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约德郡几家有名的报纸这几天都跟进报道了同一件事。
第一天介绍了警务厅新成立的特殊案件调查科及科长的身份。
第二天纸媒又洋洋洒洒报道了昨天警察在首席顾问带领下破获的一起渎法者大规模连环投毒案。与此同时, 有小道消息称教区医院和教会诊所将开设特殊门诊,专门用来接待饮过毒酒的市民。
第三天,特殊门诊正式开诊, 顺利接待了大批蜂拥而来的市民,其中元素遗毒检出率只有百分之三, 大部分中招的都是老酒鬼。
第四天, 警务厅和约德郡葡萄酒行业协会联合发表了一份声明, 针对涉事红酒庄的调查仍在进行,不过可以初步认定不知情的罗宾先生是无辜的……
但这些都跟伊冯没有太大关系了。
她只顾忙自己手头上的事情,等第一周的工作结束, 趁着周日休息时间, 首席顾问用手提箱里的一点存货材料加班配制出了教会名单上那些剩余病人的解毒试剂,然后在周一的时候带着办公室的科员开始了第二轮走访驱魔。
是的,克拉克署长没有食言, 新的一周,特殊案件处理科的职员果然全部到齐了。
新科长手底下现在有两班人, 一边是教会派来,驱魔经验丰富的四名传统顾问, 其中以安德鲁神父和艾琳修女为首。
另一边则是从各辖区警局抽调来的三名警官。
第二周的工作可比第一周轻松许多,伊冯都不必亲自出手, 只用将配置好贴上标签的炼金试剂交给安德鲁神父他们处理就行。
但为了与共事的下属们磨合认识, 她今天又跟着走了一趟。
一个部门干活的效率可比一个人要高出许多, 下午一点多钟的时候,原定两天才能解决的病人就全都完成驱魔了。
按照这样的效率, 周二就能把积压的这些患者全部处理完。
但警务厅既然组建了这个部门, 自然是有需求的,他们不可能真有机会闲下来。
果然, 下午不到两点钟,伊冯就突然接到了署长亲自下达的命令,要求她协助上东区的警队调查一起凶案。
她想了想,带上斯宾塞和刚从上东区调来的警官卡尔一同赶了过去。
这是一起正在进行中的谋杀案调查,受害者是个死在上东区某独栋公寓里的妙龄女郎。
案件调查已经进行了一半,所有的取证都已完成,伊冯只能坐在分局办公室里听出警的老警察跟她介绍案件情况。而整个过程里,上东区分局局长压根就没出现。
据分局警员介绍,勘测现场发现那栋房子大门并没有被人闯入过的痕迹,其他房间也完好无损,只有卧室一片狼藉。
床单被撕碎,被褥凌乱,桌椅统统翻倒在地,各种家具都有搏斗中被撞坏的痕迹,房间里到处都是血。
而那个二十岁出头的金发姑娘躺在床前地板上,染血的地毯将她半裸的身体卷盖住,也掩去了尸体上可怕的淤青与勒痕。
老警察靠坐在办公桌上,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语气已是见惯不怪了。
“这桩案件调查到现在,脉络很清晰,是激情冲动杀人。不过既然劳娜女士坚持要将案子移交给港口区处理,我们上东区也不准备管了。
喂,你们去问问,港口的人有没有说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来?塔肖尼警督呢?”
斯宾塞本来没有资格加入特案科的,但他作为首席顾问来到约德郡警务厅结识的第一个朋友,马奎尔警司顺手就把他也给安排了进来。
小小升了一级的斯宾塞站在伊冯身后记着笔记,此时微微弯腰,低头向科长小声介绍:“劳娜女士是约德郡最顶级的大富豪之一,和丈夫一起拥有汉克斯伐诺首都国家造船厂百分之七的大额股份。
她不仅是港务局副局长的好朋友,也是警务厅的最大赞助人……”
听见斯宾塞的介绍,对面的老警察坐到了办公桌后的靠背椅上,两条腿翘起来搭上桌面,语气嘲讽,笑容轻蔑,“如果不是拥有那样一个有权有势的母亲,就凭这么一个行为不检点的□□,怎么可能出动这么大的阵势?”
死者是那位劳娜女士的女儿?
不过无论如何,执法者都不应该用这种态度来评价一个死亡的受害者。
见面前的长官微微皱眉,那名警官收敛了轻慢的态度,起身将一份档案递给斯宾塞转交伊冯,开始跟她讲述起这桩案件目前整理搜集到的线索。
这件案子和他说的一样,脉络的确清晰明了。死者多丽丝是劳娜女士的小女儿,在港口区一家贸易公司工作。
多丽丝有一个前男友,先前与男友同居时共同租赁了这套位于上东区的房子,上个月和男友分手,对方便搬了出去,她自己独自一人居住。
这个姑娘上周二请了两天假没去上班,周五应到的时候却没有出现在办公室,于是老板便按地址簿上的电话联系了房东,房东过来查看时发现门虚掩着没关,进去后看到了多丽丝的尸体。
上东区的警察接警后一大清早便到达封锁了现场展开调查,而接下来的整个周末,巡官们在这栋房子附近陆续抓到了好多行踪鬼鬼祟祟的男人。
再结合附近邻居们的说法,从周三晚上开始,多丽丝家门口就不断有喝得醉醺醺的奇怪男人过来敲门
伊冯接过档案翻开,“什么意思?”
办公室里的其他警察挤眉弄眼,上周还在上东区分局任职的警探卡尔咳嗽了两声,压低了声音,“长官,我们抓了几个人讯问,那些家伙是从港口区过来的。
他们说上周三夜里有个上东区的富家女喝醉了跑到港口寻乐子,在一家高档酒馆向好多个男人投怀送抱索吻,往他们怀里塞了一些东西后就被酒保赶出去了。
晚上酒馆打烊,流浪汉从后面的垃圾桶里翻出了一叠传单,据说就是那个富家女塞那些男人怀里的东西,于是这几个人就照着传单上的地址找过来了……
分局警察派人去查证过,消息属实,那张传单上的内容太过于,呃挑逗且不堪入目,说多丽丝小姐她……喜欢热烈粗暴的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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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冯将整个档案翻完,没有看到传单,“证据链缺失,你说的传单呢?”
应该是被这些家伙拿出来传看忘了放回去,卡尔对曾经的同事们使了个眼色,让一个分局的小警员赶紧去拿回来。
怕新上任的科长追究,他连忙开口补充道:“传单上还说,如果有意向和她共度春宵的男人可以直接过来,不用敲门,钥匙在门廊前的第二块地砖底下……”
与穷苦出身的孩子相比,有时富人家蜜罐长大的孩子更容易被最直白的感官刺激所诱惑染上不良癖好。
酒精、性、毒品、赌博……在曼森威尔的时候,伊冯早都见惯了。这位出身优渥的多丽丝小姐看起来也不例外。
她仔细看着那份言辞露骨挑逗的传单,“周五早上发现尸体出警,那死亡时间呢?”
“法医鉴定在周三当晚午夜前后,也就是传单发放的当天。”
说着,对面的警察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往椅子上一靠,接着道:“该查的我们也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前男友有完美不在场证明,死者社会关系里也没其他人有嫌疑。
不出意外,这件案子的凶手应该就是当晚出现在港口那家高档酒馆附近的人。”
正是这个原因,让港口区跟这桩案件也有了联系。
劳娜女士与市政府许多高层官员的关系都不错,港务局副局长亲自打电话,要求将案件移交给塔肖尼警督管辖的港口分局查办。
前期的取证侦查工作进行很顺利,上东区的警探们甚至周末加班走访死者附近的邻居,掌握了案发当晚一个惊慌失措、形迹可疑逃往港口方向的男人体态特征。
结果临到破案抓捕嫌疑人的时候被命令将案件移交出去,谁都不会高兴,难怪这群警察态度不好。
但上东区分局根据目前掌握的证据整理出来的这份案宗,逻辑链是足够清晰的。
伊冯将档案夹阖上,不解道:“这起凶杀案由上东区分局移交给了港口,那找我们过来的原因是什么?”
那名老警察有些诧异的看向卡尔,又看了看她,“原来你还不知道?”
他语气不知道是幸灾乐祸还是嘲讽:“神秘的炼金学者,异国远道而来的荣誉院士,空降占了特案科科长位置的青年才俊……
您不会以为警务厅从各区抽调资源大张旗鼓登报组建的新部门,只是为了每年几个得了怪病的倒霉蛋吧?”
“中尉!”卡尔提醒的语气有些重,见老警察不说话了,他才低声对伊冯道:“长官,是这样的,劳娜女士一直在给警务厅施压,坚称警方的调查方向和思路有很大的问题,说女儿不是……那种堕落放荡的人,要求——”
伊冯打断了他的话,“你们竟然让受害者家属同步知晓了案件侦查进展?”
“呃,至少不是我们向那位夫人透漏的消息。”只可能是来自高层的允许。
好吧,对特权阶级和富人的优待,真是哪里都不可能杜绝。
伊冯沉默了一瞬,“所以你们需要有个人在抓住凶手的那刻出面安抚那位悲痛欲绝的母亲,最好是能笃定告诉她,她女儿是因为得了什么导致性情大变的怪病所以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招来杀身之祸,让她能平静接受现实,相信警方的调查结果?”
这座城市就像是一个漂亮的太妃糖苹果,无论一开始带给初尝者怎样的甜蜜芬芳,它本质上和其他任何苹果都一样。
约德郡有它热情包容的一面,自然也有不那么光明磊落的另一面。
伊冯终于见到了另一面。
从上东区回到银杏大道的警务厅,伊冯坐在二楼署长办公室门外的排椅上,听见里头隐隐约约传出的谈话里似乎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卡洛察知了主人情绪,从她大衣口袋探了小半个脑袋出来,仰头望向她。
伊冯眼珠转动扫了它一眼,没有说话,于是小家伙便钻出来爬到主人肩头蹲下,两只前爪蜷在身前目测了一下距离,尾巴一甩就蹦到了办公室的门把手上。
门瞬间开了一条缝,里头一个男人粗犷的声音传了出来。
“……她坏了规矩!
长官,我们都是在辖区干了一二十多年的老警察,一点点积攒经验资历才走到今天。
而现在,一个女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女孩,顶着一连串金光闪闪的头衔空降过来就能压到那么多人头顶上,她凭什么跟我们平起平坐,您认为这公平吗?”
克拉克署长的声音很平静:“你们?塔肖尼,你确定自己能代表整个约德郡近万名警察吗?至少过去一周里,我在警务厅没有听到过任何对维吉哈特小姐工作能力的质疑与抱怨。”
“是,她作为首席魔法顾问是合格的。当然了,她本来就是炼金术士,专门干这个的。
但特案科科长与我们这些辖区分局警督平级,甚至职权分配上还隐隐高出一层,这完全不一样!
照我看,特殊案件处理科这个冗余部门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约德郡有整整十个辖区的优秀警察团队,成立这个部门完全是在浪费纳税人的钱!”
“塔肖尼,年初商量要成立一个针对跨区凶案的联合调查部门的时候,你可是第一个积极响应的分局警督。”
“可是长官,当初没人知道会是一个外人来领导——”
“我知道你想要这个位置,我给过你机会,可你交上来的答卷是什么?
港口区街头有组织犯罪得到有效控制了吗?你的凶案破获率是多少,定罪率又有多少?你知不知道光是去年,全郡至少有三个区共计百分之四十七的连环凶杀案都是源自你辖区流窜出去的罪犯?
最近有三个跨国海运集团正在与政府商谈合作,但约德郡并不是他们唯一的选择,整个北大陆不只有汉克这一个国家,周边各国都已经陆续摆脱战争的阴霾慢慢发展起来了。
如果港口区今年还是现在这个鬼样子,你觉得那些跨国大公司会怎么评估这里的环境,议会那边对我们又会有怎样的态度?”
严厉干练的女人声音终于缓和了下来。
“约德郡现代警务系统是我们大家伙一起建设起来的,这儿是我们的家,没人会否认你们的功劳。
我知道你对这个新成立压头上的特案科不满,但请你好好想一想,什么样的案件才能在约德郡这样的国际化港口城市称得上特殊?”
塔肖尼警督用粗厚不满的声音反问:“一个被宠坏了的堕落富家女,引火烧身自取灭亡,这样也能称得上特殊案件?”
“对,但你口中的这个自作自受的富家女,她的母亲是约德郡警务厅最大的个人赞助者,更是那些掌握了跨国海运集团的大富豪中的一员。
你知道约德郡多少人指望着那位夫人即将带来的工作岗位吗?又有多少警察的制服和警枪是由那位夫人资助的?而且……”
门被从里面轻轻关上反锁,挂在门把手上僵着身子的卡洛忙跳回到主人怀里。
偷听还差点被发现,胆小的金花鼠缩一团钻伊冯手心卧着发抖。不是怕,是有点干了坏事后的小激动来着。
再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伊冯垂下了眼睫,屈指握住了手里软软的一小团。
——
“而且伊冯·维吉哈特小姐的履历非常特殊,雷明顿市长看过她的档案。
这位年轻的女孩参加过一次曼森威尔卫国战争,一次边境自卫反击战。
她的狮鹫勋章不是在魔法炼金学院里获得的,而是曼森威尔卫国战争中,在随军的整个战地监察术士编队没有一个人察觉或者说敢站出来指认的时候,独自揪出了一个已经暗中堕落成渎法者的军中上校,然后亲手砍了他的脑袋,救下了一整个连队的士兵……”
“上、上校?”
“对,有这个眼力的人没这个胆子,有这个胆子的人也没这个能力。
塔肖尼,那个在罗宾酒庄藏了两年都没被发现的投毒者,还不够让你相信她的能力吗?”
“可是长官,上东区的案子移交给了我们,您现在又让特案科来接手,这是对我办案能力的质疑与羞辱!”
“办案?我怎么听说上东区连凶案嫌疑人的画像都绘制出来了,只差搜捕的最后一步?
特案科办事总还是要经过你们,只不过是主导权交出去,案子破获以后还是会算在你们头上的。”
克拉克署长在一封文件上签字,头也不抬道:“你要是还不满意,摩根不是你的副官吗,特案科目前有四个教会的神职顾问,三名警察,其中有一个还是文职,你就让摩根暂时借调过去顶上。
她的衔级去了特案科也是副手,这件案子跟交由你们港口区办有什么区别?”
“那您也可以选择让维吉哈特小姐降级,与警司长平级的正职首席顾问就够了,完全没必要——”
“停!我说的已经够多了,如果你们依然不接受,我不介意用降职降衔来达到我想要的结果。”
署长摘下眼镜,目光锐利,“塔肖尼,你好好想想,我是在为谁好?”
“你也说了,维吉哈特小姐是外人。
多丽丝是劳娜女士的独生女,一个富人家的叛逆小姐,为了性跑到一家酒馆里发传单勾引男人回家,然后半裸死在家里。
这样令人蒙羞的不光彩死法,你怎么在不得罪一位满腔怒火悲痛欲绝,同时又有权有势的母亲的前提下,把这桩案子漂亮地了结掉?”
……
署长办公室的门终于打开了,一个身材敦实、脸颊黑红的中年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蓄了络腮胡,站在门口处不动,面上的表情有明晃晃的排斥和抵触,几乎将“你是个不受欢迎的外人”写到脸上了。
“维吉哈特小姐,你来的正好,署长请你进去。”
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伊冯静静听着克拉克署长的话,轻轻转动手里的茶杯,像是个刚入伍的乖巧新兵。
“……所以年初的时候我便决定成立这个特殊凶案调查部门。
性质十分恶劣的凶杀案、需要跨区追缉的亡命之徒、以及有特殊能力普通警察难以匹敌的‘渎法者’,统统会被移交到这个部门来。
本来我想在底下各个辖区里挑选特案科长官的候选者,但狼人弗林以及罗宾酒庄的那个渎法者让我发现,你才是我要找的最合适人选。”
伊冯直视着署长,目光清澈见底。
“我理解,魔毒症患者的数量与约德郡整个执法系统所面临的挑战和问题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长官,其实我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约德郡愿意花费那么大的代价请我过来,肯定不是为了找一个只能治一种稀有病的专科医生。”
克拉克署长笑着点头,“那就好,在今天之前,我还担心你不愿意接受这份工作。”
“怎么会。”
年轻的炼金术士站了起来,她面无表情,“长官,您知道吗,为了这份工作,我推掉了同盟国四个国家的高等院校投来的终身教职,以及曼森威尔军方提供的高薪工作,现在拒绝回去的话,学院里原本为我保留的那个职位应该也被人占了……”
她微微歪头,“女士,我当初和雷明顿市长交流的时候,是确定这座城市需要我才答应来的,您认为呢?”
“当然。伊冯,它现在依旧需要你。”
“好。”年轻的炼金术士将烫手的茶杯放下,“那我有三个要求。”
“你说。”
“第一,我这个月的报销和薪水得提前发,再拖下去我就真吃不起饭了。”
“第二,您不能指望我在工作的同时再兼顾各个辖区内部派别的政治斗争。
我只负责分内工作,特案科在我手上,不管任何案子,只要指派到我这儿,任何人就都不能再插手了,包括您在内。”
她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第三和第二条差不多,其他部门的小情绪和对我的排斥抵触与我无关,如果出现了,那都是您的问题,我不理会他们,但他们也不能影响到我的工作。”
她推开门的同时回过头,脸上终于漫上了一点轻蔑又傲慢的笑,“我知道您想我做什么,但付我薪水的是这座城市,这个职位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别的请不做指望。
一个人只要想做事,就不可能讨所有人的喜欢,不过幸好,我早就习惯了。”
——
有了上东区分局警察前期详尽的取证及调查工作,特殊案件处理科接手这起凶杀案的调查后推进异常顺利。
不出两天,港口区分局就在那位借调去特案科的摩根警司指挥下抓到了嫌疑人。
虽然离案发时间已经过去了接近一周,那个男人脸上的小伤口已经愈合差不多了,但身上的淤青和受害者临死前拼了命的挣扎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许多可供追溯的痕迹。
无从抵赖,那个男人被关进了监狱等候审判定罪,但特案科却迟迟没有结案。
不结案,事件就无法平息落定,有关于多丽丝的流言蜚语传得到处都是,就连报纸上都隐晦提了提这起桃色凶案。
劳娜女士的怒火几乎要掀翻了警务厅,她甚至亲自过来堵人,在质问无果后,还意图逼克拉克署长撤了新科长的职务。
然而对这位有权有势的富豪尊敬礼遇是一回事,插手警务厅内部事务就是另一回事了。
伊冯是第一次见到克拉克署长脸上洋溢了那么亲切和善的笑容,这位女署长亲热道:“我什么都能答应你,只有这个不行。劳娜女士,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好吗?我相信维吉哈特小姐会给我们一个答案的。”
等送走了这位怒气冲冲的母亲,克拉克署长脸上恢复了威严的神色,她略有些疲惫道:“伊冯,劳娜女士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我们已经将一个悲伤的母亲逼到歇斯底里的境地了。”
“长官……”
“你提出的那些疑点的确有道理,多丽丝生活中表现出来的样子也和我们查到的那个受害者不一样。但你可能经验还不够,在警局待久了,你会发现大多数人私底下都和她们生活中表现出来的样子不同。
再说,你自己都认定没抓错人,还想要查到什么?”
“死者身体内没有被元素影响扭曲的痕迹,既然如此,到底是什么让一个人平时的生活模式与习惯都骤然大变?
多丽丝是个工作生活都很规律的女孩,我查到的东西和受害者的行为太割裂了——”
“我给你二十四小时,最后二十四小时。你如果还不能结案的话,就把这个部门长官的位置让给更合适的人。”
下班以后,办公室又只剩自己一人,伊冯将所有证据链都整理过了好几遍才回家。
回了公寓以后,她坐在床沿有些疲惫,脑袋一阵阵发胀。她想了想,将制服脱下挂到衣帽架上,摸了摸藏口袋里睡得香甜的卡洛,换了一件大衣出门。
现在才八点多钟,她搭乘公车去了港口区,问明了方向,找到了那间上周三夜里多丽丝去过的高档酒馆。
这里与其说是个酒吧,倒不如说更像一家适合幽会的歌舞厅。
吧台对面是一个舞台,一位头上戴着夸张羽毛头饰的红发歌手披了件薄纱坎肩正站在舞台中央。
她丰腴的身体随着身后乐队现场演奏的音乐节拍轻舞慢摇,用慵懒磁柔的独特嗓音唱着北大陆特有的小调,向人们演绎一首浪漫情歌。
动人的歌声里,舞台前的舞池中站了不少慢舞男女,环形的卡座和包厢也几乎都坐满,灯光是恰到好处的暧昧,音乐与人声混合在一起,也是恰到好处的嘈杂。
伊冯走到吧台前坐下,随便点了一杯加冰的威士忌,便开始与酒保攀谈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然,得到的答案还是和之前调查的结果一样,上周三夜里有个外貌特征与多丽丝相符的金发姑娘喝醉了酒在舞池旋转,飞舞扬起的裙摆几乎与腰齐平。
在向几位英俊的绅士索吻未果后,那个姑娘被酒保请了出去。
伊冯手肘搁在吧台上,五指自上而下拢住杯沿转动,侧头观赏着舞台上歌手的表演。
她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呢,午夜骑士,你今晚转换阵地,跑酒馆来冒险了吗?”
一只温热白嫩的手按在了炼金术士肩膀上,随着熟悉的软糯声音从耳边响起,柔软的身体自背后靠近,女妖视线越过她肩头,轻声笑道:“烈酒威士忌……我喜欢。”
她脚步轻盈在伊冯面前落座,香气似一阵蛊人的花粉般幽幽散开,将炼金术士牢牢罩住,阿卓亚娜唤来酒保:“来杯和她一样的,不加冰。还有,今晚这位小姐的所有消费都记我账上。”
说完,她支肘托腮看向身旁,腰背绷起的曲线柔软,在对方净澈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小小的倒影,“我记得你说过,身上还背了一笔学生贷款呢,酒吧可不像是你会出入的地方。怎么,遇到烦心事了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伊冯目光在她缎面长裙包裹的细瘦腰身上一扫而过,重新投向舞台,“没什么,你怎么在这儿?”
港口区与约克曼海岛之间的直线距离虽然不算远,但却整整隔了一座海峡,开车几乎要一个小时,就算是约会也不至于大晚上跑这儿来。
“我和人有约,下午到音乐厅欣赏了一场宏大的交响乐,晚上她们想去看恐怖电影,我可没兴趣,就跑来这儿逛了……
好吧好吧,我好像说过不会再骗你的。”
她拿起酒杯与伊冯手里的酒轻轻碰了一下后举到唇边,“我猜到你会来这儿。”
伊冯看了过来,透明的玻璃杯里盛装着半杯琥珀色微微带红的清澈酒液,酒从微启的娇嫩红唇间流入,吞咽的动作带动光洁的脖颈肌肤滚动了一瞬,将旁人的目光牢牢抓住,再下移,便是饱满丰腴的雪白深沟……
本来不准备喝酒的伊冯也不自觉将酒杯凑到唇边,让夹杂了独特橡木芳香的酒气冲淡了另一股若有若无的勾人暗香。
烈酒入喉的感觉就像是一团在嘴里熊熊燃烧的火焰,火焰一口喷出,喉咙呛得火辣辣的,伊冯将杯子放到吧台上猛烈咳嗽起来。
阿卓亚娜忙靠近轻拍她的背,对闻讯过来的酒保摇头示意,这才语气亲昵道:“汉克斯伐诺本国生产的酒通常比外国要烈,酒精度普遍高十度以上,你喝不惯的。”
“我知道的,但我以为加了冰会好些……”
伊冯心有余悸的将酒杯推开不再碰,眼角有些湿漉漉的红。她用手背擦了擦嘴唇,清清喉咙,看向面前笑盈盈的女妖,“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关心一下也不行啊?”
阿卓亚娜坐回吧台椅上,食指绕上肩前披散下来的栗色长卷发,“我听说今天发生的事情了,劳娜女士的性格怎么说呢,很强硬,是个有手腕的铁娘子,在政商两界都很有影响力。
如果她给了你很大压力的话,只要过后能给出合理答复,她不会计较的。”
伊冯没有接这个话题,她现在最大的难题并不是来自那一通通打到署长办公室的电话。
“你认识多丽丝吗?”
“只见过一面,林赛要更熟悉她一些。
多丽丝是个很有主见的姑娘,劳娜女士曾给女儿铺路想叫她往政界发展,但她只想凭自己的力量努力工作获取报酬。
听说劳娜女士专门为她办的信托基金,多丽丝几乎都没用过。”
有外界的插手,警方的调查结果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富人圈子里明面上虽然不提,但也都知道多丽丝的死因。
“人私底下的样子总是和他们想向外界展示出来的形象不同,我在这个圈子见识过了太多。
表面温馨的家庭实际上形同陌路,高大英俊的绅士丈夫私下里是个性虐狂,温柔体贴的妻子背着伴侣鬼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伊冯,人是复杂多样的。”
“你好像把我想的很保守单纯。”
阿卓亚娜看着她黑亮的眼睛,在某一瞬间觉得黑色的瞳孔好像是一种最迷人的瞳色,“难道不是吗?”
伊冯笑了起来,双臂交叠搁在吧台上,低头看着面前酒杯中一半浸泡在澄清酒液里的透亮冰球,目光清澈明亮。
“我的确和你聊过类似的话题,在我看来,只有双方都饱含爱意且对彼此都负责任的亲密行为才是性应该发生的最好方式,但这不意味着我是道德警察。
多丽丝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无论行为有什么样的过错,都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
一个离经叛道的女人就算发放了这种性招募传单,即便她是□□或流浪汉,也不是受到伤害的理由,我只是想不通——”
阿卓亚娜看着她的眼神里有奇异的光,女妖好奇追问:“想不通什么?”
伊冯站了起来,“想不通为什么多丽丝会死,如果发生的一切都是出自她自己的意愿,那有人闯进她的房子以后她为什么要反抗……莉娅,你说的对。”
阿卓亚娜愣了一下,“什么?”
“‘凶手总是丈夫’,她的前男友有问题。”
看着炼金术士抛下自己离开,女妖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与兴致,她轻笑一声,叫来酒保结账。
等顺着方向再跟出去的时候,伊冯已经站在了酒馆后街角落的垃圾箱旁,正跟一个翻垃圾堆的流浪汉说话。
“我跟警官们都说过好几回了,我不认识字,那份传单被我翻出来垫屁股了,后来有几个附近的酒鬼见到了找我要,一瓶酒加二十块钱,我就都卖给他们了。
啊?传单发现时的样子?就一摞扔在那儿啊……”
晚上九点半,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了通往海岛约克曼区的平旋大桥上。
此时一艘堆满集装箱路过约德郡的远洋大货轮正要从海峡间穿行而过,平旋桥旋转打开,汽笛声响,高耸的大烟囱和巨大无比的船头缓缓经过车辆前窗玻璃,带来一阵鲸鸣般的啸声。
这种大货轮过桥得十多分钟,伊冯手搭在方向盘上,不看身边人,“你是故意喝那么多酒的。”
“对不起嘛,我和安吉她们约好电影结束后碰面的,她来开车,但谁知道那场电影这么吓人,她们提前就跑了。
我陪你调查案子错过了我的司机,你不应该也陪我回去么?”
女妖理直气壮逮住了自己的司机,目光落到方向盘上,“不过伊冯,你怎么会开车的?”
“军队里学的。”
“常理来说,我应该继续就这个话题深入了解你的过去,但是伊冯,你说不会和我做朋友的。
如果不是朋友的话,对另一个人的好奇心会催生出更多的东西,那就很危险了……”
年轻的炼金术士心猛然一跳,偏头看去,女妖正坐在副驾上,脸朝向车窗外月色下粼粼闪光的海面。
察觉到她的目光,阿卓亚娜回望了过来,微笑道:“还是说,你愿意我再多了解你一点?”
伊冯回头看着面前缓缓驶过的庞然大物,“这不应该是你的事情吗?”
“嗯哼~”
沉默了一会儿,在大货轮快要完全过去的时候,阿卓亚娜在吹来的凉爽海风中开了一个小玩笑,“如果说五分是爱,十分至死不渝,骑士,你现在对我的感觉有多少?”
她本以为伊冯不会回答的,但在平旋桥关上,道路封闭解除后,引擎震响车轮转动的瞬间,炼金术士给了她答案:“五点一。”
女妖扑哧一笑,“真狡猾。”
面前就是红槭木庄园的铁栅栏门,只要按响喇叭,管家或女佣就会来开门,但司机却关了车前大灯,将车静静停在了林道旁的鹅卵石路上。
阿卓亚娜侧头看她,“车借给你?”
“不了,我住的公寓巷子门前路太窄,车开不进去,没地方停。我这个月工资提前发了,走半英里就是约克曼区公车站台,我能——”
“可现在应该是夜班车,两个小时才有一趟。”
“……”
阿卓亚娜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好啦,就在我这儿再住一晚吧,就当是回报你上周送我的小礼物。”
“那是生日礼物,不需要回礼的。”
“生日礼物的确不需要回礼,但那天不是我生日啊,我的生日在下个月十七号。”
伊冯看向她,阿卓亚娜的笑容有些许深意,“那是塔妮斯顿伯爵夫人的官方生日,不是我的。”
伊冯觉得自己好像触及到了某些不应该触碰的东西,莉娅知道自己喜欢她,这不是什么需要遮掩的丢脸事情。
她们也说得很清楚了,女妖并不爱她,她也无意将关系拉近。
但以她们现在连朋友都不是的微妙联系,很多方面就不应该再继续深入了解了。
伊冯克制着不问,阿卓亚娜却不罢休般靠近,“那朵蒲公英只存活了一夜就消失了。”
香气与淡淡的酒气将可怜的炼金术士困在了座椅和车门的夹角中间,她垂下视线看向窗外,“我没准备礼物,所以临时做的,保存不了太久。”
伯爵夫人问过管家,那天炼金术士早上四点多钟就起床出门了,随后身上沾染了寒露回来,然后接近六点的时候搭乘警车离开,于客房桌子上留下了那朵罩在玻璃罩中如萤火虫般弥散光点的蒲公英。
女妖蛇一般攀上她的脖颈,跨坐到了她的腿上,“你是不是故意的?”
伊冯背心开始发热冒汗,“故意什么?”
“蒲公英,无法停留的、自由的爱。”阿卓亚娜哼笑一声,“伊冯,你指的是我,还是你自己?”
该死,她忘记了,小时候凯瑟琳好像是跟她嘟囔过各种花的花语,但她从没有放到心上过。在别人生日当天空手而来打搅了派对,伊冯那天早上真的只是想补上一份生日礼物而已……
“我——”
女妖伸出食指按住了她的嘴唇,“我不听解释,既然礼物在我生日前就消失了,你得补上一份。”
她伸手打开了车门,亲了一下伊冯的脸,从她身上滑蹭跨了出去,落地后她回头笑道:“快下来吧,骑士,今晚留我这儿再歇一晚,明早我叫帕尔默开车送你上班。”
第 25 章
周四清早天没亮, 帕尔默管家就开车送早起的客人出门了,而这时伯爵夫人还没醒。
直到又过了大半个小时,红槭木庄园的车回来, 她才打着哈欠起床。
气派的小轿车在海岛路大桥上行驶,阿卓亚娜坐在车后排, 看着车窗外令人心旷神怡的日出海景。
大桥建的很高, 听不到海浪拍打礁石的水声, 但海鸥高亢的鸣叫和远处货轮的鸣笛声混杂在一起,依旧是大海的声音。
“能看到这样美的景色,倒让我觉得偶尔的早起也不亏了, 你说呢帕尔默叔叔?”
“是的小姐。”
“你应该叫我夫人的, 算了,反正你心思缜密,也不会在外人面前露馅……”
说着, 阿卓亚娜声音愉快起来,“帕尔默叔叔, 你送维吉哈特小姐去上班的时候,她有和你打听什么吗?”
“没有, 维吉哈特小姐只跟我聊了聊今天的天气和约德郡风土人情,别的倒没怎么提。”
西服笔挺头发花白的管家看了一眼后视镜, 眉眼间带了些许担忧, “小姐, 她是一名炼金术士,您与她来往的话——”
“没关系, 她已经知道了。
我和姐姐通过电话, 姐姐帮我查过,她是魔法炼金学院乔安娜教授的学生。那位精通天文星象学的老教授是个开明慈祥的老太太, 对我们这类人没有偏见,她也是。”
更何况,这位炼金术士小姐与自己之间还互有好感,已经隐隐发展出了一段朦朦胧胧、说不清道不明的浪漫关系。
阿卓亚娜享受这样若即若离的暧昧,以及对方在清醒与沉沦中的挣扎纠结。
尤其是那位术士小姐昨晚在车里被她亲了一下脸之后,耳朵通红垂头躲她好几米的样子,更是让心情愉快的伯爵夫人睡了一个饱饱的好觉。
傲娇的漂亮小猫当然知道很多人都喜欢她,也享受他人的喜欢,但她发现自己好像偏偏最爱去逗弄调戏那个明明喜欢自己,却能克制住心底爱意、非要跟她保持距离的人。
斯塔尔艺术厅今天闭馆清理,工作人员将墙上挂的画小心翼翼取下来,又将几个放在展柜里的古董与立在雪白立柱大厅里的雕塑用干净绸布盖住,这才开始打扫。
“我们和铜钩区艺术展览馆已经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
一会儿要是和他们谈得好的话,合同签订以后,我们两家的画廊展区就会一同关闭,然后以城市的名义将所有绘画艺术作品送去其他国家进行一次联合巡回展出,顺便为你年底的个人画展预热铺路……
莉娅,听清楚了,你的——个人画展。”
听着她的强调,阿卓亚娜双手搭在林赛肩膀上从后面推着她往外走。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会放在心上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说今天要跟铜钩区展览馆的人商谈合作,我不就准时过来找你了吗?画展还有大半年呢,你不要着急嘛!
我们先去把事情办了,然后到歌剧院看安吉的第一场排演剧目……”
阿尔伯特已经在马路边候着了,等两位女士上车以后,他将车门关好,坐进了驾驶座。
“阿尔伯特,你雾化器带上了吗?”
“车里有一个备用的。”
“备用的东西最好的作用就是放着应急,你不能总指望靠后备方案来解决问题,如果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后备就变成了首选,这跟没有备用方案有什么差别?”
男人从后视镜朝后看了一眼,阿卓亚娜耸了耸肩,表示爱莫能助,“阿尔伯特,你知道的,你妻子是我们共同的女王。”
他无奈叹了一口气,解开安全带,“你说的很对亲爱的,那你陪着莉娅等一等,我现在就去拿。”
说着他便打开车门,返回去拿他忘在艺术厅的雾化器去了。
车后排,阿卓亚娜笑着挽住好友的手臂,“林赛,说真的,如果哪一天我恋爱了,你可要教教我怎么让爱人言听计从。”
林赛笑了一声,抬手帮她整理网纱帽上的纱帘,让网格状的细纱卷起一些,只遮住上半张脸,将伯爵夫人艳丽饱满的红唇完全显露出来,“这样更好看一点。”
阿卓亚娜年纪比她要小将近十岁,虽说是好友兼多年的合作伙伴,但林赛着实是把她当亲妹妹看待的。
“谈恋爱?你的喜欢一向都是浮于表面,告诉我,这次是哪个倒霉蛋被你看中了?
安吉前几天还说要举办一个派对庆祝她的新工作,你要邀请那位新朋友过来么?”
阿卓亚娜有些不满,“什么叫倒霉蛋啊,被我这样的淑女喜欢很倒霉吗?还有,你怎么确定就是新朋友了?”
“不倒霉,得到一位聪明又有趣的美人青睐当然很幸运。”
林赛笑了起来,“不过,你是认真的吗?”
“好感、喜欢、靠近,然后在对方融入我们当中的时候,告诉他出于对这段关系的珍视,你不得不遗憾拒绝对方的示爱止步于友……
亲爱的,这套小把戏你要玩到什么时候?”
“这可不是小把戏,朋友就应该是朋友,爱情与友情必须分开,我可不想因为一段不重要的亲密关系毁了我们所有人的友谊……”
尤其是当她所有的朋友都处于同一个交际网中的时候,任何变质的一环都可能给这个令人享受的美好社区环境带来令人难以容忍的污点。
“莉娅,这是我们爱你的一点,但你也同样将自己困了进去。
你把你的朋友们都拉进一个愉快、健康又彼此交联关怀的良好人际网中,我们互相支持,彼此互为后盾,并从中得到了人脉交换、快乐、友善及诸多便利,可这也意味着,每一个进入你生活的人都被你杜绝了进一步发展的可能。
亲爱的,我知道你的顾虑很多,现在这个圈子里,你的爱慕者们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任何一个脱颖而出赢得你青睐的人都可能获得旁人的嫉妒。
但你要为自己考虑,没必要因为顾虑追求者的心意就牺牲掉自己的爱情。
如果有喜欢的人,就大方介绍给我们吧,真正的朋友只会希望你得到幸福。”
阿卓亚娜微微惊讶,原来林赛她们是这么看她的吗?
自己游走于追求者之间,矜持保持着足够亲近却又不完全拒绝的社交距离,是出于——善良?
这真是……美好又令人感动的误会。
“不,林赛,”阿卓亚娜挽上她胳膊,“在我看来,所有亲密关系中,亲情与友谊才是最牢固的存在,如果爱情会影响到我与朋友们之间的关系,我宁愿永远都不爱上别人。”
阿卓亚娜的艺术审美与娴熟的绘画技巧都来源于天赋和努力,但触发她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走到今天这个地位的,是朋友们彼此之间真挚诚恳的友爱与关心。
如果外祖母当年有这样一群朋友,而不是把自己所有的感情寄托在恋人身上,最后肯定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如海风般行迹捉摸不定的爱情,如何比得上牢固的友谊?
林赛此时却摇头笑道:“话别说那么绝对,如果某天你像我遇见阿尔伯特一样,遇到了一个占满了整颗心再也放不下的男人,就会自然而然推翻掉今天的所有想法了。”
“才不会!”
“这么笃定,不会真的遇见勾起你兴趣的新朋友了吧?是谁,我认识吗?”
阿卓亚娜皱了皱鼻子,一身优雅得体的成熟装扮再也掩不住青春散发出来的活泼明媚,“你问题好多啊,‘林赛妈妈’!”
即将过自己三十六岁生日的林赛瞪了她一眼,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没一会儿,阿尔伯特就回来了,他应该是跑了一小段路,现在呼吸有些急和喘。林赛便让丈夫平复一下呼吸再开车。
在去往铜钩区展览馆的路上,林赛突然想到什么,“对了,莉娅,你能联系上维吉哈特小姐吗?我和阿尔伯特一直想就之前发生的事情向她道谢,安吉她们也是,你生日那天可多亏了她……”
“再等几天吧。”
阿尔伯特自然而然加入谈话,“我听市政府工作的朋友说,维吉哈特小姐现在遇到了点麻烦,劳娜女士现在正因为多丽丝的案子而迁怒于她,她这段时间应该都很忙。”
“哦我听说过这件事,多丽丝她……唉,那就等这件事过去再说吧,莉娅,到时候你帮忙引荐,我们请维吉哈特小姐吃顿饭。
我本来以为案子交到特案科的话应该很容易了结,毕竟元素污染精神导致性情大变也算是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至少能给劳娜女士留点体面。”
目的地到了,车停下来,伯爵夫人对车窗外早已等候在马路边的几个人露出了典雅的微笑,“给出虚假错误的诊断有违职业道德,像她这样的人,不会那么做的。”
——
警务厅的审讯室里,伊冯侧头用手背捂嘴打了一个喷嚏。
她回过头来打开手里文件封,将一张纸递给了对面坐着的男人,“戴维斯先生,您见过这份传单么?”
男人看着那张传单,抬手抚摸自己的额头,面上表情痛苦不堪,“不,多丽丝,你做了什么……”
“我看过先前上东区分局警探给你做的笔录,你和多丽丝分手是半个月前的事情对吗?你们是因为什么分手的?”
“我以为警方已经抓住凶手了……”
伊冯看了旁边的卡尔一眼,“当然,我只是想再得到一些证词完善证据链,这部分可以由卡尔警探解释给你听。”
卡尔将调查到的内容以官方书面的形式和戴维斯说了,他的表情从痛苦逐渐转变为了悲伤难过。
“多丽丝是个好姑娘,我不知道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来不会这样。
我提醒过她,她的那些坏朋友——”
伊冯将传单从他手里抽了回来,“你说得对先生,多丽丝的确是个好姑娘,这份性招募广告不是她自己发布的。”
戴维斯愣住了。
“在看见一个陌生男人闯进她的房子以后,多丽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呼救命反抗,这是凶手杀了她的理由,也是我不相信酒馆里的那个金发姑娘是她的原因。”
伊冯把其他的传单也拿了出来,在桌上摞成了一叠,“看见了么,这还只是一部分,据那个找到传单的流浪汉说,上周三夜里,他从垃圾桶拿出来的是整整齐齐的一摞崭新的复印纸,上面一点折痕都没有。”
伊冯抬眼看着他,“抛开掉先入为主的印象,在我看来,客观事实应该和你听到的版本有一点出入。
上周三夜里,有一个无人认识的金发姑娘出现在了港口高档商业区的一家酒馆里,她热辣奔放,往许多男人怀里都塞了东西,随后被酒保赶了出去,然后一个流浪汉从垃圾桶翻出了这些传单,当晚多丽丝小姐就死在了她位于上东区的别墅公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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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希望从我这里得到答案,用一些元素污染精神的怪病来解释一个女孩的堕落,但戴维斯,这行不通。
一个人的所有行为都是他主观意愿上的选择,哪怕是魔毒症,有一些人是可怜的患者,可另一群人却是被视作魔物鬼怪的‘渎法者’,而多丽丝哪一边都不是。”
“我去过那家酒馆,里头的灯光暧昧又昏暗,那个金发姑娘可能是多丽丝,也可能是熟悉她的有心人专门按照她外貌体征雇佣来的一个应召女郎。
同样是那个有心人,在等到酒馆打烊以后,将这一摞不堪入目的性招募传单扔到了垃圾桶里面。
当然,这些还只是猜测,但我今天早上让我手下的科员以上东区一家小广告公司为中心,于方圆三英里内寻找能批量复印文件的机器,最后找到了这一台老式半自动油印机。”
伊冯拿出张印了不知哪家餐厅菜单的纸张和证物传单对比,指着两张纸边上痕迹一模一样的油墨污渍道:“看见这个了吗?那台机器的垫纸槽侧上方有个小缺口,墨水在每次刷印的时候会漏下来在纸张上形成这道痕迹。
就像每个艺术家都会在自己的作品上写下名字,那台机器也是,印有多丽丝小姐家庭住址的传单和这份菜单一样,都是从那台机器里出来的。
而很凑巧,拥有那台机器的古董杂货店就开在你工作的广告公司附近,店主还记得你。
更巧的是,戴维斯,上周三晚上你被公司派遣到港口区跟一家报社商谈合作,那正是多丽丝死亡时你的不在场证明。”
“你,你要指控我?”
伊冯将桌上的纸张都收了起来整理好,“我能指控你什么呢?多丽丝死了,凶手也已经抓到,你的不在场证明毫无破绽。
我只是想说,打印这些传单并将其散播出去的人,也应当为发生在多丽丝小姐身上的事情而受到谴责,即便他原本的目的或许并不是这个。”
戴维斯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不管你相不相信,这件事都不是我干的。”
“或许吧。”伊冯没有直接反驳,“虽然你们分了手,虽然你有那栋房子的钥匙,但你觉得,多丽丝仍然可能在每天回家以后,大大咧咧将备用钥匙留在门廊前的第二块地砖下面,然后等着陌生的醉汉用钥匙开门进去对她行不轨之事吗?”
见到对面男人眼里闪过一阵红光,卡尔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伊冯的手已经不动声色伸进了口袋里。
戴维斯暴躁起来,他站起身愤怒道:“我不想听你们说这些蠢话,多丽丝已经死了,我爱的人已经死了!你们为什么不能放过她让她安息?凶手都抓到了,还找我干什么!”
“你还没有回答我最开始的问题,你和多丽丝为什么分手?”
戴维斯揉了揉眼睛,擦去泪水往门外走去,“我不想和你们谈了,如果没有证据要逮捕我的话,我现在就要离开!”
卡尔挡在了门口,戴维斯回头看向伊冯,威胁道:“维吉哈特小姐,我知道你,来自曼森威尔的炼金术士,上周约德郡日报的头条人物。
无故拘留一位良好市民,我想下周报纸的头条新闻也有了。”
伊冯将桌上的文件都整理好起身,走过来递给了卡尔,“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戴维斯,你以为自己跑得掉吗?
上周三你雇佣的那个金发女人,再没有任何人见过她,但我从铜钩区的失踪人口报告里找到了一个外貌体征能跟她对应得上的应召女郎。
她的名字叫凯蒂,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失踪了的妓.女。
你为了保证那些能羞辱到多丽丝的传单散播出去,专门等到酒馆打烊才将那摞纸丢进了垃圾桶最上面,所以你没有机会带凯蒂离开,她的尸体被你丢到哪儿了?”
戴维斯的目光渐渐转为凶狠,伊冯毫不退避与他对视。
“不说也没关系,肯定就在那附近,我让巡官们去找了。
港口区的确很乱,但我放了消息出去,案件线索与劳娜女士的女儿有关,会有人找到尸体来领赏的……”
审讯室外传来脚步声,伊冯看向门外,“瞧,我要的消息到——”
戴维斯怒吼一声将她撞到了墙上,门外的警察忙冲了进来,和卡尔一起想要制伏他。
但刚才还文质彬彬的男人此刻仿佛像头猛兽般拥有了无尽的大力气,他把伊冯按在墙上咆哮道:“是她逼我的,都是她们逼我的!”
“那个贱人,我给了她一大笔钱,她还不满意,威胁要把这件事告诉多丽丝和劳娜女士,我只能杀了她,我必须杀了她!
还有多丽丝,我那么爱她,她就是不肯回心转意……”
看着男人脸上若隐若现的黑斑和眼睛里的红光,伊冯忍着手臂几乎被捏碎的剧痛,从口袋取出一根针管扎到了他脖子上。
随着淡蓝色的液体注入,戴维斯身上有一股黑气被驱逐出来,他的力量瞬间消失,立马被卡尔他们狠狠按倒在地。
警官的动作很粗鲁,戴维斯疼得大叫,伊冯走到他面前,低头道:“告诉我,你如果真的爱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戴维斯被拷住拉了起来,他泪流满面,脸上全是痛苦与悔恨。
“多丽丝抓到我出轨把我赶出了家门,我求了她那么多次,她都铁了心要分手。
上周我打听到她请假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家回她母亲那儿住,她的朋友警告我,说我再骚扰她的话,就要报警把我抓起来……
我不知道怎么心里就产生了这个可怕的想法,她不肯原谅我出轨,那如果她自己也脏了呢?
如果她遇到危险,她被人伤害□□,她名声受辱陷进污泥里,那时候会不会就想起我的好,愿意回到我身边来?”
在戴维斯被押送带走之前,他站在门口,脸上表情似哭又似笑,“你知道吗警官,我是真的很爱她,那本来应该只是一场入室□□。”
——
今天难得四点钟准时下班。
只要不加班,汉克斯伐诺政府部门早八点到下午四点的八小时工作制,可比快节奏的曼森威尔要有人情味许多。
警务厅二楼特殊案件处理科办公室里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原上东区分局的警探卡尔敲了敲科长办公室房门,看见了伊冯手臂上四个青紫的指印。
“长官,您没事儿吧?”
伊冯将挽起的袖子放了下来,“没事,只是一点淤青,过几天应该就好了。”
调查已经全部结束,多丽丝的案子明天就会移交到法院,伊冯按照约德郡警务厅的制度要求,作为案件负责人留下来在多份文件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看来不管在哪个国家的政府部门,海量的文书工作都是避免不了的。
“怎么还没走,找我有什么事吗?”
卡尔的目光从她规整到令人赏心悦目的办公桌上挪开,“哦署长想要见您,那个,劳娜女士也在……”
劳娜女士是过来道歉的,跟之前克拉克署长和阿卓亚娜与她说的一样,这位有名的女富豪是一位通情达理的女人。只不过丧女之痛,足以摧毁掉任何一个母亲的理智。
劳娜女士今年已经有五十多岁了,正由匆忙从首都赶回来的大女儿陪着。
再昂贵的护肤品和妆容都遮不住她脸上的憔悴。
伊冯看着这位母亲眼底的血丝,“抱歉女士,我——”
“不不不,应该是我来向你道歉才对,你之前说得对,作为受害者家属,我不应该插手干涉你的调查。
如果不是我非要得知调查的每一步进展,或许这件事情不会闹得沸沸扬扬……”
伊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很抱歉让您经历了这一切。”
劳娜女士摇头,上前轻轻拥抱了她,“谢谢你,孩子,在我都被羞耻与愤怒冲昏了头的时候,你还能够顶住压力,还了我可怜的多丽丝一份清白,而我才更应该是那个笃定相信她的人。”
劳娜女士声音哽咽,她把手递给自己的继女,那个眼眶同样红肿的干练姑娘对伊冯也道了声谢,便扶着母亲离开了。
“干的不错,看来你的确很适合这份工作。”
克拉克署长与她并肩站在走廊上目送那位悲伤的母亲离开,“戴维斯的庭审你想去作证吗?他的律师好像想以元素入侵大脑致使精神错乱来辩护。”
伊冯摇摇头,“没用的,任何一个专业人士都知道,元素没有思想,魔毒症也不是精神病,戴维斯是一个杀人犯,所有的选择都是他自己做的,跟他身上的元素入侵症状无关。”
伊冯将搭在臂弯的大衣穿上,走出几步后,搭着扶梯上的栏杆回头。
“其实当初我选择成为一名炼金术士,就是以为天底下所有的罪恶都有根源,不然人怎么可能会选择去伤害别人,甚至是自己心爱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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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后来我发现,魔毒症只是一种普普通通的身体疾病。善也好,恶也好,都藏在人心底,人才是所有一切的源头。”
她叹了一口气,“明天见,长官。”
第 26 章
傍晚时分, 上东区的古董杂货商店迎来了三名客人和一只小金花鼠。
伊冯自从正式去警务厅报到以后就几乎没准点下班过。
而银行则不同,职员八点准时上班,下午四点准时下班, 打字员莱拉的生活规律到近乎于雷打不动。
莱拉虽然是从汉克首都坎德尔来的约德郡,但她性格质朴, 骨子里还是那个乡下姑娘。
年轻女孩爱美是很正常的事情, 谁都希望自己能打扮的漂漂亮亮, 赢得旁人的欣赏和夸赞。
但爱美是一回事,让农场长大吃苦耐劳的莱拉和那些时髦的银行姑娘一样,把所有工资都花在精致的妆容外表及跟英俊的小伙子们约会上面, 那简直比杀了她都难受。
这个曾经的乡下姑娘梦想是在约德郡买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 要带个小花园,最好能再有个游泳池。
莱拉希望自己能在三十五岁之前达成这个目标。
但在此之前,钱要攒, 生活上却也不能太过苛待自己。可道理都明白,有时候一个人独居就是容易懒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约德郡的青年男女消遣的地方有很多, 人们下班后可以去俱乐部、酒吧、电影院和歌剧院,高雅一点的地方也有音乐厅、艺术展览馆和舞厅等等, 而最热闹的地方,则是各区的教堂及修道院。
不过也能理解, 拥挤的城市里, 还有哪儿能提供那么大的场地给年轻人狂欢呢?
许多俱乐部将据点都设在了教堂里, 而教会也乐于让更多人沐浴在上帝的福音下享受快乐。
尤其是坐落在港口和特莱林区交界处的约德郡圣音大教堂,更是每晚都会举办大型联谊活动……
莱拉对这些了解颇深, 但自从一个人去电影院, 坐在许多情侣中间看了一场明明潸然泪下、身边气氛却情意绵绵的爱情电影以后,她发誓自己再不会像个没朋友的可怜虫一样凑到一群人之间了。
去也行, 把弟弟里奥拉着一起去。
“感谢上帝,莱拉终于交到朋友了!”十六岁的帅小伙跟在姐姐新结交的朋友身边,对这位刚上过报纸头版的异国炼金术士有十分的好感。
当然,任何一个人能将少年从姐姐身边解救出来,都能收获他的感激。里奥都不记得自己在无聊的音乐厅和播放爱情电影的影院睡着过多少次了。
“嘿,你说什么呢!我有朋友,就是跟她们聊不到一块来,所以很少约出来一起逛街而已。”
莱拉挽住伊冯的胳膊推开古董杂货店的门,店门口的风铃顿时奏出清脆的欢迎声。
男孩跟在姐姐身后,嘴里嚷嚷着拆台:“你那叫一起工作的同事,不叫朋友。”
莱拉没有理他,拉着伊冯往里走。伊冯一边打量这家店铺,一边好奇道:“你上周不是说想去联谊会吗?怎么来了这里?”
莱拉叹了一口气,“你也说是上周了。”
她这位在警务厅上班的新朋友,工作强度可比银行高太多,每天都早出晚归的,对比之下倒是让莱拉对自己目前的工作珍视满意了不少。
“联谊会哪天都有,你的休息时间却不多。
难得你今天这么早下班,又说自己刚侦破了一件案子,那我们正好庆祝一下,记得你答应发工资后就请我吃的那顿大餐吗?
我们先把你没时间采购的工作器材和炼金用具都买了,然后就去吃饭!几个面包换一顿大餐可太值啦!”
虽然有一个苦难的童年,自小又经历了不少事情,但从已经工作也有自己住所的弟弟对她的依赖和亲近上看,就知道莱拉其实是个很有保护欲和责任心的贴心姑娘。
联谊会上的确能认识一些很棒的姑娘小伙儿,大家一起喝酒跳舞渡过一段放松愉快的时光。
可这种消遣只适合白天上班能打着哈欠偷懒的人,对于在高压环境下工作的人,譬如报纸上介绍的那个专门处理约德郡跨区恶性要案的特殊案件处理科,这种娱乐活动只会徒劳消耗情绪与精力。
除非伊冯是那类爱玩爱闹、能从人际交往中汲取能量的人,而她这位邻居显然不是。
对于莱拉的贴心关怀,伊冯心中温暖,她跟闻声出来的店主打了个招呼,偏头笑道:“用一顿大餐抵了好几天的晚饭,这笔交易可是我占了大便宜。
正好我同事向我推荐了银杏大道上一家很有名的牛排老店,一会儿咱们就去。”
炼金术士买东西就是跟普通人不一样。
在店主和男孩瞪大的眼睛里,从伊冯大衣口袋里钻出来的卡洛挑好了她目前急需的炼金设备,包括一整套蚀刻装置和一些炼金实验用具。
对,这些都是小金花鼠挑的。
它蹲在好几个不同材质的坩埚前来回停顿细嗅,认真挑选,等确定以后,小家伙两只小小的前爪搭上去,仰头吱吱叫两声,伊冯就让店主将东西包起来,花栗鼠这才满意地松开爪子,蹦到碘量瓶那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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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洛不是普通的小花栗鼠,除了不会说话,大多数情况下它跟人也什么不同,一些小事伊冯也愿意由着让它去做。
被需要往往是仅次于被爱的需求。
帮主人挑好东西后,卡洛自觉完成了一项十分了不起的任务,蹦回伊冯的大衣上,三两下就钻了进去不知道躲哪儿藏着了。
而莱拉叫上弟弟里奥的作用此时也显现了出来。
好强的小绅士不用人帮忙,任劳任怨背上了那一整套颇有些重的蚀刻工具,跟在两位女士身边一起去了先前说好的牛排店。
用一顿愉快的大餐犒劳了两位朋友,伊冯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刚发不久的工资余额。
很好,还了这个月的学生贷款,再扣除掉需要紧急购置补充的那些炼金材料,她还能支付一大笔国际邮费请朋友们帮忙从曼森威尔寄点贵重东西过来。
这些大额支出扣除了以后,她竟然还有充足的余额买衣服吃饭,直至撑到下回发工资,伊冯觉得有点幸福。
“什么,你还想租下你隔壁那个大房间?”
房东汤姆森太太的公寓能住九户人家,伊冯工作忙,迄今为止,也只有在刚住进来的第一天夜里见过公寓里的全部租户。
那天深夜,港口卸货工人乔治从酒馆喝醉了回来,一时冲动失手推倒了啰嗦的妻子莉莉,房东太太的尖叫声吵醒了所有人。
现在莉莉已经从医院回来了,伊冯听说住自己隔壁的那位愧疚的丈夫下定决心要戒酒,且准备等妻子的伤完全好了以后,这几个月攒点钱就搬回乡村去,下个季度的房租就不交了。
所以吃完饭回公寓的路上,伊冯跟朋友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对,我预备跟汤姆森太太说,等乔治搬走以后就把隔壁那个空出来的大房间租下来,改造成一间炼金工作室。”
如果不做那些危险的研究,严格界定实验范围,跟市政部门报备以后,伊冯觉得自己大概率是可以在居民区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制剂实验室的。
然而,如果她没这么谨慎严格的遵守曼森威尔的安全条例,直接去了解询问的话,会惊奇的发现,约德郡乃至整个汉克斯伐诺,在有关于炼金化学危险操作这方面的规范管理和法条规定几乎接近于空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个北大陆的小国正处在经济发展的快速阶段,要探索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莱拉简直都要为她心疼钱包了。
打字员小姐在银行工作,不久前才陪着好友去银行咨询了跨国转账汇款业务,对她那一笔巨额贷款有很深印象。
“你是认真的吗!租两套公寓?!那得花多少钱?”
银杏大道是贯穿整个市中心的主街,汤姆森太太坐落在银杏大道侧巷里的这栋公寓楼虽然房租不算太高,但也绝对便宜不到哪儿去。
伊冯现在住的房间因为面积小所以价格不高,但她隔壁那个大房间可不便宜。
乔治年轻力壮,是属于码头卸货工人里收入较高的那部分人。他和莉莉当初租这个房间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着以后会有孩子,一大家人住的话成本就会降下来了。
里奥将扛着的蚀刻工具箱屈膝颠了颠抱到怀里,擦了擦额上的汗。
他原来还很向往伊冯小姐的职业和身份,但是今天见识到这份职业花钱如流水般的现状,也总算明白为什么炼金术士人那么少了。
培养难是一方面,这花销也不是普通人能承担的。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西边的艳丽晚霞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暗红色。
他们已经走过了行人车辆最多的繁华路段,快要到拐进公寓的侧街口的时候,马路旁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
伊冯倒没觉得这笔开支有什么问题,她工具箱里来约德郡之前所备的材料和各类试剂已经用了不少,必须得补充了。
“这是必要的支出,一间完整的炼金实验室才能让我更好地完成工作。”
不过在那之前,她都只能坐在自己小公寓的床上,于那张小木桌上配置一些简单的驱魔试剂。
——消毒条件不达标,能入口的解毒剂她都没法自己配。
就在莱拉听着都觉得这位首席魔法顾问如果再不能拥有一间自己的实验室,简直天理不容的时候,伊冯的脚步慢了下来。
莱拉沿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个仿佛是从艺术展览馆画像里走出来的漂亮女人正站在侧街前停靠路边的黑色小轿车旁看着她们。
帽子上的轻薄网纱根本遮掩不住面容,反倒是衬得黑纱后的皮肤越发光洁白皙,显露出来的红唇愈加饱满娇嫩。
“伊冯。”
莱拉发誓自己从来没听过这么魅惑迷人的优雅嗓音。
当然,很多女孩子会特意练习声音发出这种类似的腔调来,尤其是挥金如土的富豪去银行时身边不断更换的女伴,不少都会专门学习一大堆矫揉造作的技巧,因为男人们喜欢。
但面前这个美人儿完全不一样,她的声音浑然天成,与美貌共同构成了一种泛性动人的温柔魅力。
“伊冯,这两位是你的新朋友吗?”
少年里奥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默默低下头看着怀里装了蚀刻装置的木箱子,不敢直视这样的美人,就连口舌伶俐的莱拉舌头也磕巴了一下。
“啊是、是的小姐,我叫莱拉,是伊冯的邻居。”
美人轻轻一笑,热情跟她打招呼:“你好莱拉,我是阿卓亚娜,伊冯的……唔,反正不是朋友。”
这种含糊其辞像是在暗示什么的暧昧介绍,还不如直接说是朋友呢。
伊冯侧头道:“莱拉,你先回去吧。”
莱拉探究的目光在她们两人之间闪烁了一下,很体贴的没有多问,“那我让里昂把你的东西都先放我那儿,有需要你就到我家里拿。”
伊冯点头道谢,莱拉便拉着弟弟转弯进侧街先回公寓去了。
阿卓亚娜走到她身边并肩站定,向侧街里进公寓前扭头往这边看了一眼的莱拉微笑招手,伊冯看向她:“你怎么找到我这儿来了?”
“太无情了吧警官,你昨晚还在我那儿过夜,今天在朋友面前都不介绍我的吗?”
伊冯欲言又止,见女妖转身面对她,立即往后退了一步。
阿卓亚娜扑哧笑出了声,“你从昨晚开始就不对劲了,我说今天会早起跟你一起享用早餐的,结果你一大清早就又逃跑了。”
“我不是逃跑,是有工作。”
“是嘛,工作”
阿卓亚娜瞧见她衣服领口侧边被黑发遮盖的地方鼓出了一点小毛领,好奇伸手摸了摸,瘫成一只鼠饼贴主人锁骨上趴着睡觉的卡洛瞬间炸了尾巴,蹦出来对女妖怒目而视。
伊冯抬手将肩膀上的小金花鼠握住塞进了口袋,“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上次在咖啡馆见到卡洛的时候相处还很愉快,阿卓亚娜可不知道卡洛在晓得她是个骗了主人感情的女妖后对她的意见有多大。
小花栗鼠在口袋里“吱啾啾”挣扎,伊冯暗自拿手指安抚揉摸着小家伙的脑袋。
伯爵夫人察言观色,发现炼金术士现在对她的神情很温和。虽然仍是一副不想跟她靠太近的架势,却也没有昨晚被她亲了脸之后故意疏离躲远的样子。
这反倒叫她有些捉摸不透了。
有时候越排斥才越说明心中纠结在意,伊冯现在看着她的眼神里依旧有掩饰不了的温柔情愫,但这种坦然却似乎更表明了她的某种态度:我喜欢你,你如果遇到了什么事情我也很乐意出手帮忙,但一切都仅止于此了。
今天发生了什么?是多丽丝的案子带给了她某种触动吗?
卡洛挣脱了主人圈住它的手掌,从大衣口袋里挤出一个小脑袋,仰头对着伊冯吱吱叫,很快,手从口袋里抬起又把它脑袋按下去了,只留一条毛绒绒的尾巴在外面乱甩。
阿卓亚娜按捺住心底的探究欲,很识相的把对话氛围往正常的方向引。
这种时候再不合时宜的拨弄这位术士小姐的情丝,肯定会适得其反,说不定还会扣除自己在她心中的印象分。
调情也有技巧,场合、氛围与时机缺一不可。多情和放荡只有一线之隔。
“后天周六是多丽丝的葬礼,劳娜女士在女儿下葬后会去首都坎德尔和她大女儿一起住一段时间,短期内不会再回来,葬礼你会去吗?”
“不了,这桩案件在我手上已经了结,我就不去了。”
“那周日呢?林赛和阿尔伯特,还有上周在我庄园派对上被你帮助过的那些朋友,他们都想找个机会谢谢你。
星期天海岛酒吧会有一场联谊会,许多年轻人们都会参加。放心,不必有心理压力,不是专门为你举办的,但他们特别希望你也能去。”
伯爵夫人挽住她的手臂央求道:“伊冯,我的骑士,就当是帮我一个忙,我都答应他们会叫上你了。你带上你的朋友,周日过去和我们一起呆一个下午好吗?”
伊冯有些犹豫,在陌生的城市结交新朋友本来就不是坏事。
更何况她早就从莱拉和斯宾塞嘴里得知,约德郡年轻人的娱乐消遣活动和曼森威尔也没太大不同,打桌球、掷飞镖、打牌、跳舞……
人多了,想玩什么都有人陪伴,正因为如此,每到周末才会有许多俱乐部举办派对及联谊会,参加的人也往往众多。
“那,你们海岛上的联谊一般都是做什么?”
“跟其他几个区也没什么不同,大家聚到一块儿,交朋友一起玩。
你记得安吉吗?她原本是首都坎德尔的知名芭蕾舞演员,现在已经和市歌剧院签了合同,就是她想庆祝自己在约德郡的首场演出,才联系组织了这场活动”
优雅的伯爵夫人像是一个讨糖吃的小女孩一样抱着她的手腕轻轻晃,“你就答应我去一次嘛,你可是来自总厅的警官小姐,我保证不会有人让你不愉快的!”
第 27 章
在磨着炼金术士答应邀约以后, 女妖高兴抱住了她,依照礼节贴了贴脸就离开了。
而伊冯一直没能问出口,周日那场相聚联谊的派对, 到底只是阿卓亚娜那群热情的好友们的意思,还是说也有女妖自己的私心。不过这也不重要了。
等伊冯去自家楼上询问莱拉愿不愿意周日和她一起去海岛酒吧的时候, 银行打字员小姐一听就蹦了起来。
“当然!哇真是太棒了, 我早就想去那儿逛逛了!但约克曼区很多俱乐部都是会员邀请制, 岛外市民首次进去必须得有熟人邀请带着才行,第二次以后才没有限制……
我能叫上里奥一起吗?”
莱拉的期待和兴奋感染了伊冯,以至于她都忘了口袋里还有一只气鼓鼓的小花栗鼠。
“卡洛?”
卡洛一回家就从她大衣口袋里溜了出来, 跑到窗台边的栏杆上面蹲着, 拿它毛绒绒的屁股和大尾巴对着主人。
伊冯走到窗前,小家伙自觉往边上挪了挪,留出位置给她, 伊冯便双臂交叠着也倚靠上护栏,陪着它一起欣赏这无边夜色。
与这栋公寓楼隔街而望的对面楼房并不高, 白天不会挡住太阳,夜里也不会掩盖月光。夜晚的星空很美, 但好几天没下雨了,天空总是显得有些灰蒙蒙的。那是工厂烟囱排到高空中的霾尘。
“卡洛, 我知道你关心我, 可人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的, 喜欢就是喜欢,你没法说服自己去克制那种感觉……”
伊冯低头瞧着它, “就像你最喜欢的杏仁果, 你明明用不着吃这些东西的,但有些东西只要出现在你面前, 就是你忍不住想捧起来细细咀嚼品尝的瑰宝。”
“吱吱!”
卡洛抬头,用一双乌溜溜的黑豆眼与她对视,伊冯伸手抚摸它柔软的毛发,“我知道,在爱别人之前,要学会先爱自己,吧啦吧啦……但这类老套的话你觉得适合用到我身上?”
卡洛顺着她的手臂飞速窜到主人肩膀上,小爪子扶着她的耳朵蹲坐下来,“吱吱吱吱!”
“嗯,顺其自然吧。”
周日转眼就到了,令人头昏脑涨的繁忙工作总是会叫人对休息日充满期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参加联谊会自然要打扮得体,幸好伊冯在刚来约德郡的时候就认识了出租车司机克劳德的侄女夏洛蒂。拿到工资以后,炼金术士第一时间就找这位裁缝定制了几套四季服装。
但她的房间太小,衣柜里放不下多少衣服,所以夏洛蒂也不用着急,只是先去市场上精挑细选了好料子,为自己首位大客户量身做了一整套衣服来证明自己的手艺和绝佳的审美品位。
而炼金术士为此还在寄给导师及朋友们的信里专门留篇幅介绍了这位天才的服装设计师。
周日早早吃过晚餐,莱拉为了将自己新买的长裙穿出最好的效果,正在房间的落地镜前赤脚努力收腹束腰。
她一边打扮一边后悔:“我刚刚真应该少吃一点的,但汤姆森太太的美味肉馅饼真的太好吃了,或许我应该改变一下穿衣风格,也请夏洛蒂小姐帮忙……”
但她随即又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可银行和警局又不一样,夏洛蒂小姐的设计还是更贴合你一些,不过试一试好像也可以……”
伊冯穿着她版型修身挺括的新风衣坐在椅子上,黑发及肩,鬓边碎发勾在耳后,露出耳垂上一枚小小的银色符文耳钉。
她看着莱拉脚边那双足有十几公分细高跟的尖头鞋,想到对方要把脚挤进这样的鞋子里走路,真替这个姑娘觉得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今天真的要穿这个?”
“这是当下汉克斯伐诺最流行的鞋子款式,你如果去市中心逛一圈就会发现,城里的时髦女郎们都穿这样的鞋子。”
伊冯理解,在曼森威尔,凯瑟琳也有好几双漂亮但穿着走路无疑是种酷刑的鞋子。
用她那位好友的话说:时尚就是灰姑娘的水晶鞋,资本把那些看似美好的小玩意儿捧给灰姑娘们看,但大部分人都得像辛德瑞拉的姐姐一样削掉大脚趾才能穿进去。
“我见过,那些姑娘们走路的姿势很不自然,我敢发誓,等她们回家以后脱了鞋,脚趾和脚后跟一定都磨破皮流血了。
莱拉,你要不换一双舒服的鞋子吧。”
“那可不行!别的鞋子可搭不上这件衣服。”
莱拉把裙子穿上,美滋滋在镜子前面转圈,“伊冯,你觉得怎么样,我好不好看?裙子后面的装饰带歪了吗?袜线呢,直不直?噢我是不是应该再戴顶帽子——”
门外传来登登登的脚步声,里奥冲了进来打断女孩子之间交流装扮的话题,不等莱拉抱怨,男孩气喘吁吁道:“我来的时候碰见了一辆刚好停在路口的出租车,里头坐着的夫人见我往这儿走,问伊冯和莱拉小姐是不是住这里……”
莱拉看向伊冯,惊讶道:“海岛上的酒吧还有专车来接客人的吗?”
当然不可能,车里坐的是林赛,她刚从铜钩区艺术展览馆打车回来,顺路接上两位小姐一起去海岛。
过了桥,林赛就让出租车回去了,转而带三人登上了双层巴士。整个约德郡,也只有海岛约克曼富人区的公车有双层巴士线路。
毫无疑问,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对比其他交通工具,坐在双层巴士顶层是观光的最佳选择。
尤其是在绿化及街道建筑规划都做的极好的海岛上,乘坐双层巴士更是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享受。这里有整个约德郡最清新的好空气,所以每逢休息日,约克曼区总是很热闹。
莱拉和里奥不是约德郡本地人,以前虽然来海岛上玩过,但也不是特别了解这个地方,伊冯更是第一次在白天过来。
双层巴士的路线更倾向于环岛观光,所以不经过居民区,会途经区教堂及好几座年代悠久的漂亮庄园。林赛像个热心的导游一样介绍着沿路的风光建筑,三人听得津津有味。只这一路赏心悦目的风景,这个周日就算没白来了。
介绍庄园自然少不了塔妮斯顿伯爵夫人的红槭木庄园,伊冯这是第一次从别人嘴里正式听到跟阿卓亚娜身份有关的信息。
“红槭木庄园是整个海岛上历史最悠久的庄园,而塔妮斯顿家族也是约德郡最古老的旧贵族之一。
三十多年前,当约德郡刚从内战的混乱和阴影里走出来的时候,老伯爵从红槭木庄园前一任主人手里把这栋房子买了下来,后来传给了他儿子——”
“啊!”莱拉突然想到什么打断了林赛的介绍,“里奥,我说周四晚上见到的小姐怎么有些面熟呢,她就是伯爵夫人,我和你说过,去年她带着律师来过我们银行,是行长亲自接待的她!
她本人真的好美,那天离开后银行里的姑娘们还谈论了她好久……”
林赛笑道:“对,就是莉娅把你们的地址告诉我的。”
话题被岔开,巴士往前继续行驶,红槭木庄园很快便甩到身后了。
没有人回提,林赛便继续介绍下一个景点,莱拉和里奥依旧兴致盎然,但伊冯的情绪已经沉落了下去,后面再美的风景也提不起她的兴致来了。
与林道树荫相比,酒馆内就稍微显得有些压抑了。
这间海岛酒吧的环境其实比伊冯周三晚上去的那家港口区的高档酒馆要更好。里面很开阔,不仅有灯架装饰的长长吧台、舒适的包厢卡座和宽敞的舞池,另一边甚至还有专门的休闲玩乐区。
阿卓亚娜说的没错,打牌、桌球、掷飞镖……联谊会热闹极了,想玩什么都能在这里找到伙伴。
女妖,伯爵……夫人——想到这个称呼,伊冯心里升起一阵沉郁的烦躁。
昏暗的灯光,嘈杂的人声,吵闹的音乐,还有这令人呼吸不畅的燥闷空气,她应该和卡洛一起待在家里休息或者进行炼金实验的,而不是跑到这种地方来浪费时间。
伊冯强颜欢笑,陪莱拉和里奥分别跳了一支舞,就找借口去吧台休息了。
而阿卓亚娜进来酒吧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只点了杯啤酒的术士小姐被她几个好奇的朋友围在中间聊天。
场面明明很和谐,但女妖却敏锐察觉出了一点端倪。伊冯嘴角绷紧的弧线,在她看来不达眼底的勉强笑意,都不是炼金术士真正放松时候的样子。
自己有点事要晚一点才能到,所以安排让林赛去接人,中间是又发生什么小插曲了吗?
阿卓亚娜跟朋友们笑着打招呼,伊冯目光在她身上只停顿了一瞬便移开,就像是一只在面前滑过的逗猫棒,将女妖的脚步径直引到了炼金术士身边。
和朋友们聊了几句,阿卓亚娜靠在她身边直接问:“我不在,你玩得不开心吗?”
伊冯把杯中啤酒饮尽,看向舞池里正与一个帅小伙共舞的莱拉。
莱拉此时容光焕发,兴致正高,只不过细看的话,她笑起来脸部肌肉的弧度有些僵硬,舞步也稍显凝滞。
穿着那双可怕的尖头高跟鞋还能顽强的在舞池里旋转奔舞,这样的意志力真是让人钦佩。不过伊冯也相信,这位坚强的好姑娘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没有,待久了可能有点闷,一会儿回家应该就好了。”
回家?自己刚到她就想着离开,现在外头天还没黑呢。
阿卓亚娜唇勾了起来,扭头对朋友们道:“我问一句,有没有人也想开车去海边看日落的?”
她这么一提,大伙儿都来了兴趣,就连莱拉也趁机从舞伴身边溜了过来,连声附和。
不管做什么,莱拉小姐只要能坐着歇一会儿,干什么都好。现在离开回家?开什么玩笑,年轻人的派对哪儿有这么早就散场的!
已经有小伙子自告奋勇去开车了,但最后能上车的人并不多,只占了酒馆里的一小部分。
大多数人都喝了不少酒,为了安全,伯爵夫人将这部分朋友都劝留了下来请斯塔尔夫妇代为照顾。
阿尔伯特带里奥留在酒馆里打桌球,林赛跟了出来在门口向莱拉保证:“放心吧莱拉小姐,我和阿尔伯特会看着不让里奥沾酒的,一会儿天黑了以后,我们一定把小里奥送到他宿舍门口。”
醉的东倒西歪的人在酒馆门口抱怨起哄,十几个人得意洋洋坐进了两辆敞篷小汽车里,欢呼雀跃一路驶向了海滩。
人们热衷于聚会和派对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再低落的情绪,只要和欢乐爱笑的朋友们待一起也能被感染愉快起来。
等车子停到海滩边的时候,伊冯挤在一群新朋友中间,心情已经和这明媚的天空一样了。
十几个人眉飞色舞冲到沙滩上欢呼,倒映着粼粼晚霞彩光的海面与天空连成一色,远洋货轮划破海平面朝着天边夕阳驶去,靠向港口各大码头的船只不知道又从世界各地带来了多少能让文明科技碰撞出新火花的好东西……
被染成烈焰颜色的鳞状云朵之下,海对面投来的夕阳光辉将所有人的影子拉长。
小伙儿们脱掉外套和皮夹克下水,姑娘们也借机甩脱了挤脚的高跟鞋,踩在细软的沙子上放松脚趾,互相传递着惺惺相惜的眼神。
女妖就是这时候悄悄摸到炼金术士身边,把手塞进了她的口袋。
伊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什么东西——松子?”
阿卓亚娜眨了眨眼睛,“是啊,这是一场放松的海滩派对,我可没有忘记卡洛。”
她手松开,蜷缩在主人口袋里又在睡觉的小金花鼠就被兜头浇下来的幸福给埋住了。
手心与手腕的肌肤接触一直持续着,昏黄色的夕阳光辉照洒在彼此面容上,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
而被幸福唤醒的卡洛从口袋里钻了个脑袋出来,它睡眼惺忪,叼着一枚松子仰头左右看了看,用爪子洗洗脸,扭头一头扎进美食堆里去了。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嘛。
“嘿,有人想下来一起游泳吗?”
“得了吧马修,现在还是春天,一会儿太阳完全落下去,你就该知道冷了!”
水里的男人高声邀请道:“不不不,水里很舒服,一点也不冷!来吧女士们,都已经到了这里,别做胆小鬼!”
虽然知道那家伙在使激将法,但大家都在兴头上,今天出来本就是为了好好玩一场。先前酒吧环境密闭,的确有些闷,看到面前这样宽阔平静的美丽海面,大家互相撺掇着倒也真都脱了衣服下水游泳。
伊冯没去,哪怕莱拉带一群人过来兴致勃勃拉她她都纹丝不动,“这么多人去游泳,岸上还是留下一个救生员看着比较好……”
可狡猾的女妖假装腿抽筋在海面挣扎了几下,就成功把她骗了下去。
卡洛把一堆松子搬到了礁石上,背毛贴靠着主人匆忙脱甩下的外套大衣,砸吧嘴,小爪子捧着松子享受美食。
女妖的陷阱真老套,但谁让被套住的人心甘情愿呢?
海面上,两个随着海浪起伏的人靠在一起。
女妖白嫩的手臂缠绕在炼金术士脖子上,身前靠上来饱满的柔软与温度和冰凉凉的海水一起,构成了晚霞下最让人背脊酥麻的触感与美景。
伊冯的手已经贴在了阿卓亚娜纤细的腰肢上,海水从指缝间灌入,滋润着手心下那片滑腻的肌肤。
恍惚间,她已分辨不清让心口狂跳的是包裹身体的凉柔海水,还是心上人与自己贴近的肌肤。
“你、你说过不会再骗我的……”
“哦,这可不是欺骗,”阿卓亚娜一手勾着她脖子,一手掬起一捧海水,浇到了伊冯里衣浸湿贴透出来的锁骨上,“我的骑士,这是你情我愿的引诱。”
水面晃荡,借着浮力,伊冯的心也随着面前沉浮在水波里的雪白肌肤和栗色发丝荡漾。
阿卓亚娜明亮的眼睛里倒映夕阳流火,手探摸抚到炼金术士脖颈后面,摩挲着她柔顺的黑发与肌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趁着侵袭而来的无边夜色,女妖顺从心底的欲望与悸动,将唇凑了上来。
“天呐,马修好像溺水了!”
“还有杰奎琳!”
“阿奇也有些不对劲……”
唇一触即分,伊冯和阿卓亚娜对视了一眼,搂抱在一起的身体分开,一同朝惊呼的方向游了过去。
施救工作很顺利,生活在海边城市,大家的水性都还不错。
当伊冯为几名溺水者成功施救过后,伯爵夫人已经指挥着姑娘小伙们从汽车后备箱拿出工具,在沙滩上燃起了一堆篝火。
一时兴起的游泳计划带来的后果就是,大家都没有毛巾。
天已经黑了,气温下降得很快,昼夜巨大的温差把人冻得瑟瑟发抖。在开着这两辆敞篷车回去之前,大家必须得先把身体弄干。
保暖的衣服当然要优先供给溺水者,几个小伙子甚至把上衣也贡献了出来给他们擦干身体,自己则冻得嘴唇青紫。
不过年轻人精力旺盛,跑到沙滩边打闹一番,很快就又恢复了活力。
小伙儿们出去跑跳,姑娘们则都依偎在一起烤火。
伊冯和阿卓亚娜有意无意贴靠在一起,两人心照不宣披着同一件外套大衣,贴紧的身体暗暗传递着暧昧的温度。而卡洛这时候也很贴心趴在主人腿上捂着,女妖一只手抚按在小家伙毛绒绒的背上,指尖时不时在她大腿上滑点碰触。
忽略掉似有若无洒落在肩膀上的香暖呼吸,伊冯看向对面几位已经缓了过来的溺水者,关心道:“你们还好吗?”
即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家的心情也依旧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好些人围在溺水者身边打趣。
有几个身体快干了的家伙还能站起来,跑过去加入到在漆黑海岸边玩闹的队列中,将沙滩上的贝壳捡起来丢来丢去。
“没事儿,就是腿抽筋呛了几口水而已,我们一会儿回了酒馆还能再拼一轮酒!”
红头发的芭蕾舞演员安吉学着莱拉的动作,像个小女孩一样将脚埋进沙子里,舒服到叹气,“可别提了马修,我看你们的毛病就是喝那些蠢酒喝出来的。”
安吉在酒馆的时候酒也喝了不少,可现在这种鄙夷批判的口吻……
伊冯侧头问阿卓亚娜:“什么蠢酒?”
炼金术士没意识到,她靠近说悄悄话的举动已经暴露了潜意识里对女妖更深一层的亲近。
趁着她反应过来前,阿卓亚娜已经亲昵挽住了伊冯的胳膊,同样咬耳朵跟她说悄悄话:“就是你带队抓了那个藏在酿酒师中间的渎法者以后,之前罗宾酒庄已经投放到市场上的最后一批元素毒酒。”
第 28 章
经历了之前下毒的事情, 罗宾酒庄多年经营的良好口碑已经在市民心中坍毁大半,不仅先前想通过海路进军国际的打算落空,就连约德郡本地的红酒市场也丢失了大半。
但没人想到的是, 在地下世界,罗宾酒庄的红酒以另一种诡异的形势风靡了起来。
城市包容了一切, 里面既有光鲜亮丽的正面, 也有水面阴影之下危险的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里毒品交易泛滥, 性与暴力无处不在,人们在欲望与堕落间追求最直白的感官刺激。而罗宾酒庄以往产出的毒酒,就成为了其中的一种。
魔毒症是一种异变元素腐蚀精神和人体的罕见病, 患者往往遭受双重折磨, 会做出些匪夷所思的奇怪举动来。
而异变的魔法元素留存于人体内,又会带给他们一些不存于普通人身体中的超能力量。
痛苦之余,来自于力量掌控上的精神满足, 也是许多渎法者堕落的起源。
而藏在罗宾酒庄的那个污染型渎法者,他作为酿酒师能站稳脚跟, 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手里诞生的酒液在香醇之余,还能让品尝者自精神上得到一股飘飘然的欣快体验。
以往他太谨慎, 毒酒混杂在合格品中流向市场还不明显。
偶有中招的人只把那种感觉与微醺时的迷醉混淆,罗宾红酒也是在这种情况下慢慢占据市场打响口碑。
如今真相大白, 专门针对这种特异毒素的炼金检测试剂配方已经被政府聘请的首席魔法顾问公布给了各大教区医院和诊所, 这不是什么秘密。
于是人们很容易就能将已经流入市场的这些酒甄别出来, 然后发现了它的与众不同。
品尝过酒液后,身体每个细胞都好像在欢呼沸腾, 精神上的愉悦满足令人痴醉沉迷, 这种能轻易获得的酒后如微醺般的清醒欣快感,与地下交易市场流通的精神管制类药品几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毒酒和那些毒品相比, 却有更大的妙处——在饮用后五分钟内不混饮别的酒液,元素遗毒就会迅速流失,不会对人的身体产生伤害。
伊冯不由皱眉,她反驳道:“不,不是这样子的,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没有后患就能使人精神频繁处于兴奋态的东西,那些酒也是。
我的确给出过毒酒只要短时间不与其他酒类混饮就无大碍的结论,但这只是针对过去的情况,那时候市面上的毒酒只是零星混杂在合格品里的一小部分。”
而现在地下市场将市面上的毒酒聚拢收集起来,以贩卖一种更安全的新型毒品的方式卖出去,再饮用这些酒的人就不适用于炼金术士先前的诊断了。
伊冯神色郑重劝道:“马修先生,如果你们将被元素遗毒污染的酒液当作毒品来进行流通,那它们某种意义上就是毒品。
学术界对此是有研究的,长时间和受元素污染的物品待在一起,人虽然不一定会患上魔毒症,但身体同样会出现和被魔毒侵蚀异变相似的症状,这次游泳时突然的抽筋呛水可能就是你们身体示警的信号……”
听她这么说,有几个溺水者明显听进去了,但马修却不以为然,显然是没怎么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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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说了,那是长期症状,这种酒现在重金难求,有价无市,我们还能享受多久呢?
而且维吉哈特小姐,至少照目前情况来看,就算放在毒品里,这玩意儿也已经是对人体伤害最小的了吧?”
欲望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将人诱引带进深渊的。
开始时只是为了追求那一种欣快的精神愉悦,到了后来便不会再满足,喝了毒酒的人一定会再尝试混饮,只为体会元素遗毒激活生效瞬间的感觉。
而教区医院及诊所提供的解毒试剂更是放大了人们的侥幸心理。
中了毒又如何,反正有解毒剂。安全可控的稀有“毒品”,没有什么比这玩意儿更能迎合地下市场和上流社会的需求了。
马修大大咧咧笑道:“再说了,我是个律师,你又在警务厅工作,我记得法律没将这些酒列入危险精神药品管制目录中吧?
这也就说明了,市场上已经行将绝迹的那几批罗宾红酒,既不属于毒品,饮用又不违规,就算警察也没有资格去管这些东西”
所以追根究底,是她间接导致约德郡地下毒品交易市场开始流通这玩意儿的吗?
阿卓亚娜仿佛看出了身边人的想法,她岔开了话题责备道:“嘿马修,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恰恰相反,任何主动去追求上瘾的行为都很愚蠢,这会消磨你的意志,让优秀的人沉溺其中,醉生梦死虚度光阴。
相信我,如果你真对毒品上瘾,那我要考虑换一家律师事务所合作了。”
男人一下就慌了,在朋友们的打趣声里,他大声发誓:“我绝对没有沾毒品,莉娅,你知道我的,我可没有酗酒的坏习惯!”
从云层后面出来的月亮将沙滩照成了银白色,海面波光粼粼的美极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虽然精力旺盛的小伙子们还有些意犹未尽,但气温已经越来越低,大家烤火将身上烘干以后就准备回去了。再拖下去,姑娘们可没有勇气再坐上那两辆拉风的敞篷车。
回去的一路仍是欢声笑语,大家挤在一起开着玩笑,女孩们互相抱紧取暖,男孩们则尽力在女士们面前表现着他们的男子气概。
然而嘴上不说,司机却也很诚实的将车越开越慢,任谁也看得出来,这几位绅士也冻得够呛。
回到酒馆的时候已经将近夜里十点多钟了,派对不出意外还没结束——这种联谊聚会玩通宵都是很常见的事情。
不过才十六岁的里奥已经被林赛他们安排车送离海岛回他的学徒宿舍了,这让莱拉十分感激。
明天早上大家都还要工作,伯爵夫人的朋友们大多家境都不差,工作体面且薪酬优渥。
总有那么一波有钱人,他们好像不需要睡觉,玩通宵都能准时上班,完美迎合了莱拉对生活多姿多彩的上流社会精英们精力充沛、好玩享乐还能保证工作效率的超人刻板印象。
打字员小姐自认不是超人,她脚上还穿着那双酷刑般的漂亮鞋子,急需回到公寓泡个脚好好休息睡一觉。
今晚的联谊派对很愉快,认识了不少有趣的新朋友,但她们不属于这个地方,该回家去了。
和新朋友道别以后,伊冯和莱拉坐上了红槭木庄园来接送的车。
这次依旧是炼金术士熟悉的那辆装了白色蕾丝车帘,车门处漆了枫叶图样的气派小轿车。
车里坐了五个人,除了三个女孩和作为司机的庄园管家帕尔默,伯爵夫人另一位一直留在酒馆跳舞喝酒的男性朋友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
这个男人是一位建筑设计师,也住在海岛约克曼区之外,家的方向碰巧和伊冯她们顺路。
穿着那双令人痛苦的鞋子让莱拉今晚消耗的精力比平时更多,她一上车就疲惫靠到伊冯肩上睡着了。
而副驾上的那位小伙喝了酒,很快也呼呼大睡,平稳的呼吸声里还带了一点轻轻的鼾声。
伊冯本以为帕尔默会先在庄园前停留,却没想到车径直沿主路开上了跨海大桥,阿卓亚娜坐在车里,看架势是要把他们都送回家再回返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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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冯一点也不困。莱拉枕在她肩头睡得很熟,卡洛也爬了出来,两条后腿和大尾巴蹬扒着从缝隙钻进了莱拉的手包。主人左右两边都有人,小花栗鼠在大衣口袋被挤着不舒服。
车后排座位上还清醒的两人都低头看着卡洛的动作,阿卓亚娜身体挨擦着她的胳膊,“上回在咖啡馆我就想问了,卡洛是怎么到你身边来的,它是宠物吗?”
“它是伙伴。”伊冯用食指戳了一下卡洛的尾巴尖,露在手包外的最后一截尾巴就刺溜也钻了进去。
卡洛鼻子探出来嗅了嗅又缩回去,吱吱叫两声像是在道晚安,就跟从里头关门一样把包阖上了。
“我进入学院第一年的时候,有一晚错过闭馆时间不小心被关进图书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卡洛就出现到了我身边,从那以后就一直陪着我了。”
魔法炼金学院的前身是亡灵魔法学院,是一百多年前的那位亡灵魔导师在妻子的支持下修建起来的。
百年风雨,曼森威尔和大陆其他同盟国一样也经历了数起内战,在那个战火连天政治动荡的时代,图书馆曾被衰落的李斯特家族当作最后的庇护所保护了数以万计被保皇党迫害的流亡者。
学院的图书馆也可以说是一座博物馆一样的小城堡,里头有四通八达的回廊走道,任何一个楼梯的拐角处都可能藏有上世纪留下来的暗门。
据不完全统计,学院图书馆里至少还留有十间魔导秘密实验室,而李斯特家族对此讳莫如深,从不对任何人提起,就连学院现今的院长及董事会成员都不知道那些房间的具体位置。
伊冯怀疑自己当初误打误撞闯入的那间地下室就是其中一间。
但那个涂抹了古怪图纹符号的小房间里什么都没有——拜半个世纪前的战争动乱所赐,很多珍贵的典籍及记载已经失传了,伊冯至今不知道那些符文的含义与用途。
不过那间消失再也找不回来的地下室在那个寒冷的夜里给了少女时期的炼金学徒一个温暖的庇护所。
第二天,伊冯蜷缩在小房间地板上醒来的时候,卡洛就已经钻到她怀里睡大觉了。
“听起来像是一场奇妙冒险。”车里还有其他人,阿卓亚娜话语很谨慎,“卡洛身上有让我亲近喜爱的气息,它很特别……”
当然特别了,没有哪只金花鼠能健健康康活过七八年的。
伊冯不愿在外人面前透露太多,她看向身旁柔若无骨般半倚在自己身上的女妖,转移了话题,“莉娅,你有市场上流通的那批毒酒下落吗?”
“我有办法追查到,不过伊冯,这样做其实没有必要。
这件事跟你没关系,警务厅乃至市政府都没办法用现有的规则去撼动既定秩序,就算没有这批酒,也会有其他更危险的东西来占据地下市场的份额,过剩的道德责任感与同理心是一种枷锁。”
“我没有——好吧,你说得对,的确没有必要。”伊冯往后靠到了座椅靠背上。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关心那些人是不是会因自身的选择而受到伤害,但元素之毒的危险没有你们以为的那么简单。
人总容易对一些小事情过度应激,但真正的危险降临到身边的时候,大家却又总是视而不见。
魔毒症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可怕,那些异变的元素却不然,炼金术士不是魔法师,空气中的元素早已失控……算了,没什么。”
在学术界和各国政府高层的共识里,有一项不会向民众承认公布的残酷事实,那就是炼金术士能治疗的病人才被称为魔毒症患者,治不了的,便归为“渎法者”。
马修他们的确能从那些元素毒酒中享受一时的快感,可一旦越过了某条界限,伊冯就会以术士的身份,毫不犹豫、不存丝毫怜悯的杀了他。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残忍。
伊冯敛去了眼神里的淡漠冰冷,侧头道:“那你代我提醒一下阿尔伯特,每一次驱魔都是对身体的巨大伤害,尤其是像他这样有基础病的人。
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的解毒剂能起效,他的肺可经不起折腾了。”
伯爵夫人此时看上去温顺极了,她明亮的眼睛在窗外照射进来的月光下倒映晚星,忽闪忽闪,“嗯,我们会注意的。”
伊冯心底一动,“你没有喝过那玩意儿吧?”
女妖是少数从异变的元素之毒影响下诞生的特殊人种,她们体内好像天然就有对应的抗体,不会被空气中的元素侵蚀染上魔毒怪病。但这并不意味着绝对免疫。
身体健康不容易被病毒侵入的人往往一患病就是重疾大症,女妖一旦被人为感染,也是如此。
不过由于自身天赋,她们凭直觉就能避开某些危险。就像伊冯那天出现在庄园之前,阿卓亚娜在生日宴会上和朋友们碰杯时喝酒,她的唇根本没有沾上那杯令她打从心底里排斥的红色酒液。
面对身边人紧张的目光,伯爵夫人眨了眨眼,鬼使神差又撒了谎:“啊,我、我好像前几天好奇尝了一次。”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严厉的支使她,就连帕尔默叔叔也一样。
把车上客人送到家以后,伊冯命令伯爵夫人和管家在车里等着,她跟莱拉说了几句话,便上楼把自己的手提箱带上,像个严肃的家庭医生一样回来将帕尔默叫到了旁边交谈。
在隐晦确认管家知道女主人的身份之后,炼金术士言辞郑重的告知了帕尔默,伯爵夫人任性的行事可能会带来的严重后果。
车窗开着,阿卓亚娜有些紧张,她坐在车后排看着两个人交谈,“那个,我……”
两人一致投来的严厉目光叫她闭上了嘴,乖乖缩在座位上不说话了。
小轿车回返庄园,炼金术士这次坐上了副驾,向来任性恣意的女妖不知为何紧张到不行,她手心开始冒汗,语气有些娇娇怯怯的试探道:“伊冯,帕尔默叔叔?”
伊冯没说话,向来疼爱她的老管家语气里也带了责备,“夫人,一会儿回去以后,您要听维吉哈特小姐的话,我会去清理酒窖。”
不!她那些珍藏的陈年佳酿……
车辆在碾过路面一块凸起的石砖时颠簸了两下,伯爵夫人身体跟着摇晃,借机伸手抓住了前座那个人的衣角。
伊冯笔直坐着没有回头,阿卓亚娜心内哀叹一声,认栽般将额头撞到了前座皮质靠椅背上。
既然没有勇气跟真正关心自己的人说出真相,那就只能乖乖听话,任由安排。
帕尔默说话算话,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酒窖的钥匙没收掉,大晚上就去清点主人的藏品。
而酒窖里也的确有几箱存放得当的元素毒酒,一部分是朋友寄存的,一部分是阿卓亚娜先前见有利可图收来的藏品。这玩意儿的收藏价值其实挺高来着……
风情万种的伯爵夫人重新变回了针叶林中湖畔的那只黏人小鹿。
在车上的时候,她坐在后排揪着伊冯的衣角,讨好般轻轻戳勾对方的小手指。到了庄园,她也亦步亦趋跟在炼金术士身边,对方说要准备什么都满口答应。
去到那间熟悉的私人会客厅,阿卓亚娜在沙发上腿并拢,手搭在腿上像个听话的学生一样乖乖坐好。
她看着伊冯打开手提箱卡扣,右手先给左手戴上轻薄的医用手套,修长手指屈伸让手套贴合,配合着另一只手的拉扯,弹性塑胶环就在手腕上打出“啪”的一声脆响。
伯爵夫人不知道脑海里描绘创作了一副什么样的图景,瓷白的面容一下子染上了霞粉。
伊冯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废料,面无表情消毒、采血。血滴进试剂管中,澄清的蓝色溶液里瞬间出现了一团铁锈颜色的絮状物。
她微微皱眉,抬眼望向对方,阿卓亚娜此时也正看着她,眼神里似乎正散发着迷人的奇异光彩。
“怎么了呀?”
“没什么。”她低头从手提箱里重新挑选试剂现场进行调配,“是我的疏漏,我提前配好针对这种毒素的通用检测试剂对女妖是不起效果的,你的血液里本就正常附着了元素……”
伊冯话突然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眼睛眯了眯,“莉娅,你是不是又在对我施展幻术?”
第 29 章
“没、没有啊, 你想多了,我怎么会……”
在炼金术士的目光下,女妖的声音越压越低, 她心虚凑了过来抱住伊冯的胳膊,语气是娇娇黏黏的亲热讨好, “你不能怪我嘛, 这种本领有时候就像人的思想与本能一样, 就是不好控制的!”
伊冯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玻璃试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女妖的致幻天赋其实并不过于强大,大多数情况,人只要神智清醒, 足够细心坚定, 多加留意就能发现端倪。
譬如,炼金术士手中的试管里原本应该是澄清透明的液体,此时颜色已经肉眼可见的透出淡粉, 并开始咕噜咕噜冒一些小气泡。
阿卓亚娜看着她柔声道:“我读过一些炼金书籍,里面说很多针对特定魔毒病症的检测方法如果用在我们这类人身上, 一般都会有极大误差——”
“嗯,所以我才需要多换几种不同的检测方法进行联合诊断, 就跟警察破案和医生问诊一样,排除掉各种干扰项, 得到的结果就会接近事实。”
说着, 伊冯换了一支试剂粘稠且颜色较深的试管, 果然,这一次幻术干扰下的视觉影响就小了很多。
“你体内本就有元素的痕迹, 普通人喝下毒酒需要再混饮别的酒类才能激活毒素, 你却是不需要的。
我必须查清楚,这种毒素在你体内会不会产生新的变异……怎么了?”
如果是别的术士或炼金学徒, 也许他们还查不出来,糊弄一下就过去了。但面前这位严谨优秀的术士小姐,女妖心里还真有些忐忑。
但要她现在承认道歉,面对帕尔默叔叔和伊冯,她又心虚不太敢……
阿卓亚娜没有回答,而是在炼金术士的目光落到自己脸上时加大了魅惑的力度,伊冯的眼神瞬间出现了一丝恍惚迷离,但她很快又从那种状态里清醒了过来。
伊冯低下头配制试剂,这次轮到阿卓亚娜疑惑不解了。
她的魅惑术失效了吗?还是说,伊冯对她的喜欢已经在相处中逐渐降至了标准线以下?毕竟幻术的根本是依托现实的精神诱导,如果没有爱意或羁绊作支撑,本就不存在的东西也不可能凭空出现。
“伊冯?”
炼金术士没有说话,而是一口气配了二十管不同的试剂,直到将两排试管架堆满才停手。
二人相处的时间还太短,彼此的吸引也更多停留在更浮浅的表象上,伯爵夫人其实对伊冯的了解并没有多么深入,也并不熟悉她的一些小习惯和内在性格。
所以阿卓亚娜不知道,面前这二十管溶液背后表明了这位术士多么惊人的知识储备和卓越才能,也同样不晓得,这种近乎强迫症一样的一蹴而就意味着什么。
越是暗流汹涌的海域表面看上去越平静,喷涌的火山在爆发的前夕是超然的静寂。
如果乔安娜教授在这儿,一定能看清自己最喜爱的学生平静外表下隐藏的波涛骇浪。
伊冯将两排试管架推到阿卓亚娜面前,将采血针消毒擦净后握在手心也递了过去,“你自己来吧。”
伯爵夫人纠结捏了捏自己的食指,“要这么多啊……”伊冯仍是垂眸不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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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妖终于察觉到了端倪,目光从术士手心移到了她侧脸,天生爱撩拨人的猫儿脾性又上来了,原本她只是搂着伊冯的胳膊,此时又凑近了一些,手往对方不看自己的那半张脸摸去。
手腕被牢牢抓握住,面前那双幽深的黑色瞳孔里倒映出壁炉闪烁的火光,女妖在炼金术士原本逃避的目光里终于见到了自己满意,想要,却又不自觉为之战栗、背脊酥麻的东西。
她声音柔缓了下来,抽了抽手,“伊冯,我不敢自己采血,好疼的呢~”
自她们相遇以来,伊冯的脾气就一直很好。
当然,炼金术士生气的样子女妖之前也见过了,没有一点歇斯底里,仿佛最愤怒的时候都能保有理智。
但这反倒让阿卓亚娜有了探究的欲望,想看看这样深沉包容如海域般的人失控是什么样子。会是浩荡、汹涌,像外祖母曾追求的那种几乎能将灵魂都灼得滚烫的炽热之爱吗?
女妖是能看见自己魅惑的对象眼中所看见的景象的。
伊冯捏着她的指尖,将血一一挤滴进试管中,而阿卓亚娜的眼里,左右眼是真实与幻象不同视角的交叠。
一边是骤然变色的絮状沉淀,另一边却只是变了颜色;左眼看到的液体里鼓出无数微小的气泡,右眼看到的却是液体表面燃起蓝焰……
血才滴了几管试剂,女妖指尖的小小伤口就凝固了。
她把食指塞进嘴里吸吮了一下伤口,然后将另一只手塞进伊冯手心,面色无辜纯然道:“还要继续吗?”
这还怎么继续,在炼金术士眼里,前几支试管内发生的所有反应都超出了任何一种元素理论的范畴,全部都古怪、混乱,没有一丝逻辑规律。
是她学艺不精,还是毒素混合变异太快,阿卓亚娜体内已经生成了一种全新的元素遗毒?或者说
海鸥在波浪滔天的汹涌海面上飞舞前进,努力想破开谜团,但它如何能真的摆脱并忽视掉下方奔腾浩荡的情感激流?
伊冯低下头开始收拾东西,“不继续了,干扰项太多,我白天会安排人过来再采一次血,结果出来电话通知你。”
伯爵夫人笑了起来,看着这头谨慎纯白的独角兽发现了陷阱准备调头撤退,她愈发来了兴致,“你要的东西不是都齐备了吗,待在我这儿有什么干扰项?”
夜晚人的思想本就容易情绪化,再加上日落时分海面上的那次身体接触和吸引,更何况女妖有意无意还一直在身边撩拨她,伊冯有理由相信自己此时的判断力已经被幻术所影响,眼中看到的一切已不再客观。
摘掉手套,再将手提箱扣好,伊冯拎着箱子告辞,阿卓亚娜坐在沙发上托腮看着她,“你知道吗,其实炼金学术界对很多魔法元素影响生物的描述认知都有错误,尤其是女妖。”
伊冯当然知道。
人类掌握的所有知识都是在摸索更新中前进的,现在以为的真理可能二十年后就更新迭代被推翻,由更准确的新理论替代掉固有的旧知识,这本就是文明科技进步的方式。
“大部分元素之毒对女妖不起效不是因为我们对其免疫,而是我们有办法将毒素消解……”
半真半假编着瞎话,阿卓亚娜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伸手抚摸着她风衣外套的边领,“你猜猜是什么方法?”
伊冯觉得自己的脸腾一下烧了起来,血液沸涌的声音几乎盖住了心跳。
这样拘谨的姿态,反倒叫阿卓亚娜越发有如鱼得水般的从容。
另一个人的感情全然牵系在自己的掌控中,周身被浓烈缱绻的爱意包裹的感觉是如此美好,难怪每一位女妖在遇上心动生情的人之后,就再也离不开这种感觉。
伊冯的理智只足够支撑自己将手提箱好好放到沙发前的雕花案几上,然后发生的一切就像瞬间燎原的山林大火,统统吞没在了急促的呼吸之间。
壁炉的火焰熊熊燃烧,火光闪烁跃动在雪白的肌肤上,晃得人心慌。
阿卓亚娜的裙子松松垮垮滑落在肩头,细腻的肌肤被烙上了红色的痕迹,伊冯心头此时竟升腾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原来吻痕是这个样子的么?就像是在另一个人身上烙下印记,昭示着此时情浓彼此的互相归属……
她愣神的空隙,怀中人似觉得冷,微微瑟缩了一下,伊冯抬手将她搂紧,女妖回报她的体贴,手臂缠上她的脖子又送来了绵热的吻。
唇舌纠缠,肌肤也蹭贴到了一起,风衣外套的掉落唤醒了些许理智,伊冯嘴唇滑过阿卓亚娜的脸,“等、等一下莉娅!”
哪有人这种时候还能停下的?!
明明自己被她揉搓到衣衫不整,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除了领口乱了一些外竟还维持着一本正经的样子,乌亮的眼睛湿漉漉的,倒像是一只被自己欺负的可怜小狗。
伯爵夫人恨恨威胁道:“你要是现在说走,我就立马打电话叫别人来。”
伊冯顿时卡壳了,她嘴唇嗫嚅两下,看着面前衣不蔽体的美人,吞咽了一口唾沫,弱声道:“那,我、我先去洗个澡”
主卧的浴室外,阿卓亚娜将地上的风衣捡起来在衣帽架上挂好,又从床头的柜子里摸出一瓶藏起来的红酒,启封后倒入高脚杯里晃了晃。
她握着酒杯看向浴室,眼神似在思索什么,良久,像是下定了决心,女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舔了舔嘴唇,将原本束起的长发抓散。轻薄的衣衫滑落在地,赤着脚的美人推开了浴室的门。
潺潺水声和接吻声混杂在一起,浴室里,伊冯的声音带了些许沙哑,她拘着阿卓亚娜细软的腰肢,低声道:“莉娅,你丈夫……”
女妖将脸埋到她肩上笑,“我说你下午怎么不对劲,路上林赛跟你们介绍海岛风景的时候没有提吗?我从来就没有什么丈夫,塔妮斯顿伯爵夫人现在也没有。”
可是
水温被她调热,阿卓亚娜将伊冯一把推入了花洒下,隔着温热的水幕,她坦然展露的身体线条匀称优美,在炼金术士眼中就像是一尊完美的女神雕塑。
“伊冯,你确定今晚想跟我聊这些?”
——
早上七点钟左右,伊冯睁开了眼睛,这张床很舒服,但更温暖绵滑的是身侧半拥进怀里的那具柔软身体。
她悄无声息从阿卓亚娜身边慢慢滑出了被子,起床穿好衣服。本来准备就这么离开的,但想了想,伊冯又返身坐回到床沿。
“莉娅。”
女妖脸在枕头上蹭了蹭,把被子掀起来盖住脑袋,只留几缕微卷的浅栗色长发在外面。她在被子里哼哼嘟囔着撒娇:“好困,什么事啊……”
被子外面安静了一会儿,一只手隔着被子轻轻搭到她的肩头,拇指微微摩挲了一瞬,“没什么,只是和你说一声,我离开上班去了。”
卧室重新安静下来,又过了一会儿,被子掀开一条缝,阿卓亚娜偷偷往外瞄了好几眼,等确定人已经走了,才把脑袋钻了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知道是在被子里闷的还是什么,她脸有些红。
仰躺着想了好一会儿,伯爵夫人把被子掀起来往身上看了看,骂一句脏话,拿被子蒙住了愈发红媚的脸。
但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她扭头凑到边上,像个小动物一样轻轻嗅了嗅,将伊冯睡过的枕头抱搂进怀里,这次才真正闭眼继续睡了。
第 30 章
出了港口区, 沿着漫长的海岸线,约德郡海边数条道路接洽大桥和堤坝,共同汇成了一整条沿海大道。
这条大道翻山越岭, 几乎连通了整座城市的三个辖区。
清早,海湾区警察就在沿海大道的其中一条路段的桥下拉起了封锁线。
这个地方稍微有些偏僻, 完全位于郊区路段, 车很少, 过往的行人还没有桥下水边打洞的河鼠多。
“早,长官。”
伊冯从警车上下来,打量了一番这个地方。
这里离海岸的礁石堆大约有一公里左右的距离, 从桥边远眺海岸, 远处海面平静无波,而桥下则是一条平行于海岸线静静流淌的小河流,其余入目的便全是荒凉的杂草。
“早上好, 卡尔警探。”伊冯沿着斜坡下到桥下,“尸体呢?”
“在停尸房。”卡尔耸了耸肩膀, “没办法,昨天是周末, 长官。这附近听说夜间有狼出没,骑警队发现尸体后就都带回去了。”
这里也没什么线索, 只有一辆翻倒后一头栽进河里的出租车。
车的所有玻璃都碎了, 车身上有很多爪印和凹陷下去的深坑, 铁皮都被抓烂,像是发生车祸后又被某种残忍的大型动物攻击过的现场。
当然, 车里的司机和乘客都没有幸存, 据发现尸体的骑警说,司机困在驾驶座上当场死亡, 而乘客则是被像狮子之类的大型野兽从车后排拖了出来扑咬撕碎,尸体有如破布袋一般惨不忍睹。
“死者身份查出来了吗?”
“是的,两个人,一个是司机弗莱迪,家人已经报了失踪,说他周六到海湾酒店接客人送去港口,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回来。
乘客蒙罗·沃克,是一名从首都坎德尔过来的会计师,上周一到了约德郡以后,就一直住在海湾酒店。”
海湾酒店在市中心,如果想不堵车的话,去港口走这条沿海大道,穿过近二十公里的无人郊区的确最快。
到了海湾酒店,从港口分局借调到特案科的摩根警探也已经到了。
摩根是个肤色较深、英姿飒爽的拉丁裔女人。她十五岁就进了港口区分局,如今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做到了塔肖尼警督的副手,是港口区有名的资深警探,已拥有近二十年的办案经验。
那个年代,工人运动才刚兴起不久,法律也并不完善,对于那个时候的约德郡警局来说,还不存在雇佣童工的概念。
即便是汉克斯伐诺的今天,正规的教育院校也没有取代掉古老的学徒制学校,子承父业至今都很常见。
摩根的父亲当时就是约德郡的老警察,她进入警局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见科长已经到了,摩根将查到的东西一一向她汇报,瞬间就将卡尔和斯宾塞比下去了。至于科里另外一名警员——她是坐办公室的文职警察,不出外勤的。
在这桩命案里,司机应该是被牵连的无辜者,被拖出后座死状凄惨的蒙罗·沃克才是凶手的目标。
看过案发现场那辆车外表被刮花的铁皮和侧面撞凹陷的深坑,没人相信车祸是意外。
那不是人或普通野兽能造成的伤害。
“蒙罗·沃克,四十七岁,首都坎德尔人,是受雇于中央政府的会计师。
据海湾酒店所说,蒙罗这两年每个月都要在首都至约德郡之间往返三次,差旅费用都走的公账……
我已经给坎德尔那边发去了电报调取沃克先生的身份档案信息,预计中午会有回函。
沃克太太那边也联系上了,她买了船票,今天中午会坐上从坎德尔过来的轮船,明早应该就能到。”
伊冯点了点头,问其余警探:“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没有的话,卡尔,你去调查沃克先生上周的行踪轨迹,我要知道他来约德郡的目的,他去过的地址以及产生过矛盾冲突的所有人。
摩根警探,你还是负责与坎德尔那边的接触,我要知道他的具体工作内容,交叉比对看他的死是不是迎合了某些人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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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宾塞,你去停尸房,法医那边有结果了就通知我,明早沃克太太乘坐的轮船到了以后将她接到警局做笔录,要确定她真是从坎德尔来的。”
安德鲁神父已经换了一身制服,他跟在炼金术士身边问道:“您已经知道凶手是哪一种类型的渎法者了吗?”
伊冯从豪华的酒店大堂往外走,“能撞翻车辆的体型和刺破铁皮的利爪,左不过是食肉属的兽化型患者。
对方具体是什么类型对我而说倒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得把他揪出来,已经杀过人的渎法者,就不可能再停手了。”
站在人来人往的主街大路上,伊冯看向安德鲁:“神父,你要回教堂做日课祷告吗?”
“是的,我会为这两个可怜人祈祷上帝的祝福,愿他们灵魂安息。
案件侦破我们帮不上什么忙,但抓捕魔鬼的时候,您尽管打电话到圣音大教堂,教会的顾问驱魔团队随时听候您的差遣吩咐。”
神职人员充当的魔法顾问都是兼职,为了避免影响警局办案,他们只会在跟随出警确认案件类型和最后缉凶驱魔的时候才出现。
伊冯跟安德鲁神父指点交代过一番后,他便回去提前安排驱魔前的准备工作了。
现在是上午九点多钟,还不到十点,市中心的主路大街上车水马龙、拥堵不堪,好几名巡官站在路岔口指挥交通。
“斯宾塞,把你的自行车留给我,你坐警车回去。”
摩根眼睛在她耳朵上瞄了一眼,伊冯看过来,“怎么了?”
摩根神色淡淡摇头,什么也没说,骑上自行车就走了。
伊冯拿出怀表看了眼时间,略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到电话亭拨出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手心出汗,有些紧张,听见对面传来一个含糊慵懒的女声:“喂?”
对面的女人像是才刚刚睡醒的样子,没听见回答,对方停顿了一下,突然唤她名字:“伊冯?”
伊冯只觉浑身血液上涌冲到头顶,脸一下子就红了。她结结巴巴回答:“是、是我,莉娅,我吵醒你了吗?”
阿卓亚娜在话筒那头轻笑:“你说呢?我卧房的电话号码没几个人知道,知道的人也不会这个时间点打给我。”
她打了一个哈欠,伊冯几乎能想象到她衣衫不整趴在桌上,娇嫩的红唇说话时对着话筒呼气的样子。
呼吸像沿着电话线轻飘飘吹到了耳边,炼金术士不由握紧了听筒。
“困死我了,你可真能折腾,晚上不让我睡,白天也不让我睡……
说吧,什么事情,有东西落在我这儿了吗?”
“没、没有。”
伊冯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她垂着脑袋,耳边吹散的黑发遮不住红透了的耳朵,“对不起,我弄疼你了么?”
阿卓亚娜睁开眼睛,几乎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炼金术士低声下气哄她的样子了。
她坐直身子,一手握着电话听筒,另一只手拈起女佣送来的小蛋糕咬了一口,语气漫不经心,眼底含了笑意,“你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不是!当然不,我、我只是想和你说一声早安,早上离开的时候忘记了。”
阿卓亚娜愣了一下,她将蛋糕放回到碟子里,眼睛弯了弯,也柔声道:“这样啊……早上好,伊冯。今天的工作顺利吗?”
她用小勺戳了戳蛋糕上的奶油花,挖了一勺香甜的奶油送进嘴里,“如果你现在过来的话,还来得及和我共进早餐。”
这当然是一句玩笑话,不过这句玩笑却让伊冯多少放松了下来。
她舒了一口气,对着电话亭扬起笑,不由自主多说了几句:“不了,早上特案科接了一桩案子,我现在在海湾酒店门口,一会儿要回警务厅向署长陈述案情简报。
莉娅,你这两天先不要喝酒,我和安德鲁神父说过,中午会有修女去给你采血送到我这儿来……”
唔,亲密接触果然能大幅度拉近距离,之前这只吃了亏的独角兽可不会这么亲昵的跟她说这些关于工作的话。
阿卓亚娜舔干净了勺子上的奶油若有所思。
真奇妙,就像是打破了人际关系中一层微妙的薄膜,她现在心里对伊冯有了一种更随意的亲近感,而对方好像也自觉将自己摆在了一个离她更近的位置上。
维吉哈特小姐的身上还真是有一种老派又传统的责任心,不过这种老派的认真倒也不显得咄咄逼人令她讨厌。
只不过——
“伊冯,昨晚发生的事情其实不代表什么。”
炼金术士的心瞬间就坠入了冰窟,但随即又被女妖拎了出来用手心捧住捂着。
“就像你说过的那样,我们的生活步调并不一致,对感情的态度也不同,如果追问昨晚发生的事情对我的意义,你可以理解为我喜欢你。
但如果你因此而对我有了心理负担,那我们就把那当成是一夜情,我不怪你……”
伊冯被绕糊涂了。
所以阿卓亚娜对她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意思?喜欢她,愿意和她在一起,但是要假装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依旧和以前那样相处吗?
——
警务厅一间空置的会议室,百叶窗拉了起来,克拉克署长听过简报,正在斟酌着交代一些事情。
“蒙罗·沃克是个会计,也是中央政府的雇员,他的身份有些敏感……
伊冯,你在听吗?”
首席顾问发散的眼神动了动,回复了焦点,“是的长官。所以您的意思是,沃克先生是首都坎德尔那边派过来,查约德郡政府部门账务的人?他查的是哪个部门,警局还是市政府?”
“是消防局。”
克拉克署长说完又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消防局与我们是兄弟部门,蒙罗的死不可能跟咱们自己人有关。”
“长官,不管什么机构,学校、公司、医院还是政府部门,所有人都讨厌稽查核算账目的人。”
伊冯抬眼看她,“而且我找不到理由,能支撑一个会计在近两年的时间里频繁挂公账往返两地,除非他真在消防局的账目里查出了东西。”
克拉克署长少见的面色有点尴尬,“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事情了,沃克先生的尸体确认身份以后,一位政府官员找到我这里,承认了他和沃克先生的地下情。
这位会计之所以经常往返坎德尔和约德郡两地之间,就是因为这段婚外情。”
“他?是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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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克咳了一声默认了。
“……是谁?”
伊冯皱起了眉头,“长官,您应该知道,作为和沃克先生有暧昧关系的婚外情对象,我是肯定要找到这名官员进行问询调查的吧?”
“你先从其他方面着手,调查该如何进行依旧由你负责。”
“可是长官,那位婚外情对象就是我的首要嫌疑人之一,我必须——”
“好了,我告诉你这个,是不想你先入为主怀疑火警消防的兄弟,以至于把关系闹僵影响到部门之间以后的合作,其他调查一切照旧。
至于那位政府官员,我会另派人去核实他的不在场证明。”
署长不愿意多说,又下了命令,伊冯只好离开。
她有些沮丧的回了特案科大办公室,斯宾塞和其他几名警员都在吃小蛋糕。
“长官,有人找你,我们请她去你办公室等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谁?”
“塔妮斯顿伯爵夫人。哦,还有,请一定替我们谢谢她送来的小甜品,十分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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