,沉醉地说:“……不过幸好,我把所有人都解决了,现在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以后,你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你放心,我很快就可以帮你的儿子铲除所有对手,我一定会把你的儿子也留在我身边,我要让他吃过所有我吃过的苦,我要让他知道我有多爱他……”

    池皎着迷地说道,用脸再反复蹭了几下对方的手背,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

    他站了起来,走向窗边。

    常年不曾拉开的窗帘难得打开,月影与星辉透过落地窗洒入房间,落在池皎身上。

    房间里顿时充盈着月光的清辉,夜色暗蓝如海。

    池皎转过身,向床上的男人欠了欠身,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向前,是一个邀请的手势——

    “来,姐夫,和我跳舞吧。”

    池皎脸上带着幅度极大的笑容,挺直了腰,抬起双臂,手指向内弯曲,仿佛已经搭上某个人的双手。

    他轻声地,哼起了一段琴曲。

    那是舞会上的曲调。

    他伴着自己哼的调子,开始一前一后地踏着脚步。

    他在月光下轻轻旋转身体,目光注视着床上的男人,在自己的幻想中,与对方亲密共舞。

    他转了一圈又一圈……

    不知疲倦,也永不停歇。

    这个高挑纤长的身影被月光投下长长的影子,映在地毯上,仿佛一个陶醉旋转着的灵魂。

    似乎有人与他共舞,似乎这样畸形幽暗的爱恋,在月光中,已获得回应。

    ……舞步轻旋。

    在这一刻,光脑上被解密的信息,已无声无息地,传输向另一个端口。

    ——天空塔之上,年轻的储君面色阴沉,看向了室内光屏上逐行析出的文字。

    他的目光在文字上一行行下移。

    直到看到了某个让他神色巨变的消息。

    他骤然起身,拄着拐杖,大步走向门口,旁边待命的一群人都乌泱泱跟了上去,“殿下?您要去哪里?”“殿下,目前银河系那边情况不明,您贸然出宫会有危险……”

    “我会有什么危险?”

    陆昂站定,转身看向刚才说话的一个男子。

    他沉沉地盯着对方,握紧手中拐杖,“你是想告诉我,我们的敌人,已经在帝国的心脏上,可以为所欲为?在帝都星?”

    对方立刻噤声,忙向他下跪:“殿下恕罪,臣绝无此意……”

    陆昂冷冷地瞥他一眼,转身道:“备车,我去军部医院。”

    “是……殿下。”

    B区。军部医院。

    皇室车队悄然无声地从夜空中降落在医院顶楼停车坪上。

    一辆深蓝色飞行车最后驶落,飞行车底盘上升出起落架,稳稳当当地支撑在地面。

    车门打开,最先出来的是一根拐杖,随后才是年轻储君阴郁而苍白的脸。

    陆昂拄着拐杖,回头看了一眼夜色深重的天空。

    仿佛心有所感,他在夜色下,神情愈发萧瑟。

    他垂下眼帘:“走吧。”

    一群人跟在他身后,进入了医院内。

    陆昂的突然而至,显然让整间医院都措手不及。

    值班的医护们都跑到走廊中,低头向陆昂行礼,全都不敢多说半句话。

    医院院长急忙赶来,迎上陆昂,向他匆匆行礼。

    军区医院的医护大多归属军方编制,所以他行的是军礼,也并未口诵敬辞,陆昂扫了一眼对方的军衔,直接问道:“兰安雅在哪?”

    院长露出讶异神色,紧张道:“殿、殿下,兰安雅这位病人正在进行紧急维生抢救……”

    他没有问陆昂是怎么知道兰安雅在他们医院的,作为军部医院的一把手,他自然有敏锐的政治嗅觉,知道什么该问,什么又不该问。

    现在是陆昂亲自来医院找一位病人,那即便这位病人和宗霆关系非同寻常,他也不可能会向陆昂隐瞒兰安雅的情况。

    “在哪?”陆昂语气不耐,示意他给自己带路。

    院长忙欠身点头,“殿下请跟我来,病人在另一层楼……“

    他带着陆昂乘坐电梯,抵达抢救室所在的楼层。

    陆昂拄着拐杖,似乎已经逐渐适应他那条机械义肢,走得越来越快,在看到抢救室的指路标志后,马上加快步伐,赶到了抢救室门口。

    ——他的脚步在抢救室门口的长椅前停下。

    宗霆一身整齐的黑色军装,坐在长椅上,脸色苍白,双眸黑沉。

    他身边还坐着一名面容姣好的年轻女性,见到陆昂,便慌忙起身,准备向他行礼。

    可宗霆却伸出手按住了她。

    陆昂冷冷地看着他,手中的拐杖渐渐松开,不服输一般,把拐杖扔给了边上的侍从。

    骄傲的天之骄子,怎会愿意自己在宗霆面前落任何下风。

    即使他的那条机械腿此刻正啮噬着他的血肉,从关节连接处传来的疼痛让他快要掐破自己的手心,他也依然不愿意拿起那根拐杖,让宗霆看到他残废的模样。

    他直直地,站在宗霆面前,盯着宗霆的脸,开口道:“你知道了。”

    ——他并未直接说出口,可事实已心照不宣。

    陆昂到现在,都仍然不愿意相信这件事。

    可宗霆的表情,分明地,再一次向陆昂证明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陆昂心里满是恨意与痛楚,他如此憎恨宗霆,早已无法容忍对方的存在。

    因此看向宗霆的目光,愈发阴鸷和冰冷。

    宗霆不答,沉默地站起身向他行礼。

    姿势标准,身躯笔挺,行动见并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陆昂冷笑了下:“听说你差点死在手术台上。”

    宗霆仍是无言,沉着面色,眼神看向抢救室透明的落地玻璃。

    倒是他身边那名女性有些生气地看了陆昂一眼,抓住宗霆袖管,似在安慰他。

    陆昂扫了她一眼,并不理会,只是道:“她进了生命维持机,也不可能再活多久,你们确定能在把兰沉找回来之前,保住她的性命?”

    他看向身旁的院长。

    与此同时,宗霆的目光也落在了院长身上。

    院长被夹在这两个人之间,早就紧张得后背都在冒冷汗。但好在他作为专业医生和军人心理素质过硬,外表仍然十分镇定,欠身答道:“殿下,这并非我们能够左右的事情,全看病人的求生意志是否足够顽强,生命维持机最多可以让病人在无意识状态下多存活一周——”

    “我不需要你告诉我别的,我只想知道,你能确保她还可以活几天?”陆昂打断他。

    “这……”院长征询似的看了看宗霆,面露难色,“三、三天……这是我们可以保证的时间。”

    “三天,”陆昂思索片刻,“要是三天之后呢?她会死?”

    院长战战兢兢:“我、我们还不能这么武断地下结论……”

    陆昂心里盘算着在封锁全帝都星的情况下,他能用多快的时间找到兰沉。

    他知道兰沉的身世,兰安雅已经是兰沉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他不希望让兰沉错过和兰安雅的最后一面,可他现在根本就没办法告诉兰沉这个消息!

    陆昂心下一沉,又急又痛,转而想着:……可要是,兰沉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更好一些?

    ——不,陆昂横下心,他知道没能见上自己母亲最后一面的滋味。

    他自幼失怙,没人比他更清楚,这将是一个多大的遗憾。

    他于是冷声道:“要是维生机也没用,就把她的意识上传吧。”

    ——意识上传,是一种很早就被开发出来的医学手段。

    医院可以通过脑神经活动捕捉仪器,将停止生命体征不超过三小时内的逝者的意识数据上传,复制到数据储存中心,成为数字档案。

    之后,逝者家属可以选择根据这份意识数据,为逝者建立虚拟AI模型,AI模型会具备逝者的记忆和思维模式,仍然可以与生者进行沟通对话。

    这也算是一种对于生者的人道主义关怀,但在伦理学意义上,意识上传所引发的争议一直未曾平息过。

    很多人认为,这一举动是侵犯了逝者的人格权益;也有人主张,具备逝者记忆和思维模式的AI模型,已经是一种类生命体,它们的存在是一种道德悖论,并不应该被大肆鼓励和宣传。

    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因为家人、朋友或者爱人的逝去而痛不欲生的人,会选择将逝者的意识上传,用这个手段,来让逝者留在自己身边。

    院长怔住,他被陆昂提出的这个要求惊了一下,反应了几秒,才磕磕绊绊道:“可是、可是意识上传,是一定需要直系亲属本人签名确认的,我们没办法在没有确认文件的情况下这么做……”

    “国玺可以替代签名。”陆昂冷酷地说。

    “可——”院长还在试图挣扎。

    一直沉默着的宗霆终于出声:“殿下,我反对您的意见。”

    陆昂冷冷地斜眼看他:“你反对我?”

    年轻的储君眯了下眼睛,又问一句:“你说你反对我?你觉得你是谁?”

    ……他言语之中,已尽是一个君王的压迫感。

    他在质问宗霆,作为君王的臣子,用什么资格去反对他的意见。

    宗霆抬眸,仿佛并不在乎陆昂的沉声威胁。

    “意识上传需要兰沉自己来确认,殿下不必再过问此事,后续事宜,将由我全权处理。”

    陆昂道:“哦,你能以什么身份?她是你的家属?”

    宗霆脸色阴沉,黑色的双眸中像刮起风暴。他看向陆昂,看向这个高傲而冷漠的储君,眼中的怒火一寸寸点燃。

    “殿下,她是兰沉的母亲,也曾是我法律意义上的母亲,我有义务在兰沉不在的时候,替他照料她。”

    “那你告诉我,兰沉为什么会不在这里?”

    陆昂咬牙切齿地质问。

    他拖着那条机械仿生义肢,一步一步,走到宗霆面前。

    两道怒气冲冲的视线在空气中交锋,彼此都不肯退让。

    陆昂死死看着宗霆,眼神是几乎要将宗霆处死的恨意:“是你,没有把他救下来,是你,把他拱手让给了别人。”

    宗霆握住双拳,脸色黑到吓人。

    陆昂一字一句,都似匕首,插向他身上尚未愈合的伤口。

    ——而他,竟无法回应,无法反驳。

    因为就是他,亲手,将兰沉推了出去。

    可是……

    难道陆昂,还能比他更有资格,站在这里诘问他吗?

    宗霆想起那天他拔剑时看到的一切。

    他沉沉地看向陆昂,忽然开口:“——敢问殿下,爆炸发生的时候,为什么会和兰沉在那间房间?”

    陆昂一下愣住。

    ……爆炸发生的时候。

    他在和兰沉…… 他在那间社团活动室里,用那样一种方式,羞辱着兰沉。

    他让兰沉穿上了朱利安的衣服,坐在靠窗的画架前,模仿他记忆中朱利安的模样画画。

    他在告诉兰沉,他已经剥夺了兰沉的身份和名字,以后兰沉就只能成为他的“朱利安”,兰沉再也无需去学校上课——

    而他明明早已看见了,兰沉苍白的面容,和绝望看向他的双眼。

    这几天里,他都刻意没有去想这件事,就好像记忆已经识别到那是一个炸弹,自动将它封存,让他免于受伤。

    可现在这个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了。

    他的指尖开始发抖,突然觉得那条早已消失的腿、被碾成血肉模糊的腿,仍然在膝盖下方鲜明作痛,他痛到手发抖,心头涌上一阵又一阵的凉意。

    ——他都对兰沉,做了些什么?

    他为什么会对兰沉说出那些话,要那样去伤害一个爱着他的人?

    高光宇给他的录音里,兰沉用那样淡然的语气说着:“再过几个月啊……我可能会等不到吧。”

    少年声音柔和,语气坦然:“我向你保证,再过几个月,我就一定不会再出现在陆昂面前。”

    陆昂在听到录音的第一时间,就气得砸碎了一个水杯。

    坐在他面前的高光宇无声地抬眸,又迅速垂下视线,什么话都没有解释。

    陆昂却已经觉得自己听懂了一切。

    听完录音后他简直要气疯了。

    明明不久之前,他还那么快乐地把自己的奖牌扔给兰沉,他在阳光下看到兰沉的双眼,他以为那一天他拥有着整个世界——

    然后有人走过来,告诉他,其实兰沉早就想离开他。

    他怎么可能不生气呢?

    录音里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踩在了他的怒火上。

    他当时以为是兰沉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他身边,所以他怒气冲冲、大发雷霆,他又气又难过,满脑子只想着去报复兰沉,去让兰沉知道他有多么生气,让兰沉知道胆敢擅自离开他是什么后果……

    可他不知道……他怎么能不知道……

    那是兰沉,早就知道了自己活不久了啊。

    ……那竟是兰沉,在向他告别。

    而他都做了什么……

    如果他没有选择用那种方式去报复兰沉,如果他没有把兰沉拉到那间教室里,是不是兰沉也不会被别人抢走,爆炸也不会发生……

    陆昂本来就是凭借意志力站稳着身体,此刻心神一乱,身体立刻晃了晃,让随侍们急忙伸手搀扶。

    他摇摇欲坠,站也站不稳,在心神俱裂中,一下向后倒去。

    ……

    埃德加拉着兰沉就走。

    他们跳上摩托车,兰沉再次带上护目镜,坐到了摩托车前方。

    机车引擎启动发出轰鸣,仿佛一头凶悍的野兽冲出天幕,在居民区内躲避着警方飞行车的追捕。

    很快,他们周围的建筑密度开始降低,建筑高度也越来越矮,灯光也变得稀疏,说明他们已经穿过聚居区,进入郊区边界——

    埃德加想要带着他,离开W区?

    帝都星上各区之间的分界线大多是一些人工制造的自然景观,前方W区与V区的交界线处,就是一片莽莽苍苍的树林,遥遥望去只能看到黑暗起伏的一条不规则曲线,完全看不清另一边的景象。

    机车并没有减速的意图,还在往那片森林边缘进发。

    然而就在他们快要进入森林的时候,忽然从黑黢黢的树冠中,“嗡嗡”地升起了一片由无人机组成的天幕。

    密密麻麻的无人机,亮着一闪一闪的红色灯光,连缀分布在天空中,像是一张遮天盖地的巨网,拦住了他们向前的路。

    每一台无人机上都安装着一颗可以全方位转动的镜头,就像是一只只眼睛从树林中升起,生物成像自动对焦,全都转向了他们。

    紧随其后的,是正在从V区赶来的飞行车车队。

    夜色中依稀可以辨认出飞行车车身上喷涂的“BW“字样,那是帝国军队专用车才特有的编号。

    又是一道封锁线。

    “怎么会有军部的人?”

    兰沉扭过头去看那些无人机和正在朝他们飞过来的车队,他当然一眼就认出了车队的所属,所以反应很大,非要从埃德加怀里扭过去,顶着一副比他脸还宽的护目镜,打量那几辆飞行车。

    埃德加挑眉:“怎么了,老婆想跟他们回去?”

    兰沉沉吟不语,又被埃德加掰回身体,仍然面朝对方,埃德加低下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兰沉,“你看到军部的车就想回娘家?”

    兰沉皱眉,迅速否认:“你在说什么啊……”

    可手上已情不自禁攥紧了埃德加的夹克外套。

    埃德加哪里还看不明白,他是又想起了宗霆。

    金发暴徒的笑容弧度减少些许,扬眉道:“很可惜,他们应该不是专程来找我们的,现在帝都星上已进入战时警戒状态,各区的交界处都有军方派兵把守。”

    兰沉没说话,护目镜微微滑落,挂在他挺翘的鼻尖。

    埃德加看见了,便伸手帮他重新调整好护目镜,然后道:“宝贝,把耳朵捂住。”

    “什么?”兰沉不解其意,正疑惑地抬头看他,男人就压下眉眼,拧动车把,直接加速,冲向了前方封锁线!

    涡轮引擎动力攀升到最大,机车尾焰轰轰直响,这个疯子开车摩托车,载着兰沉,宛如离弦之箭般飞向无人机铁幕。

    捕捉到飞行物运动弧线的无人机开始聚集,仿佛要围成一张连苍蝇都飞不出去的天网,而那一排飞行车也停在无人机后方,从车窗中架出黑洞洞的光束枪口。

    原本他们可以有很多种办法穿过这道封锁线抵达V区。

    他们可以伪装,也可以弃车逃跑,还可以再想别的办法通过,但偏偏埃德加是这个宇宙中最狂妄的疯子、最大胆的暴徒,他不躲不闪,不避不让,总会选择最疯狂的那一种方法,自杀式突破重围。

    他在这片无人机铁幕前,从衣兜里掏出了一颗圆形的金属球。

    金属球上有一把安全扣,他用牙齿咬下安全扣,随即小球中开始传出“嘀嘀”的警报声,埃德加又向兰沉说了一次“捂好耳朵”,便挥臂向前掷出这颗金属球!

    嗡——————

    金属球在被扔出的一刹那间展开,表面亮起绿色的荧光,变形成了一个两头窄、中间粗的灯笼状发音器。中间的一圈圆柱成了发声装置,开始向四周发散出高频率的干扰波攻击!

    金属球犹如被扔进平静水面的一颗石子,空气荡开层层涟漪,高频干扰波一圈一圈地向外辐射。

    所有无人机的无线遥控系统,在被干扰波攻击的一瞬间,就全部陷入了瘫痪!

    无人机如同落叶般从空中纷纷掉落,漫天下起无人机暴雨。

    埃德加笑意盈盈,眼神冰冷而疯狂,驾驶摩托车穿越这片暴雨,在那些军部飞行车朝他们开始射击的时候,头也不回地单手掏枪回击!

    一片枪林弹雨,光束波横冲直撞,四下纷飞。

    埃德加手中的老式单发手//枪轻而易举地就集中了一辆飞行车引擎,随后子弹分裂引发爆炸,飞行车后部烧起熊熊大火,接着又是连锁爆炸,像是一朵朵升空的烟花。

    爆炸的气流波及到机车,车身也在高速行进中左摇右晃,被热气烫得整台车温度都在升高。

    兰沉的手指都发红,身上也热出一层汗,他抬眼看向埃德加,发现金发暴徒还是笑意盈盈,绿色双眼在爆炸的红色火焰烘托中,疯狂到让人头皮发麻。

    轰——机车尾焰再一次喷涌,和爆炸的火团相互促燃。

    火光舔舐衣角,他们在爆炸中疾速飞出,犹如穿越一场凶猛狂野的山火。

    机车仍在夜色中一路狂飙。

    兴奋。肾上腺素在神经中传导,呼吸加快,心跳加速,瞳孔不自觉放大。

    兰沉拉住埃德加的袖口,提高音量:“我们到V区了,你到底要去哪里——!”

    反正去哪里也是跑。

    在W区逃跑,在V区逃跑,去哪儿都是逃窜,他们已经成了这颗星球上的流亡者,几十亿人都想要追索他们的轨迹。

    兰沉并不明白这个疯子要带着他跑去哪里。

    如果要这样一直逃跑下去——倒也不是不行。

    在夜色中出逃。狂奔就是最好的注脚。

    埃德加低下头,笑唇弯弯,“嘘——我们去秘密基地。”

    他似乎胸有成竹,驾驶着飞行摩托,开始驶向V区边境那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

    机车闯入山谷,隆隆的水声作响,原来这一片山脉中间是一座巨大的人工水坝,拦截着从V区向下游延伸的一条大河。

    ——他们直直飞向水坝口!

    兰沉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加速行驶的机车就已经带着他撞向水流瀑布——

    铺天盖地的水柱,像是从一个大水桶中倾倒下来,浇在他身上。

    他被大水淋透,护目镜镜片上一片朦胧,脸上全是四处横流的小河,滴滴答答地流淌着——

    他急促喘息,被冰冷的水流冲刷得浑身湿透,一张开嘴,脸上就在淌水,可他们居然没撞上山壁,而是进入了水坝内部。

    原来这座水坝的巨流后方,别有洞天。

    这是一处空旷宽广的潮湿山洞,头顶的石穹高得看不清顶部,随着这辆机车飞驰而入,地面上方逐渐升起一条机械坡道,让机车能够顺着这条坡道,继续向前。

    机车已经降速,顺坡爬升,终于在机械坡道的最高点一个甩尾刹停,停在了上方的圆形平台上。

    埃德加单腿撑地,推下侧边称,把机车停稳,然后打横抱下兰沉。

    “欢迎来到秘密基地,老婆。”

    绿眼睛的金发暴徒身上滴着水,笑眯眯看向兰沉。

    兰沉把护目镜推高,架在头顶,脸上的水珠纷纷滚落。

    他大口喘着气,睁着一双杏仁眼,抬头打量这一片全然陌生的空间。

    这里大得离奇,要把整座山都挖空才能搭出这么庞大的一个空间,四面全是石壁。

    他们所在的圆形平台连接着一条玻璃桥,玻璃桥尽头则是另一个更宽阔的平台,平台上人来人往,灯光明亮,摆放着许多巨型机器装置,和这片粗犷的洞穴画风截然不同。

    有人正穿过玻璃栈桥,朝他们走来。

    ……

    兰沉被他们送进了一间整洁干净的屋子,床上还放着崭新的换洗衣物,浴室里有烘干机和快速清洁喷头。

    这个山洞基地和这伙人都来历不明,似乎也并不是埃德加的手下——就在不久之前,那个从桥上走过来迎接他们的女人,对埃德加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到这来了?帝国的人有没有发现你们?”

    兰沉用快速清洁喷头清洗了一下身体,换好衣服,躺在了床上,若有所思地看向天花板。

    这地方哪里都透着诡异。

    不仅整间房间都是纯白色的,连他穿的衣服,也全都是白的,似乎他们在设计之初,就没想过弄脏这里的可能性。

    似乎传达着一个想法——要么它存在并且运转,要么,就直接销毁。

    兰沉的思绪就此一顿。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伸出手指,挡住头顶惨白的灯光,微阖双眼,呼出系统:“统,上次解压的那个《呢喃岛屿》剧情点文件包呢?”

    系统很快回应:“在的,宿主,我帮你储存在下载文件夹了,我找找——哦,在这里,我传给你。”

    兰沉收到文件包,开始查看《呢喃岛屿》这本书的关键剧情点。

    《呢喃岛屿》,光听这名字就知道风味儿十足了。

    典型的废武风味文艺疼痛文学,不同于鲜花的通篇粗暴马赛克,和口口文学城的禁欲系,废武讲究的是一个有血有肉、荤素搭配,才能健康成长!

    在这本书里,兰沉是一条人鱼。

    没错,就是那种人鱼文里的人鱼,而不是上半身是鱼头下半身是人的猎奇人外文特产人鱼……

    这个故事也很像星际版的《人鱼公主》。

    作为一条人鱼,他会住在人鱼星上,然后在某一天,救下一个战损失忆的神秘男人。

    这本书的前半部分剧情,大概可以归纳为“家人们,捡了只狗,他想跟我回家——”。

    兰沉捡到这个神秘男人之后,就把他带回了家,悉心照顾。

    随后男人醒来,却发现自己丢失了所有的记忆,不仅不记得自己的姓名和来历,甚至忘掉了自己原本的性格。

    ……然后男人就变成了兰沉的痴汉小狗,比较纯种的那种。

    他天天绕着兰沉转,不仅帮兰沉做各种杂活家务,还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渐渐爱上了兰沉。

    两个人在人鱼星上,天天过着没羞没躁的生活,像两条快乐的小狗一样无忧无虑。

    兰沉也何尝不喜欢他捡来的这条大狗狗呢。

    兰沉给他取名“阿奇”,一直耐心地照料着他。

    阿奇的伤很严重,总是容易复发,而兰沉就想尽办法地去给他找所有能医治他的药材——人鱼星是全宇宙最著名的疗伤圣地,因为人鱼本身,就代表着“生命的奇迹”。

    人鱼的眼泪、人鱼的头发、人鱼的指甲、人鱼的鲜血……都可以治疗宇宙中的各种生物,甚至连人鱼星上唯一一处蓝洞中的泉水,都是其他星系的人梦寐以求的宝藏。

    ——陆昂喝的蓝洞水,正是来自于人鱼星。

    兰沉用尽全力,想要彻底治好阿奇,可是阿奇的病总是一次又一次复发,每次复发的时候,阿奇都会像变了个人一样,让兰沉惊慌失措。

    最后,为了治好阿奇,兰沉给出了一颗,他自己的人鱼心。

    人鱼心,是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它可以治愈任何伤口,也可以挽救任何生命,即便是逝者,都可以通过吃下人鱼心,来获得一颗重新跳动的心脏。

    所以兰沉把自己的人鱼心送给了阿奇。

    可他失去人鱼心之后,就再也不能当人鱼了。

    没有人鱼心的人鱼,只能用人类的形态继续生活,同时,也失去了人鱼的一切特殊力量。

    但兰沉并不后悔,只觉得喜悦。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让阿奇健健康康地永远陪在他身边。

    阿奇说过以后会对他很好,一直爱他、一直地和他生活在一起。

    可他没有想过——

    他的阿奇会在痊愈之后,找回自己的所有记忆,并且忘记了他。

    为了寻找阿奇,兰沉也离开了人鱼星,又通过阿奇留下的仅剩几条线索,磕磕绊绊地跟着阿奇的足迹,来到了阿奇所在的星球——新厄斯。

    在新厄斯上,兰沉看到了很多阿奇的肖像、雕塑和照片。

    直到这时,兰沉才意识到,原来他的阿奇,是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他的阿奇是一位领导者、一位身份尊贵的帝王,而他却只是一条灰扑扑、普普通通的小人鱼。

    ……不,失去了人鱼心的他,现在连人鱼也不是了。

    他又该怎样,才能重新见到阿奇呢?

    故事开始在这里疯狂加入狗血佐料,从星际清新童话一转直下,成了个BE结局的暗□□故事。

    兰沉并不知道,他的邻居索拉已经比他先一步来到这颗星球。

    索拉拿着阿奇的信物见到了阿奇,并让阿奇以为索拉就是那个救了他的人,就把所有本该给兰沉的赠予,全都给了索拉。

    索拉加官晋爵,当上了公爵,被所有人簇拥和爱戴,他享受着和皇帝同样的特权,风光无限。

    而与此同时,失去了一颗人鱼心的兰沉,只能狼狈不堪地在新厄斯上到处捡垃圾吃。

    兰沉:——能不能行了!!我再怎么混也不至于混到捡垃圾吃吧!

    除非是麦当劳的垃圾。

    这个他可以吃(x

    经历千辛万苦之后,兰沉终于再次见到了阿奇。

    可他万万没想到,阿奇却把他当成是向他自荐枕席的卑贱侍从……

    阿奇粗暴地占有了他。

    在此之前,兰沉一直以为性//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在人鱼星上,人鱼们都会和自己喜欢的人没羞没躁地交//欢,亲密关系也是一种表达感情的最好方式,它给人愉快、给人幸福,也给人甜蜜的感受。

    阿奇还在的时候,兰沉最喜欢和阿奇酱酱酿酿,他因此以为,性//爱本就该如此。

    可他错了。

    阿奇让他觉得无比痛苦。

    他没见过那么凶、对他那么坏的阿奇,他努力想要让阿奇相信自己才是那个救了他的人,可阿奇在知道真相后,却也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然后告诉了他,一个他从来没想到过的可能。

    原来阿奇并不是无意间失落到人鱼星的。

    从头到尾,他都只是想要一颗人鱼心来治愈自己的病症而已。

    他一直都有双重人格,其中一个人格是兰沉所熟悉的那个“阿奇”,而另一个人格,则是兰沉现在所见到的这个帝皇。

    他来到人鱼星,就是为了彻底杀死“阿奇”的存在。

    所以当兰沉向阿奇送上自己那颗心的时候,他同时也杀死了自己最爱的那个人。

    现在,“阿奇”已经彻底死去,兰沉对他来说,早已毫无价值。

    “不用再叫我阿奇,你可以称呼我真正的名讳,厉擎。”

    故事的最后,这个残忍到可以面不改色地杀死另一个自己的男人,朝兰沉露出了一个冷漠的笑。

    兰沉:……

    哪怕已经看过一遍剧情大纲,他依然在看完所有关键剧情点之后,感到了深深的不适。

    厉擎,你爹的,你是真的出生啊!!!!!

    关键是,他现在还在打前三本书的剧情点,你跑出来都已经把地下基地修到人家家门口了,算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5 23:39:53~2023-04-16 23:5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伞子 15瓶;春山山山山 9瓶;小晰今天highc了吗 5瓶;秋星落晓霜 2瓶;咸鱼不想翻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勾引而已

    男人这么好钓,又有什么难度呢?

    兰沉躺在床上, 严肃思考人生。

    他在脑海中“扒文”,反复揣测着目前的剧情动向。

    厉擎这个玩意儿,说是出生, 那也是真的出生。从接近兰沉那一刻起,就已经打定主意要骗走他的一颗心, 并且毫无半分负罪感。

    可实际上这只能算“半个他”。

    他毕竟是双重人格,另一个“阿奇”人格,却是完全无辜的。

    而且厉擎这么出生,急于想要杀死他的另一个人格, 也是为了他复兴人类的目标。他对兰沉来说是出生,但他对人类来说,却是个圣人。

    他独自一人宛如神兵天降般拯救全人类于危亡之中,带领着银河系走向人类复兴。在他出现之前,银河系那边已经经历了长达数万年的“黑暗时代”, 文明颠覆,人类几近毁灭。

    而厉擎, 就是人类所孕育出的,让文明重生的希望。

    谁都不清楚他来自哪一颗星球, 但等银河系所有生灵都听到“厉擎”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已经以新厄斯为基地, 创造了一个空前辽阔和强大的人类帝国。

    他的毕生弘愿就是能够让没有经过基因改造的原始人类, 重新征服这片宇宙, 为此, 他可以承受一切牺牲,包括他自己在内。

    ……他把自己的另一个人格当成了体内无用的”废品“。

    他的另一个人格, 性格和他完全相反, 不仅愚蠢天真, 还总是会时不时抢走他身体的控制权,让他常常无法做出准确决策。

    在察觉到这个人格越来越频繁地出现之后,厉擎就已经作出决定,要想办法除掉他。

    这就像是口腔中一颗无用而总是引起炎症的智齿,一段并不需要的阑尾,厉擎心中并无丝毫对这个这个人格的留恋,即使他自幼与其相伴相生。

    但他想要彻底铲除这个人格,就得冒着失去自我意志的风险。

    毕竟这个副人格沉睡在他的头脑中,和他共享着同一个大脑,谁都无法预测人格剥离手术会给他的大脑造成什么影响。

    那是他不能接受的后果。

    他不可能为了一个愚蠢的人格而让自己无法再继续带领人类向前,所以他才会把目光,落在了“人鱼心”上。

    人鱼心可以治愈宇宙中的一切伤病,包括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人格。

    但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人鱼心“必须由人鱼自愿给予。否则即使生效,也不会让吃下人鱼心的人百分百痊愈。

    莱茵帝国的皇帝图拉真·尤里乌斯,就是吃下了一颗并非由人鱼自愿剖出的心。

    所以才会不人不鬼地在床上躺了将近二十年,让别人夺走了帝国的皇权。

    厉擎当然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他很快就想出了更好的办法。

    一个冷酷、残忍,也十分有效的办法。”阿奇“与兰沉的相遇、相识和相知,从头到尾,都是”厉擎“安排好的一个局。

    兰沉只是厉擎野心的一件牺牲品,最终的结局也只有永远沦为厉擎宫殿中一个好看的摆件,再也没办法见到他的阿奇。

    兰沉:呵呵。

    这四个渣攻,不管是什么原因、什么性格、什么背景,倒都有一点出奇得相似:那就是从来都不把他当人看。

    从宗霆到厉擎,一脉相承的垃圾。

    他们似乎都觉得兰沉的感情是可有可无的,在他们眼中,兰沉本身就不是一个值得被尊重的客体。兰沉被他们凝视、被他们物化,失去作为“人”的特征,成了一样物品。

    至于所谓的“感情”——

    感情?哪有他们的自尊、他们的脸面、他们的野心和他们的伟大愿望来的重要。

    这么一看,其实他们还都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兄弟四个呢。

    兰沉看向纯白的天花板。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气愤。

    为什么他们要把感情看得如此低廉,就好像这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人类的感情,难道就如此不值一提吗?

    似乎他穿过的每本书里,扮演的角色都有着各种各样的痛苦、绝望、期冀、挣扎,他一开始总是气愤,在第一个任务里,他气到甚至直接弄崩了一本书,才会被穿书局惩罚,调到更虐身虐心的狗血文主角部。

    于是他开始捣乱,开始胡乱做任务,开始报复那些狗血文里随意对别人施加伤害的主角,又因此被穿书局发现了虐渣打脸的天赋,逐渐分配给他更多类似的角色和书籍。

    ……没办法,谁让他真的很想回家。

    他拒绝也没用,反抗也没用,只能被迫接受这些任务,慢慢学会了用平静掩藏自己的愤怒。

    可其实他无时无刻不在愤怒。这愤怒不是来源于自己,而是他为书中的角色感到不平。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人类的感情是如此独特唯一,人类正是因为拥有感情,才可以被称之为人,可为什么总会有人,那么喜欢践踏别人的感情?

    就好像这些世界都在逼迫他放弃自己身而为人的感情,让他不用再被愤怒和痛苦折磨——

    兰沉想到这里时,隐隐闪现过一丝古怪的念头,但这念头产生的一瞬间,他脑海中就浮现出一阵剧痛,像是高压电流穿过脑髓,让他猛地握紧了双拳,狠狠捶向床面。

    剧痛袭来,他眼前一阵发白,头脑中像有千万股乱流横冲直撞,他痛得咬住双唇,紧闭双眼,好像过了一万年,才熬过这股剧痛。

    等痛楚渐渐消失,他缓缓松开双手,胸膛仍自起伏。

    ——杏仁眼睁开,一片清明和冷漠。

    兰沉抬手按住额头,疑惑地皱了皱眉。

    他刚刚在想什么来着?哦,厉擎……对,厉擎。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向自己空空荡荡的手掌。

    总觉得……好像哪里漏了点什么。是他漏掉了哪个剧情?

    兰沉垂下眼,再次在脑海中把剧情极为快速地过了一遍,反复确认自己没有遗漏的关键剧情点之后,才抬眸看向门口。

    按照原著的时间线,厉擎是不应该这么早就出现的。

    兰沉原本也以为厉擎会在银河系安安稳稳地等他死遁过去,没想到厉擎现在就出现在了莱茵这边的剧情线里。

    原来四个世界融合之后,世界线自我修复系统会自动补全一部分设定,原著中银河系那边的剧情线和莱茵这里的剧情线并无交集,但现在已经自动补全成了银河系将与莱茵帝国发生战争,才让厉擎下定决心,除掉自己的副人格。

    他要在开战前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确保自己能够率领银河系赢下这场战争。

    兰沉:那干脆……就拿这出生当工具人,早点把莱茵帝国这边的剧情点全部走完吧。

    算了算其实也不剩下多少。

    早点走完拉倒,赶快把这个都不能使用时空通道回家的世界结束,他这次一定要好好在家里玩个够本!

    兰沉干劲十足地握了握拳。

    加油,打工人!!

    这世界上唯一的常量就是打工,打工人,打工魂,打工都是人上人!

    兰沉跳下床,朝门口走去。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手腕上的光脑已经消失不见,在他从杏生活的那间”安全屋“里醒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自己的光脑不见了。

    埃德加拿走他的光脑是为了什么,其实很好猜。

    一个是防止他的光脑中被人安装上追踪程式,能够定位到他们的位置,还有一个,自然是不想让他和宗霆、陆昂两人联系上。

    而他耳朵上那个消失的内置助听器——当然也是因为这个,才被外置助听器取代的。

    他想让兰沉只能依赖他,不断地带着兰沉前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地方,就是在给兰沉营造出人工隔离真空区,让兰沉除了他之外,无法信任任何人。

    所有危险的行为,就是在故意创造吊桥效应,让兰沉和他同生共死,在心脏的快速跳动中,爱上这个金发的暴徒。

    ……杏生活看上去粗枝大叶,其实心可黑着呢。

    兰沉已经在他身上点燃了妒火,而嫉妒开始让他想尽办法,试图得到兰沉的心。

    ——那颗金苹果,已让他垂涎不已,辗转反侧。

    殊不知,他已在开始妒忌的那一秒,就走上了夺取金苹果的不归之路。

    兰沉拧开门把手,走出房间。

    他还记得从最外面那个大平台上到房间内的路线,却假装不认识路,故意慢吞吞地扶着墙壁绕圈,直到警报被触发。

    马上就有急促地脚步声隔着走廊传来。

    他站在原地,眼神慌乱,又努力拎起眉毛,是强作镇定的模样,看向走过来的一名工作人员:“跟我一起来的人呢?”

    那名工作人员迟疑了下,似乎没认出他是谁,正要朝兰沉拔枪,姗姗而来的生物识别码才在他的光脑上弹出结果。

    他恍然大悟,明白过来兰沉的身份,按在腰侧的手放了下去:“我带你去找他。”

    他领着兰沉朝埃德加所在的房间走去,兰沉跟在他身后,边走边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是和那个星盗一伙的吗?你也是星盗?”

    那工作人员僵了一瞬,闷声不响,只是往前走,没有回答兰沉的问题。

    兰沉微微一笑,大概猜出了对方的真实身份。

    他原本还以为这些人是莱茵帝国的公民,但当他故意询问对方是否是和埃德加一样出身时,对方的反应就很明显,身体语言在表露出抗拒,说明他们完全不是和埃德加一伙人。

    最讨厌星盗这种东西的,只有军人了。

    看来厉擎这手伸得可是够长的,都已经把银河系那边的军人都安插到了帝都星上。

    他是想要在帝都星上干什么呢?

    兰沉跑快了几步,故意埋怨道:“你走慢点……我跟不上你,我的脚疼。”

    他伸手拉住对方衣角,语气娇憨,十足像一个不知好歹、又被宠坏了的金贵小孩。

    对方被他拉得顿住脚步,回过头,沉默的眉眼对上了兰沉眼波流转的一双眼睛。

    ……原来兰沉还光着脚,赤//裸的双足踩在地面,脚底已经泛红。

    他歪过头,用杏仁眼打量着对方,浑然不觉自己在多么危险的境地,这样迟钝、傲慢和愚蠢。

    ——又美丽。

    他确实在这儿一无所有,但他却有着最能让人为他着迷的一张脸。

    兰沉没有错过对方在第一眼看到他时,眼中闪过的那抹惊艳。

    对于对方来说,他就是那个来自于遥远宇宙的美丽造物。

    一个外星球上的人类,想想看,他们拥有相似的基因,却又有着截然不同的生物编码。差异就是最大的吸引力,生//殖隔离总会引起欲望冲动。

    在对方眼底,他天生具有魅力。

    所以兰沉只需要小小地向他展现一点鲜活,对方的目光,就会被他深深吸引。

    这名工作人员不声不响地看了兰沉数秒,随后蹲了下去,说道:“我背你。”

    兰沉笑了:“好啊~你背我过去吧。”

    他没有一丝心理负担地爬到别人背上,像是早已习惯来自于他人的偏爱和纵容,晃着两条小腿,用手臂圈住对方的肩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默然片刻,低声回答:“……刘思。”

    “我叫兰沉,”他凑近男人的脖子,把下巴搭在对方肩膀上,“我看过埃德加的通缉公告,他真是一个大坏蛋,他是你们的老大吗?”

    刘思:”……我不清楚。“

    他果然十分抗拒与埃德加为伍,把谎话说得如此拙劣。

    兰沉:“你不清楚?你连你们老大是谁都不清楚?”

    男人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干脆闭上了嘴,不再接话。

    他背着兰沉走到某间房间前,把兰沉放下,兰沉故意向对方展示自己红红的脚底板,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用一只脚搭着另一只脚的脚背取暖。

    刘思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往下落在了他的双脚上。

    “你的鞋呢?”他问。

    兰沉道:“他们没给我准备鞋子,我哪来的鞋?”

    刘思低下头,弯腰抽开了自己的鞋带。

    食指上带有一道刀痕的双手灵活地解开鞋带,鞋舌松开。

    他穿的是一双大码高帮战术靴,他脱下这双鞋放在了兰沉脚边,低声道:“你穿我的鞋吧。”

    他都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兰沉自如地把他的脚伸进了这双皮靴里。

    少年脚背雪白,上面还带着几道细小的红色擦痕,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却别有艳色。

    他伸脚套进了这双根本和他画风完全不符的战术靴里,像踩着一双松垮的雨靴,男人脚上的温度如同第二层皮肤般,包裹住了他的双脚。

    兰沉站在这双靴子里,抬头朝他轻轻一笑:“谢啦。”

    男人无声地,看着他微笑的面庞,下意识咽了咽喉结。

    “你去忙你的事吧,我进去找他了。”兰沉朝他摆摆手,完全是把他当作家中侍者一般的态度。

    刘思站在原地,点了点头:“……嗯。”

    他目送着兰沉推门而入,站在门口,望着关闭的白色金属门,隔了很久之后,才转身走向走廊。

    一颗红色的灯光,从他后脑上茂密的头发丛中,一闪一闪地亮起。

    兰沉走进房间,房间里全是烟味,他先是被呛得咳嗽了一声,然后才用手在鼻子前扇着风道:“喂,你在干什啊,这里好臭!”

    那站在操作台前正在组装着仪器的金发暴徒立刻从嘴边摘下香烟,用手指掐灭烟头,回身望向兰沉:“宝贝,你怎么过来了。”

    下一秒,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看到了兰沉脚上那双尺码明显不属于他的战术靴。

    兰沉踩在这双鞋子上,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还耀武扬威地,在向他真正的家长炫耀自己的战果。

    埃德加的绿色双眼一片冰冷。

    犹带余温的烟头按住指腹,在他皮肤上烫出一个火热的伤口,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兰沉朝他走过来,还好奇地打量着他的组装台:“这是什么?”

    埃德加向兰沉伸出手,把他的小公主抱在怀里,让兰沉坐在桌边。

    “一些小东西,”他淡淡回答,目光仍端详着兰沉脚上的战术靴,“老婆,这鞋子这么大,你偷来的?”

    “你才喜欢偷东西!”兰沉马上反击。

    他哼了一声,晃着两条腿,悠哉悠哉地坐在桌沿,手臂按过去,侧身去看埃德加组装的那些机器装置:“这是别人自愿给我的鞋,他们又不给我准备鞋子穿,我的脚都走痛了。”

    埃德加笑了笑:“谁?”

    兰沉用手指揉了下嘴唇,脸上带着使坏的笑意:“你想知道啊?”

    埃德加点头,一脸镇定:“不可以告诉我吗?”

    兰沉还在用手指揉捏自己的下唇,杏仁眼将金发男人上下一扫,似乎很奇怪对方为什么对自己随便穿上的一双鞋感兴趣,就道:“我偏不告诉你,急死你。”

    埃德加笑容僵硬。

    他低下头,注视着兰沉拿起一只机械做的小鸟,平静地说:“宝贝,那是一个微型核反应堆炸弹。”

    兰沉忙放下那只小鸟。

    他缩回手,转了个身,去拉男人的衣领,气鼓鼓地说:“喂,你快告诉我,这里到底是哪里?刚才那个人不告诉我,屁都不肯放一个——”

    埃德加眼神淡漠,回抱住兰沉的腰,说道:“那我们等价交换,怎么样?宝贝,你把刚才那个人的名字告诉我,我就告诉你这是在哪里。”

    兰沉歪着头,眨了下眼睛。

    ……笑不活了。

    不就是看到他魅力这么大,就急眼了还。

    兰沉在心里笑得打滚。

    他只是随手勾引个路人甲,就能让杏生活醋成这样。

    他这个杏生活,心里蔫坏,满肚子黑水,不仅让他和外界失去联系,还不想让他和别人有任何接触,可他偏偏算计不到,只要兰沉想,他随时都可以变成一个迷人的怪物。

    勾引而已。

    兰沉漫不经心地颤了颤眼睫。

    男人这么好钓,又有什么难度呢?

    让男人为他神魂颠倒,互相厮杀,像是被投入斗兽场中的角斗士般你死我活地拼命,才是他最乐意玩耍的游戏。

    他用手撑住桌面,故意道:“你怎么这么想知道?不行,你越想知道,我就越不告诉你。”

    埃德加凝视着他狡黠的双眼,还有被手指揉捏得水润泛红的双唇,心里的欲念和恶意一瞬间汹涌如同狂风暴雨。

    他靠近兰沉,伸手捧住兰沉的面颊,低声道:“老婆,你成心想气我。”

    “谁让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兰沉理所当然道,“那我自然也可以不告诉你……”

    埃德加的手摸向他的脊背,隔着衣服,在他突起的脊梁上缓慢摸索。

    兰沉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身体孱弱又敏感,男人粗糙的手指抚摸他的背,已经足够让他察觉到对方的别有所图。

    他天生就是追逐快乐的动物,一旦和对方产生亲密接触,就容易向对方缴械投降,此刻手脚已经软下,连声音都发飘:“干、干什么……你别碰我……”

    埃德加笑笑,眼神危险,他靠近兰沉,把兰沉压在桌面上。

    兰沉仰面躺倒,双脚垂落,靴子沉甸甸地拉着他的脚下坠。

    “老婆,你真的想气死我。”埃德加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我、我怎么了……”

    兰沉仍似天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行为让男人醋得发疯,不适应地把头转来转去,“你让开,这桌子硌到我的腰了……”

    埃德加低低地笑出了声,摸着兰沉的脸,嘴唇就要碰到兰沉的耳朵——

    桌面上,某个黑色的方盒,忽然亮起一闪一闪的红色灯光。

    埃德加面色一变,拿起盒子,犹豫了一秒,不知道该不该按下,兰沉已经先一步从他手里摸过那个盒子,直接在红点上按了一下:“这又是什么啊?”

    ——红点随即亮了三下,小黑盒上展开一个圆锥形的投影,投影中三维立体影像正在生成。

    最快生成的是一只放在平面上的手。

    兰沉飞快地扫了一眼,图像映入视网膜,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埃德加就抢过方盒,直接按掉了盒子的开关。

    “烦人的东西,”金发暴徒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把方盒子在桌面上推得远远的,又看向兰沉,“老婆,不要随便碰这里的东西,很多都是高杀伤力武器。”

    兰沉枕在一截金属板手上,杏仁眼有一刹那放空。

    他瞳孔微微颤动,眼帘高抬,在不断抖动、快进、慢放、又拉大成多倍特写镜头的回忆里,准确找到了自己需要的那一帧画面。

    ……哈。

    哈哈哈哈哈。

    还有这种事——

    他猛然坐起,气冲冲地推开埃德加,瞪了对方一眼道:“这不能碰,那也不能碰,你干脆不要让我来找你好了!讨厌鬼!我回去了!”

    随后跳下桌子,在埃德加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耷拉着一双大鞋子,蹬蹬蹬蹬地往外面跑。

    埃德加的目光满是疑惑,追随着兰沉的背影,看着他气呼呼跑出房间,不懂自己究竟是哪里惹得公主生气。

    兰沉用力推门,走进走廊,朝着刚才他过来的方向大步跑去。

    鞋子又大又笨重,连走路都费劲,他跑在走廊里,好几次都被鞋子绊倒,险些踉跄摔跤。

    他走到某个转角处,脚下又一崴,身体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摔倒,忽然有一双手从后托住了他的身体。

    ……他仰头摔倒,却掉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眼前是一双沉默又黑森森的眼睛。

    他喘着气,看着这双眼睛,眼角弯弯。

    “……啊,又看到你了啊,刘思。”

    作者有话说:

    刘思(x

    阿喀琉斯(√

    第57章 下一个就是你

    他们将在群星之间重逢

    黑色的瞳仁里, 映出了兰沉微笑的白皙面庞。

    他好像一个闯进黑暗里的惊喜。

    于是黑夜中有了月光,水面上泛出亮色的涟漪。

    这双黑如深潭的眼睛里,忽然连眼神都开始有了亮光。

    男人什么都没说, 用双臂抱起兰沉,任凭兰沉用双手攀住他的脖颈, 在他怀里笑着仰起头,视线打量着男人线条硬朗的下颌,用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你的鞋有点大了,我穿着不合脚, 怎么办?”

    刘思抱着他,像抱起一截月光。

    男人站在原地,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看向前方,想了几秒之后说:“你要去哪。”

    兰沉:“我要回房间, 你送我吗?”

    刘思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像个沉默的老好人,兰沉说什么他都乐意帮忙一样。

    兰沉脸上仍是笑, 目光却从对方平平无奇的面庞,落到自己胳膊旁边, 对方抱着他的双手上。

    ……男人右手的一根食指上, 有一道半月形的刀疤。

    而他在那个尚未生成的投影影像中, 看到的那双手, 手指上的同一个位置,也有一道同样形状的疤痕。

    兰沉不难猜出他的杏生活在用那个小黑盒和谁保持联系。

    按照他目前的猜测来看, 埃德加、厉擎之间肯定存在着某种合作关系。

    埃德加这段时间以来在帝都星上的动作, 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星盗会去做的范围。

    兰沉对埃德加究竟有什么打算并不感兴趣, 帝都星的死活、包括整个莱茵帝国的政治安全,与他有什么相干?和他的剧情点无关的事情,他一概不会去多做关心。

    他关心的只是——

    厉擎,你个出生,穿皮套来给他捣乱了啊!

    世界上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巧合:他正好在基地里遇到了一个“好心”帮他带路的路人甲,而这个路人甲身上正好有着和厉擎同样位置、同样形状的伤疤。

    比这个巧合更合理的推测是:这个路人甲,就是远在银河系的厉擎本人。

    兰沉在心里冷笑了一下,虽然不明白厉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既然今天厉擎被他抓住了,那怎么说也要好好压榨一下他的利用价值……

    就是不知道他现在这个人格,是哪一个?

    兰沉一路思索着,刘思已经把他带回之前的那个房间。

    男人默默抱着他走进屋,兰沉很轻松地勾起脚,在男人身后关上了门。

    门被轻轻碰上。

    兰沉双手向男人脖颈两侧滑落,掌心攀住对方肩头,从他怀里跳下,就在门关上的一刹那,抬起头,脸上的笑容随之消失。

    他和对方靠得很紧,面对面站着,微微仰起头,观察对方毫无变化的神情。

    ……很好,这么处变不惊,看起来不是那个“笨蛋”人格。

    不是笨蛋就好。他也嫌弃那个笨蛋,还是厉擎的出生人格方便一点。

    他勾了勾嘴角,眼底一抹淡淡的轻嘲。

    双眼却像水一样净透明澈。

    他用这双干净的眼睛直勾勾看向沉默不语的刘思,直接开口道:“这是什么?意识植入?远程遥控?”

    刘思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

    兰沉又笑笑。

    他站在刘思面前,随意地撩开垂落在左额的发丝,拂到耳后,就这么随意地让左耳的助听器暴露在男人的视线中。

    但他全无顾忌,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这双杏仁眼中,哪还有一丝一毫的骄矜和愚蠢。

    他锋芒毕露,如同出鞘的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又让人心旌动摇的魅力。

    艳帜大张。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没有人能从他身上移开目光。

    他就像一颗金光闪闪、汁液清甜的金苹果,在暗无天日的暴风雨中,吸引着水手丢失性命。

    男人的眼底骤然浮现出浓烈兴味。

    他无声看他,看着这张脸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几乎就要贴上他的鼻尖。

    他垂眸,目光在极近的距离中,审视兰沉迷人的面庞。

    报丧女妖已开始吟唱,危险的时刻敲响鼓点。

    心跳速度很稳定,但热度却一点一点攀升——

    兰沉似笑非笑,与身前这位名字注定会载入史册的人皇镇定对视,好像今天他要是不回答他,他就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

    最终,是刘思先向他退让。

    男人面无表情,低声道:“你知道我是谁?不害怕吗?”

    兰沉轻笑一声,眼帘上掀,“我想,点出来就太无聊了吧。”

    他暗自把握着尺度,不向男人说出更多他掌握的消息。

    该挑明的,不该说的,他比谁都清楚。

    现在他揭穿男人身份,厉擎或许会觉得他值得探究。

    可要是他连厉擎有双重人格这件事都知道,那厉擎一定会想都不想就杀了他。

    他需要若隐若现,朦朦胧胧,永远半揭半露,让厉擎捉摸不透他到底能够猜出多少,才能充分调动厉擎的兴趣。

    ——才能让厉擎,为他所用。

    厉擎道:“你聪明得让我意外。”

    兰沉道:“你早就已经认识我是谁,一个能拿到帝大第一名的Sigma,我很聪明,会让你意想不到?”

    厉擎没笑,双眼深深看他。

    “既然你在埃德加·阿斯兰面前选择伪装,那为什么不在我面前继续装下去?”

    兰沉挑了挑眉。

    该说厉擎不愧是厉擎,一下就能抓到最关键的点上。就这抓核心的逻辑能力,雅思作文不给个9分都说不过去啊!

    他微微一笑,说:“你不会以为,你能比得上他吧?”

    ——杏生活可是他现在同时在刷的三本书中的渣攻之一,你厉擎现在都还排不上档期呢!

    有些人没档期就别来没事找事,成天给他增加任务完成难度。

    厉擎的表情终于出现变化。

    他双眼黑沉,一边嘴角忍不住向上扬,又浅又淡地笑笑:“看来在你眼里,我没他有利用价值。”

    兰沉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戳在对方下巴上:“错了,错了,不是‘利用价值’,而是——值得让我费心思得到的价值。”

    他歪过头,发言直接震碎厉擎的三观:“他是我看上的男人,我当然要想尽办法把他弄到手,但你不是。”

    厉擎哑然失笑,“所以莱茵帝国的皇太子和三军上将,也是你看上的男人?”

    兰沉道,“你把我所有的背景都调查过了。”

    他说的并不是疑问句,而是一句平淡无奇的叙述,就好像他早已知晓厉擎对他的调查。

    “正如你所说,”厉擎双眼中有隐隐赏识之色,“一个能在帝国大学拿第一的Sigma,还能同时让莱茵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为他神魂颠倒,我不得不多加关注。”

    兰沉抬眸,“我想要的和你想要的不同。我只想要他们爱我,我要让他们围着我转,为了我恨不得去死——你觉得,我能做得到吗?”

    厉擎:“我认为你已经快要成功。”

    兰沉:“但现在看起来还差最后一步。”

    厉擎:“愿闻其详。”

    兰沉忽然再度靠近他,美艳绝伦的一张面庞仿佛被放大的电影特写镜头,连睫毛都纤毫毕现,美到在镜头中发光。

    他将呼吸喷洒在厉擎脸上,气息中还带着淡淡的香气。

    “——我准备死了。”

    厉擎望着他淡然的表情,和决绝的双眼。

    他和兰沉一样冷静:“主意不错。死亡总让人印象深刻,你想成为他们心里记得最深的那个人。”

    兰沉在心里冷笑:还在这吹彩虹屁呢,傻不愣登的,下一个就是你。

    你小子,别以为自己能逃得掉!

    他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本来就活不长。”

    厉擎点头,“你可以考虑意识上传。”

    兰沉:笑死,意识上传了怎么过来刷你的剧情点?

    想不到吧,哥还有个备用数据体!

    他轻轻一笑,朝厉擎吹了口气。

    “人活一辈子就够了,我可不想在计算机里再活几百年,关键要看——有没有活得够本。就比如,我这辈子就挺够本的。”他故意道。

    厉擎看着他:“你很难得。”

    兰沉笑盈盈地,将手按到他锁骨处,“虽然我无意间帮了你很多忙……但我劝你,别像他们一样爱上我。”

    ——至少不是现在,也不是在这。

    等之后他们再在群星之间重逢,有得是让他爱得死去活来的机会。

    厉擎:“我应该不会和他们一样。”

    兰沉看他的眼神都带着点怜悯了。

    哎呀,厉擎你小子,怎么就这么喜欢给自己立flag呢?

    他笑笑没说什么,而是道:“看在我帮了你这么多的份上,你不觉得,你也应该投桃报李,回报我一下吗?”

    厉擎抬起眼帘,眼睛很黑,和他的肚子一样黑,“尽我所能。”

    兰沉:“没那么严重,只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把你的光脑借我用用。”

    厉擎道:“基地设有反定位波频干扰器,光脑的定位信号发不出去。”

    他以为兰沉是想用光脑联系陆昂和宗霆。

    兰沉:“你借我用就行,说什么废话?”

    厉擎低下头,轻笑了一声,“……是我的错。”

    他把手腕上的光脑解下,解开生物识别码,放进兰沉手心:“还有什么是我能够为你做的?”

    “暂时没了,”兰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那块光脑上,随口问,“你是一直用这个身体,还是偶尔才会来?”

    厉擎:“脑波投射,这具身体是我的生物同位体,平常不使用的时候我可以把他放进培殖液。”

    “你们银河系的技术和莱茵不太一样,”兰沉道,“很多都是莱茵没有的东西。”

    厉擎:“如果你来银河系,我可以带你去新厄斯上最大的图书馆。”

    兰沉抬起脸,双眼含笑,嘴角冰冷微嘲:“——那我大概没有这个机会了。或许你可以带着我的骨灰去参观一下。”

    厉擎没说什么,似乎充分谅解他的尖刻,任谁知道自己罹患绝症,语气都不会怎么好。

    他道:“那我先走了。”

    兰沉点头,不再理他。

    厉擎悄然离去。

    兰沉先去了洗手间,然后坐到床上,拿着他的光脑,首先打开了新闻。

    一天没看新闻了,他好像很着急某人的近况,直奔“军务动态”栏目,看实时新闻直播。

    可惜的是,里面并没有提到宗霆的消息,倒是正在播放着军部帝国保卫军正在接管帝国各区治安权的新闻,此外,帝国也正在大量派遣太空战队,前往帝国的边境地区。

    他难得这么关心新闻直播,从来没看得这么专注过,甚至都没有发现,房门已被人悄悄推开。

    身上烟味都还没散去的金发暴徒站在门口,安静地注视着他。

    半天才察觉到这道视线的兰沉抬起头,下意识心虚地把光脑塞进被子底下,新闻播报的声音还在被子里闷闷传出:

    “据悉,该伙犯罪团体以‘付费药品测试’为由,已累计骗取二十余名受害者的生物信息进行手术,绝大部分受害者都自述有记忆丢失、人格解离症状……目前该犯罪团体已越境……”

    兰沉鸭子坐在床上,色厉内荏道:“你!你怎么进来不敲门啊!”

    埃德加脸上的笑意有点发冷,他随手关上门,慢慢走向兰沉:“老婆,我敲过了,你没听见。”

    光脑的声音还在继续发出:“……最新型号的宣誓级太空战舰已于昨日投入使用,可装载两台MS机体……”

    兰沉索性一屁股坐上去,以为这样就能闷死光脑的声音。

    实在又笨又傻得可怜。

    埃德加就这么看着兰沉努力想掩饰自己慌张的表情,绿眼睛里看不出情绪。

    他闭着嘴,弯腰靠近兰沉,兰沉居然还下意识向后退了一下,让埃德加绿眼睛里的冷意愈发加重。

    他把兰沉抱进怀里,身上烟味弥漫,干燥而略带矿石气息,眼帘微微下垂,终于明白过来,之前兰沉为什么会突然朝他生气。

    ……原来气的不是因为他不让他碰桌上的东西,而是他拿走了他的光脑。

    他在兰沉颈边沉声:“——就这么担心他?”

    “谁?”兰沉很不高明地装傻,还在努力地用屁股坐住那被子底下。

    埃德加笑了笑,把他整个人都稍微抱起来,然后伸手从被子下面,拿出了那块光脑。

    “借你鞋子穿的那个人给你的?”埃德加把玩着还没关掉新闻直播的光脑问。

    兰沉:“——不关你的事,还给我。”

    埃德加侧过脸看他,“要是不呢?”

    兰沉拧起眉头,用眼睛瞪他,“你还不还给我!”

    埃德加的绿色眼珠一动不动,面庞英俊而又暴戾。

    他忽然觉得无比疲倦——他怎么会有这么疲倦的时刻?就好像做什么都无法让兰沉那颗看起来柔软可欺、实际上却冷硬无比的心动摇,他只能等待着兰沉偶尔才会给予给他的一点关注。

    他像在沙漠中仰着头张嘴接雨,等待着一个发生可能概率极低的机会。

    而那个概率,无限趋近于零。

    厌倦。耐心已耗尽。不想再做无谓的游戏。

    ……他何必要为了寻开心,而让自己如此烦闷。

    埃德加阴沉着脸,把手举给兰沉看,然后在兰沉的目光下,握紧拳头——

    咔嚓。

    光脑发出碎裂的脆响。

    他再次收紧手心。加大力度。

    咔擦咔嚓……

    光脑在他手里四分五裂。

    兰沉:“你干什么!!”

    他气愤不已,扑上前,用手去拍埃德加的拳头,另一条手臂去打埃德加的脸,就要和男人扭打起来。

    埃德加偏过头,躲开兰沉的手臂,把碎掉的光脑扔在床上,抓住兰沉挥过来的手腕,猛然把他按在了床上!

    他压着兰沉,直起身,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这位金贵的小公主,双眼像是某种被彻底激怒的、粗野的猛兽。

    他冷冷笑了一下,用手掌拍了一下兰沉的脸。

    “贱货。”他说。

    作者有话说:

    好,杏生活他要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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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还得是你小子

    “怎么样,成交么?”

    兰沉躺在他身下, 在他说出这两个字之后,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埃德加的手只是轻轻拍过他的脸,像拍打一个玩具, 带着几分轻蔑与侮辱。

    但兰沉皮肤柔嫩,只是这样轻轻拍了一下, 就在上面留下了红色的印痕。

    于是他面颊带着红痕,睁着一双黑亮而又受伤的眼睛,仿佛在□□下被狩猎的动物,某种安静的生灵。

    好几秒之后, 他才反应过来一般,轻轻张开嘴唇,颤声问:“……你说什么?”

    埃德加冷冷地看他,嘴角勾起一个笑。

    他抓住了兰沉柔软的发丝,手掌穿过他的头发, 让这张漂亮的脸不得不正对着自己:“我说,你是个贱货。”

    他一字一句, 故意放慢了语速,让兰沉能够听得清楚。

    兰沉愣住, 杏仁眼睁到最大。

    一秒,两秒, 双眼中迅速浮起水光。

    从来没有人用这两个字来称呼过他, 也从没有人用这种粗暴而满怀的恶意态度来对待他, 这支玻璃罩下的小玫瑰, 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折辱过?

    他瞪着埃德加,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随后才是一句咬牙切齿的:“——滚!”

    两条手臂向后撑住床铺, 他拼命想要起身, 却被金发暴徒牢牢按住,埃德加只是用了一点点力气,用几根手指就能按住他的锁骨,让他爬都爬不起来。

    他气极了,直接用牙咬埃德加的手腕,却被男人恶狠狠地掐住了脖子,被迫仰起头,艰难地呼吸,流着眼泪一个劲瞪他。

    好可怜……也好漂亮。

    埃德加唇边噙着一抹冷酷的笑意,凑近兰沉耳边:“小公主,只有贱货才会到处勾引男人。”

    他说完,又和兰沉拉开距离,绿眼睛冰冷审视着挣扎个不停的兰沉。

    就像一只笼子里的小鸟,飞不出他金色的鸟笼。

    埃德加正要张口再说什么,气急败坏的兰沉就直接抬起另一只手,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掌掴在男人脸上!

    啪——

    埃德加偏过头,金发垂落,眉眼深陷在头发的阴翳中,下颌线绷到不能再紧。

    男人身上肉眼可见地浮现出一股暴虐气息。

    兰沉仰头看着他,手心被反作用力震到一阵一阵发麻,胸膛起伏不定。

    兰沉:你小子,就非要吃一个大耳刮子是吧。

    埃德加一动不动,维持着这个侧过脸的姿势长达许久,才慢慢转回去,绿色双眼中一片阴鸷。

    “打我?你再打一下?!”他阴沉地说。

    兰沉: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

    他于是又一次用尽全力挥动手臂,“啪”一声再次抽向埃德加的脸庞。

    “混蛋!”他提高声音,哭着喊道。

    这个可怜的小公主,连一句骂人的下流脏话都没学会,只会说着最没有杀伤性的“混蛋”两个字——他甚至想不出更恶毒的咒骂。

    埃德加脸上又挨了一巴掌,但这次他没有偏过脸卸力,而是死死盯着兰沉,任凭兰沉的巴掌打到他脸上。

    兰沉可是偷偷下了黑手,用的狠劲,第二个巴掌落下的时候,埃德加脸上已经肉眼可见留下了兰沉的指印,看上去英俊而狼狈。

    埃德加默然看向兰沉,像被触怒的猎豹,眼下肌肉一阵一阵发抽。

    怒火已经点燃,嫉妒、被背叛的愤怒、求而不得的焦渴,让他觉得自己快要发疯,哪还有理智可言——

    他抬起手,也重重地扇了兰沉一巴掌。

    这一巴掌声音清脆无比。

    兰沉被他打得歪过了头,靠在被子上,压着侧脸,睫毛不停地颤抖,仿佛久久无法回过神。

    时间被无限拉长——

    他雪白剔透的鼻尖通红,慢慢地,淌出一行深红鼻血来。

    在看到这点刺目红色的一刹那,埃德加的绿色眼珠几乎凝固。

    他也愣了,手掌垂落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兰沉被他打得流鼻血。

    兰沉呆呆地,连眼神都呆滞,视线放空。

    半晌,他才伸手摸了摸自己鼻下,直到视线确认指尖是黏腻的鲜血之后,他张大嘴巴,“啊”了一声,突然嚎啕大哭!

    他哭得稀里哗啦,像小孩一样的崩溃式哭法,一边用手背去擦自己的鼻血,把人中和下半张脸上都擦得通红,泪水又冲刷下来,叫他脸上一片狼藉。

    却怎么都停不下哭声。

    他哭得满脸是泪,好像长这么大都没受过这种委屈,几乎要把这辈子的委屈都在今天尝尽,委屈到除了放声大哭,什么都做不了了。

    那张脸上也迅速浮现出埃德加的四条指印,在他细嫩的皮肤上微微凸起,仿佛寻麻疹时的抓痕,触目惊心。

    他又痛又委屈,根本不想擦眼泪,就这么哭到山崩地裂,双手拼命推开埃德加。

    埃德加这时也慌了,一改先前的粗暴,忙松开手,俯身去捧住他的脸:“宝贝,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你有没有事……”

    兰沉哪还愿意让他碰,哭到直打嗝,翻了个身用肩膀去撞对方,磕磕绊绊地说:“滚、你给我滚啊!——呜呜,你滚开!”

    他翻身侧趴在床上,眼泪一滴滴落下,顷刻就把被面打湿。

    埃德加神色慌乱,兰沉的眼泪让他心乱如麻,他忙想把兰沉抱在怀里,但兰沉异常抗拒,怎么都不想被他碰到,当埃德加要用蛮力把他抱起来的时候,他就哭噎着发出一声尖叫,抓起埃德加的手就咬。

    他咬得又深又用力,牙齿嵌入埃德加虎口,把埃德加的大鱼际都咬出了血。

    埃德加没有在意,而是用另一只手去摸他的鼻头,着急地问:“鼻子怎么样?还痛不痛,让我看看你有没有流血——”

    兰沉松开牙齿,脸庞被埃德加掰到仰起,抽噎着朝埃德加哭骂:“……你混蛋……呜呜、呜呜……王八蛋……”

    埃德加抿嘴忍耐,焦灼地去检查兰沉的鼻子,用衣袖擦掉兰沉鼻翼边的血迹,直到确认兰沉的鼻子没再流血之后才松一口气,道:“……还好,应该没什么要紧。”

    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控制力气,刚才一瞬间的怒火上头,让他挥出那一巴掌的时候几乎没有考量。

    他什么力气、什么体格,而兰沉又是什么体力。在他面前,兰沉就像一只可以轻松被他撵死的蚂蚁,只要他稍微用点力气,兰沉都扛不下他刚才那下。

    ——直到此时,埃德加心中,才隐隐升起一股后怕。

    他心痛又慌张,早已忘却先前的熊熊妒火,脑子里浮现出种种不可预想的后果,不由自主把兰沉再次抱紧。

    按住兰沉后腰的手在发颤。

    他刚刚……险些就要真的,折断他的玫瑰花了。

    兰沉哭得身体都在发抖,眼圈通红,忽然心下茫然,以至于渐渐地,感到了一丝绝望。

    埃德加给他的这一耳光,快要把他的自尊都打碎了。

    ——从未有人舍得这样给予他屈辱。

    他一无所有地被男人带到了这里,谁都不认识、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本来就已经很没有安全感,唯一能让他获得安全感的,反而是他那个哑巴前夫。

    他从来没有像这样地想念宗霆。

    他想着想着,眼泪突然又流个不停,直到此刻,才发觉自己对宗霆的依赖。可是、可是他甚至都不知道宗霆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宗霆都从飞机上摔下去了,他……还活着吗?

    他一直在心里担心着他,只想知道宗霆的近况,却没人能够帮他。

    可好不容易,能拿到一个光脑,也被人弄坏。

    他越想越觉得无助,抖得越来越厉害,在男人怀里,渐渐又软下身体,驯顺到像一头被征服的小马驹,还在低低抽泣:“……我讨厌你……”

    “嗯,讨厌我吧。”

    埃德加闷闷地说。

    他心情乱到连自己也理不清楚的地步,想不通他到底对兰沉,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如果他是想要得到他,他早就可以行动,他可以用粗暴的方式随意地拥有他,可为什么,看到兰沉的血和眼泪,反而要叫他败给自己的心软。

    ——他会是这种心软的人吗?

    埃德加费解地低头看向自己手心。

    他把兰沉揽住,让兰沉靠在自己肩头小声抽泣,沉着脸紧闭双唇,一句话都不说。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现在又陷入了一阵短暂而诡异的平静。

    他们的脸上都被对方抽红,看上去都很可笑,可谁也笑不出来。

    埃德加蓦地开口:“你就这么想他?”

    兰沉的身体僵了一下,怯生生地缩起腿,随后才在趴在埃德加肩膀,小心点了点头。

    他终于承认了。

    好像在一点点适应着放下自尊,向别人展露心绪。

    可这是因为谁?

    埃德加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无望的不甘。像有一把锯子在锯他的心脏,酸楚又钝痛。

    就这么……

    兰沉就这么放不下宗霆。

    好像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再也不能,让兰沉的目光像看向宗霆一样看向他。

    在兰沉心里,他到底算什么呢?

    是一个可以让他在乏味生活中短暂调剂的有趣玩伴?一个替代品?一个值得探究的陌生人?一个……一个让他寻欢作乐的工具。

    埃德加甚至都开始怀疑起,兰沉在那天,为什么要选择跟着他走。

    他没问出口,妒火在心头烧得猎猎作响,烧得他连神经都一跳一跳地发痛。

    他干脆破罐子破摔,索性放下那些纷乱到让他理不清的念头,哑声道:“——那你和我上///床,我//操//你一次,就给你见一次宗霆。”

    “怎么样,成交么?”

    作者有话说:

    今天先到此为止,避避风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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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我会杀了你

    是……不舍得吗?

    兰沉靠在他怀里, 眼帘垂落。

    那只手开始轻轻发抖——

    好像亟待抱住什么,让他感受到切实的拥有,才能停止这种从心底弥漫上的颤抖。

    男人的话刺耳又露骨, 他哪里听不出对方刻意为之的羞辱。

    ——这个金发的暴徒,在成心折辱他。

    对方把他当成一个下贱的玩物来和他商量这场交易, 他的身体成了谈论价值的筹码,被男人用来和他做交换。

    可是,他可以不接受吗?他有拒绝这场交易的权利吗?

    少年缩了缩身体,自尊被打压到开始在心里不可避免地怀疑自己:

    ……我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 是个贱货?

    可是……除了答应对方,他想不出其他的选择。

    他实在太没有安全感了。他还能有什么办法,来在这种绝境之下,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呢?

    埃德加问完后,眼睛就一直盯着兰沉。

    他注视着兰沉神色的变化, 最终在兰沉咬着唇瓣朝他点头的时刻,绿眼睛里浮出一片恍惚无措。

    他近乎有些慌乱——随之而来的, 还有更黑暗深沉的郁怒。

    他骄傲又矜贵的公主,怎么可以, 怎么能,为了一个男人, 在他面前点头, 答应和他做这种交易?

    埃德加心里满是郁火, 朝兰沉很慢、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都要被兰沉气得发疯, 根本没想到兰沉居然还要点头、居然还真的要答应!就为了一个早就和他离婚的男人,一个他曾经信誓旦旦亲口说着“只是玩腻了而已”的男人!

    原来不仅口是心非, 还是在努力骗他。

    骗子。他的公主, 是一个小骗子。

    他欺骗了他, 让他以为这是一个没有心的绮丽造物,让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宇宙中最珍贵的那朵无心玫瑰,却没想到其实他根本就捧着一颗热气腾腾的心。

    而当他以为兰沉是捧着一颗心朝他走过来的时候……

    其实他的公主,早已这颗珍贵、柔软、勃勃跃动的心脏,亲手献给了别人。

    埃德加气到心脏都要漏跳。他直接就把兰沉的手腕抓了起来,按在他头顶,威胁地说:“好,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约定了,宝贝,你可不要再反悔。”

    兰沉没说话,低垂的眼帘在金发暴徒凝视中微微颤动,无声抽噎。

    埃德加努力让自己硬下心肠。

    他举动凶狠,把兰沉按进被子里,洁白柔软的背面承托住少年,仿佛是一团云拥抱着他。

    可比起这团云的温柔,背后的金发暴徒却格外冷戾。

    他根本没有留情。

    兰沉很快就忍不住哭出声,这个爱娇怕痛的兰沉,这个从来没吃过苦头的兰沉,却在今天陷入了人生中最无助和绝望的时刻。

    他如此生涩,仿佛被人娇养、精心呵护的一朵玫瑰,一点点疼都忍不了,可硬是没有把男人推开。

    只有真的疼到忍不了,才从紧咬的唇瓣中,吐露出一声唔咽:“……呜、疼、不要了、滚啊……”

    仅有这一声唔咽,已是触目惊心的艳帜大张。

    皎白的手指抓向被面,陷入丰厚云层,汗水和眼泪将他整张面庞都沁湿。

    他泪流不止,咿咿呀呀地被摆弄来摆弄去,手和脚好像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哭得直打嗝,金发暴徒□□,却强自抬起身,双臂撑在兰沉两侧,十指与其紧扣,连声音都低哑:“再哭几声。“

    他声音沉沉,兰沉捂着发痛的肚子,哭得更停不下来。埃德加扣着他的手指,眼神深邃到色泽浓郁,脸上表情近乎狰狞。

    难以自抑的恶念和妒火都要将他灵魂烧毁,他将面庞贴近兰沉脖颈边,在兰沉哭得最凶的时候,抬起手腕,点亮光脑。

    他握着兰沉虚弱无力的手,在光脑上用指纹登录了兰沉自己的个人社交账号。

    然后在联系人列表里拨通了一个电话。

    兰沉早已连理智都要破碎,根本没有察觉到男人做了什么,直到电话通讯另一头被很快接通的时候,他还在低低抽泣:“……呜……”

    ——被接通的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窒息般的寂静。

    埃德加没说话,把光脑贴在兰沉脸侧,咬牙道:“你不是想见他?来,他就在听着你呢,说话,宝贝。”

    本就满含热泪的杏仁眼,在一瞬间惊恐地睁到了最大。

    光脑接通的电话里传来空洞般的回音。

    ……在那一头,没有人出声。

    可是,他已经明白过来,埃德加打通的,到底是谁的电话。

    兰沉整个人,就在这一刹那间,彻底崩溃了。

    他发出一声尖叫,拼命想要逃离男人的桎梏,往床头爬去,却又被男人抓着肩膀拖回来。紧随其后的是更加严厉的处罚,他就像一团被揉碎的云,从天上陷入地狱。

    他的哭泣和呜咽,还有哭着哀求的声音,通通被光脑收音麦清晰无遗地传到通讯另一边。

    良久,光脑中才传出男人低沉到似要发狂的声音:“——我会杀了你。”

    埃德加笑了一声,按住兰沉的脖颈,俯身而下,一字一句道:“那你,为什么不挂掉电话呢?是……不舍得吗?”

    他大笑起来,抱起兰沉,让兰沉马上哭喊着按住肚子。兰沉整个人都要哭坏了,融化的雪水般瘫软在他怀里,埃德加伸手擦掉他脸上的汗水和泪珠,冷着脸挂掉通讯。

    “你看,我言而有信,说到做到。“

    埃德加贴在兰沉耳边,低声说道。

    他抱着兰沉往实验室走,兰沉的手臂从他怀中无力垂下,像一截白色的断藕。

    兰沉的脑袋靠在他胸口,眼神空洞,下眼睑通红,脸上已经失去表情。

    埃德加只用白色的床单裹着他,因此他斜斜露出半截锁骨,在经过某个基地的工作人员时,对方向他们看过来深沉的一眼。

    ……那张平凡无奇的面孔上,一双眼睛深邃而黑沉。

    兰沉在埃德加怀里,像是察觉到那暗自揣摩的视线,瑟缩了一下。

    白皙到氤氲发光的双足随着男人的步伐而晃动,足以吸引某道沉默的目光。

    叫他再也移不开视线。

    兰沉侧过脸,埃德加在转角处转弯,正好让兰沉的侧脸露出。

    他泛红的眼角,便在若有若无之间,向那个男人瞥去余光。

    男人站在原地,被他这一眼间的艳色拽住脚步,长久而无声地伫立。

    他深深、深深凝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仿佛仍在久久回味着,兰沉瞥向他的,含笑的一眼。

    喉结微动。

    仿佛骤然爆发出惊人的欲渴——

    这张脸上,嘴角轻轻上扬。

    金发暴徒把兰沉抱到实验室,把兰沉放到了那张操作台上。

    这近乎一场温柔的酷刑。他们已逐渐契合,品尝到应有的趣味,可兰沉的灵魂却在一点点坠落,这朵骄傲的玫瑰,用它满身的利刺,换来了最不该有的结局。

    兰沉躺倒在操作台上,目光看向空空荡荡的白色天花板。

    埃德加按下光脑投影,在房间墙壁上,开始投影出兰沉想要看到的新闻。

    兰沉却像收到惊吓一般,缩起身体,就好像新闻播报员的声音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他急需被安慰,急需一个让他有安全感的怀抱。

    他死死抓住埃德加的衣角,杏仁眼楚楚可怜,小声低语:“……求求你、求求你……我不要看了,我不要看了……”

    可金发暴徒却还是笑,绿眼睛冰冷得像凝结的翠湖。

    “老婆不是想要看到他吗?你总能在新闻里见到他的脸。我会给你看。”

    他像深情款款的情人,低声地哄他的恋人。

    投影中各种新闻画面不断播放。

    而兰沉已坠入这间纯白色的地狱。

    他的自尊已被碾碎,骄矜不复存在,好像突然什么都听不见了。他仿佛变成了一个最听话的孩子,被金发暴徒抱在怀里,细致地拂开他被汗水黏湿在脸侧的发丝。

    噩梦仍在持续。

    一天,两天,时间失去度量的意义,维度被扭曲,兰沉的世界里再次只剩下了埃德加一个人。

    他醒来看到的是他,睡前看到的也是他,身体都已经习惯另一个人的存在,总是会在清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向对方索取拥抱。

    他甚至都学会了在男人向他走来的时候,自觉抬起双手,将双手放进男人掌心。

    实验室里的投影还在不知疲倦地播放着。

    基地外面每一天都在天翻地覆。

    第一天。被限制在自己行政区里寸步难行的公民们就开始发出抗议。整颗帝都星都陷入停摆。

    第二天。小规模抗议已经演化成和治安管理方的正面冲突。光脑网络被严格管控,帝国禁止民众在网络上交谈关于冲突的一切。

    第三天。军方进场。太空战队的星舰开赴帝国的边隅星域,而帝国保卫军则接管了各区关口与冲突镇压工作,更多潜藏在公民内部的策划煽动者被抓进监狱,他们被认定为敌对势力进行拷问。基地里的人少了很多。但更多的叛乱、冲突、流血、镇压还在上演……

    第四天。新闻上终于出现了那位久未露面的,帝国之刃。

    所有人都看见了他们的战神,在这一片混乱中,仿佛他是那个归来的最后的希望。

    画面中宗霆站在身后高如摩天大楼的黑色机甲前,向镜头投来威压沉沉的一眼,而他旁边,站着一位白色军装纤尘不染的金发青年。

    而兰沉被埃德加控制在怀里,坐在男人膝头,双脚悬空在地面上,被对方抬着下巴,强迫他反复观看这一帧镜头。

    可是无所谓,因为——

    ……他已被他摧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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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刀锋

    (3k2营养液三更)我说过,我会杀了你

    如果有人能够通过利用空间曲率乘坐反粒子引擎宇宙飞船抵达太阳系, 他会看到一个宇宙中最壮美绚烂的星环。

    在这个太阳已经逐步冷却死亡的的星系遗址里,一颗巨大的淡黄色星球,仍在它的轨道上静静旋转着——它就是土星。

    在土星的赤道线外部, 有一圈巨大的、呈平面状的星环,星环的直径甚至大过土星的直径, 它们由无数冰晶颗粒、陨石碎块和宇宙尘埃构成,这些碎块和尘埃,很可能来自于被土星引力捕获而被撕碎的小行星。

    天文学中,如果两个天体之间的距离过近, 就会导致一颗质量较小的天体被另一颗天体的潮汐力摧毁,这段距离,被称作“洛希极限”。

    而在人类的尺度中,想要让一个人被毁灭,其实也只需突破那个无形的洛希极限。

    兰沉现在就如同那颗被巨大星球的引力捕获的小行星, 既无法逃离引力区间,同时也正被潮汐引力一点点碾成碎片。

    可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原来接近一颗星球去接近另一颗星球, 一个人去接近另一个人,要承受这样的痛苦呢?

    他被迫抬高下巴, 双眼中倒映出新闻画面。

    那道白色的身影就站在宗霆身侧,刚被摄入镜头时, 还在偏过头, 与宗霆交谈着什么。

    ——这抹白色, 几乎要将他的视网膜都灼伤。

    他不说话,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脊背轻轻发颤, 仿佛已经在无声无息间, 成为了一个被击溃的星环。

    可是他这么娇气、这么漂亮, 怎么会有人舍得……摧毁他呢?

    身后的金发暴徒还在贴着他的脸侧:“老婆,好看吗?”

    光屏上,镜头从远到近,将宗霆的面部特写清晰无余地拍进画面。

    男人黑发如墨,长眉入鬓,双眼深邃凌厉。

    在一身黑银配色的军装衬托下,更显得整个人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器,刀锋般锐不可当。

    兰沉:……是还挺不错的。

    这么一看,他们壮还有几分当初兰沉第一次看到他时的惊艳呢。

    就是杏生活你小子为什么偷懒不干正事!

    现在是和他一起欣赏大壮美色的时候吗!?现在是你小子该好好出力,给我狠刷不可描述剧情点进度的时候!!

    你得给我像头拉磨的驴一样,累死也不能停!

    人呐,都是很有潜力的,一旦开始刷起这不可描述剧情点,剧情进度立刻就像坐火箭一般原地起飞,直接飙到了50%,速度呈几何倍速加快。

    不得不说,还得是本来就走鲜花市路线的杏生活这小子好刷。也不用整那些你爱我我爱你的疼痛文学,关键就在于一个do。

    Do到位了,什么都好说。

    果然,万事万物之中,只有一条恒久不变的宇宙真理——那就是doi是最好的剧情催化剂,什么时候剧情卡住了就可以开始do,do完还卡就继续do,do完再卡就再do。

    正如穿书局一代金牌打手、无数新手穿书员心中的神级大拿兰斯托耶夫斯基所说:没有什么是doi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有,那就多do几次。

    兰沉:你小子,赶紧的,别给我在这划水摸鱼!

    男人说话时呼吸间的热气尽数喷洒在兰沉脸侧,少年的眼帘微微一颤,宛如蝴蝶翅膀在暴雨中的一掀。

    他紧抿双唇,不肯回答。

    而在他皎白柔嫩的修长脖颈上,一条金属质地的项圈,正一下一下,发出莹莹绿光。

    ——这是埃德加,亲手为他的公主戴上的枷锁。

    这条项圈内置生物识别码感应器,只要检查到和他的生物识别码不重合的其他人出现在兰沉周围三米范围之内,就会自动发出警报,让埃德加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是谁在接近兰沉。

    私奔对象是个手工小达人就是好啊,连项链都省的买了。

    兰沉无所叼谓地想。

    男人用手抚摸着他的项圈,把他抱了起来,看着他空白的表情,心里泛起一阵无与伦比的苦涩。

    他明明已经彻底地拥有了他,可为什么,他仍然觉得,自己还是一无所有?

    这颗漂亮的金苹果,一直悬在他眼前的金苹果,他明明已伸手摘取,却似乎无论如何,都和它隔着一寸距离。

    他每次延展手臂,向前伸一点点指尖,这颗苹果就会远离他一寸。

    他越靠近,它越远离。怎么都碰不到,怎么都无法缓解,他胃部灼烧的干渴。

    这种焦灼在胸腔中一点点累加、压缩,屡屡摧毁他的理智,被恶化成难以缓释的毒药,渐渐从他的心口,传遍全身。

    他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心脏已经中毒,可是没有办法,他无法自控也无法停止。

    他怎么可能停得下来。

    他早已在宇宙中见过无数朵瑰丽的星云,但唯有这一朵,是他翻遍整个宇宙,才发现的珍贵宝物。

    每个寻宝者都不会愿意放弃他发现的宝物,他真正的想要的那个东西。

    哪怕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走上一条绝路。

    为此不择手段、沦为恶鬼,也再所不惜。

    埃德加怎么会不明白他这么做只能把兰沉越推越远,可他每一次把兰沉按在自己身下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一种饮鸩止渴般的毁灭欲。

    他心里的恶念是有破坏性的、是掠夺式的。

    因为掠夺……本来就是暴徒的天性。

    他想要兰沉和他一起毁灭。

    有什么关系?埃德加想,爱与不爱,没那么重要,一起毁灭不就好了,兰沉毁灭他的心脏,他就毁灭他的灵魂。

    他们两个可以一起下地狱。

    就像往流脓的伤口上按下食指,看着脓水和腐肉被刮出,有种酣畅淋漓、一痛到底的痛快。

    他抱着兰沉走向房间,把兰沉按到床上,兰沉已经自觉地向他张开双臂,攀上他的脖子。

    既然选择相互摧毁,doi就要do到尽兴。

    兰沉泪眼朦胧,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口中吐出的哭声和语句都无比破碎,头顶随着惯性力而一下一下地撞上墙壁,他吃痛咬唇,又被男人用手掌盖住发心。

    兰沉:好好好,继续,别停!

    该说不说,杏生活这体力、这体格,足够在全星际都横着走,不去当鸭都可惜了!

    兰沉只有一个字评价,那就是爽。

    脸上每颗哭出来的眼泪,那都是被爽哭的。

    在某个时刻,金发暴徒忽然即为怜惜地低下头,轻柔啄吻他那只全聋的左耳。

    兰沉被他吻得抖了一下,脚趾蜷缩,屈起小腿,眼帘上带着颤巍巍的一颗眼泪。

    最终他在男人的臂膀中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而男人又把他带去做了清洁,又把他抱在怀里抱了很久,之后才离开房间。

    门被轻轻关上。

    随着那声”吱呀“淡去,床上本该沉沉睡去的少年,慢慢睁开了双眼。

    杏仁眼中一片清明。

    这双眼睛冷静,清澈,透亮。

    望着被关闭的房门,眼底深处,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兰沉:“唉……”

    他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身,龇牙咧嘴地用拳头捶腰。

    这一天天的,爽是爽飞了,就是腰酸背痛。

    呜呜,杏生活能干是能干,就是这高强度做法,真要把他做到腰肌劳损、英年早逝。

    鼠鼠我呀,实在是顶不住了捏!

    他翻了个身,手脚并用往床尾爬,摸到床垫的边缘,手往下探,从床垫和床架的缝隙里,摸出好几个散落的金属模块装置。

    ……他每次被埃德加带去实验室的时候,都会偷偷从男人看不见的地方,顺手拿走一两样操作台上的零配件。

    之前在帝大卷的那些功夫,现在终于发挥了应有的用处。

    他从来不是埃德加以为的笨蛋,又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认识。

    他认得出埃德加操作台上的每一样东西,专业课本上的图形和一条条理论在他脑海中合一,大脑思维和记忆力都无比清晰,他清楚知道自己到底需要用到什么。

    他把这些东西放在床单上,又越过满地的不可描述物品,打开衣柜,在衣柜角落里,找出了厉擎给他的那个光脑残骸。

    光脑虽然被金发暴徒捏碎,但它的芯片还完好无损,而且通讯单元也没有受到太大损害,让他还可以好好利用。

    兰沉把光脑残骸拿回床上,盘腿坐着,把那几块他差不多已经重新拼凑好的单元模块连接起来,小心翼翼地合上扣点,手指在一堆金属零件中翻飞。

    拼完之后,他夹出光脑芯片和通讯模块,手边没有材料,索性用了张创可贴当胶水,把通讯模块修补好,再放进拼好的金属部件里。

    最后安装芯片,充电,机器发出成功运转的细微嗡鸣声。

    没散热器,才打开电源没几分钟,这个临时组装的波频阻断器就已经烫得不行。

    兰沉只能加快速度。

    一旦温度过高,光脑芯片很容易就会被烧毁,他得在机器被烧毁之前,用它入侵这个基地的反定位波频干扰器,让干扰器失效。

    反定位干扰器失效之后,基地发出的信号就能够被帝国的信号捕捉装置定位到,那么陆昂和宗霆想要找到这里,就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杏生活这几天过的日子,属实是有些太舒服了。

    男人嘛,总得给他找点压力,没压力就没动力,只有让他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一次比一次付出更大的代价,才能让他再也无法放下他。

    他全神贯注,在波频阻断器的输入界面上敲击代码,第一次尝试搜索干扰器信号失败,屏幕上显示“未查找到目标”。

    兰沉舔了舔嘴唇,第二次发出指令,让阻断器比对基地局域网络中的干扰器IP地址。

    阻断器的嗡鸣声开始变大,温度也在一点点升高,他已经拿不住,只能放到温度稍低的地板上,坐在地上操作机器。

    三分钟过去,显示屏上仍然是“正在进行IP比对……“,而机器都已经肉眼可见开始冒烟。

    高温会导致芯片算力降低,然后运行速度更慢,更需要加大输入电量,然后温度越来越高,这样一直死循环下去,不出几分钟,机器一定会被烧毁。

    兰沉皱起眉,果断停止了IP比对进程,暂停阻断器运行。

    他思考了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对,第三次修改指令,这次直接让阻断器搜索基地信号发出源。

    很快,显示屏上跳出“成功”提示框。

    兰沉愣了一下,随即“哈”地冷笑了一声,眯起眼睛。

    ——厉擎这个出生,在这种地方还给他留了心眼。

    这基地里根本就没装反定位波频干扰器!

    这里的信号发出源就是一个单向程式,它不直接通过帝国的卫星信号进行传输,而是利用太空中的无线电频段,先把发出的信息转导到银河系,再从银河系的某个端口传回来,然后发射向帝都星上其它区域。

    也不知道这是埃德加的天才设计,还是厉擎的想出来的主意。

    难怪新闻上说帝国的太空站队会开赴帝国边界区域……帝国的人分明是被误导了,以为这个基地的信号发出源在银河系端口。

    兰沉沉吟不语,推想厉擎这畜生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让太空战队离开帝都星……还在帝都星上各个区域到处煽动暴///乱,这样帝国保卫军就会派出一部分兵力前往镇压,所以现在兵力最虚弱的地方,反而是帝国的核心区域。

    ——他是想要攻击帝国的心脏。

    难怪他还需要用脑波投射往基地这里跑,原来是想来这里坐镇,直接指挥行动。

    不过他显然对埃德加也多有忌惮,并没有向这个凶名远扬的星盗,揭开自己的身份。

    他是在借埃德加·阿斯兰的手,将匕首刺向帝国的心脏部位。

    激进。勇猛。缜密。冷酷。大胆。

    这就是厉擎的作风,他最喜欢一击必杀,扼断敌人的咽喉。

    即使面对庞然大物般的帝国,他也敢想出这种计策。

    要知道,莱茵帝国统治着五片星域,十二个超级星系,近乎大半个宇宙,面对帝国,全银河系的兵力加在一起,都不值一提。

    ……太自负了。

    他以为自己是最成功的统治者,还以为他在这宇宙里都没有对手。

    可实际上,仅仅是莱茵帝国背后一直在对付的那些异形、虫群、星盗,都已经够他喝一壶的了。

    就是不知道他又给杏生活,许了什么条件,才能让这个恶贯满盈的星盗和他联手?

    兰沉一把关掉阻断器电源。

    既然这里根本就没装反定位干扰器,那他这个波频阻断器,其实也就没用了。

    事实上,厉擎想要干什么都和他无关,可关键是,厉擎这么一弄,倒时候玩崩了把自己赔进去、再把另外三个也拖下水,他拿什么刷剧情点?

    行了,别他还没把他们送进火葬场烧死,就先给各自干架干废了。

    他就知道厉擎这玩意儿提早出现就是来给他增加任务难度的!

    兰沉烦都要烦死了,心里已经把厉擎祖宗十八辈都骂过一遍。

    也不知道现在宗霆还在不在帝都星上,不会也跟这太空战队一起走了吧?

    他好像记得新闻里说他前夫露面是要去干什么来着……

    哎呀,当时忙着催杏生活赶快doi,都没太关注!

    他都有点惭愧了。

    兰沉拿着阻断器,左思右想,忽然灵光一闪。

    这个阻断器的作用机制是通过查找干扰器的信号波段,来进行反向熔断。那么,他只要再往上面增加一个可以接收到无线电频段的装置,就可以定位到基地输往银河系的无线电频段,将其拦截之后,基地的无线电信号不就只能通过帝国的卫星传导了吗?

    但关键是,他还缺少一个接收无线电频段的装置。

    ——鼠鼠我呀,又要去偷东西了捏!

    兰沉想了想,去换了一条口袋宽敞的中裤,把光脑大小的阻断器塞进裤子口袋,这样别人就看不出他身上带着什么东西。

    他前往走廊,往埃德加常呆的那间实验室而去。

    他原以为杏生活会如同往常那样待在实验室里弄东西,没想到这次男人居然不在。

    ……兰沉刚打开门,就迟疑地站在了门口。

    如果杏生活在的话,他反而还有借口来这里找他,可杏生活竟然不在,那么他的举动就会显得十分可疑。

    兰沉犹豫了片刻,几秒后,还是决定先拿东西再说。

    操作台上类似无线电频段接收器这种小模块装置很多,他随手拿了一个,匆匆安装到阻断器上,随后便抬脚离开。

    他刚打开门,门外就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目平凡的脸。

    ……兰沉抬起的脚落在半路。

    他顿住了脚步。

    他们的距离不过一米。

    脖颈间的项圈在第一时间,亮起绿色的灯光。

    “叮!叮!叮!”

    项圈警报声音轻快悦耳,是埃德加精心挑选的铃声。

    兰沉就在这清脆的警报声中,看见对方轻抬的眉峰,和深邃黑沉的双眼。

    “好几天没见了。”男人向他开口。

    男人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已显露出他的意料之中。

    似乎他早已知道,兰沉会在这里出现。

    ——厉擎,你小子早就在这等着了是吧!

    兰沉一看到对方的脸,就知道厉擎是发现了端倪,想过来拦住他了。

    厉擎肯定不会愿意让他暴露出基地的定位,他能在帝都星上建出这么大一个基地,肯定废了不少心思。这里将是他的临时行军作战指挥营,也是他面对帝国,最秘密而趁手的武器之一。

    他的能力,厉擎比所有人都要清楚。

    所以这个出生肯定有偷偷在监//视他的举动,一旦察觉到什么异常,就会亲自出手,过来解决掉他。

    但是,有什么用呢?

    兰沉低头看了看自己脖子里发出警报的项圈。

    然后将手伸到口袋里,第一时间打开了那个阻断器。

    警报声完美地掩盖了机器运行的嗡鸣声。

    阻断器开始运行。

    被兰沉设定好的代码自动运转,搜索无线电信号频段,准备在第一时间将其捕捉,并拦截熔断。

    一,二,三……

    正在搜寻中……

    他收回手,笑了笑,走近厉擎,歪过头道:“对呀,好几天没见,你是想我了吗?”

    厉擎笑了笑,抓住他的手腕,低声问:“口袋里藏着什么?”

    兰沉:“奥,这可不能告诉你。“

    厉擎看着他,刚要开口说什么,他身后的走廊里,就传来了一道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金发绿眼睛的高大男人,一手插兜,皮笑肉不笑地向他们走来。

    他的嘴角虽然是上扬的,然而这份嘴边的笑意却在眼底被凝成了阴郁,像一头被人夺走口中猎物的豹子,阴沉而危险。

    兰沉:杏生活,快来抓奸!你找了好几天的奸///夫就在这儿呢!

    他拼命憋笑,手腕在厉擎手底下晃了晃,装作想要挣脱对方桎梏的模样,其实是故意让埃德加看见自己是被厉擎抓住的。

    兰沉:你小子看好了啊,这可不是我主动!他自己来贴贴我!

    厉擎的神色也冷了下来,他松开兰沉的手,沉声道:“把你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兰沉:唉嘿~我就不!

    他朝厉擎笑意盈盈,而因为厉擎的肩膀够宽,刚好挡住兰沉的脸,因此埃德加并没有看见他的表情。

    等金发暴徒走进他们时,兰沉已垂下眼帘,看似仓皇地瑟缩了一下。

    “放开他。”埃德加声音很冷。

    厉擎斜看了他一眼,不打算和这个已经不理智的疯子争辩,直接就要动手,但比他的手更快抬高的,是埃德加的拳风!

    男人出拳凌厉而迅疾,习惯战斗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处于巅峰状态,拳风在空气中划出啸叫,一阵微凉冷风卷过,直接就要砸向厉擎面门!

    厉擎迅速一个侧身,躲开埃德加这一拳,黑沉沉的双眼中,隐隐透出几分暴戾。

    厉擎冷声道:“你不能在这对我动手。”

    金发暴徒邪气十足地笑了一声,用手揉着拳头,挑着眼睛看他:“原来那个给他光脑的人是你。”

    兰沉:对对对,就是他!

    厉擎皱了皱眉,深深觉得当初决定和这个人合作的自己是脑子有病。

    这个星盗完全就是一个不可控因素,不可理喻,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

    这种时候,他还在想着一个光脑?

    然而厉擎冷漠的面色似乎更加激怒了埃德加,绿眼睛里怒气横生。

    他一想到兰沉那天就是穿着这个人的鞋子来找他,兰沉会和这个人说话,而他看见了兰沉那些所有让人着迷的、幽微细致的表情,那些漂亮的眼神和动作,他就觉得神经突突直跳。

    没人比他更清楚兰沉身上带着的那抹艳色,是多么叫人难以放手。

    脑海中无法遏止地浮现出种种画面,黑暗中渴求的视线、无法移开的双眼,压抑的吞咽、默默隐忍的占有欲……

    他都可以想见,别人对兰沉的觊觎。

    埃德加冷冷一笑,走上前又是一拳!

    他出拳又快又狠,很少有人能够躲开他的拳头,然而厉擎的反应速度快到惊人,在电光石火之间,就一个彻步,避开了他的拳风。

    埃德加偏过头,若有所思地扫视对方一眼,随即而来的是另起的一拳!

    厉擎终于出手。

    他同样也是在刀山血海之中历练出来的胜者,他身上的血腥气和压迫感可以轻易被他掩藏,也可以轻易被他释放,当他不再藏锋,举手投足之间的杀气和战意,便立刻锋芒毕露。

    二人飞快交手,拳拳到肉,眨眼间已走过几十招。

    埃德加在和对方交手的第一秒,就觉察到了对方身手的不同凡响。

    这个人不仅反应极快,而且出招速度也非常快,一招一式都狠戾了当,体格亦十分强健,居然能和他在短时间内打成平手——这已经不是普通人所能够做到的了。

    这个人很强。非常强。

    他脑海中的意识逐渐鲜明,然而越是发现对手的强大,他的好战细胞便越是开始熊熊燃烧。浑身的肌肉都兴奋不已,他开始认真起来,双眼中战意盎然,在对方云手格挡下他的手刀之时,抬腿一记侧踢,用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踢中了厉擎的右前腿!

    厉擎后退一步,双脚分开,定神看他一眼,后仰躲开埃德加随之而来的如暴雨般的进攻,右臂格住金发暴徒的拳头,发力将埃德加推到墙边。

    他身手敏捷,一个扭身,右臂随之变换位置,上提勒住埃德加的脖子,压在他身后,只消抬臂一绞,他就可以轻松扭断埃德加的脖颈。

    被厉擎勒住喉咙的金发暴徒邪气横生地笑了笑,似乎毫不为意,在对方收紧右臂之时,抬腿蹬向墙壁,借力拧开厉擎手臂,同时一个肘击,挥向厉擎的下颌!

    厉擎迅速偏过头,下颌却还是被埃德加撞到,在□□的同时借力反击,抬臂直拳出招,捏紧的拳头上指骨犹如带有锋芒的骨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中埃德加颧骨!

    两人在同一时间被对方击中,各自被对手强大的力量撞击得向后退了一步,厉擎用手背擦过下颌撕裂的皮肤,而埃德加也抬起手,似笑非笑地,抹开颧骨上沁出的鲜血。

    他们棋逢对手,不相上下。

    埃德加眯了眯眼睛——要是厉擎的人,一个普通手下,就能有这种身手,那厉擎还需要千方百计地来找他合作吗?

    他觉得这简直可笑极了。

    一个最不可能出现的念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是野性动物,天生具有动物最敏感的嗜血直觉,所以他的直觉往往准确,哪怕看上去极度不可能发生——

    这双绿色的眼睛,向下扫了一眼对方微握的双拳。

    “厉擎?”

    金发暴徒一边抹去颧骨上滴落的血迹,一边笑着问。

    兰沉站在旁边,围观了他们整场互殴,简直要笑吐:行啊,杏生活你小子,还是有点脑子的,总算认出来了这是谁。

    不过……发现那个奸///夫就是和他一直在合作的厉擎,不知道杏生活,会做出什么反应呢?

    兰沉兴致勃勃地观看表演。

    亏了,真的亏了,早知道来的时候还得带上瓜子!这么精彩的打戏,没带瓜子吃着看真的是血亏!

    他眼神发亮,写满了“好想鼓掌不行我要忍住”几个大字,一手伸进口袋里,被正在全功率运转的阻断器烫得皮肤通红。

    阻断器已捕获到信号发生源,并开始进行反向熔断。

    密集的无线电频段被阻断器干扰,无法向既定目标精准传送,就开始不断外溢,寻找另一个可以搭桥传输的媒介——这座星球的冯·卡门线上方,那些在地外轨道上,安静运转的信号卫星。

    此时此刻,这座基地中所有向外传输的信息,便如同向外倾泻的海水一样,正源源不绝地,朝帝国的信号卫星奔涌而去。

    他兴奋的神情被厉擎扫入眼底,男人神色不渝,眼神冷了下去。

    他并不想承认刘思就是他本人,所以没有正面回答埃德加的问题,只是道:“你像条疯狗一样。”

    他不留情面地出言直刺埃德加。

    面对他的侮辱,埃德加嘴角的笑意反而越来越深。

    他已经确定了对方就是厉擎。

    ——不会错,这个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就是他认识的那个厉擎。

    被他抓到尾巴了,厉擎。

    厉擎不愿意承认他的身份,这就说明,这个假身份对厉擎来说很重要。

    为什么呢……是因为,一具可以操纵的身体,很难获得吗?

    可即使这样,却还是喜欢窥伺、觊觎属于他的东西呢。

    真是像阴沟里的臭虫一样讨人厌。

    埃德加勾起的嘴角回落,面颊上带着几丝血痕,颧骨处的擦伤开始凝结。

    他看上去英俊而危险,宛如黑夜中伺机等候发起进攻的捕食者。

    监狱中那个被用最高警戒规格关押的暴徒,正在筹划着一场兵不血刃的报复。

    他向厉擎举起一只手掌,“啧”了一声道:“你怎么不早说呢?早点说的话,我也不会这么生气。”

    厉擎无声地看他,深觉自己无法和此人沟通。

    他被埃德加的阴晴不变惹得极为不快,已经动了把对方当成弃子的念头,眼神愈发森冷。

    埃德加邪邪一笑,走到兰沉跟前,把兰沉抱了起来:“老婆,吓到你了吧,不好意思。“

    兰沉自觉地缩进对方怀里,伸手在口袋中,果断掐掉阻断器的电源。

    ……已经足够了。

    在基地信息外泄的那几分钟里,他相信帝国可以通过这几分钟的信息流,定位出基地所在的位置。

    就是不知道,他们会花上多久呢?

    埃德加抱住兰沉,将他提起,让兰沉只能把脚架在他腰侧来稳定身形。

    少年无措地伸手抓住他领口,不知道男人想干什么,双眼圆睁,手指指尖微颤起来。

    埃德加朝他微微一笑,绿眼睛却冰冷又残酷。

    他将面庞凑到兰沉跟前,轻轻地,用牙齿咬住他的耳垂。

    他咬得很轻,像是动物的啮噬,在评估食材的新鲜度。

    然后,他托着兰沉的膝弯,用膝盖顶住兰沉,故意侧过身,让厉擎看到他怀中兰沉的光景。

    少年柔软而驯服,随着金发暴徒的授意,配合地仰头,接受男人的一吻。

    他像是一团云,或者一段融化的白色锦缎,一束花期不长的玫瑰,那么驯顺地,在男人怀抱中绽放。

    埃德加当着厉擎的面,开始亲吻他的公主。

    厉擎的视线落在兰沉一条垂落的手臂上,目光压抑而深沉。

    埃德加的吻暴烈又汹涌,像是来势汹汹的海潮,少年仿佛被亲得头晕,身体越来越软,也越来越依赖男人,仿佛男人做什么他都会依从。

    ——仿佛他的灵魂,已经被碾碎了。

    他娇气十足地发出些细碎的唔唔声,耳廓自然发红,像要滴血,眼神躲躲闪闪地越过埃德加肩膀,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厉擎,随后又是一缩。

    这里还有别人啊……怎么可以、他们怎么可以在这里……

    可是男人只是轻慢又从容地,把他的膝弯又托上去一点,放开他的唇瓣,哑声说道:“做给他看,好不好,老婆?”

    兰沉:——埃德加·阿斯兰,还是你小子玩得花啊!

    可以可以,他举双手双脚赞成这个提议,还不赶紧安排上!

    他的眼中很快沁出泪来,小幅度地摇头,乞求男人不要这么做。

    自尊仍使得他能感受到羞耻,他不愿意被人当成可以观赏的万物,如此下贱又低廉,简直要活生生剜除他最后仅剩的一点点自尊心……

    他痛苦无比,热泪扑簌簌流下,但金发的暴徒只是亲昵地吻去他脸上的泪珠,根本看不到他眼中的哀求。

    “老婆好容易哭,总是那么可爱。”

    金发男人残忍的说。

    兰沉:少废话,你给我赶紧的!!

    他用尽全力想要躲开男人的控制,但金发暴徒就像是在拢着一束花般拢着他,他的腿动不了,身体也只能靠向男人的胸膛。

    手已无力,根本做不了什么,连抗拒的动作都显得微不足道。

    埃德加改用单手托住他,另一只手抓起他的手腕,固定到头顶,让兰沉的姿态进一步打开,也更明晰得展露在厉擎的视线之中。

    厉擎站在原地,面色晦暗。

    可目光……却无法从兰沉身上移开。

    少年白得发光,莹润得像一块玉,漂亮的脸上泪珠簌簌落下,像是雨水冲刷着一块美玉。

    ……是他未曾见识过的,更引人神魂颠倒的一面。

    厉擎动了动手指。

    另一边,埃德加已经开始啄吻兰沉的脖颈。他高挺的鼻尖顶在兰沉的皮肤上,兰沉在呼吸之间,动脉舒展,脖颈下的皮肤一起一伏,生动又鲜活迷人。是热气腾腾的,一个最美丽的造物。

    埃德加在一个和他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压低声音开口:“……别怕,老婆。”

    兰沉张开嘴,眼泪滚落,仿佛无法在胸腔中吸入空气,即将陷入窒息。

    他整个人都开始发起抖……

    这样的羞辱,快把他的自尊心都摧毁得一点不剩了。

    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不是应该……更温柔地对他好一点的吗……

    金发暴徒的鼻尖蹭到了兰沉喉咙前凹陷下去的位置。

    随后绿色双眼,安静地向上轻抬——

    一阵细微的震颤,从他们脚底下的地面开始向上蔓延。

    起先还只是细微的摇晃,但几秒之后,震颤就开始越来越强烈,地面发出在内部碎裂崩塌的隆隆声响,墙面不断晃动,被地面的反复作用撕开裂缝,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要从这座基地下方破土而出——

    不,不是破土而出,这座基地下方,原本就是一个巨大而空旷的仓库。

    这座仓库里,只存放着唯一一样东西,一样厉擎想了许多种办法,才通过拆解和他的帮助,一点点在这里搭建和复原的东西。

    一架隐秘而伟大的机甲。

    这才是厉擎,建造这个基地的最终目的。

    厉擎面色一变,快步冲上前,冷脸道:“你启动了机甲?”

    埃德加勾唇一笑,抱着兰沉躲开厉擎的手,然后向厉擎,再次做出了他之前那个抬起手掌的动作。

    但不一样的事,这一次,他的手心中,多了一个茧形的金属遥控器。

    “——再见。”

    埃德加朝厉擎晃了晃手里的遥控器,在走廊断裂成两截之前,笑着向厉擎说道。

    厉擎的神色顿时可怕无比!

    走廊上天塌地陷,被撕裂的地面和坠落的天花板扬起纷纷尘土,埃德加向后跃过那条裂开的沟壑,正要抱着兰沉往地下机甲轨道基地冲去的时候,突然,一记更猛烈的震颤,落在他们头顶!

    随后是一道锋锐的银色道光,悍然直刺山体正中!

    巨大的银色金属刀刃竖插在他们面前,仿佛一堵从天而降的巨墙,直通天地。

    被劈开的山体露出外面的天光,整座水坝都在崩毁,刺目的光线中,一台比山脉更高的黑色庞然大物,出现在他们头顶。

    这台宇宙中最凶名赫赫的机甲,将刀锋横贯整座水坝。

    从天空中,传来机甲发出的,隆隆的低语。

    “我说过,我会杀了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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