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鳝很肥,目测有四两左右。李桂琼手法熟练,很快就把黄鳝处理好了。
“今儿就做个黄酒烧黄鳝吧。”李桂琼把黄鳝砍成小段小段的,又把需要的姜蒜都切好,转头见路程安安静静地洗着野菜,心里欣慰,眼里眉梢都染上了淡淡的笑意。
她这会儿三十多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他们这样的人家又能活到多老呢。她生了几个孩子,身体早就虚空了,又常年地里劳累,干的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活儿,脸上早已满是风霜的痕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很深,明显极了,可许是因为相由心生的缘故,脸上不见刻薄,反而落得几分慈爱。
让人瞧了心生好感。
身为哥儿,路程瘦是瘦了点,可那双眼睛又圆又亮,脸也好,无疑是好看的。李桂琼没见过路程父母,只见过路程那尖酸刻薄的把他卖掉的舅舅,甥舅俩毫无相似之处。李桂琼便想,路程或许是随了他爹娘的模样。再看他额间的孕痣,颜色不深不淡,能生养是能生养,可到底身子骨差了点,回来的那日,还差点没了,怕是还要养上好一阵呢。
平心而论,李桂琼其实不太乐意陈朝和路程的事。陈朝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呢,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娶媳妇了,她有些担心陈朝醒来后不太乐意。
盛朝民风算是开放,可嫁过人的哥儿女子若是一朝离了夫家,仍旧会被世人用各种眼光看着,指指点点。
这次其实也算是无奈之举,谁能想到老二说倒就倒,大师把人送回来,可人却没能醒过来。他们一家人都是地里刨食的,大字不识一个,哪里知道能怎么办,给请了大夫也不见有用,最后还是大师好心过来提点了一句,他们一家人这才恍然大悟过来。
怕不是去庙里的人有人冲撞了他,才害得他这样的,陈朝自小身体就不好,哪里承受得住那些阴邪。
即使这事是无奈之举,可到底是要做一家人的,一家人能和睦最好,都说家和万事兴,穷点不怕,怕的是不能一条心。若是日子今日吵明日打,整日都鸡飞狗跳的,还能怎么过,光是想想就让人窒息。
昨儿和今日路程都勤勤恳恳的,干活时脸上不见半点不耐烦,李桂琼越瞧越满意,是个省心的。
“好。”
路程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黄鳝他也爱吃,小时候经常吃,后来到了城里,爸妈也还好这一口。就是城里买的大多数都是人工饲养的,有时候为了那一口不一样的吃的,他们回老家时还是会去地里捉黄鳝呢。
这会儿见到这么大的黄鳝,路程心里也高兴。
锅不久前才用来煮笋,李桂琼要做黄鳝,路程在把苦刺心焯完水后,把锅又洗了一遍。
李桂琼把油下锅热了,又把姜蒜放下去炒香,香味出来后,她把切好的鳝段倒进锅里翻炒。都说酒烧黄鳝,那酒自然少不了。眼见着鳝段炒得差不多了,李桂琼倒下黄酒后,放盐,酱油和胡椒粉,随即盖上盖子焖。
锅盖两边冒着白烟,酒肉香味从锅盖边飘出来,香极了。
路程正在做凉拌苦刺心,这会儿闻到那熟悉的香味,眼睑半阖掩住了某种的亮色,忍不住偷偷咽了口吐沫。
李桂琼见他低眉顺眼地干着活儿,忍不住笑了笑:“忙了一天,今天累坏了吧?”
路程闻言愣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不累。”
话是这么说,其实他走路都觉得累。他“继承”的身体大病初愈,病后的身体哪能一朝半夕就恢复的,可自己如今在这里什么身份,况且又是正忙的时候,累是累了点,他也是为了自己以后日子好过一些。
李桂琼好笑地瞅着他,没错过他脸上的疲色,摇了摇头:“瞎说,干活哪有不累的。”
蓦地,她顿了顿,落在路程身上的目光微晃,路程看不懂她眼中的情绪,她却话音一转,如同在说什么不可说的秘密,声音都轻了。
“路程,你看陈朝怎么样?”
话出了口,李桂琼缓缓吁了口气,定定地看路程的反应。她原想等到时再同路程说,可见路程安安静静地在那儿,想到床上的陈朝,她还是没能忍住问了出来。
“嗯?”路程顿了顿,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不然怎么会听到这样的话。
他原就是个成年人,即使自个儿没谈过对象,可人长得帅,还是有不少人喜欢的,也见过不少人因为不好意思拐弯抹角地询问。这会儿猛地听到李桂琼这般问,眸中似还有隐隐的忐忑……
路程垂下眼,不敢深想,忙道:“他很好,若是能醒就好了。”这是他见过的最符合他审美的男人了,自然是好的,可路程这会儿没忘自己是个哥儿,哪儿敢在人家娘面前说一个汉子好看,即使那是对方儿子。李桂琼又不是陈溪那般心大,若他真口无遮拦说了话,下一刻迎接他的怕是李桂琼的黑脸了。
李桂琼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些什么,门外少女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做什么好吃的,好香啊。”
李桂琼松了一口气。
陈琳琳还在后院就闻到了酒肉的香味了,那会儿还在忙,这会儿把喂好的鸡关进了笼子里,在厨房檐头洗了手,欢快地进了厨房,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娘。
小姑娘眼睛一亮,蹭蹭蹭跑过去抱着自家娘亲的胳膊撒娇:“我当是什么这么香,原来是娘亲自下厨!”
“咱家里就你这嘴最会说话是吧?”李桂琼被她的油嘴滑舌给逗笑了,拍了拍陈琳琳撒娇抱着她的手,恰好锅里时间也差不多了,“好了,一边看着,娘得看看黄鳝好了没。”
拿了锅盖,迎面扑来的味就更重了,酒焖过的肉总是香的,光是闻着味,就让人控制不住咽口水了。
“啊,是黄酒烧黄鳝呀。”见到锅里的是什么后,陈琳琳眼睛睁得圆圆的,眼里的喜悦藏都藏不住。
黄鳝好吃,吃了对身体好呢,可是平时他们捉到大多时候都舍不得吃,多数会拿去镇上卖掉换几个银子的,钱不多,可攒着总能买些油盐酱醋。这会儿竟然破天荒地看到自家亲娘自己下厨做黄鳝,陈琳琳自然是又惊又喜。
“就你嘴馋,再靠近口水都要留下来了。”李桂琼没好气地瞪了眼傻笑的小女儿,也是心疼她,陈琳琳身为老幺,却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总是懂事地帮着家里做这做那的,吃的和他们一个样,比村里同龄女娃都瘦小很多。
李桂琼叹了口气,一条黄鳝不多,可那也是黄鳝,是家里舍不得吃的肉。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可他们地都翻遍了,也种不出更多的粮食了。
陈溪提着鱼回来的时候,一家人都很高兴,陈福生还让他赶紧把鱼放到鱼缸里养着,免得桶太小鱼死了,他们家别的不多,可为了装水方便,水缸还是有几个的。
麦穗鱼不耐养,可也能吃呢,便处理干净后直接和马兰头一起炒了。
晚上喝的还是稀粥,可有两个野菜一个肉,是难得的丰富,也不怕夜里饿肚子,黄鳝不多,也就一人夹个两段,可大家吃得开心,也满足。
吃饱喝足,时间尚早,大家都有些不想动。
陈福生想到今日地里看到的情况,沉吟了一会,道:“家里的田锄完了,我看过咱家的秧苗,长得很壮实,明日要是不下雨,就可以开始插秧了。”
路程想到他们这儿种田也用肥料,可多是鸡粪牛粪,陈家家没有牛,后院的那几只鸡又能有多少鸡粪。不过这会儿其他的时间也来不及了,只能以后再说。
李桂琼点点头:“是不能拖了,村里其他人也开始插秧了,早插一天早青一天。”
一家人讨论好,便各自收拾去。
路程惯例和陈溪去看陈朝。
“你还敢来?”看到进来的人,陈朝气得从床上坐起来,没好气地瞪了眼面前的哥儿。
摸了他还像个没事人一样,陈朝长这么大就没被人摸过他的脸,哪里接受得了这事,这会儿看路程就横竖不顺眼了。可路程不理他,陈朝只好怒视陈溪,好想问他你知不知道这个无耻的哥儿对你二哥做了什么。
可他坐了起来,又瞪了人,面前两人却脸色如常地扶起他,喂他,就是不理他。
陈朝颓丧地躺回去。
他们看不见他。
没人发现他醒来,他也离开不了这里。
他试过的,在他发现自己明明起来了可身体还躺在床上的时候,就试过离开这里,却连床榻都离不开。
他像是被困在了床上,灵魂脱离了肉丿体,却又离不开肉丿体。
男人垂下眼帘,半阖的眼眸下,翻滚着黑沉沉的情绪,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日忙了一天,路程累极了,可身上出了汗,黏腻得让人受不了,好在这会儿他有了换洗衣服,晚上他终于能洗上热水澡了,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整个人的毛孔都舒展了,舒服得不得了。
这个时代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更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尤其是住在乡下的,多是天黑后忙完就早早歇息的,灯油贵,他们也舍不得夜里点灯。
躺在硬丿邦邦的木板床上的时候,路程回味着不久前吃到的黄鳝,很快就陷进了梦乡。
梦里也有人做了红烧了黄鳝,半大的少年来到邻居家喊他,说‘妈妈让我喊你回家吃饭呢’,边说着,边拉着他往家里跑。
渐渐地,屋里人声尽消,窗外弯月高悬,清清泠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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