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家里人多,又多是地里干活的,常会遇到有雨的时候,蓑衣自然也多。路程这一拿,就给他们每人带了一套过来,东西多抱着麻烦,他还是用箩筐背着来的,顺便还带了用竹筒装好的凉开水。
这会儿把带来的蓑衣都分给了几人,路程身上就只留了一个斗笠,不过是雾雨,本身不大,他不弯腰,自然不用怕像陈家其他人一样背后被淋湿了。
“路哥儿啊,待会儿你要陈溪帮忙磨米浆的话,就在院门口喊一声,他听见了就会回去,别不好意思喊,他力气大着呢。”李桂琼穿好蓑衣,见路程还在田埂站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也不是她现在不肯放人,只是地还没耙好,琳琳也等着插秧呢,好歹把这一块地弄好再说,不然待会儿就剩她和陈福生,两个人一人抓耙一人拉耙,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
陈溪喝了一大口水,闻言也道:“尽管叫我,我腿长,肯定马上到。”
他虽然才十三,可力气也不比娘亲小了,已经是个男子汉啦。
两人都是真心实意提出来的,需要帮忙就叫人,地里现在走不开,可也不是不能临时回去。
路程回想了一下陈家院子到地里的距离,也不远,不过一刻钟的距离,可若在院里喊,那声音准不会小。可村里的人就是这样,有事出门吆喝一声,要是离得不远能听见,那就回来了。
路程睫毛轻颤,沉默半晌,到底是应了下来。
叫人是不可能叫人的。
他嫌丢人,且不说他本人,就“路程”也不是娇养长大的,体力活干多了,不过这三年身体亏空瘦弱,看起来弱不禁风,可也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若真如此,早就饿死了。
他们田地所在的这一片地方也有不少田,不过都是别人家的,陈家不是本地人,而是外来人口在此处落下户籍,地没别人多,也就占了两亩。路程过来的时候没遇到人,没成想回去的时候,遇到了村里的其他人在看地里的水,瞧着像是一对夫妻。
要耕种的地总是这样,得提前往地里放水,多了少了都不成,多了容易泡到秧苗蕊,对秧苗不好,水少了泥土太粘稠不好耙地。
路程不认识他们,没想着和他们多寒暄,不过礼貌使然,又想着自己也不知还要在这里多久,和村里人打交道也是应该的,便喊了声“叔婶”。
谁知妇人见到他,眼皮一掀,吊着眼梢,上下打量着他,那眼神带着稀奇,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她看着看着哎哟了一声,直接笑了出来。
路程被她那眼神看得不舒服,敏感地察觉到她眼里的恶意,他对这种人向来敬而远之。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再说了路程已经打过招呼了,这会儿见对方这样,直接就走。
谁知,下一刻妇人阴阳怪气的话从身后传来:“你就是老陈头他们买回来的那个病秧子啊?”
这人面生呢,她在村里活了几十年了,村里谁家有谁她能不知道么?眼前这人瞧着可面生了,她把村里新进来的人回想了一遍,这不,就想起了前几日陈家那俩老不死的抬回来的病秧子。
再一看这脸,还真的是那日见过的,这可就有意思了。
难听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往耳朵里钻,想听不见都不成,路程脚步一顿,倏地冷下脸,回过身冷冷看着她。
嚼舌根的人他不是没见过,村里多的是这样的人,闲暇就凑一起,整日里东家长西家短的,哪家要是有点什么事,不用两天,传得隔壁几条村都知道了;要不就编排别人的是非,明明影子都没有的事儿,从他们嘴里出来愣是被说得跟真的一样。
妇人仿佛没看到他的不悦,这会儿想起了他是什么人后,正兴奋着挥动着双手:“我记得你,那日我在张家门口和他们聊天呢,老陈头那两口子就用板子抬着一个人过来了,我还当是已经断气的死人,大白天的抬着个死人在村子走多晦气啊,大家差点就闹了起来。”
她说罢,盯着路程啧啧称奇:“没想到你还竟然活着,还真是命大。”
她丈夫是个方脸的中年男人,额角有一道长长的疤,面相又黑又凶,瞧着不是个好相与的,事实上也是如此,话出了口,一听,两人不愧是夫妻:“臭婆娘,他们一家子穷鬼病痨,跟他们说话你也不嫌晦气。”
妇人冷哼:“怕什么,他们家就是扶不起的烂泥,咱们家根子福气得很,他们再晦气也影响不到咱们家。他们家陈老二都快二十了还讨不上媳妇的事谁不知道,有一张脸有什么用,可笑死人了,村里哪家儿子不是十六七孩子都会爬会走了,谁家像他这样?”
男人瞪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妇人嘲笑的话落在耳里,路程没想到当日回来时还发生过这样的事,当时他在半路就昏迷了,并不知道这些事儿。醒来后陈家人也没和他说过这事,再加上陈家住的靠近山里远离村落,这两日他也没见过其他人,要不是这两人他都不知道这事。
此时听他们两人当他面说这么难听的话,路程沉下脸,火气瞬间就上来了,他冷冷地看着两人:“可不就是晦气么?我这路上好好走着,偏有疯狗出来冲我吠,你们说这都是什么事儿是吧。”
他是不爱与人计较,可那也得看是什么人,人待他好,他自然愿意给好脸色,至于像面前这对夫妻,给他们脸都是对不起自己。
男人一听,脸色顿时就变了,扭曲着脸,眼神凶狠:“你骂谁是疯狗?”他攥着拳头,狠狠盯着路程,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来给路程一个拳头。
“想动手?我可什么都没说。”路程微笑,把他们夫妻俩的反应看在眼里,笑意不达眼底,“我是打不过你们,可陈叔陈婶他们好歹是村里的人,这事闹大了,谁也别想落着好。”
男人铁青着脸,没敢动手。他不怕陈家的人,可要是闹到里长那老不死的那去,他也会没脸。
那妇人也尖叫起来,嘴里说着难听的话,骂路程没教养,不愧是没人要的野种。在她看来,能被卖掉的,能是什么好人,还是个哥儿呢,说不定是个娼丿妇。
妇人越想越这么觉得,看向路程的眼神愈发鄙夷不屑:“我就说他们家已经有一个病秧子了怎么还买一个病秧子回来,怕不是怕他们的二儿子要死了都讨不上媳妇,特意买你回来给他当媳妇呢。”
妇人的话像针一样猛地扎到了路程的神经,路程心里一咯噔,垂下眼眸。
妇人道:“病秧子和病秧子可真是般配,一家子两个病痨,哎哟,这以后的日子可有意思了,怕不是都得饿死。”
路程抬眸扫了她一眼,忽地笑出声:“婶子要是怕我们饿死,到时可得给我们家点米帮帮我们,我在这提前谢谢您嘞。”
一番话咂下来,妇人脸色又青又白。
路程都懒得理他们了,转身就走,跟他们这种人说话不过是浪费时间,还不如早些回去。
妇人气不过,嘴里也没干净的话:“呸,还当自己多清高,不过是被卖的,这以后做牛做马都是你的本分,还想要我家的米,下辈子吧。”
男人吼了一声:“闭嘴。”
“你就会凶我,刚刚怎么就做孬种了?”
路程走得快,他们夫妻俩争吵的话渐渐被抛在身后。
这人呐,一个地方一方粮养出无数种人,也是稀奇了。
直到回到院里,路程的心情仍然没有平复下来,倒也不是还在生气,而是那妇人的话让他不得不在意。他忽地想起昨日李桂琼也曾问过他觉得陈朝怎么样的事儿,当时就隐隐有了预感。
陈家条件不好,凭什么拿出存了大半辈子的半两银子买他回来,费银子还费粮食。
如今被妇人这么一提,路程心里的预感便又落实了几分。古时有些家庭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解决不了,确实有冲喜一说,如今陈朝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陈家人买他回来确实有冲喜的可能,不然凭什么带回来一个瘦弱哥儿?
越想越糟心,这都是什么事儿?路程默默捂脸,他都还没谈过对象呢,要是这事是真的,他岂不是直接就要跟人家拜堂成为夫夫了?
路程:“……”
就离谱。
路程沉默了好一阵,视线缓缓飘向去过几次的房间的位置。想起那个阴柔俊美的男人,长长叹了口气。
“你倒是醒来,也好听听外面的人怎么说你。”
自然不会有人应他,他声音小,也没人能听见。
“我跟你生什么气,都是苦命人,算了。”
路程嘀咕了两句,叹了口气,把斗笠挂在屋檐下晾着。想这些也没用,既来之则安之,若是真要冲喜那也没办法,好在陈朝符合他的审美,倒也不是那么难接受。
石磨重是重了些,倒也不是推不动,路程自己可以,就没喊陈溪回来,他自个儿哼哧哼哧磨好了米浆,随后倒进木盆里和搓好的汁液搅匀,同时缓缓加入泡好的石膏水搅拌,直至凝固,观音豆腐就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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