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是农忙时节,地里的秧苗更是一天一个样,一天都耽搁不得,他们也不好麻烦其他人家。再说席不大,他们家人多也能忙得过来。
不过晌午过后里长的媳妇郭婶和他的老母亲梁婆婆还是过来帮了把手,徐家也让了人过来,来的是徐婶。来的时候,他们家的汉子还帮忙把他们家的桌子椅子给搬了过来,还有一些碗碟。不管在哪条村里宴席都是稀罕事儿,毕竟只有偶尔会用,有些需要的东西不可能一直常备着,只能等需要的时候再去找其他人去借。这也是为什么要和村民们打好关系的原因了,不说要多好的关系,只要能在需要的时候互相帮衬的也是好的。
人多速度快,大家又都是勤快的,做事分工合作,洗菜的洗菜切菜的切菜,灶里的火在烧着,饭早就开始蒸了,小炉子煮好水后被拿到厅里晾着喝,灶上换上了一个大炉子,这会儿正烧着水用来待会儿煮汤。
陈溪麻利地宰了鱼,刮鳞剔肉,鱼肉片成一片片的薄片——这是路程提出来的,薄鱼片用来做酸菜鱼最合适。片好鱼后,加入适量的盐酱油和酒用焦芋粉抓匀腌制着,焦芋是他们南方地区特有的,这东西好养活,只要有泥土的地方就能种,也不需要怎么管理,洗出来的粉用来做肉吃又滑又嫩,还能煮熟后放凉了切条炒来当菜吃,好吃又饱腹,放上蒜蓉和韭菜的时候可香了,就是粉很难洗出来。
剁好的鱼骨被人放进锅里煎着,煎过的鱼骨更容易熬出奶白色的汤,等鱼骨鱼头煎好后,放进炉子里,豆腐切成小方块,萝卜切丝,和姜片一起放进炉子里炖着,待汤熬得差不多的时候,洒上胡椒粉和盐,等出锅的时再放葱花,一道鱼骨萝卜豆腐汤就做好了。
其他的菜有其他人做,香豆腐这些早就煎好了,自然不用路程操心,今日|做席这事儿本来就不需要他亲手做,即使情况特殊,有些事需要他出面,但他好歹也是“嫁”进来的哥儿,那些操劳的事自然有其他人去做。况且家里有这么多人呢,这些是哪需要他一个哥儿去做。
鱼骨煎好后开始做酸菜鱼,这个是路程做的,他们这儿的人吃鱼都是煎煮蒸,大多以清淡为主,没做过酸菜鱼。等路程做好后,其他菜也陆续下锅,很快就端了出来,八菜一汤,中间放的是最大的一盆酸菜鱼,一眼看去只见一片片白嫩滑的鱼肉,看着就鲜美好吃。酸菜鱼旁边还有两个肉菜和一个乳白色的汤,虽说没有鸡鸭等大鱼大肉,可看着就有排面,闻着味儿也香。
乡亲们都有些诧异,陈家搬来也有十几年了,他们也算是看着他们一家在这儿定下来的,对他们家是什么情况自然清楚,就陈家这情况,原以为有素宴就不错了,没想到还能吃上肉,登时看向他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平日他们怎么过日子他们是看不到的,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有深切的体会。可根深蒂固的印象,有时说起谁家最穷,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陈家,好在他们都是好相与的人家,不会轻易与大家闹矛盾,大多数人还是乐于跟他们相处的。
大家的反应陈家人都看在眼里,彼此对视一眼,不由得暗暗地挺直了腰杆子,李桂琼一直挂念着这事,直到这会儿,心里的忐忑早已消失不见,此时更是笑容满面。
要她说,今日过后,看他们还要怎么嘲笑他们。
人穷点没什么好怕,可怕有些面子是不能丢的,尤其是这种时候,要是太寒酸了,以后他们一家人都得抬不起头,外头的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他们淹死。人人都说关上门过自家日子得了,甭管别人怎么说,可真到那时候,又有哪个人受得住他人的流言蜚语的,她有儿有女,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们遭受这些。
大好的日子,不适合想这些有的没有的,简直徒增笑话。李桂琼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和陈福生带着路程出来。
外面三张桌子已经坐满了人,他们村子不大,可也不小,关系有疏远亲近,自然不可能全叫来。来的这些人中有妇人也有汉子,都是认识的,也都成了亲的,没那么多忌讳,能挤着坐就挤一桌了。
陈妮抱好自己的一双儿女,到了他们家人坐的那桌,许融作为女婿之前一直在厨房忙着,这会儿才有空过来。
陈朝因为身体原因不便出来,有些事儿只能路程一个人来做。好在路程早就习惯他人各种各样的目光,这会儿面对这些人是半点都不怯场。在乡亲们怪异的目光中,他一个人面不改色地完成了成亲仪式,经过一番内心挣扎后,对上座的李桂琼陈福生喊了爹娘。
路程忽然有一种感觉,这声爹娘一喊,自己仿佛与这个世界从此也有了牵绊。
喊过了人,接下来的事儿就方便多了,无外乎就是和大家喝些酒,走一下程序。这本来是和新郎一起做的事,不过这会儿也只能让他代劳了。好在盛朝民风尚算开放,普通人家行完礼揭了盖头后,新郎新娘留下来敬酒也不是稀罕事了。
路程喝了些酒,但不多,陈家两老的体谅他是个哥儿,又在那样的环境长大,怕是没有粘过酒呢,这会儿可不兴醉了那事。老早就嘱咐了过来吃席的人,他们要喝酒可以,大家可以互相喝高兴高兴,可不许灌路程。多喝伤身,他那身子要是喝醉了,怕是受不住。
都是一个村的,还有谁家的事谁不知道的?再说了,那日哥儿回来的情况,很多人也见到了,如今好好的站在这里,他怕不是得强撑着?现在陈家提这事他们也能理解,便忙答应下来,难得吃一趟席,自然不想弄得大家不愉快。
有什么要说的也得吃完席再说,这段日子村里怕是要热闹了。
桌上很热闹,大家都忙着吃自己的,也没空管陈家这一桌了。说是高兴的事儿,陈家人的脸上有着喜悦之色,可藏在那喜悦之下的,还有他们自个儿知道的忐忑。
至于是什么,他们这些人其实都心知肚明。无外乎屋里躺着的那一个,能不能真的因为这冲喜的事情醒来。人在孤注一掷的时候,明知道希望渺茫,可总是会抱有一丝幻想。
欢声笑语藏不住,盛满了整个园子,随着晚风,向外荡去。
而笼罩在欢声笑语里的人,听着他们吆喝着吃饭喝酒的声响,一张俊脸都黑了,修长的手指攥得咯吱咯吱响。
要不是他意外“醒了”,他都不知道自己今日成亲了。想到和自己“成亲”的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哥儿,陈朝就有一种被冒犯的愤怒。之前他们还没有任何关系的时候,那哥儿都敢摸他,现在有了实际的关系,他又躺着不能动,都不知道那哥儿会对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儿。
越想,陈朝的脸色越黑,倘若能化作实质的话,这会儿已经在冒黑气了。
怎会如此,他不过是躺久了一些,怎么就多了一个媳妇?
路程喝了点酒,脸颊耳垂阵阵发烫,好似有一把火在灼烧着,热气一个劲往上冒,可他却知道自己人是清醒的,脑袋都没晕,眼前有没有出现晃动重影的事。
噙着小酒,余光不由自主的飘向大门的方向,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都比平时慢了半拍。
这是一次很奇妙的体验,奇妙到直到如今作为当事人的他也没几分真实感。
夜色渐沉,嬉闹的人声渐渐散去,路程也要回房了,却不是回自己住了几天的茅草屋,而是陈朝的房间。他忐忑地在陈朝门口停下,垂着眼看着门,第一次觉得踏进这道门是如此的艰难——
身份的转变总是需要时间去适应,今日他成了别人的夫郎,里头躺的那人是他夫君。
活了二十年,从没想过婚姻关系的他,从此以后和这个男人成了夫夫关系。
路程垂眸,轻轻一叹,心情很是复杂。除了小时候和哥哥挤过一张床,他已经十几年没和别人同床共枕过了。如今一想到从今日开始就要和一个陌生男人一个房间,还是以一个“合法”的身份躺在同一张床。纵然脸皮厚如他,心情也有些微妙。
就,怪不好意思的。
“怎么不进去?难不成是因为太害羞了不敢进去?”身后蓦地传来女人的声音,路程身体一僵,猛扭过头去看向来人。
是陈妮,她这会儿正抱着小女儿笑眯眯地看着他。她和陈家人一样都很瘦,可眼神又不同于他们,她那双漆黑的眸子很亮,直勾勾看过来的时候,仿佛能洞悉一切。
路程怔住,没出声。
陈妮见他不动,轻轻推他一下,好笑道:“路哥儿,别害羞了,再不进去天就要亮了。”
“……”
被人这么调侃,路程又羞又恼,沉默地抹了一把脸,一脸悲壮地推开了门。
这可把陈妮看得直乐,连忙偏开头不敢叫他看见自己压都压不住的上扬嘴角,就怕面前的小哥儿恼羞成怒了。
“阿妮,你在这笑什么?”许融抱着儿子进来,看到媳妇在笑,一脸疑惑不解,他岳父家的人都在收拾,这儿就他们几个。
他们家离这儿有些距离,天色已经晚了,带着两个孩子走夜路不方便,便留下来住一晚,等明日再回去。
“没什么。”陈妮把女儿塞给他,低声笑笑,“你带一下孩子,我去看看有什么能帮着干的。”
许融喊住她,道:“我去就行,这些事怎么能都让你干……”
话还没说完呢,他媳妇一个眼神扫过来,许融顿时不吭声了,牵着两个孩子看着自己的媳妇,陈妮往前推了推他,小声道:“一边去。”
许融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牵着两个孩子往厨房去了。
陈妮摇头失笑,这儿这会没人,也不知道里面的哥儿会不会自在些。她是嫁过人的,也会体贴人。
关上门后路程并没有急着走向床,而是靠着门,眼帘半阖盯着鞋尖,半晌,他才抬起头看向床上那人。
与床上的人遥遥相望。
尽管他本人并不知道。
陈朝整个人僵滞在那里,瞳孔一缩,薄唇紧抿着,耳垂却像被烫了一下,隐隐发红了。
他竟然……还穿他的衣服,那都是他穿过的!
好、好不要脸!
越想越羞耻,他后颈都烫了起来,整个人仿佛被人架在火上烤,一个劲冒热气。看着看着他眼神往别处飘,再也不敢看向路程那了。
房间不大,不过短短几步距离就到了跟前,在路程看不见的时候,两人一站一坐面对面着。
陈朝不想面对他,干脆躺下来闭上眼,想着眼不见为净。耳朵却偷偷竖起来,精神紧绷着,就怕他光明正大的碰出他。
当然,他这些想法路程是不可能知道的。
路程垂眼看着床上躺着的人,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纤细的手指在半空悬着,声音又轻又柔,可出口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儿:“陈朝,我现在碰你,可不是耍流氓了。”
陈朝一听,整个人都炸毛了,徒然睁开眼,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听听,这说的什么话?这才“成亲”,他就不掩饰自己的行为了。他就知道,这哥儿不老实。
陈朝也不再躺着了,气得坐了起来,梗着脖子瞪着那好不要脸的哥儿,心道:你今日若执意碰我,来日我醒了定要你好看。
房里静悄悄的,回应是不可能有人回应的,路程也不在意,他又不是第一次见陈朝了,再加上是新社会里长大的,并不信冲喜能有什么用。
他勾唇笑了下,整个人微微前倾,声音轻柔地如同在和情人呢喃:“我一个人行礼,替你招待客人,你都不知道那些人在用什么眼神看我的。你说,我付出了那么多,你该怎么报答我?”
陈朝:“……”
我不想知道!
路程垂着眼靠近了些,嗓子里溢出一声低笑。
陈朝后仰着躺下,整张脸涨成猪肝色,额角青筋暴起。
走开啊,别耍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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