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周一被停职后, 摩根当晚买了票,第二天清早搭乘上了去往首都坎德尔的船。
少了一个统筹得力的副手,伊冯不得不拾起一些琐碎的人员调度和各项事宜安排的工作, 原本那些手头上能由副手分担的工作也得经由她重新过目定夺签字。
就算特案科底下还有四名警察,大量的文书工作也几乎挤占了伊冯的所有工作时间, 以至于她先前让摩根帮忙弄的那个“青少年犯罪教育活动”, 都成了她借机休息喘口气的空当。
这个活动是选举季之前某位市议员在市政府议会上对警务厅提出的要求。
城市人口呈爆发式增长, 警察行业薪资待遇不高,人手一直不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警厅各部门及十个辖区分局看来,警察们身上的任务太重, 政客不仅不想办法解决目前警务系统存在财政缺口、人手和预算都紧缺的现状, 还想出这种每个季度都要完成的社区宣传活动纳入各部门的考核指标中去,这简直是官僚主义最典型的例子。
但凡事都有利有弊,特案科发起的这项宣传教育活动, 至少真的让一个孩子从中学到了东西。
从周一到周四,艾妲每天都会到特案科报到。她参观了监狱, 跟在警察后面跟各种庭审案件的公共辩护律师打了交道,又阴差阳错之下认识了好几位儿童福利组织派来接管看护罪犯的未成年子女或少年犯的义工。
艾妲似乎迷上了法庭, 她会在征得法官同意后在庭审时做些记录,开始时的感想与笔记还显得拙稚, 但很快她就找到了自己的方法, 有时她请教的公共辩护律师都能从她的笔记中得到某种辩护思路的启发……
阿卓亚娜察觉到了外甥女的转变。
艾妲不再只因为小姨的许诺而好好表现, 她自动跟自己在坎德尔的旧友们减少了联系,也不再抱有完成任务的心态来警局。
相反, 她从中找到了乐趣, 在法庭上见到了各式各样人的不同人生。
走上违法道路的人很多,社会环境、出身以及机缘巧合下发生的意外——这些都可能将一个人逼上绝路。但却不代表所有罪犯都是穷凶极恶不值得同情和帮助的坏人。
提出诉讼的一方可以是道德败坏的恶徒, 而站上被告席接受审判的也能是被这个不平等的社会抛弃的可怜人……而站在他们身边的律师,又是一种什么样的角色呢?
艾妲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她开始思考一些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的东西。
而能学会思考,摒弃掉这个年纪的青少年所特有的叛逆与浮躁,逐渐看清自己前方的道路并开始为理想的未来迈进展开规划,这样的孩子无论将来如何,此刻让人看到的都是希望。
随着艾妲肉眼可见的改变与眼中亮起来的光,女妖感受到的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她和伊冯的关系似乎也跟着进入了一个平稳安定却没有丝毫寸进的阶段。
离塔妮斯顿伯爵夫人巡回画展在第一站的召开已经不到两周了,全部作品此时已投完保,下周开始就要陆续托运送往坎德尔国立美术馆的画廊展厅了。
所以这段时间,阿卓亚娜白天会去斯塔尔艺术厅,配合赞助商和媒体报社的宣传及保险公司最后的各项检查工作。
至于下午工作结束后,她会让司机去银杏大道接外甥女一起回海岛,如果碰巧遇到特案科准时下班,这种时候还能感激地请科长和几名警官一起吃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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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顿饭很容易就能邀上,毕竟因为政策预算收紧,除非特殊情况,署长助理斯科特会驳回各个部门的加班申请。
共进晚餐无疑能极大拉近社交距离,闲谈交流中,即便伊冯不提,阿卓亚娜也从卡尔和斯宾塞等人的口中得知了维吉哈特长官目前的烦恼。
“伊冯不是都已经工作好几天了吗,什么叫还没有完全复职?”
一行六七个人占据了餐厅角落的长卡座,艾妲帮忙将服务员端来的餐后甜点分推到坐在靠里面的几人面前。
“莉娅小姨,维吉哈特警官现在还不被允许出外勤呢。
都怪那个什么心理咨询师,她最近除了偶尔能去法庭给之前破获的几桩案子出庭作证外,其余时候大部分只能做行政工作。”
对外,艾妲虽然也喊阿卓亚娜小姨,但阿姨的称呼太寻常,没多少人知道这个女孩是真正的伯爵夫人的继女。
斯宾塞补充道:“这是因为警厅刚颁布了新规定,每一位开过枪的警员都要去娜丝琳女士那儿进行咨询辅导,长官的配枪现在还存放在署长办公室,要等心理咨询结束后才能拿回来。
达雷尔也一样,但他先前只是击伤了嫌犯,所以还好,但头儿必须去三次,一直持续到明天周五才能结束。”
阿卓亚娜问道:“娜丝琳女士是警厅内务部聘请来的几位心理咨询顾问之一吗?”
“对,”达雷尔正帮大家切分着牛排,“我托朋友帮忙查过那个女人的底线,她不止是心理师,好像还是一位挺有名的精神科医生。”
“了解得这么多……”乔什手搭到他肩膀上笑着揶揄:“嘿伙计,你难道跟隔壁抢劫调查组的组长一样,都被娜丝琳女士给迷住了?”
几名警员在一旁闲聊打趣,炼金术士用餐叉插起碟子上的牛排刚咬了一口,一只小花栗鼠就顺着她的衣服攀爬上来跳上桌,仰头眼巴巴地看着她。
伊冯低头看它一眼,拿一枚小勺将果酱冰激凌上的坚果碎刮了下来,卡洛随即往前窜了两步,后腿撑地站立起来,用两只小爪子扒着小勺边缘,胡子一抖一抖地将脸埋进去舔吃。
阿卓亚娜左手托腮瞧着她,“伊冯,那你明天能拿回自己的枪吗?”
认识了这么久,她们不知不觉也有了默契,不用明说,炼金术士就知道女妖在问什么。
她抬眸看向对面,阿卓亚娜眼里有明晃晃的关心。
“别担心,警员枪击后的心理咨询只是指南上的新规定,并不代表我有什么问题,明天咨询结束我就能拿回枪完全复职了。”
伊冯话其实只说了一半,事实上,娜丝琳递交到署长办公室的那份评估报告里,可没什么有利于她复职的话。
[维吉哈特小姐在咨询过程中表现出了一定程度上的情感压抑与解离。她否认自己在情感生活上遭受的重大变化,并以自我欺骗的方式掩饰自己的疲惫、烦躁与心碎。
也因此,我不建议维吉哈特小姐继续担任首席魔法顾问的职位,去领导其他顾问们直面应对凶残渎法者怪物的压力,而她重回特案科担任全职工作,也可能对她自己及手下其他警员的生命造成威胁……]
伊冯本来不觉得自己的情况有那么糟糕的。
自从来到约德郡这个陌生环境以后,她总觉得自己已经好了许多。
尤其在之前查鬼婴童的案子碰到艾什莉那晚,炼金术士心脏骤停又被摩根及一众医疗急救人员从死亡的边界拉回来以后,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内心某处发生了变化。
就像是一个疲惫的灵魂从自由的高空落入海里,她挣扎着一点点下坠沉溺,却在溺毙感受到平静的那刻,被一张渔网拖着拽出了深海。
这种变化是向好的,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卡洛也能帮她确定这一点,所以伊冯不认为那位娜丝琳女士对自己作出的评估判断是精准的。
可她毕竟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不知道该怎么反驳那位心理师。
在她和娜丝琳有限的几次交流中,那位女士展现出了极强的专业素养与温和的包容感,可不知为何,面对这位专家的时候,伊冯没办法说出自己的感受,而内心竟还有些排斥与逃避。
娜丝琳和刘博士不一样。
后者在询问她一些问题时,伊冯能凭借自己既往担任军警的经验敏锐察觉出他真正想知道的是什么,但她看不穿娜丝琳。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在那个房间的时候会变得软弱,更不愿听从对方的话,放下自己的工作多进行一些精神上的休养调理。
不过好在枪击后的心理咨询与评估只是指南上一项从无到有的新规定,娜丝琳的评估报告对高层来说也只是一条参考的意见而已,不可能左右决断。
所以克拉克署长在专门抽时间和伊冯聊了几个小时后,叮嘱她有空多去和厅里的心理师多聊聊外,还是批准了她的复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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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金术士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卡洛察觉到异样,咬住勺子退到主人掌心拱贴着。拿住勺子长柄的手指随着小花栗鼠的动作自然弯曲,将毛绒绒的小家伙圈入了手里。
掌心贴着这团软乎乎的贪吃鬼,伊冯揉了揉卡洛柔软的背部毛发,暂时放下了心头的思虑与不安。
怕阿卓亚娜继续追问,她转移了话题,“你刚刚问我后天上午有没有空,是有什么事吗?”
女妖没有多心,目光落到了身边的女孩身上。
“我下午接到了姐——艾妲父母的电话,他们说艾妲的转学手续已经办好了,下周一就开学……”
女孩抬头,不可置信地看了过来。迎着她的目光,阿卓亚娜抿了抿嘴唇,“所以艾妲,你周六就要去斯芬索车站坐车回去了。”
女孩猛地站了起来,大声道:“不!我不回去,我要留在这里!”
似乎也意识自己的话太孩子气不可能实现,艾妲的眼泪夺眶而出,“是他们先不要我把我丢到这儿来的,现在凭什么又要我回去!”
说完,女孩用泪眼看了卡座边坐着的两排人一眼,嘴唇颤抖着瘪了瘪,捂住脸哭泣着跑出去了。
“艾妲!”
阿卓亚娜慌忙站了起来,无措般看向对面,伊冯对她点头,“没事,去吧,这里交给我就行。周六上午我和你一起去斯芬索送她。”
伯爵夫人感激地冲她笑了笑,便匆忙追了出去。
——
虽然这顿饭发生了一点小插曲,但晚餐几名警官吃得还不错。
餐费也不用他们操心,即便请客的人提前离开,餐费也被妥帖的庄园管家帕尔默中途过来结算了。
谢绝了管家送她回去的好意,伊冯与手下的警员道别后,站在路边仰头看了看黄昏粉紫色的天空,抬手摸摸口袋里蜷缩睡着的卡洛,等街边电话亭前一个人离开后,进去拨出了一个号码。
电话是拨到位于首都的约克曼家族里的。
汉克斯伐诺曾经是侯爵领,由约克曼家族统治,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古老的姓氏早已失去了旧日的辉煌。
汉克国情与曼森威尔不一样,作为被推翻的旧日领主,约克曼家族不似现在的李斯特一般依旧在故土有着莫大的政治影响力。
汉克的旧贵族一直是严禁踏入政坛的。
但同盟国的旧贵族在帝国时期都有姻亲关系,无论如今是否落魄,大多都还有一份交情在。更何况昔日的约克曼侯爵还是初代蔷薇大公的外祖父。
有这层关系,凯瑟琳·李斯特现在就在坎德尔的约克曼家做客。
电话接通后,伊冯向对面报上身份,等了好一会儿,凯瑟琳才姗姗来迟。
“小伊?正巧,我准备这周走,还打算明天给你办公室打电话。
我今天去了著名的汉克国立美术馆参观,给你寄了明信片,估计下周一到……
你呢,最近过得怎么样?吃晚餐了么?”
“吃过了,你现在有空吗?我,我想跟你聊聊。”
凯瑟琳笑着答应,声音轻柔道:“好啊,聊什么?你慢慢说,我可不想回去跟那些自以为是的老古董一起吃饭。”
伊冯鼻子突然有些酸,她将凯瑟琳离开后这段时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颠三倒四、想到哪儿是哪儿的都说了。
包括最近的几桩案子,包括娜丝琳在报告中对自己评估的那段话。
说到后来,她声音都有点哽咽了,“凯特,你说我会不会有一天精神崩溃,和莫顿中尉那些人一样,也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别听那个心理师胡说八道!你告诉我,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伊冯红着眼眶握住听筒不说话。
知道妹妹不会告诉她对方的名字,凯瑟琳压下心头腾起的怒火,开导她道:“你也是学者,学术圈里这种哗众取宠博名的人还少吗?
你对谁造成过伤害?又对谁产生过威胁?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东西,你是相信刘博士,还是信这个不知所谓、跑到汉克这种心理学研究领域近乎空白的国家当领头者的自大狂?”
伊冯老老实实听着,时不时吸一下鼻子,凯瑟琳骂着骂着,语气渐渐缓和了下来,她突然问:“你刚才说摩根副警长来了坎德尔?”
“对,她被派去参加汉克斯伐诺的警察大会了,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只是问问。”凯瑟琳不放心地叮嘱道:“我回去后会找刘博士问问,看汉克这次引进的心理学和精神医疗领域的学者当中有哪些是值得信任的专家,在那之前,你离那个蠢货心理师远点,知道吗?”
第 92 章
伊冯刚来汉克的时候, 从斯芬索通往约德郡的道路还不甚平坦。
那时两地间有很长一段距离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要想减少事故发生率,司机们必须忍受颠簸维持着低速小心行驶, 常常要花费大半天的时间才能到达。
但现在这段路已经完全修好,除了客运公车与出租车, 每天还有许多辆隶属于各个货运公司的敞篷卡车在斯芬索与约德郡两地间往返。
这条横贯于整片广阔北地针叶林中的公路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只要不到两个小时, 人们就能穿越森林到达另一头。
斯芬索每日往返坎德尔的火车只有两趟,而艾妲将要乘坐的那班列车会在上午十点整准时自斯芬索车站发车。
本来从约德郡去往首都最方便快捷的交通方式是坐船直达,但艾妲自小就有晕船的毛病, 且症状还很严重, 几乎没办法承受海浪颠簸。
“艾妲,在火车上难受的时候就吃晕车药,我都让人准备好了。
帕尔默叔叔的座位在你后面两排, 到时候有不舒服的就和他说。他这次会和你一起回去,直到将你送到你爸爸妈妈手里。
如果火车不晚点的话, 大概下午三点钟左右你们就能到坎德尔了,等你妈妈接到你的时候, 记得给我打一通电话”
因为火车要在汉克境内绕一个圈才到达坎德尔,所以旅途全程时长很久, 几乎接近五个小时。
艾妲来的时候是父母将她送上的火车, 阿卓亚娜提前在斯芬索等候接她。
而这次回去, 由于下周巡回画展就要在首都国立美术馆召开,阿卓亚娜便干脆让帕尔默管家陪着外甥女一起走, 在坎德尔打点行程等她。
黑色小轿车此时刚驶出林子到达小镇斯芬索, 预计还有二十分钟就能到车站了。
帕尔默管家在开车,艾妲坐后排伯爵夫人身边, 扭头看着窗外路边逐渐由林木转变成的街道及路牌商铺一言不发。
伊冯坐在副驾驶座上,通过车内后视镜,看到几周前还不擅长且不愿意费心花时间跟艾妲好好交流的女妖此刻主动对外甥女表达着关心:“艾妲,还是不跟我说话吗?”
她叹了一口气,“姐姐和赫伯特先生是你的父母,你不可能一直待在我这里的……”
“为什么不能?”
女孩终于扭过头来看向她,面上表情虽然倔强,但没有当初刚来时的挑衅与叛逆。
“我根本不想回去,爸爸还把我当成是不懂事的孩子来糊弄,至于妈妈……反正相比于给家里惹麻烦的我,他们总是更喜欢弟弟。”
“不要这么想,你误会了艾妲,如果他们不爱你、如果姐姐她不关心你,她会把你送到我这个亲妹妹这儿来吗?”
道理艾妲当然明白。她的确犯了错,父母勒令她跟坏朋友们断绝往来并给她办理转校手续也都是为她好。
但当爸爸妈妈像霸权者一样不听她的反对,不容辩驳地强制将孩子从家里送走的时候,惩戒的意味就变了。
这代表着父母压根没将她视作一个拥有独立人格的个体。
如果艾妲跟五岁的弟弟一样,还是个身心都依赖于父母才能生存的小孩子就罢了,但她现在是个逐渐成熟独立、正在缓步迈向成人世界的青少年。
这种不听孩子的解释沟通而强行将其送走的行为,相较于惩戒,更像是恐吓一般的背叛与抛弃。
在外表和思想的高度上艾妲或者已不再是儿童,但她的情感世界依旧还是一个不安的孩子。
而爸爸妈妈的这种行为,无意间加深了女儿对他们的不信任和排斥。
“莉娅小姨,我知道我刚来的时候给你惹了很多麻烦,也总是不听话,但我已经不是那个时候的我了!
我能感觉到自己从内到外的转变,我想在未来成为一名家庭法律师,然后去帮助那些像我一样有可能在这个年龄段走入歧途的青少年。
为此我有在提前学习相关内容,也在学着怎么去关心和帮助别人……不信你可以问维吉哈特警官,我是真的有在进步和改变!”
说着,艾妲又看向斜前方,愧疚道:“维吉哈特小姐,我一直都没来得及跟你道歉——关于那壶被我加了致幻剂的茶,对不起。”
伊冯在后视镜里对她点点头,示意接受道歉。
得到谅解后女孩舒了一口气,重新看向伯爵夫人。
“还有,我之前说讨厌你、讨厌约德郡其实都是假的。莉娅小姨,小时候我就最喜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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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我最开心的时刻就是你找去邻居那儿接我回家,我总会跟伙伴们炫耀说你是我妈妈的妹妹、最疼我的小姨……”
“现在也是,这几周下来,我有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紧密了。
我和你,还有维吉哈特警官,我们彼此已经成为了相互间都很亲近信任的人。”
接着,女孩小心翼翼问:“我的感觉是没错的,对吗?”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火车站,车在路边停了下来,帕尔默管家低声道:“小姐,我先下车去取票。”
车站顶上的巨大时钟指针指向了九点三十五分,应该是刚有列车到站,许多旅客从站内鱼贯而出,此时斯芬索车站前的大街热闹不已,行人络绎不绝。
艾妲继续哀求道:“我以后会好好听话的,我可以在约德郡上学,学费我也可以想办法自己攒小姨,你能不能不要赶我回去?”
泪水一下子就从眼眶滚落出来,阿卓亚娜伸手将女孩抱入怀里,难过道:“艾妲,我怎么会想要赶你回去?相信我,你在我心里的地位,绝对不亚于那个家中任何一个人。
我也舍不得你,但那是你家,是你的爸爸妈妈和弟弟,你总是要回去的。”
“但我可以留下来跟你和维吉哈特小姐在一起,反正爸爸妈妈有弟弟,我也可以做你们的孩子不是吗?”
“艾妲……”
阿卓亚娜神色为难又纠结,伊冯打开门从副驾上走下,坐进了后排座位。
炼金术士坐到伯爵夫人身边,从口袋里睡得四仰八叉的小花栗鼠身下抽出了一封信。
卡洛打了个滚醒过来,用小爪子揉揉惺忪的睡眼,跟着也从口袋中爬了出来。
伊冯将信递给艾妲,“这是我请斯科特先生帮忙开具的介绍信,作为你暑假在约德郡执法机构参与了社会活动的证明。”
“你不是想成为家庭法律师吗?与刑事法律相比,家庭法的复杂程度完全不遑多让。
在有些时候,甚至因为家庭内部错综复杂的爱恨纠葛和人际关系,家庭法律师需要考虑和承担的东西更多,这可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如果真有这方面理想的话,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不过在那之前,若你回去后想在坎德尔检察官办公室担任义工实习的话,这封介绍信或许能起到一定帮助。”
伊冯摸了摸女孩的头,“艾妲,我们不是赶你回去,但那才是你的家,莉娅没有资格成为你的监护人。”
“那我的意愿就不重要了吗?”艾妲从阿卓亚娜怀抱中挣脱开,低下头流眼泪,“也对,上帝从来不曾给过孩子机会去选择父母。”
“但是上帝给了机会,让每一个人都能去选择自己的朋友。
再说,如果没有你的父母,我们不也没机会认识了吗?”
卡洛爬上女妖紧实的大腿,借力跳到了艾妲手心,拿尾巴柔柔圈住女孩的手腕。
阿卓亚娜则抬手再次拥抱住她,轻声道:“艾妲,我会和姐姐聊聊的。”
“她和你爸爸或许有些地方还做的不够好,但我和伊冯给了你第二次机会,你看你现在变化多大?
你不觉得我们应该也再给你爸妈一次机会吗?”
艾妲摸着小花栗鼠软乎乎的身子,脑袋枕到阿卓亚娜肩膀,闭上眼,泪珠洇湿了睫毛,哽咽道:“莉娅小姨,那你以后会和维吉哈特警官一起回去看我吗?”
女妖微微侧头,视线和炼金术士的目光对上后又默契分开。
她轻轻抚摸女孩的背,笑着安慰答应道:“你知道,伊冯工作很忙,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会的。”
——
来的时候车上坐了四个人,返程时却只有两人。
因为艾妲离开后阿卓亚娜情绪一直不高,所以在斯芬索吃过午餐,又给小轿车加了油后,伊冯就让她坐副驾,自己来开车。
公路上开始的时候两人都没怎么说话,但行程过半,车路过一个林荫遮蔽的盘转道时,伯爵夫人突然道:“艾妲说小时候我去接她的事情,其实我已经不记得了。那时候我对她的印象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姐姐爱的那个男人的女儿。”
“可能因为我是女妖,所以相较于普通人而言,我对很多事情及情感都会有更高的共情力。
这种能力让我得到了很多前辈艺术家的青睐,他们觉得我有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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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卓亚娜将视线从车窗外收了进来,头侧靠着座椅看向身边。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在艺术界,想成为最顶流的大师,必须要同时拥有精湛的技艺、丰富的想象力和充沛饱满的情感,这三者共同构成了人们常说的创作才华,缺一不可。
可是伊冯,我其实只有最后一项。”
不过好在有女妖的天赋在,于不同的情感碰撞间,阿卓亚娜从来不缺灵感。
但这些仍不能成就一位大师,所以少年时的她不得不将自己投入大量的画作基础练习中去。
即便到了今天,她也经常会熬夜练笔,以至于养成了一个昼伏夜出经常睡懒觉的不良作息。
可那个时候,让女妖疲于应对的除了老师们对她稚嫩笔触下流露出的充沛情感而产生的过高期望值,困扰她的还有极高的共情力。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对他人情感过高的感知力会透支情绪,所以阿卓亚娜开始学着忽略那些或许会影响到自己的情感,只将这种能力视作一种人际交往的工具。
“工具”很好用。
她对自己忙碌的少女时期印象不深,记忆里自己那时候成天泡在画室,都没机会结交多少朋友。
但事实是,莉娅小姐的少女时期跟她来约德郡之后一样,都极其受周围人欢迎。
爱慕她甚至将她引为挚友的人有很多,可其中多数都像艾妲一般,根本没在她心中留下多少印象。
如茶晶般剔透的美丽眼睛里流出两行晶莹的泪水,“伊冯,你说过去的我,是不是一个很糟糕的人?”
伊冯看向两边后视镜,将车驶离公路,在路边草地上停了下来。
她取出手帕递过去,“我不这么觉得。”
“在我看来,这种事情就像法律对违法犯罪的定义一样,向来都是论迹不论心的。
在艾妲和你说的这些人眼里,过去的你带给他们的快乐与感受都是真实存在的,而你只不过选择了一种对自己有利的手段与方式去实现了那些东西,就算情感上不对等,最终得到的反馈价值也是双赢。”
阿卓亚娜没有接手帕,而是勾住了她的手指,“那你呢?”
女妖凑了过来,手抚上她肩膀,附到炼金术士耳边低声道:“如果你是这么看我的话,伊冯,你其实没有生我气的对不对?”
她攀坐到伊冯腿上,抬手捧住恋人的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女妖此刻鼻尖微红,嘴唇红润饱满,说话时偶尔能看见洁白贝齿间一点粉嫩小巧的舌红,而浅褐色的眼睛则因刚落过泪而显得格外明亮温柔。
“我不想跟着巡回展去别的城市或者国家,但林赛说,这次画展,至少首都坎德尔我是一定要去的,所以下周我就要暂时离开约德郡一段时间……”
她唇息凑近,香气馥郁,瞳孔倒映着点点晶亮的光,“伊冯,我马上要走了,你确定还要这样晾着我吗?”
感受到主人情绪的波动,卡洛从驾驶座后面悬挂的坚果袋里钻了出来。
它嘴叼一枚坚果探头望了女妖一眼,随后咯嘣咬开壳,尾巴一甩又钻回去了。
伊冯喉咙动了动,视线偏移开,垂眸提醒道:“我们分手了。”
阿卓亚娜突然凑近叼住她的嘴唇,像一只没甚杀伤力的奶猫一样含咬撕扯了几下,伊冯后背紧贴着座椅避开,忙掌住她纤细的腰身,“莉娅!”
女妖哼了一声,抬手环住她的脖子,任性道:“我不要分手!凭什么你说在一起我们就在一起,你说分手就分手?”
她语气随即又软和下来,撒娇道:“亲爱的,你说论迹不论心,艾妲能有第二次机会,我们难道不可以吗?”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伊冯掌心贴着她软滑的腰肢,手心开始发热出汗。
“因为……因为,因为我们的事情不能这么算……
如果艾妲知道小时候的记忆中对她好的你其实根本没有在乎过她,就算只论迹,你也肯定会伤害她。”
早就知道这家伙有急智了。
阿卓亚娜耍赖趴伏到伊冯怀里,“所以我才想要第二次机会啊!如果我过去对待你的方式和态度伤害到了你的话,亲爱的,我想弥补回来。”
说着,她开玩笑般说:“你要是不答应,就说明你不爱我了。”
伊冯没有说话,女妖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突然有些慌,她搂紧炼金术士的脖子,起身笃定道:“你从来不对我撒谎,你爱我对吗?”
“……”
“伊冯,你是爱我的,为什么不承认?”
第 93 章
这里离公路盘转道的出口不远, 黑色小轿车就停在路边被轧出来的临时停车草地上,旁边时不时有刚从弯道上低速驶出的敞篷大卡车呼啸加速经过。
伊冯抬起一只手把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握到挡位把杆上, 对着赖坐在怀里挡住前方视线的女孩低声道:“莉娅,回副驾驶座上坐下吧, 你不怕被人看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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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卓亚娜抱住她的腰, “看见了又怎样?‘塔妮斯顿伯爵夫人’孀居单身这么多年, 难道不能有自己喜欢的人么?”
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将车窗摇上来,把旁边的挡帘拉上了。
伯爵夫人随后将脸颊凑到了炼金术士唇边, 抬手抚摸对方的侧脸, 用中指和食指夹住了她的耳朵轻轻揉搓,继续以爱娇的语气追问道:“伊冯,你是爱我的, 对吗?”
炼金术士垂眸看向她。
不可否认,被称为“女神宠儿”的元素女妖生就一副妩媚惑人的面孔, 即便是这般近距离的端详,她漂亮脸蛋上皮肤的些许瑕疵淡斑, 也都像是被造物主精心排列勾勒出来的可爱……
阿卓亚娜就是有这种本领,即便不是故意, 也下意识在用身体语言悄然挑弄着她, 试图唤醒恋人隐藏在心底对她的渴望。
而这种外向且大方展示出来的性感, 竟让欲望环绕在她身边时都显得纯净而神圣。
阿卓亚娜仰头亲了亲伊冯的鼻尖,浅褐色的瞳仁中酝酿着能使人醺醉的温柔。
“根据合同的要求, 除非一些条款规定的意外, 不然除了巡回展览的首站坎德尔,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还要陆续出差去好几个国家, 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
不过伊冯,只要你说爱我,想我留下来,我就拖一拖晚点再走。”
伊冯的心底突然涌出一阵茫然。
当初自己到底是从哪儿得到的勇气和侥幸心理,竟然幻想着能拥有这样一个被托举于大众目光环簇中、享受旁人关注与爱慕的美人?
明明她早就知道,她和阿卓亚娜是兴趣爱好、生活轨迹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没有任何共同点的两个人,就算彼此吸引相爱在一起,又怎么可能长相厮守?
“我不知道。”
伯爵夫人依旧赖在她怀里,身体软软依贴着她,“什么?”
伊冯黑亮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平静注视着她,“我不知道还爱不爱你。”
阿卓亚娜心内好笑。
炼金术士说不知道比撒谎说不爱她更难让她相信,谁会不知道自己爱不爱另一个人?
“其实不止现在,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过去有没有爱过你。
莉娅,你忘了吗,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中了你的幻术。”
怀抱里方才还在肆无忌惮撒娇的女孩身体僵住了。
“那时候我受了伤,整夜都在追杀那个狼人,因为失血过多疲惫困顿,又累又饿当天亮时跟在他身后闯进湖畔见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只是我幻想出来的人。
一个完美的、能让我一见钟情的女人。”
在炼金术士被女妖救下以后的那几天,她一直觉得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一切太荒谬虚假,所以伊冯在潜意识里排斥阿卓亚娜的靠近,警惕她说的那些暧昧般的玩笑话。
因为这一切对于当时的伊冯来说,无异于一场荒诞离奇的幻想童话。
但导师乔安娜提前赠予她的占卜预示又让伊冯心中存留了些许侥幸,在和湖畔精灵女妖的相处靠近中,她有时也会不由自主地觉得,或许星象昭示的“林中幻梦”是女神阿芙洛狄忒降下的恩赐,而面前这个女孩是星辰赐予她的礼物……
而就在炼金术士处于受伤被救后的这种排斥警惕心里却忍不住亲近憧憬的矛盾心理下,女妖趁虚而入,编织了一个不完美却因天时地利而让“猎物”无法挣脱逃走的陷阱。
“莉娅,你应该知道,我爱上你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亲眼见到你为我挡下了狼人的一击,然后死在了我怀里。”
阿卓亚娜心猛然沉坠了一下,随即产生一股巨大的恐慌,她紧张地攥住了伊冯的衣角,不安道:“伊冯,我、我……”
伊冯看着她,唇角微微牵扯笑笑,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你当时不也在场吗?那是我第一次说‘我爱你’。”
“你已经知道我以前瞒着你的一些事情了,因为战后创伤,我有一部分的情感认知跟正常人可能有些不一样
有时候我会想,莉娅,我真的爱你吗,或者说我爱的是你吗?亦或是我们之间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你的幻术,我爱的那个人从来就不存在。”
“不,怎么会不存在?”伯爵夫人抬手环住她脖子,语气急切道:“伊冯,你看我,你现在看着我,你能说我不存在吗?”
“那被我埋葬在针叶林中的又是什么?独角兽吗?”
被这双冷静清亮的眼睛注视着,阿卓亚娜嘴唇颤抖了几下却说不出话来。
她搂紧伊冯的脖颈,心跳得既慌又乱,茶晶般的眼睛里亮起光晕,固执强调道:“你是在偷换概念,就算开始的时候我骗了你,可你依旧爱我。”
在驾驶座后面挂着的坚果袋里大快朵颐的小金花鼠不懂什么复杂的人类情感,它在坚果堆里刨了刨,顺带着晃晃尾巴,圆溜溜的黑豆眼就陡然覆盖上一层淡蓝色的元素光膜,女妖的魅惑魔法刚施展就被打断了。
伊冯眼神恍惚了一瞬清醒过来,她看着阿卓亚娜,眼神再无温情,而是冷淡道:“莉娅,你现在对我的执念到底是源于不甘心,还是只想从另一个人的视角里,看见你自己的样子?
你没有发现吗,自从知道你喜欢用幻术达成自己的目的以后,我见你的时候就总将卡洛带在身边。”
“炼金学者向来最不喜欢有人用手段干扰思绪,操纵自己的情感和判断,”她语气转为冰冷烦厌,“上一个人敢这么做的还是我的敌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眼泪夺眶而出,阿卓亚娜又怕又悔,揪着她的袖子哭了起来,“不是这样的不,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将头埋到了炼金术士肩膀上,一边抽泣一边道:“我知道,我也答应过凯瑟琳不会再对你使用这些,我也一直没用,但是你,我——”
她抽噎了两下哭道:“你先是突然和我分手,然后还不让我接近你,你现在还否认说你不爱我……”
说着,她哭得更伤心了,声音都在发颤打嗝,手臂收紧,勒得炼金术士都有些喘不过气了。
脸上的冷淡化作无奈,伊冯拍了拍她的背脊,“莉娅,你听我说……”
小轿车在公路旁停了这么一会儿,虽然没有去路边求助,但此时有一辆卡车在经过后于前面一百多米处慢慢减速也停到了路边。
“有人要过来了,莉娅,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不好!你是骗子,你骗我……”怀中的女人抱她抱得更紧,哭得身体都在发烫,“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你一句话就否定了过去你明明爱我的,为什么不肯承认?还这样凶我、吓唬我”
前面热心的卡车司机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此时远远对她们这辆车招招手,拿了一捆拉车绳扛在肩上,关上车门走了过来。
伊冯低声道:“你真想让别人看见你这个样子?”
阿卓亚娜终于放开了她,低头抽泣着要回副驾驶座位上,炼金术士忙重新抬手握住杵在座位中间的档位拉杆,下一秒柔软的身体就撞到了她包握成拳的手背上。
好在有手隔着做缓冲,阿卓亚娜腰腹撞上去的地方不怎么疼。
坐回去以后,伊冯再递过去的手帕她也没接,伯爵夫人只是扭过头去看着窗外。
见她这样,伊冯将手帕拿了回来,打开车门跟前面走来的好心司机聊了两句道谢,握手寒暄坐回来后便径直开车驶回了公路。路过卡车旁边时伊冯按了两声喇叭示意,而司机笑着跟她们挥了挥手。
返程的后半车程她们谁都没有说话,直到道路两旁的林木重新变成街道,车子已经进入郊区驶向市中心的时候,伯爵夫人才重新开了口。
“我不会再来找你了。”
这似乎是她一直以来想要达成的目的,但此时听到阿卓亚娜亲口这么说,伊冯却依旧心里一紧。
她说不出内心是什么滋味,简单应了一声。
“还有,你一会儿自己搭车回去。”
伊冯握着方向盘看了她一眼,女妖红着眼睛瞪她,“反正都分手了,你又不是我女朋友,凭什么还坐我的车……你干什么?”
炼金术士将车慢慢停靠在郊区马路边,拉着肩上的安全带犹豫道:“你不是不让我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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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夫人凶巴巴道:“你让我这个样子自己开车回去吗?!”
伊冯手一顿,随后重新发动车辆起步,余光瞧见花脸小猫掏出镜子看了看脸,手毫不客气伸过来从她口袋里将方才拒绝不要的手帕又掏走了。
这一场争吵莫名其妙的,既幼稚又毫无来由,好像改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但不知道为何,伊冯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又感觉有些好笑。
她望着前方的道路目不斜视,“那我将车开到东岸海滩再换你,然后我搭车回去?”
东岸海滩临近跨海大桥,右转几公里是去海岛的路,左转通往银杏大道,那儿有直达汤姆森太太公寓的公车站点。
气鼓鼓的小猫偷偷瞄了她一眼,不说话默认了。
将脸上哭花的妆容擦掉以后,伯爵夫人吸吸鼻子同样看向前方,“过两天会有几个包裹寄到你公寓,是我昨天买给卡洛的坚果罐头。”
小轿车在十字路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骑警指挥下停车让行,卡洛从驾驶座后挂着的坚果袋子里跳到主人肩上,两只前爪还抓着一个啃了一半的榛果仁。
此时一人一鼠同时偏头看过去,伯爵夫人整理好妆容,将帽子戴上,面纱放下,“我周一下午两点钟的船票和林赛一起走,反正这是最后一次,我也懒得再去联系邮政局把东西退回来。”
“伊冯·维吉哈特,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混蛋?”
“暂时好像还没——”
“看来我是第一个。”她扭头望过来,像一只生气后张牙舞爪的小猫,把被弄脏花掉的白手帕重重塞回了炼金术士的口袋,“你就是个混蛋!”
第 94 章
时间步入秋季, 天气开始变得凉爽起来,但白日温差挺大,中午的时候还是会很热。
现在是上午十点钟左右, 铜钩区边缘的贫民窟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贫民窟在人们眼中的印象是什么样子,这种地方就是什么样子的。
按照身边修女的说法, 这里治安条件堪忧, 黄昏之后街头巷尾遇见的人, 十之八九都是衣着褴褛的流浪汉。
穿着稍微整洁干净一点、像是有固定居所的人,也大多是住在这块的毒贩、酒鬼和赌徒。
“这儿本来不该有人住的,整片区域的房子都在等待拆迁, 就连那些抢地盘的小帮派都看不上这里……
市里的人知道这点, 但他们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依旧放任穷人们在这里生活。”
安德鲁神父的话意像是在批判,但实际上他的语气平铺直述, 压根没有个人主观感情色彩。
从街道拐角黑漆漆的巷子里走出来一个膀大腰圆醉醺醺的酒鬼,他踉踉跄跄撞了过来, 被拎着手提箱的炼金术士侧身让了过去。
但他故意又歪靠过来的行为暴露了借酒装疯的本意,红脖子的老酒鬼眯起眼睛, 一只手朝伊冯胸口抓去。
可他随后的举动为自己免除了一场牢狱之灾。
醉汉瞧见了黑发女人身边拎着医疗箱的修女,他收回手抓了抓自己的脖子, 喉咙里呼噜噜粗着嗓子嘟囔了几句, 伊冯只听清了“修女嬷嬷”和另一句脏话, 这个酒鬼就晃着手里见底的酒瓶脚步虚浮走开了。
这是一种无法解释的神奇现象。
在约德郡,总有些警力无法覆盖到的混乱街区。
这些地方是流莺聚集的红灯区, 它们跟中产阶级社区完全不同, 即便中间只隔了几条街道,也是彼此互不干扰的两个世界。
这种地方的人们斗殴打架, 为了几句口角就能争执起来打破头。
他们做尽了坏事,偷抢打砸什么都干……是大众眼里的罪犯和人渣,警察手里屡抓不改的社会败类。
但少见其中有人会欺负老人孩子,而那些或骑着自行车或步履匆忙奔走在这些混乱地带的神父和修女们,也常常会赢得他们的尊敬。
在这一片甚至还流传了一个小故事,据说有一天,一个穿修女服的年轻助产士骑着自行车经过时被两伙约架的人堵住了去路。
那个女孩憋红了脸,鼓足勇气吼他们,说自己刚接了电话正带着救命的药急着去见一个临盆大出血的孕产妇,然后那群肌肉结实、满脸凶横握刀的光膀子壮汉面面相觑匆忙道歉,随即便让开了路。
而这场原本可能酿成的大规模流血斗殴事件也因此不了了之了。
按照艾琳修女的话来说,“这种事情并不少见,很多人都觉得只要是做了错事的就是坏人,但在上帝眼里可不是这样。我背着医疗箱去过这个城市许多残破的角落,大多数常人眼中的恶棍都不会为难我们……”
伊冯现在也见了很多这样的场景。
拿最臭名昭著的港口帮派来说,就连他们也不会去惹那些受市民爱戴的神父和修女们。
神圣救济互助会、社会援助基金会、儿童福利部门……许多社会慈善组织都是由教会牵头发起与政府合作成立的。
如果人们对这样一群用行动贯彻了心中爱、悲悯与希望,且为社会做出无私奉献的人都不存有尊敬的话,文明也就没有丝毫意义了。
又走过了几条侧巷,穿过一面黑墙以后,伊冯跟着几位神职人员来到了一个看起来更脏更破败的街道。
这里到处都散发着一股垃圾腐烂发酵后的臭味,空气像是被魔鬼口中呼出的蒸汽污染过一般带了怪异的硫磺气味。
街道上看不见一个垃圾箱,因此垃圾都堆在路边的下水槽沟边上,臭气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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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街废弃楼房坍塌了许多,成人高度的断墙如獠牙般直指天空,锯齿状的断口处和墙角处还有不少黑红色的可疑污渍。
此时四下空无一人,街畔店铺的门都上了锁,马路两边寂静一片,令人仿若身处无人区。
这种地方,一般到了下午红灯区开始营业的时候才会人多起来,至于最热闹的时候,自然是午夜前后性工作者们生意最好的时间点了。
艾琳修女指着马路对面一栋房子对伊冯道:“维吉哈特小姐,那就是唐娜住的房子。”
“她是两年前搬到这儿来的,半个月前她的房东撞见她在地下室生吃老鼠,我们来给她做了检查,发现她已经处于魔毒异化的第二阶段,身上长满了动物的毛发,嘴里也生出獠牙。
据唐娜自己说,她在夜晚的时候会很想吃东西,尤其是血肉生食……具体的情况都记在病历里早上放您桌上了。”
伊冯点点头,正要迈步跟着两人一起过马路,一声有如狼嚎般的凄厉嘶吼突然传了出来。
这股声音回荡在楼房和废墟残砖之间,活像是从某个异空间传震而来的鬼魂哀嚎,夺人心魄,令人脊背发凉。
伊冯后颈汗毛都竖了起来,在声音戛然而止的那刻看向神父和修女,出声问:“这是什么声音?”
对面那栋房子旁边的门突然“砰”一下打开,一个瘦瘦高高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大声抱怨:“还有完没完了!晚上毒虫酒鬼们在街上闹,白天那些疯子在石头房子里吵……政府再不来管管,我迟早要去亲手宰了他们!”
男人看见了马路对面迎面走来的三人,眼睛一亮,“噢神父、修女,你们终于来了!我已经忍不了,我可跟你们说,不管那个老太婆的病治不治得好,你们都赶紧把她给我抬走,我宁愿房子空着都不愿意租给一个浑身长满毛的怪物!”
房东把钥匙递给安德鲁神父,伊冯问他:“你说在石头房子里的疯子们是怎么回事?”
“你又是哪位?外国人?”男人上下打量着她,“没听见刚才的喊叫声吗?德兰疗养院——铜钩区有名的‘疯人院’,我可奉劝你小姐,别被好奇心驱使往那儿跑。就算有天主庇佑,进去那地方的人也别想活着出来……”
艾琳修女摇摇头,“维吉哈特小姐,别听他胡说八道。”
“你也知道,汉克斯伐诺现代精神医学起步发展较晚,所以过去二十年里,约德郡被全科医生认定的精神病人大多都被政府送去了疗养院……”
就像其他很多原本是出于人文关怀的政府制度一样,这项规定很快就在执行的过程中被人钻空子变了味。
因为缺乏科学有效的护理和照顾,再加上有些重刑犯为了逃脱法律制裁装疯也被送进了德兰疗养院,在接手疗养院的经营机构转手了几轮过后,里面关的那些人慢慢都变成了真正的疯子。
而在疗养院附近居住的市民眼里,这儿也成为了一所流传各种恐怖传说的“疯人院监狱”。
伊冯望向远处艾琳修女指给她看的石头建筑,面前房子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看着黑漆漆的房间,房东心里发憷,接过钥匙躲回了隔壁家里。
安德鲁神父亲吻了一下胸前悬挂的十字架,率先走了进去。
唐娜是个今年五十多岁的女人,和那个年代多数本地女孩一样,她的父母死在了联合战争的祸乱里,女孩不得不十三四岁早早进厂工作,二十岁出头就和一个同龄的男孩相爱结了婚。
夫妻俩的生活开始还算不错,他们租下了一套两室的房子,十年间生育了四个孩子,只夭折了一个。
但在唐娜三十岁出头的时候,约德郡爆发了城市暴动,丈夫和大儿子死在了那场□□里,只剩唐娜一人带着两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
她退掉了原本租住的房间,和两个孩子搬到更便宜的一居室,自己开始打两份工。
她从早上七点干到晚上七点,回家后还会接一些帮人洗衣服或缝缝补补的杂工。而二儿子则从学校离开,在家里帮忙照顾还不到五岁的妹妹。
唐娜的手艺逐渐娴熟,家里的经济条件充裕起来,儿子也成为了一名小报童开始补贴家用。
但突然有一天,儿子开始咳嗽,连带着小女儿也咳了起来。
咳了几个月后,两个孩子越来越瘦,直到有一天突然吐了血,唐娜将孩子们送到医院时已经晚了。
此时坐在一张旧扶手椅上的唐娜身形又瘦又小,头上扣了顶油乎乎的黑色帽子,露在袖子外面的皮肤上覆满了黄白色的动物毛发。
因为怀里抱着只橘色的大猫,让她看上去愈发像个猫脸老太太。
她好奇地看着炼金术士娴熟的操作,房间内脏兮兮的地板上正固定支立着一个伊冯找人定制的金属支架,支架上不同高度放了十余只咕噜噜冒泡装了不同颜色试剂的试管。
唐娜诉说自己被命运打败的悲苦遭遇时语气轻描淡写,跟她现在的声音一样平静,“小姐,我必须得提前告诉你们,跟几年前一样,我可没钱支付你们的医疗费。”
伊冯此时头发盘起扎束在脑后,刚将从病人身上抽取的血液滴进不同试管。
她给反应计时,随后把得到的各项数据套入公式在速记本上进行复杂的方程式演算。
卡洛蹲在主人肩膀上蠢蠢欲动想跳下来帮忙,但趴在唐娜膝盖上的大橘猫正紧紧盯着它,大尾巴一甩一甩晃动着,猫的眼睛似在发光。
小花栗鼠毛绒绒的身体抖了抖,缩在主人肩膀上不动了。
脑海里迅速串联过大批符号公式,得出计算结果后,伊冯换了一双干净的手套,从工具箱里取出不同的解毒剂开始配制药液。
她像一个精湛的调酒师一样摇晃混合着药液,最后又用注射器定量抽取了一管溶液,对唐娜点头道:“没关系,现在有医疗保险了,政府会给付我工资的。现在,女士,请伸出手来吧,我以前专门进修过,扎针的手法还不错。”
安德鲁神父将带来的锡制大浴盆装满温水后就出去了,艾琳修女帮唐娜洗了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坐在浴盆里,唐娜皮肤下的血管像流动的岩浆一样发着光,她身上长出的动物毛发开始大范围脱落。
一旁蹲趴在扶手椅上的大橘猫甩甩尾巴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走过来好奇地趴在浴盆边缘,用爪子捞水面上漂浮的大片黄白色猫毛。
唐娜突然抬手捂住嘴,洗澡水溅到猫咪头上,它耳朵折贴着头皮,缩回爪子生气叫了一声就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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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唐娜手从嘴上拿开后掉落在掌心的四颗长出一半的尖尖獠牙,伊冯将金属支架上最后一支试管取了下来。
支架折叠成小臂大小放回手提箱,艾琳修女和洗完澡浑身爽利的唐娜谁也没注意到,炼金术士将一管装有流动的灰黑色浓雾的试管塞进了口袋……
治疗结束,后续的事情就不用伊冯操心。
安德鲁神父会为唐娜申请社会救济服务,公共权益援助部门的工作人员后续会上门评估唐娜的生活条件,看是为这个老太太提供一定的帮助,还是直接将她送到老人院去。
当然,两名神职魔法顾问和首席谁也不愿意看到后面那种情况,门禁森严的老人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离开的时候伊冯让两位神职顾问先走,自己去敲了隔壁的门,告诉房东唐娜的魔毒已经被驱逐,让他不用担心自己的房客会变成怪物。
但男人哼笑一声,不为所动要关门,“我管她呢!可不是我要赶她走,合同马上到期,我准备涨租了。她要是付得起钱就留下,付不起就搬走。”
伊冯伸手撑住门,“先生,我想和你聊一聊。公益援助的人马上就要上门评估,唐娜根本没时间再去找别的房子。如果此刻她没有一个稳定居所的话,很可能就会被强制送往老人院。”
房东暗地使劲儿推门,半开着的门却纹丝不动,他莫名恼怒起来,发火道:“这关我什么事?!走开,小心我去警局告你!”
伊冯用靴子抵住房门,微微拉开外套,露出腰上悬配的警徽和配枪,“正好,我也算是警察。先生,我们现在能谈谈了吗?”
——
按照现在的住房标准,这种拆迁区的房子每一栋都有很大问题,伊冯很轻易就“说服”了房东留下唐娜。
他根本懒得再花精力找房客,这片区域住着的不是穷鬼就是毒贩或妓|女,唐娜真要走他还舍不得,现在只不过是想找个借口涨租从老太太手里多榨点钱罢了。
此时已经接近下午两点,街道边的店铺陆续开了门。
中午应该是有垃圾车经过,带走了昨夜滞留在街道上的垃圾,所以仅仅过了几个小时,整条街看起来就宽敞平整了许多。
路灯下有几个衣着暴露的女人聚在一起抽烟,伊冯拎着箱子从她们身边路过,走了不到十米,她看向左手边的侧街窄巷出口。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将衣服领口往下拉了拉,“小姐,要吗?我在上面的话二百块,你在上面只要一百。”
炼金术士外套口袋里,卡洛打了一个饱嗝,推开空掉的试管,从主人口袋钻了出来窜到她肩膀上坐下。
女人看向翘起尾巴盯着她猛瞧的小金花鼠,心中更笃定了一些。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暧昧笑道:“五十也行。”
伊冯跟在女人身后进了侧街,去到一条无人的暗墙之下,女人回头看向她,“维吉哈特长官,我是秘隐科科长吉娜·布朗。过去两个小时,秘隐科的探测装置受到了元素干扰,是您在进行魔毒驱逐工作吗?”
伊冯点点头,“对,具体时间段在十二点零六分至一点二十七分之间。”
女人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就没问题了,谢谢您的配合。”
她显然不准备多透露什么,跟伊冯打了声招呼后就要离开,却被后者又叫住了,“吉娜科长,秘隐科是预备有什么大行动吗?”
吉娜停住脚步回头。
“如果上午从我刚才离开的那条街道上运送的一批武器是属于你们的话,请重新再检查一遍。”
伊冯提醒道:“就算炼金附魔武器跟一般的军火有所不同,但那辆车上装载的火药也一定出了问题。请相信我,我能辨认出来,硫磺的气味不对。”
第 95 章
吉娜的眼神凌厉了一瞬, 她微微点头,闪身朝另一个方向快速离去。
午前那声让听者遍体生寒、据称是来自疯子的凄嚎嘶吼,街道上才经过不久的被人做过手脚的秘隐科符文附魔武器, 以及那个在附近居民口中已存在多年被视作怪谈的德兰疯人疗养院……
伊冯右手拎着手提箱,左手插兜将那管已经空掉的试剂管掏了出来, 扔到黑墙巷边排水污槽旁的一堆酒瓶子中间。
“看来秘隐科的工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危险, 希望达雷尔昔日的同僚们这次行动能平安吧。”
“吱~”
伊冯侧头看向左肩上蹲坐着的小花栗鼠, “你最近好像越来越嗜睡了,刚刚吃饱了吗?”
卡洛叫了几声,又晃了晃尾巴, 伊冯点头, 左手撑开外套口袋,小家伙攀着主人的衣服一溜烟就钻了进去,团成一团, 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
炼金术士伸手摸了摸它柔软的背部毛发,动身离开了这里。
接下来的半个月没什么大的消息, 自秘隐科科长吉娜·布朗突然现身过一次后,那支隐藏在城市暗处的术士编队又消失了踪影。
但这也正常, 在伊冯从克拉克署长那儿知道这支队伍的存在后,除了先前为了保护她而调到特案科的达雷尔外, 伊冯跟这支队伍从来没有正面接触过。
她依旧按部就班工作, 署长办公室也没给特案科指派什么任务。
就像所有犯罪事件都在为某个即将酝酿的大事件铺路一般, 摒除掉帮派仇杀和斗殴致死案件,城市的凶案发生率都诡异地降低了许多。
而摩根也在坎德尔为期三天的警察培训交流大会结束后回来了。
她不是立马回来的, 而是在首都逗留了一周, 直到塔肖尼警督结束了对她使用暴力的调查,港口警局向警务督察部门出具调查报告将事件定性为过失所致的轻度失职后, 她才回了约德郡。
凯瑟琳也回曼森威尔了。
据她回去后在电话里跟伊冯所说,自上次联络后,她没有按原计划第二天离开汉克回国,而是又在坎德尔多待了一周。
凯瑟琳把自己所有的假期全部用完了,期间还到汉克国立美术馆参观了塔妮斯顿伯爵夫人的画展。
又因为她玩到了假期最后一天,所以返程时根本没时间再来约德郡见伊冯。
凯瑟琳甚至来不及坐船或搭乘火车,而是直接去了汉克唯一一座民用机场,买了机票飞回国。
飞机刚在曼森威尔国际机场落地天就亮了,凯瑟琳连家都没回,匆匆忙忙就叫了一辆计程车赶回外交部上班。
在坎德尔同样多待了一周,摩根当然也去参观了伯爵夫人在汉克国立美术馆的首站个人巡回画展。
据她所说,画展有一定门槛,票不是很好买,几乎每天都要排队。
除了名流外,汉克斯伐诺本国有名的画家也去了不少,阿卓亚娜则只在前三天露面过,只接受了一家杂志社的专访,且没有同意任何一家杂志报社刊登她照片的请求。
“即便如此,《首都每日邮报》也连续五天刊登了国立美术馆画作长廊上名流汇聚的盛况,还对伯爵夫人的美貌极尽溢美之词,到后来甚至引发了评论家的批评和对伯爵夫人外貌的揣测与嘲讽,还有些地摊小报的记者因此跑去酒店蹲守……
我回来的时候,有一家三流报社的文娱专栏说他们供稿的记者拍到了伯爵夫人的照片,但对方冲他笑了笑,礼貌问能不能将照片卖给她不要泄露出去,那个记者当场就将胶卷曝光了。
因为这件事,现在坎德尔市民对塔妮斯顿伯爵夫人本人的兴趣比画展还高,这几天国立美术馆的门票都连带着被炒高了不少……”
伊冯对此毫无反应,坐在办公桌后,打开抽屉将摩根的配枪与警徽递还给她,“斯塔尔艺术厅和好几家赞助商签了合同,坎德尔又是巡回画展的首站,为了给后面的展览铺路,在首站展出期间,类似的事情估计还会发生不少,大概率都是画商炒作罢了。”
是不是炒作摩根不能确定,但科长不怎么感兴趣的态度似乎是真的。
她试探性又道:“您不想知道展出的作品有哪些吗?画展上伯爵夫人的作品一共有五十六幅,除去旧画作外,还展出了她在敦桥山展览会得奖后新创作的十三张油画,《北国美术杂志》有刊登——”
“我的毕业院校是魔法炼金学院,而不是曼森威尔艺术学校。”
摩根闭上了嘴。她拿回警徽,将枪套别在腰间,犹豫开口道:“长官,那我先出去了?”
“嗯。”
等人走了,伊冯拉开抽屉,小花栗鼠正蹲在一个开了盖的铁皮罐头上,头埋进去翘着尾巴将盒子底部最后几粒坚果碎也捞出来吃掉。
吃完以后也用不着它收拾,小家伙从抽屉里爬了下来,跳到主人肩膀上,蹲下开始舔揉爪子洗脸。
卡洛虽然爱吃坚果,但坚果并不是维持它生命活动提供能量的必需品。
伯爵夫人临走之前买了寄过来的这几罐坚果罐头,到今天已经被它全部吃光了。
伊冯将空的罐头盒拿出来却并没有扔掉,而是用纸巾擦干净,拉开最下面的抽屉,将它和其他的空罐头盒子放在了一起。
而罐头盒子旁边还放了些其他东西,其中有几张整整齐齐叠好的照片,一瓶造型别致精巧的藤条香薰。
至于香薰瓶子里原本插的几束花,则已经枯萎扔弃了。
伊冯指尖在照片上轻轻抚过。
这是一个正处在变革中的神奇时代。
她和前女友的前几张合影照片还是黑白的,过了大半年照片就开始发黄,但后面几张却是栩栩如生的彩色。
看着这些照片,伊冯甚至会觉得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是短短六个月,而是已经度过了漫长的数年。
她将抽屉推上,起身穿上外套出门,到离警厅大楼不远的咖啡馆买了一杯咖啡。
回来的时候路过报刊亭,炼金术士递出一张纸钞,“请问,这里有《北国美术杂志》卖吗?零钱不用找了,请再给我一份《首都每日邮报》和《同盟国新闻报》。”
——
时间步入仲秋,天气逐渐凉了下来,路边的银杏叶慢慢褪去绿意变成黄叶,阿卓亚娜在坎德尔的个人巡回画展首站展出也即将结束。
虽然那个圈子离普通人的生活太远,但伊冯能从各大报社的报导以及社评文章中看出,画展的举办到目前为止一切在大体上都还算顺利,
唯一一条让炼金术士格外留意到的小插曲,是两天前《首都每日邮报》上一条侧版新闻。
新闻上说有一个没有门票的男人在国立美术馆展馆前强行闯了进去和警卫发生了肢体摩擦,他被按倒在地后自称是塔妮斯顿家族的血脉,要求见自己堂嫂……
但这条新闻只简短提及了这件事,后续就再也没有哪家报纸跟进报道。
不过也没人过多关注这种事情,这个世道,狂热粉丝或者得了妄想症的人不计其数
外面的世界每一天都在发生各种变化。
而在约德郡,频繁出现的大雾天气里,约德郡秘隐术士编队的行动终于开始了。
德兰疗养院在一天深夜起火,干燥的夜风助长了火势,据住在那片区域附近的居民和目击者所说,火势不到十分钟就呼啸而起,一口吞没了整座石头建筑。
熊熊燃烧的火光中,疗养院外围高耸的建筑石墙受热膨胀,噼里啪啦的裂绽声有如爆炸与枪响,伴随着里头如狼嚎般此起彼伏的恐怖嘶吼,消防车迅速赶到开始救火。
但那晚的天气实在太糟糕,夜风助长火势乱舞,等到下半夜火被扑灭后,德兰疗养院内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那家疗养院就是你们这段时间追查到的成果?”
署长办公室,秘隐科科长吉娜笑着向伊冯点了点头,“多亏维吉哈特科长的提醒,我们采购的那批符文附魔武器的确被人动了手脚。”
去掉脸上乱七八糟艳俗的妆容,伊冯现在才算是看清了吉娜的样貌。
她应该不到四十岁,体态丰满,虽然换下高跟鞋后一下整个人就显得矮小了许多,但吉娜的脑袋、脖子及身体的比例很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尾有较深的褶皱,但脸颊饱满红润,看上去健康又可爱。
“你想必也知道,约德郡上流社会藏了一个渎法者怪物,这个人是十几年前城市暴动的罪魁祸首,秘隐科就是为了揪出这个怪物而成立的部门。
普通的污染型渎法者会投放元素遗毒来让周围的人患上魔毒症,但这个却不一样,他能感染出一批听令于他的渎法者。”
让正常人的身体被空气中变异的元素侵染不难,这就跟下毒一样,随便一个炼金学徒就能做到。
但想让一个魔毒症患者不是慢慢虚弱死去,而是转变成狼人巫妖一样强大的怪物却没有那么简单。
这不像吸血鬼咬一口就能瞬间将人感染成同类的魔幻故事,他需要一个不容易被人发现打扰的秘密据点来完成自己的污染过程。
“德兰疗养院就是他挑中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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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
通过几个月前伊冯在海象公园附近设伏抓到的那只巫妖的口供,秘隐科查到了总部位于坎德尔的一家大型国防企业。
又经过与坎德尔警察局联合进行的资金链调查,吉娜他们终于发现了一些突破性的线索——铜钩区的德兰疗养院在几经转手后,落在了巫妖供出来的那家企业名下。
“德兰疗养院的精神病人成为了那个污染型渎法者用来感染手下的减毒工具,他甚至不用亲自出面,每个月通过不同渠道将自身分泌的毒素运到疗养院,然后工作人员就会用疗养院精神病人的血液来稀释过滤毒素……
进入人体血液循环系统的元素遗毒会在几轮代谢后发生变化,再提取出来用在正常人身上,几个时间周期后就能转化出一个新的渎法者出来。
而作为减毒工具的疗养院患者一个个都会经受身体与精神上的双重折磨,最后变成你上个月听到过的那种发出惊恐啸叫声的疯子。”
以前秘隐科暗地里在各行各业杀掉的怪物大部分都是这样被培养出来的,而德兰疗养院也由此变成了一家彻头彻尾的疯人院。
查到这些后,吉娜便带领着一群秘隐科的炼金术士制定了封锁计划,在那天深夜借着火势潜入了疗养院,端了这个在约德郡几乎驻扎了二十年的罪恶据点。
至于那些作为减毒容器已经感染了魔毒症,精神和身体饱受折磨的精神病患者,则已经被救出来转移走接受治疗去了。
“那批被动了手脚的武器呢?”
“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倾倒了溶渗剂侵蚀掉了内部的精细符文结构。这批附魔武器很不稳定,一开火就会炸膛,已经被紧急处理掉了。”
吉娜看向克拉克署长,无奈道:“最麻烦的还是没法查,因为我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一步,到底是采购的货源就出了问题,还是在运输的过程中被人动了手脚。
您知道的,东西是从所罗门炼金工业订的好货,但那家公司在曼森威尔,是国防部从中间商那儿买回来的。
中间经手了那么多人,根本没办法追查。”
有人敲门,吉娜猫一样跳了起来,连招呼也没跟两人打,就经由署长办公室另一侧的后门悄然离开了。
伊冯打开门,外面站着的是内务部的人和那位心理师娜丝琳女士。
她跟来人打了招呼离开,内务部的警官先进门,娜丝琳却站在门口叫住了她,“维吉哈特少校,你最近还好吗?”
伊冯的态度很冷淡,“多谢关心,我很好。”
对方看着突然笑了起来,“看来,你应该是看到了我的那份评估报告。”
“请别误会,我对你从来没有恶意,那份报告完全是基于我职业素养的客观判断,说实话少校,我很担心你和你周围人的安全。
我看到摩根副警长参加了警厅的情绪管理课程,她的问题是急躁易怒,在面对罪恶时会有无法克制且难以纾解的愤怒……
你没发现你跟她的情况很相似,只不过正好相反吗?
愤怒并不总是负面情绪,只要有快乐自然就有愤怒,人也需要愤怒这种情绪。
你因为我那份评估报告而生气,可是伊冯,你的愤怒在哪里?你是一个假人吗?”
即便觉得自己又一次被冒犯,但伊冯却不自觉听进了娜丝琳的话。
下班后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一个人去了河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坐在栈道旁边的草坪上背靠着矮石墙,撕扯刚买来的晚餐面包喂鸽子,自己一口也没吃。
她的创伤已经好久没有发作了,此时情绪也没有大起大落,卡洛无知无觉地躺在主人口袋里睡得很香。
此时一只不知从哪儿来的小流浪猫悄悄靠近,小心地用湿漉漉地鼻子碰了碰炼金术士的手,随后拿脑袋蹭她手指让她摸。
伊冯将猫抱在了怀里,看着河面上来往交错穿行的驳船,直到阳光变成暖黄的金红色,然后粼粼发光的河面逐渐暗淡下去,水上飘起淡而冷的白雾。
流浪猫在她怀里睡了一觉,醒来天都黑了。
它伸了一个懒腰,优雅而礼貌地叫了一声,从人类暖和的怀里跳了下去,一点也不留恋地甩着尾巴离开了。
伊冯看着水面不知在想什么,她又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往公寓的方向走。可走到公寓街角的电话亭边,她脚步停住了。
先不说这种老式电话亭没有国际长途转接服务,就算打通了电话,她又该说什么呢?
因为时差的原因,凯瑟琳这时候应该还没下班,她该怎么解释才能让凯瑟琳相信她现在真的没事,只是突然觉得很孤独,很想听一听她的声音?
还是不了佩吉阿姨那么忙,她不想对方知道后又担心。
一声轻微打喷嚏的声音将炼金术士从沉思中唤醒,伊冯回头看向侧巷口,那儿空无一人。
数秒十声后,微卷的栗色长发从拐角墙后露出了一点,阿卓亚娜悄悄用手扒住墙角,脑袋探出一点鬼鬼祟祟往外看。
明亮的黑色眼睛跟她目光对上,女妖愣了一下,先是无措,可下一秒脸上表情立马又镇定下来。
她从巷子口走出来,若无其事问对方:“你怎么在这里?”
“我住这儿。”
“噢——”阿卓亚娜拖长了音调,眨眨眼睛,开始满嘴跑火车说瞎话,“挺巧,我刚路过。”
“从坎德尔路过,还是从加摩西合众国路过?”
“……”
还没等阿卓亚娜想好借口,身后巷子里传来一声响,有脚步声慌乱跑开。她脸色突然一变跑回巷子,伊冯跟了过去,就着身后昏黄投射光线的路灯,看见一个流浪汉扛着行李箱在窄巷尽头转弯跑不见了。
女妖呆呆扭过头来看向她,炼金术士不知怎地看懂了她的意思,老实答道:“里面的东西大概率找不回来了,不过我可以跟巡官说,过两天他们或许能在哪个路边碰见你的空箱子。”
漂亮的浅褐色眼睛肉眼可见地漫上一层水雾,阿卓亚娜嘴唇瘪了瘪,泪珠一下子就滚出了眼眶。
“都欺负我!我已经够惨了,惹上了官司,下船后到现在都没吃饭……
我躲这里等了你三个小时你也不回,现在姐姐给我准备的箱子也丢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第 96 章
惹上官司?什么官司能让伯爵夫人悄无声息偷偷坐船回来, 报纸上还一点相关的消息都没提的?
巡回画展的第二站是在加摩西合众国首都,已经过去了几天,虽然纸媒相关版块的热度已经降了下去, 但根据报道,展出依旧十分顺利, 当地艺术界反响热烈。
如果阿卓亚娜真惹上了什么官司, 先不说林赛不可能袖手旁观, 那一众与她利益相关的合作方和赞助商也不会不帮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更何况伯爵夫人人脉里不乏有各界名流政客,就算在国外惹了麻烦,她找最优秀的律师应诉也不难, 为什么反而一个人独自搭乘轮船回来了?
提到这个, 阿卓亚娜更伤心了,但她又不敢哭得太大声,往巷子里刚才她等伊冯等了很久的阴影角落里躲了躲。
“是塔妮斯顿伯爵。他的律师突然联系到了林赛, 要求分我名下的资产……”
“等等,”伊冯被她弄糊涂了, “塔妮斯顿伯爵?你姐姐的第一任丈夫?他不是死在博顿公国的内战里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
阿卓亚娜摇摇头, 抬手擦了擦眼泪。
“不是,姐姐的第一任丈夫的确死了, 当年我还陪姐姐去外交部认领遗体后办了葬礼。
现在出现的这个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以前一直住在国外。
他今年年初的时候才来汉克的, 回来后一直没有联系我,而是偷偷在首都坎德尔申请了贵族头衔继承与塔妮斯顿家族血脉检测验证, 直到前不久他才通过了所有官方手续, 依法继承头衔,成为了现任塔妮斯顿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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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某些历史遗留因素, 与曼森威尔不同,汉克斯伐诺在名义上还保留了帝国时代旧贵族的荣誉称号和头衔。
但这种所谓“贵族”的名誉称号只是一种代表性的象征,除了逢年过节会收到内阁批量寄出的贺卡,以及在特定场合能被尊称一句“阁下”外,这些旧贵族们跟普通人也没太大不同。
要说不同也有,在汉克这个北陆小国,拥有贵族头衔的人是严禁从政的。
因此,除了那群死守先辈荣光、陶醉在家族过去辉煌中不愿梦醒的老古董外,多数旧贵族的后人慢慢也不会去政府进行登记并继承家族勋位及头衔了。
现在这位新的塔妮斯顿伯爵也是如此,他是私生子,一直随母亲住在别的国家,从没有想过要回来给自己冠上个没什么用的头衔。
毕竟世代居住约德郡的塔妮斯顿家族在传至上一代伯爵时就已家道中落,除了红槭木庄园和一些土地资产及房屋产权外,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
而祖辈留下的这些不动产肯定也都是哥哥的,他回来什么也得不到。
真正的伯爵夫人当时只知晓丈夫是老伯爵的独生子,所以丈夫死后,当七年前的坎德尔兴起“猎巫行动”,在文娱艺术界的女人们——尤其是未婚或结婚不止一次的女性,被那些打着“找寻女妖”的幌子而性化污名化的人推入公共视野中接受道德审判,被放肆下流且污秽龌龊的目光凝视,被紧随其后的性骚扰与跟踪逼得纷纷出走国外的时候,她才让尚且年少的妹妹借用自己贵族遗孀的身份来到约德郡,躲避这场荒唐可笑的闹剧。
但阿卓亚娜的姐姐和前夫都不知道,老伯爵在国外还有一个私生子。
私生子其实在刚得知伯爵死讯后来过一次约德郡,可当他调查发现哥哥已经卖掉了家产,甚至将最后的庄园也抵押给银行后就果断离开了。
塔妮斯顿家族早已名存实亡,他捞不到什么东西。
但年初的时候,阿卓亚娜那副《献给独角兽的爱》送去敦桥山展览会获了奖,自此声名鹊起,“塔妮斯顿伯爵夫人”的名声在十一狮心同盟国油画界都占据了一席地位,私生子就在此时得知了这位“嫂子”的存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赫伯特先生在坎德尔政府部门工作,他帮我查了一下,现在这位伯爵是年初时入境的,三月份开始就着手申请继承他哥哥的爵位了。”
赫伯特就是艾妲的父亲,阿卓亚娜姐姐的现任丈夫。
事情很明显,这位私生子是一个投机者。
他在知道自己过世哥哥的妻子并未改嫁,而是顶着遗孀的身份名利双收赚到了钱,于是偷偷又回来做了调查。
当他发现“伯爵夫人”从银行赎回了哥哥曾抵押出去的庄园,甚至还将塔妮斯顿家族的资产扩张了几倍后,他动了歪心思……
伊冯听到这里就明白了,“所以这位新伯爵起诉你,要求分得他作为塔妮斯顿家族现任家主而‘应得’的财产?”
阿卓亚娜眼眶又红了,她从炼金术士手里接过手帕,委屈道:“不,他想要我名下所有财产的一半,不仅是包括红槭木庄园在内的房产,还有我的存款、所持有的债权以及各种股权基金……他甚至还专门等到国立美术馆的画展召开,然后找人去把我展出的所有作品都估了价,要求分得一半所属权。”
那个私生子是想钱想疯了吗?
红槭木庄园当初是被前伯爵以房产抵押的形式抵给了银行,后又被阿卓亚娜花钱赎了回来。
这部分姑且能算是塔妮斯顿家族的财产,私生子继承伯爵之位后这笔财富的归属权或许有一点纠纷,但其他的东西他凭什么要求分一杯羹?
阿卓亚娜委屈巴巴擦眼泪,抽抽噎噎道:“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觉得这场官司他肯定输,但和姐姐一起去咨询了律师后,律师告诉我没这么简单……”
由帝国分裂而成的十一狮心同盟国中,汉克斯伐诺旧贵族的情况和其他废除了专.制的共和国家有很大的不同。
旁的共和制国家不管私下如何,名义上已经废除了贵族阶级,旧贵族和普通人在法典面前都是平等的自由人。
但汉克不一样,在当年内战旷日持久的僵持下,汉克的旧贵族与变革党各退了一步。
贵族坚持自己超然的地位与世袭的尊贵头衔,同意不再参政,在新政府的领导下失去了被选举权,而与之相对应,议会也通过了一部专门为其制定的《贵族法案》作为补偿。
这部法律并没有拔高贵族的身份,对普通公民的影响也并不大,只是在一定程度保障了贵族这个人数越来越稀少的特殊群体的延续与身份的特殊性,所以哪怕是汉克本国公民都不怎么了解这部法律。
“那位大律所的律师跟我说,根据那部法案,贵族成为了以家族为主体、家主为中心的利益共同体,不仅内部直系两代亲属之间有指证豁免权,在政府登记过的家族成员一半的财富也被归列入家族产业,家主有权支取分配。
因为一直以来我都是以伯爵夫人的身份活动的,所以进行财产认定的时候,依照《贵族法案》,可能我名下一半的资产都会被纳入塔妮斯顿的家族产业中去……
现在那个人偷偷继承了爵位,他就有权以家主的名义提出诉求,申请财产清算转移我这个‘前伯爵夫人’婚后赚到的所有钱财的一半。”
“可你并不是真正的‘伯爵夫人’。”
阿卓亚娜哭得更大声了,“那他就有权依照《贵族法案》起诉我‘名誉侵权诈骗’,然后‘合法’获取我名下的七成资产!”
“呜呜呜……凭什么都欺负我!我十七岁就被逼到约德郡来把自己化老扮寡妇,现在好不容易赚下来攒的钱,又要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分走一半……”
身后昏黄的路灯下,有加班晚归的行人经过,有些还是刚从港口回来孔武有力的码头卸货工。
听到女人伤心的哭声,有几个男人撸起袖子就过来了。
伊冯有些尴尬,向他们亮出警徽,随后也从马路边走进巷子角落的阴影中,挡住路人投来的目光低声安慰她道:“好了,你不是也说了吗,律师说这只是可能。”
“婚姻关系存续期间的财产才被认定为婚后夫妻共同财产,而塔妮斯顿伯爵死亡的那刻起,你姐姐和他的婚姻关系就自动终止解除了。
后续不管你这个‘伯爵夫人’赚到了多少钱,也和前夫没有关系,我不信汉克的《贵族法案》还能高于基本法。”
她自动送上门来,阿卓亚娜便毫不客气伸手揪住了炼金术士的衣服,前额抵在她肩膀上擦泪闷闷道:“话是这么说,但姐姐的名字在她和伯爵结婚后就登记在了政府的贵族名录上,依照《贵族法案》的衍生解读,哪怕‘伯爵夫人’丧偶,在再婚前,都依旧属于塔妮斯顿家族的重要一员。
所以按法理而论,除非我承认冒用了姐姐的身份,不然就算婚姻关系因为丈夫的死自动解除,‘伯爵夫人’名下的一半资产也是要归入家族产业中去的……”
这就是麻烦的根源。
没人知道当时的塔妮斯顿伯爵还有一个私生子弟弟,所以家族目前还登记在政府名录上的贵族成员没一个多此一举,在伯爵葬礼后去政府贵族管理办公室办理手续移除掉自己的名字。
伊冯前些天在小报的侧版上看到了一条新闻,那个闯入美术馆自称是已故伯爵堂弟要见堂嫂的男人,就是另一位同样被私生子新伯爵调查后得知其家底颇厚,就连带着一起起诉了的倒霉蛋。
被这种借法律漏洞行不义之举的投机者缠上,的确是够倒霉的。
炼金术士正要再问,已经发泄情绪哭过、现在脸还埋她肩上的女妖肚子就咕噜噜响了起来。
“你几点下船的,一直没吃饭吗?”
阿卓亚娜抬头看着她,捂肚子羞愤气道:“我四点下的船,在这里等了你三个多小时,你说我吃没吃饭?”
因为政府预算原因,她知道伊冯最近应该都不怎么加班,却没想到等了这么久,对方才磨磨蹭蹭回来。
丢了行李箱,现在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女妖又生气又不敢得罪她,摸着肚子小声道:“律师说这个案子没有先例,可能会做成判例供以后参考,所以法官很重视。
姐姐和律师商量了,说按现在的情况看,我们胜诉的概率很大,只不过周期或许会拖得很长。
姐姐让我先躲回来,她和林赛在前面替我跟那个私生子上法庭周旋。”
以前她冒用姐姐的身份就算被人发现也顶多是舆论批评,影响不了什么。
但现在万一被私生子伯爵知晓她是假的,直接换个由头以“名誉侵权诈骗”起诉,她名下七成的资产大概率都要被对方借《贵族法案》夺走。
伊冯看着她饿肚子抬眼偷瞧自己的样子,暂时先放下了疑问,“我准备去吃晚餐,你也一起来吗?”
这家咖啡馆餐单上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伊冯点了两份牛排、几块肉馅饼和一大份炖菜。
食物的味道一般般,但是量很大,阿卓亚娜应该真的饿狠了,此时狼吞虎咽吃得很香。
脱离了暗巷边昏暗的路灯,伊冯才发现阿卓亚娜跟以往很不一样。
她没有再化以前扮做伯爵夫人时那种日常成熟优雅的妆容,而是素面朝天,一头浓密的栗色长卷发披散在肩头,穿着连衣长裙,腰上系着红丝带,完全是符合这个年纪的漂亮女孩们的打扮……
——莫名让炼金术士联想到她们在针叶林中的那段时光。
伊冯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帕尔默管家没陪你一起回来?”
空空的肚子终于被热腾腾的食物填满,阿卓亚娜挖了一大勺奶冻布丁塞嘴里,满足地舒了一口气。
“帕尔默叔叔前几天就回来了,正和坎德尔法院派来调查的人去银行调取记录和文件,用以认定我名下的资产哪些是前任伯爵抵押家族资产后被我赎回的,哪些是我后来自己置办的。”
她看向伊冯,又挖了一勺布丁,但没急着送进嘴里,而是捏着勺子慢吞吞道:“红槭木庄园的产权一直在塔妮斯顿家族名下,现在那个私生子继承了家主的位子,那套房子我肯定是保不住了。
而且我又是偷偷回来的,所以肯定不能去求助上流社会的那些朋友或者搬回去住,不然指不定私生子就发现不对,察觉到坎德尔和约德郡同时有两个伯爵夫人……”
炼金术士不说话,垂下眼眸,认真切下一块牛排,用餐叉插起送进嘴里。
女妖舔了舔嘴唇,将勺子放回碗中,正襟危坐盯着她,“喂,你听到这些就没什么反应吗?”
好歹旧情一场,她才不相信她的骑士小狗变得这么狠心。
伊冯抬头望向她,想了想,试探道:“我不会把你回来的消息说出去?”
装,继续装!
女妖在心里恨恨骂她,表情却依旧楚楚可怜,用漂亮的浅褐色眼睛瞧着她,两只手并拢在身前扒住桌沿,软语相求:“伊冯,维吉哈特警官,首席大顾问……你就帮帮我嘛,我现在没地方去了!”
第 97 章
炼金术士作为一个异国人来到约德郡, 一年的时间就差不多融入这里,结交了不少靠得住的同事和朋友。
伊冯可不信阿卓亚娜在约德郡七年多的时间里结交的人脉资源都是摆设。
她们刚认识的时候,伊冯就见过红槭木庄园举办宴会时的盛况。
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 每当关系发展深入的当口,阿卓亚娜也总会借着与朋友们的派对和相聚避开与她的进一步交流……
就算律师马修、建筑师韦嘉等一大群上流社会结交的好友们靠不住(伊冯对此持怀疑态度), 还有安吉和阿尔伯特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阿尔伯特的存在感虽然比不上能干的妻子, 但斯塔尔艺术厅是他们夫妻俩白手起家共同创办的。
因为林赛识人的好眼光, 伴随着今年年初时“伯爵夫人”在敦桥山展览会上的成名,她亲自负责的画廊便成为了斯塔尔艺术厅里最突出且有代表性的展区。
可这并不意味着阿尔伯特负责的其他艺术类藏品版块就不值一提了。
半年前还在热恋期的时候,伊冯曾在女友和上流社会的朋友们聚会的时候独自一人去过斯塔尔艺术厅参观, 当时正巧遇见了林赛。
她记得林赛陪同她参观讲解藏品时所说的话。
“我丈夫在古董文物等藏品领域上的眼光要胜我一等, 但维吉哈特小姐,你知道的,每个行业的从业者在达到一定门槛以后, 拉开成就和差距的就不只是才能与努力了,运气也很重要。
我的运气就比阿尔要好。
他那时候选择的是几位已经成名的画师与古董收藏家, 而我则更冒险激进一些,选择签下了几个崭露头角的新星, 然后自己花大价钱将他们捧起来……
当然,开始的时候我什么也得不到, 我们的艺术馆全靠阿尔伯特勉力支撑着, 赚来的钱大部分都被我花出去了。
但后来我赌赢了, 只莉娅一个,就足以让我压过阿尔伯特一筹, 成为这家艺术馆的大老板。”
夫妻俩都是为人处事经验丰富、眼光老辣独到的画商兼收藏家, 林赛作为代理经纪人在外面帮阿卓亚娜处理“伯爵夫人”这个身份遇到的麻烦,留在约德郡的阿尔伯特怎么可能帮不上忙?
可伊冯和阿卓亚娜谁也没提到这茬。
她们就好像默契忘记除了红槭木庄园, 现在身无分文无处可去的“伯爵夫人”其实还有很多办法能解决目前无家可归的困境一样。
——
伊冯抬眼看向她,去掉以往成熟的妆容打扮,阿卓亚娜性子里的活泼好像也一下子就释放了出来。
女妖眼巴巴地望着她,像一只前爪蜷在身前立起来扒在桌子边缘的小猫,仿佛正期待着对方心软后的某种恩赐。
炼金术士垂眸将杯子里的咖啡端起来,喝掉最后一口,像是随口般漫不经心问:“吃完了吗?”
漂亮的浅褐色眼睛立马弯成了好看的形状,阿卓亚娜忙捧起面前还没吃完的奶冻布丁,用勺子舀着往嘴里塞,“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你姐姐的名字还在塔妮斯顿家族的官方名录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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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卓亚娜摇头,双颊鼓囊囊塞满了布丁,使得饱满红润的嘴唇也微微嘟了起来。
“那个私生子发起诉讼后,塔妮斯顿家族那些名字还登记在贵族管理办公室家族名录中的远亲也几乎第一时间全部申请注销身份了。
我回来之前律师就陪着姐姐去销了名。”
《贵族法案》原本是旧贵族为了保障家族利益联结成共同体延续下来而促成的一部法律,但没人想到后人里竟然还会有这种不顾体面的投机者借机钻营。
凯瑟琳先前在电话里跟妹妹点评吐槽说汉克的旧贵族都是一群妄自尊大的老古董,但不可否认的是,老古董虽然有时候行事作派惹人讨厌,但他们好脸面,自持身份看重荣誉,根本不会做出这种夺人资产的行为而自绝家族传承。
但私生子伯爵是无所谓塔妮斯顿家族因只剩家主一人而就此解散的,也不在乎被愤怒的贵族们联合抵制,他只想捞一大笔钱。
报纸上目前没有对此事的任何报道,就是因为事情暂时被坎德尔以曾经的汉克领主约克曼家族为首的贵族们联合压下来了。
开什么玩笑,如果这件事让各大报社爆出来了,步入新时代后原本就不怎么看重家族观念的贵族利益联合体只怕立刻便会分崩离析。
这也是阿卓亚娜为什么不担心对方会发现她们姐妹两人身份混淆的原因。
只要不主动犯傻捅破或有人提醒那个私生子,在坎德尔那群旧贵族的愤怒与敌视下,又有姐姐的配合打掩护,这位新任伯爵根本没机会或人脉知道她这个画家的“伯爵夫人”身份是假的。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等法院开庭,看她请的那位有名的大律师对不对得起她出的钱。再就是等她的骑士小狗心生怜悯,挺胸抬头地把垂头丧气跑来有求于她的自己领回家去……
人类的情感不就是这样的吗?爱与恨交织,善良与阴暗共存。
当初死亡能叩动一扇固执的心门,如果现在心存芥蒂却念念不忘的前女友遇到困难来相求,作为一个居高临下的施救者,你心里难道不会拥有一种隐晦的傲慢被满足后的爽快感吗?
女妖想,这或许足以覆盖掉恋人心里因曾在她这儿爱意受挫后产生的怨气了。
伊冯不知道面前这人满脑子弯弯绕绕想的都是什么,她见阿卓亚娜吃完了那份奶冻布丁,取出钱夹翻了翻,从里面抽出一张大面额的纸钞。
女妖用纸巾擦过嘴,此时双手托腮瞧着她,笑盈盈道:“哇,我原来见到的那个背了学生贷款的穷术士,已经变成能拿大票华丽结账的帅气警官了呢!”
伊冯瞧了她一眼不说话,招手让店家过来结账。
这种普通的咖啡馆小餐厅没有服务员,店家通常就是老板。
他看到伊冯手里的钱后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吐气道:“噢小姐,你没有零钱吗?现在银行早关了门,这么大的票子附近哪家店找的开?”
知道对方只是嫌找钱麻烦,伊冯摇头道:“抱歉先生,我手里零钱不够,我朋友的行李刚被流浪汉抢走了,身上也没有钱……”
女妖依旧托腮看她,笑着附和点头,一点不像刚被人抢劫过的样子。
“你找不开的话就只能先欠着了,如果一会儿旅馆能找开钱,我再给你把餐费送回来。”
阿卓亚娜头点到一半停住了,等等……旅馆?
谁不知道附近的旅馆什么德性,你可以跟他们讲价,前台心情好能抹去零头。
但你只要告诉他们没带零钱只有大票,那么对不起,概不找零,你给了多少钱房费就是多少,大不了敷衍一下说给你他们最好的房间。
听她这么说,咖啡馆老板只能无奈道:“好吧好吧小姐,请稍候,我去给你找零钱。”
他捏着那张大票子去收银台后面翻了一会儿,随后嘀咕着掏出钥匙,去后面开保险箱。
过了好一会儿,他手里握着一把花花绿绿的钞票回来数给伊冯看,伊冯便把那张大额面钞递给他。
结完账出门,知道事情的发展不如她原先料想的那样,阿卓亚娜又回复到了气鼓鼓的模样,“你要带我去哪里?”
伊冯回头看她,她站在路灯旁边就停住了,活像一只明明想跟人回家但非要人哄它才肯走的小流浪猫。
“我先带你去报案录口供,把你的行李箱和里面的东西登记——”
“不能报案!里面装了钱、一些衣服和日常用品,还有我的身份证件,如果我去报警,到时候东西一找到,大家就都知道我不是真正的伯爵夫人了……”
“行,那我就用人脉帮你找,不走官面登记。到时候巡官们找到了证件给我,我再拿给你。”
证件要补办的话阿卓亚娜需要回坎德尔,现在看来不太现实。
不过好在行李箱中钱找不回来,证件大概率会被流浪汉随手扔掉,被巡官们找到的可能性很大。
特案科里的几名警员,摩根虽然原本在港口警局,但她是警龄近二十年的副警长,整个约德郡警务系统的人她几乎都认识。
斯宾塞原先就是巡官,乔什更是担任过街头巡逻组的队长,有这三人出面,只要莉娅的证件出现在街头,伊冯就能帮她拿回来。
“好,谢谢你,”小猫的语气邦邦硬,像是在冲她威胁哈气,“然后呢,你准备带我去哪儿?”
伊冯下班后在河边栈道旁孤零零坐了几个小时的低落情绪早消失无踪了,她压下心头的笑意,转身带路往前走,“然后替你去找家旅馆住下。”
阿卓亚娜追了过来,“我提前跟你说好了,我身上没钱付房费。”
伊冯目不斜视,晃晃手里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纸钞递给她,“我借给你,以后还。”
小猫急得伸手抓她的胳膊,暴露意图不甘心道:“那为什么要白白花钱住旅馆啊,我去你家不行吗?万一我在旅馆见到认识我的人怎么办?”
“你那些朋友里有哪个会屈尊降贵来到这片公寓住宅区附近住低价小旅馆的?
再说,你和凯瑟琳有一晚不是去过我公寓宿舍吗?跟你庄园的大卧室不一样,我的房间很小,就只有一张单人床,你去了怎么睡?”
话说到这里,四目陡然相对。两人视线诡异交织一瞬后,又各自不自然挪开。
她们谁都没有说话,路灯暗黄的光线投射下来,伊冯脸有点红。
但阿卓亚娜没注意到,她低着脑袋跟在炼金术士身边慢慢走,眼神飘忽,目光水润,突然瞧见地面人行道石砖上两人的影子在身后路灯映照下一点点拉长,又在前面路灯的光线下慢慢变淡,某一刻似乎消失交融在一起,女妖心里突然有点甜意和欢喜。
她没有说话,伸手牵住了伊冯的袖子。
伊冯的公寓虽然就在银杏大道附近,再过几公里就是市中心,但因为周边有很多像汤姆森太太公寓一样的公寓楼,房租不算特别高,所以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旅店。
找了一圈她都不满意,直到阿卓亚娜都准备借机耍赖喊累不找了,伊冯才勉强寻到一个环境不算太脏太差的汽车旅馆。
前台是个年纪有点大的胖女人,此时正在玩报纸上的填字游戏。
有客人入住,她头也不抬,“价格表在你面前,不找零。我背后墙上挂着钥匙的就是空房间,自己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阿卓亚娜不像凯瑟琳一样自小就是富家女,她以前也曾是普通人家的女孩。
在这种几乎没什么装潢、空气里还散发旧发动机汽油味的旧地方待着,对她而言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她好奇看着台面上的价格牌,按照价位颜色去跟墙上挂着的几行钥匙对应,小声跟伊冯商量选哪个房间,但伊冯看着她漂亮白皙的脸和柔顺蓬软的长发,心里突然开始排斥让她住这种地方。
伊冯看向埋头填字的胖女人,“这里入住不需要登记身份吗?”
胖女人终于抬头了,她瞧了伊冯一眼,从台面下掏了半天,摸出一个脏兮兮的登记簿扔桌上,示意客人信息自己填。
随后注意到女妖的美貌,胖女人多看了阿卓亚娜几眼,问:“你们要单人间还是双人间?”
阿卓亚娜随便编了个名字和身份写了上去,幽怨地瞄了伊冯一眼,“我自己住,单人间。”
说完,她指向角落的钥匙,“请给我那个房间吧。”
前台转身去拿钥匙,女妖一边编身份资料登记,一边拿身体轻轻撞炼金术士的肩膀撒娇似的发泄怨气。
伊冯目光扫过周围的布置,对一些可疑的污垢心生不满,门外传来汽车引擎声,随后熄火。
她脑海里根据声音自动填补着眼前看不见的景象。
车门关上,一男二女从车上大声说笑着下来,先是迫不及待地接吻,然后是不堪入耳的下流脏话……
她回头看向外面,数秒,昏暗光线下,一个醉醺醺的酒鬼搂着两个衣着暴露的女人路过。
胖女人把钥匙拿了过来,“续住的话,房费要记得提前半天付。”
阿卓亚娜抬手正要去接钥匙,伊冯握住了她的手腕,“不住了,去我那儿。”
阿卓亚娜本来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让伊冯改了主意,但她们从汽车旅馆两排面对面的楼房中间路过的时候,一辆刚停进侧边车库的旧车突然按了声喇叭,车前灯晃了晃,里头两个手臂肩膀上有纹身的男人冲着她们笑嘻嘻吹口哨。
炼金术士脱下外套披她身上,冷脸逆光看过去,腰间警徽在灯光下反光,车里面两人顿时就老实下来,车灯也暗下去了。
来回折腾了半天,女妖终于如愿被带回了那间干净整洁的小公寓。
房间的确很小,除了窗和对面的衣柜外,就只有一条狭窄的小走道连通门和窗户。
屋内没有椅子,一张旧木桌抵着墙堵住走道放在床边,上面有一台小收音机和几本夹了书签摞得整整齐齐的厚书。
伊冯将外套挂在门后面的衣帽架上,从口袋掏出睡了一晚上的小花栗鼠放枕头边,用一块小方巾盖住它的身体和尾巴。
卡洛闭着眼,像人一样两只小小的前爪压住方巾,咂咂嘴睡得香甜。
阿卓亚娜凑了过来,用食指轻轻摸了摸花栗鼠的耳朵,小家伙耳朵立马折甩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今天没带卡洛呢。”
“它最近比较嗜睡,过几天就好了。”伊冯侧头看她,“我去楼下找邻居刘易斯太太买两条干净的毛巾回来,你可以去我衣柜找找,看有没有合适你穿的衣服。”
阿卓亚娜乖乖在床边坐好,期待道:“所以我是可以住下来了吗?”
伊冯走到门边,拉开门回头,“只是今晚,你也看见了,我这里怎么可能住下两个人?”
因为弟弟里奥被母亲和继父缠上要钱,莱拉这段时间为了对付他们筋疲力尽,每天都要很晚才能回来。
楼下住的刘易斯先生一家已经买了房子,准备过两天就搬出去,伊冯去敲门的时候,刘易斯太太听明她的来意,爽快送了她两条干净的毛巾和一套未拆封的牙刷。
没办法,三个孩子的五口之家,总是什么都要提前备好。
伊冯将东西拿回房间,进门就看见阿卓亚娜手里拿了两套她的衣服在身上比划。
“伊冯,你衣服比我想象里的要多欸!都是那位夏洛蒂裁缝给你做的吗?她手艺真不错,都能跟坎德尔时装秀聘请的那些能做样板衣的优秀裁缝媲美了,可惜这几件我都没看你穿过……”
炼金术士把她手里的开背礼服裙塞进衣柜,找了一套亚麻质地的长袖衣服给她,“这是出租公寓,不是你的海岛私人别墅。”
伊冯拿怀表看了看时间后阖上,将衣柜上的网兜拿下来,帮她把洗漱的东西放了进去。
这种公寓和出租房大多是没有浴室的,住户需要去公共澡堂洗澡。
房东汤姆森太太因为自己也住这里,所以她请人专门修建了一间浴室,但只允许女性房客使用,而且每用一次都要付钱,价格比公共澡堂贵。
正因如此,目前用浴室的只有莱拉和伊冯,连楼下刘易斯太太都选择带孩子们去宽敞的公共澡堂。
“现在九点零六分,一会儿另外几户人家在码头工作的男人们就要回来了,我先带你去一楼浴室。”
说着,伊冯犹豫了一下,“这是我的香皂,你可以拿水冲一下再用,这么晚了,我没地方给你买新的,明天——”
炼金术士陡然闭嘴。
什么明天,你难道真想这样莫名其妙地跟她一直住一起?
女妖却没想太多,抓住香皂就扔进网兜,挽住她的胳膊歪头笑道:“好啊,就用你的,我在住进红槭木庄园开始用沐浴精油之前,也是用香皂的呢!”
这是自从不加班以后,伊冯觉得最忙碌也过最快的一个晚上。
可她好像也没干什么,全程都围着这间一个人住都嫌小的房间里硬挤进来的另一个人打转了。
她去跟房东太太说了一个朋友来暂住一两天的事情,请她和刘易斯太太顺带关照一下,又写了一封信塞进楼上莱拉的房间。
等女妖洗完澡湿着头发回来的时候,炼金术士跟她说邻居的情况,附近区域出租房的分布和治安状况……
说着说着,伊冯的目光就移到阿卓亚娜怎么擦都湿漉漉好像永远都干不了的长发上。
可能是炼金术士的通病,只要不下雨,她就习惯开窗通风。
阿卓亚娜此时坐在床沿歪头认真听她说话,毛巾贴着长发慢条斯理擦拭。她的上衣被滑落的水珠洇湿,布料贴在肌肤上甚至能隐隐约约显出窈窕的轮廓与曲线。
凉风裹挟着一阵香吹满小小的房间,吹得伊冯背脊跑过一溜鸡皮疙瘩,她终于忍无可忍,夺过阿卓亚娜手中的毛巾,劈头盖脑覆她脑袋上,动作幅度看似大,实则落手却是轻柔的。
女妖嘴里埋怨了两句,被盖在毛巾下的脸却享受闭上,心中偷笑。
她抬手抓扣着炼金术士腰上被腰链缠绕的皮带,大拇指摩挲警徽的纹路,头温顺微扬着听伊冯说话。
头发擦干的大小姐终于被伺候好了乖乖上床,伊冯洗完澡回来躺下时心里只觉得一阵恍惚。
一晚上的时间过得好快,她觉得自己做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做。但这种感觉竟然意外地还不赖,甚至让她回想起小时候在牧场上的生活。
群山草地上的时间其实很漫长,但爸爸妈妈会支使她去做很多事情。
那些事情单拿出来说琐碎且无意义,不过是一个小女孩成天拖着草料和小工具到处跑,帮不上大忙,但是东逛逛西跑跑,和爸爸妈妈小牛小马聊聊天,就能让她高高兴兴的一直开心。
今晚给她的感觉跟那时候很像。
单人床太窄,不想贴靠挤着就得侧身睡。
伊冯侧躺着,将食指塞进仰躺在枕头边的卡洛怀里,被熟睡的小花栗鼠当抱枕给抱住了。
身后明明留足了位置,但背后人却一直不老实,动来动去。过了一会儿,阿卓亚娜靠了过来,小声道:“伊冯,贴着墙好凉啊,我能不能靠着你睡?”
炼金术士不说话,女妖就悄悄凑了过来,攥住她背心衣服。
伊冯能感觉到枕头后面微微下陷,阿卓亚娜将头靠到了她后颈,带着香气的呼吸浅浅洒在了她脖颈肌肤上。
伊冯睁着眼睛毫无困意。她本以为自己会失眠,但闭上眼,在蠢蠢欲动的小猫终于忍不住悄悄伸手环上她腰的时候,她就睡着了。
这一觉,她睡得跟卡洛一样好。
第 98 章
一夜无梦, 伊冯早上睡醒的时候,姿势跟以往一样仰躺着,只肩窝里趴了个毛绒绒的脑袋。
阿卓亚娜此时伸手环搂着她的腰, 半边身子挤进她怀里,侧脸埋贴在她肩膀上睡得很香。
女妖睡着的时候看起来既温顺又乖巧, 一点也不闹人。
栗色的长卷发柔顺蓬软, 在窗外映照进来的晨光里有着绸缎一般的光泽。伴随着均匀芬芳的呼吸, 此时的她披散着长发,就像一只匍匐依贴在主人怀里熟睡的漂亮家养猫。
刚睡醒的伊冯思维还有些懵懂迟滞,看着怀中乖顺的侧颜, 鬼使神差低头凑了过去。
唇上的触感有如布丁奶冻, 细腻滑嫩且软韧,她忍不住张嘴含咬了一下,缠绕腰间的手一紧, 怀中人被扰了睡眠轻哼一声,一点湿意从炼金术士唇角滑落, 女妖哼哼唧唧将脸埋进了她颈侧。
伊冯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完全清醒了过来,感受着怀里香柔的温度与重量, 僵着身子突然有些懊恼。
她挣脱柔软的怀抱爬了起来,看着床上将醒未醒闭着眼抬手抱枕头的女孩, 走到衣柜前, 借拉开的柜门挡住视线开始换衣服。
这间公寓真的太小了, 规整的长方形布局,站在室内随便哪个位置都能一览无余看见任何角落……她昨晚应该把女妖赶去隔壁工作室睡扶手椅的!
“伊冯?”
炼金术士伸手扣上皮带, 冷脸关好衣柜门, 走到床边将床底的手提箱拉出来打开,从里头暗格里取出配枪和分装有一些常用试剂的便携工具包。
女妖趴到床边侧枕着手臂看她, 长卷发铺陈在肩头顺着她的动作沿床边垂下。
因为生物钟及工作的原因,伊冯总是随朝阳而起,所以窗帘大多数时候都是被她拉开的。
但对于习惯晚睡晚起的阿卓亚娜而言,晨光就不是很友好了。
被光线刺激得流泪,女妖一边揉眼睛打哈欠,一边探出手去摸她棕色手提箱外表的皮质纹理,“伊冯,你的床好硬啊……”
炼金术士抬眸看她一眼,将箱子扣好推进床底,起身把枪套和警徽都别在了腰间,伸手将遮光效果极差、聊胜于无的窗帘拉了下来。
“嫌硬就早点起来,出去找合你心意的房子。
我跟房东汤姆森太太说过了,你要是拿不定主意可以去请她帮忙,她认识一些附近的中介……”
话没说完,阿卓亚娜掀开薄毯蒙住头,打了一个滚就开始装睡,伊冯话音停下,瞥了一眼枕头边四仰八叉还没醒的卡洛,先将便携工具包塞进门边衣帽架上挂着的外套口袋中,随后拿上牙刷漱口杯和毛巾便出门洗漱去了。
等炼金术士再回来,走到床边停留了一瞬后离开关上门,女妖睁眼,从薄毯下悄悄探头,门边衣帽架上的衣服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看向床旁边的小木桌,桌上放着昨晚咖啡店老板找的零钱和一张白纸,女妖伸手拿起来,上面是伊冯留给她的字条,写了一些在附近寻找出租公寓的注意事项。
她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将纸条放回桌上,拉起薄毯又躺了下来,享受地舒展身体伸了一个懒腰,用脸蹭蹭枕头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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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周三,特案科整个上午的行程都很忙。
伊冯先是接到了又一起儿童失踪案的协查申请派摩根带队去接案调查,随后便赶去参加了警厅的高层会议。
会议结束后临近中午,上楼回办公室的途中,炼金术士偶遇了那位心理师娜丝琳女士。
娜丝琳今天没戴眼镜,跟在伊冯身边和她一起下楼,“维吉哈特科长是刚参加完会议回来吗?”
“对。”
“我听说了,新的警政大楼工期提前交付,年后署长办公室和包括特案科在内的几个直辖部门就能搬进海湾区那栋带电梯的敞亮玻璃大楼了,恭喜。
不过内务部应该不会过去,我们和警务督察局的人一样都不怎么受欢迎,估计以后都会留在旧址了……”
伊冯站在岔路口的台阶前停下了脚步,“大家只是因为暂时对你们还比较陌生所以有排斥心理,时间久了就会好很多。女士,你是要跟我一起上楼吗?”
“不,我要去消防局的训练场。
副局长告诉我他们的训练场跟你们的靶场离得很近,在同一方向。
但你也看见了,我今天忘了带眼镜,看错路标牌差点迷路,刚刚才被人指了正确的方向过来,正好就遇见了你。”
说着,娜丝琳抱着手里的笔记本无奈道:“伊冯,你不用这么抗拒我,那只是一份粗浅的初步评估报告,我交给署长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伊冯喉咙滚动了一瞬,“那你现在对我的评估依旧那么糟糕吗?‘自我欺骗’,‘掩饰’,‘对身边的人造成威胁’?”
娜丝琳的表情有些惊讶,她抱紧手中的书本有些无措,“噢抱歉,我没想到这些话会让你耿耿于怀……”
“不是耿耿于怀,是难以接受。娜丝琳女士,在你眼里,我难道是一个不稳定随时可能炸伤别人的炸弹?”
“不,当然不是。”
治疗师的神情很诚恳,她走近了一步,解释道:“伊冯,我不知道刘博士有没有跟你提过,这种心理评估跟你自身的精神状态是两码事,它代表的是你如果复职的话可能会需要的帮助和抚慰。”
“在压力状态下工作,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可能出现心理问题,或许一部分人不需要心理师的介入就能自己排解掉那些压力与障碍,但能适应不代表应该被忽视。
就比如说像你一样因自卫或要保护他人而被迫开枪的警察,难道你们每一个都会患上心理疾病或发疯去伤害别人吗?
不是这样的,你们依旧是正常人,正常交际、恋爱、生活、工作……但你们这里有一部分是痛苦的。”
娜丝琳指着自己的心口,“大部分有创伤的人都是这样,他们不会影响别人,只是默默承受着那份常人难以理解的痛苦。”
“身体上的创伤能被看见,但情感上的求助却往往被视为懦弱。
约德郡警局过去不重视这个,但如果放在医院,一个正常人说他身体某个部位疼痛,那么哪怕他做过各项检查后确认完好无损,疼痛也会被视作症状重视起来,情感也是。
所以这就是我的工作,即使现在大多数警察还不以为然,但有一天他们受困于心灵上无法排解的迷茫与痛楚,在身边人无法发现并理解抚慰,被迫求助于酒精、暴力以及其他更可怕的东西之前,他们还有另一个途径来消解自己的痛苦。”
“是刘医生告诉你的?”
迎着炼金术士幽冷深邃的目光,娜丝琳摇头道:“维吉哈特少校,你误会了,因为医患保密协议的存在,即便我和他关系很不错,他也不会告诉我关于你的任何事情。
你在我这里不是病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咨询者,跟其他开了枪的警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你比他们更坦诚冷静,但又更难以敞开心扉罢了。”
娜丝琳说着笑了起来,“好了,不和你聊了,再聊下去我就要迟到了。再见,少校。”
走了两步,她回头又对伊冯笑了笑,“说实话,如果再回到那天,那份交到署长办公室的评估报告上的建议我肯定不会那么写。”
“伊冯,在跟那么多警察及公职人员聊过以后,我对你的评价依旧不变。
‘情感压抑与解离’、‘用自我欺骗的方式强行掩饰的疲惫与心碎’……但除此之外,你一切都很好。
如果换一个人,我肯定不建议他或她复职继续从事这种强度与压力的工作,可是你的话,我相信你能适应得很好。”
“你心里藏着的东西并不多,一直压着你的只是某种深晦的情绪,或许你需要的只是一个能理解你的人陪着聊聊而已……而你知道我的办公室在哪儿。”
娜丝琳离开了,伊冯站在台阶前一动不动,摩根带着卡尔回来,瞧见了前面那个最近在局里挺有名的漂亮心理师的背影。
她顿时警惕起来,上前唤道:“长官,那个咨询师又跑来跟你说什么了吗?”
伊冯眼中闪过泪光,她眨了眨眼睛,回过头时神态已然恢复,甚至表情比以往还要更放松愉快了一些。
她接过摩根递来的咖啡道谢,“没事,娜丝琳女士只是路过跟我聊了几句。署长说她很厉害,是政府合作雇佣的心理师中威望最高专业度最强的一个,我之前或许对她有偏见……”
这么轻易便扭转了当事人对她的态度,这位心理师看来的确很厉害。
摩根谨慎道:“还是再等等吧,看看她在国际同行那儿的口碑以及以前经受过的患者对她的评价——”
伊冯敏锐地看向她,摩根话语磕巴了一下,“怎、怎么了长官?”
“你跟凯瑟琳私下还有联系吗?”
摩根心头一惊,汗毛倒竖,“呃,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伊冯摇头,了然道:“你不用瞒我,莉娅在坎德尔的画展你和她都去了,肯定碰过面。她找你帮忙知道了娜丝琳女士的名字了对么?”
“还请你见谅,我姐姐她稍微有一点……掌控欲。”
这点莉娅跟她也有些像,无论是什么样的亲密关系,虽然不是公然的主导,但都喜欢在背地里悄悄掌握控制权。
伊冯刚进入魔法炼金学院的时候,凯瑟琳担心她被人欺负,还偷偷买通了几个同学替自己通风报信。
当然,这些坏毛病后来都在明面上被佩吉女士下狠手掰过来了。
但控制狂不是说改就改的,只不过她们提前定好了规则,凯瑟琳在规则内有了分寸而已。
这也是伊冯当初知道怎么体面处理与分手后依旧会在自己身边出现的伯爵夫人的关系。
莉娅不是没脸没皮,也不是手伸太长,而是因为控制狂就是不懂得什么叫边界感。
尤其是对被她们划进亲近内圈的人来说,越关心越亲近的人,她们就越想要控制掌握。
这样的人坚强又脆弱,只有她们关心的人才会伤害到她们。
来硬的会让她们受伤,从此在心里对伤害到她的人竖起高墙防范,来软的她们又不会当回事,那就只有一个办法,提前制订规则。
想到这儿,伊冯叮嘱摩根道:“我会去跟她说的。下次她再这样麻烦你打扰到你的话,你不用看在我的面子上理她,直接拒绝了就好。”
“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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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与娜丝琳的一番谈话让伊冯现在的心情很不错,她领头踏上台阶走进大楼,侧头道:“你们上午去接的那个案子什么情况?”
见科长似乎没发现什么端倪,摩根莫名松了一口气。
卡尔介绍道:“失踪的是上东区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分局警察已经派人去找了。”
伊冯停步回头,“然后你们就回来了?”
“长官,不是我们懈怠,而是那个叫林恩的孩子以前经常离家出走。
在周围人眼里,林恩可不是什么听话的好孩子。
他会剪掉邻居家养的鹦鹉的脑袋,将流浪狗按进水里溺死,他上个月还因为在校园贩毒被带进校长办公室,然后趁校长还没到之前在他椅子上大便被学校开除……”
看着伊冯一言难尽的表情,摩根心有戚戚点头,“对,这是个有问题的男孩,而且问题很大,他爸爸妈妈根本管教不了他。”
“昨晚他偷偷把妹妹的宠物小仓鼠给烧死了,今天早上父母就发现二楼儿子卧室窗户敞开,于是报了失踪。
不过上东分局的警察和他父母一致都认为他是知道自己闯祸以后又偷偷离家出走跑了,要不是因为他未满十四岁,按程序算是需要慎重对待的特殊案件,上东区的警察根本不会联系我们协助调查……”
伊冯无言以对,这种情况,想让手里积压了一堆要案的上东分局将这桩失踪案优先级提高根本不可能。
而仅凭特案科几个人手,想找这么一个问题少年根本是天方夜谭。
她便只能叮嘱卡尔跟上东分局的老同事们积极保持联络,及时得知失踪案的进展。
拿着摩根给她买的咖啡回到办公室,伊冯坐下整理了一会儿桌上需要签字的文件,咖啡没喝完电话就响了。
她接起来,只来得及报上名字,对面卡洛“吱吱”叫了几声,就换成了女妖软甜柔糯的声线,“日安警官,吃午饭了吗?”
伊冯的舌头比脑袋快,脱口而出:“吃过了。”
阿卓亚娜在电话那头笑,“你最好是真的吃过了,回答这么快,我又不会现在跑去警局堵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奇怪,伊冯,昨晚你带我去的那家咖啡馆布丁的味道明明很不错,但刚刚我又去了,却觉得没有昨晚好吃了,口感一点也不细腻……”
伊冯莫名想到早上她昏了头咬住的那瓣饱满如奶冻般的红唇,脸颊发烫,声音镇定道:“找我什么事?”
女妖在对面嘟着嘴,“我就不能打电话关心你吃了饭没有,问问你上午过得怎么样吗?”
伊冯不答,她瘪瘪嘴,用手指勾住电话亭的听筒连接线,“好吧,我就是想说,谢谢你留下卡洛陪我。噢,还有那些钱!”
“不用谢,反正都是借你的。
对了,你房子找到了吗?什么时候搬?遗失的行李箱我已经吩咐巡逻组的警员帮忙找了,估计……”
“啊?喂喂,你说什么?咦,怎么听不见了……
伊冯,那等你晚上回家后我们再聊哦~”
“你——”
女妖挂断了电话。
第 99 章
接下来的下午半天时光格外漫长, 临近下班的时候,就连乔什等人都看出长官心神不宁了。
伊冯没跟他们过多解释,只说家里来了朋友暂住, 敷衍几句后就准时下班离开。
银杏大道是城里主干道之一,这个时间点, 热闹的大街上到处都是人, 商店也都还没关门。
因为最近的政策, 警厅不允许加班,所以伊冯的空余时间也变多了。
但她一般情况下都会先带着卡洛去城里逛逛,要么采购些日常用品和食物, 要么去工艺品及古董商店淘些二手炼金器具、实验器材或订制玻璃器皿, 从没有这么早回去过。
在房东汤姆森太太的出租公寓住了大半年,楼里的人也换好几拨了。
由于工作性质,炼金术士之前好长时间都早出晚归, 以至于目前来说,她熟悉的邻居依旧只有楼上的银行打字员莱拉和楼下的刘易斯太太一家。
莱拉近期因为父母的原因总是在弟弟那儿待到很晚才回来, 伊冯跟楼下住着的房东及刘易斯太太等人虽然关系不错,但年轻人没法加入育儿话题, 所以炼金术士下班回去后和邻居串门聊天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可如果伊冯想待在房间里看书,或者去隔壁被她租下改造成实验室的工作间配制一些备用的药剂或进行防身武器的蚀刻附魔, 那她就需要呆坐着等到日落后才能开始。
因为直到天黑, 外面那群聚到一起精力充沛打闹的孩子们才会被各自的父母叫回家。
你没有办法阻挡孩子们的天性, 尤其是放学后直至黄昏入夜前的这段时间。
他们玩闹的时候就是会大喊大叫,在整栋楼上下到处疯跑玩捉迷藏, 每一个被找到的孩子都会兴奋尖叫大笑……
他们的确很可爱, 伊冯如果走在街上的时候身边路过这样一群活泼的孩子,她可能会心情不错地笑笑。
可放在身边的话, 她选择避开这个时间点再回去。
但今天她径直回家了。
天色还很亮,炼金术士从满院子挂着亚麻衣服的晾衣绳下面经过,迎面遇上一群半人高的孩子像小马驹一样从她身边跑走。
其中一个头上戴了纸帽子的男孩没看路一头撞到她腰上,被反作用力推得一屁股坐地上了。
还没等伊冯伸手拉他起来,在其他孩子的哄笑声中,倒地的男孩拍拍屁股跳起,一边扶正头上报纸叠成的帽子,一边闭着眼喊道:“我没事,继续,就从这儿开始!你们快躲起来,我数到三十就要开始找了!”
伊冯这才看清撞到她的小男孩是刘易斯太太的儿子。
她正要张口问他有没有事,男孩仰头开始大声计数:“一、二、三……”
就像是一声号角信号,其余孩子们大声笑闹跑开,推搡着一哄而散,尖叫声完全盖住了炼金术士的问话。
伊冯闭上嘴,戴纸帽的小男孩还站在她面前捂着眼睛大声报数,她无奈摇了摇头,绕开男孩往公寓外侧的楼梯走去。
之前她和凯瑟琳提过想搬家的,但姐姐走后她又怠惰了下来。
以目前的情况看,汤姆森太太的公寓楼后续或许还会有更多这样经济条件不充裕的带着孩子的多口家庭住进来她真的要考虑搬出去了。
上楼走到房门口,伊冯刚准备掏钥匙门就提前开了。
阿卓亚娜笑盈盈看着她,而卡洛正站在女妖手心,此时迫不及待跳回了主人肩上,贴着她的脖子在左右肩膀上来回乱窜,直到伊冯抬手将它按住,小家伙才停下,舒展身子立起来用头拱蹭她手指。
“看卡洛的样子,我一猜就知道你回来了。
我从外带餐厅给你买了一份炸秋葵,现在还是热的,快来尝尝~”
伊冯走进去,脱下外套挂门后,一回头差点撞她身上。
阿卓亚娜忙往后退了一步,但房间太小,她哪怕背都靠到了衣柜柜门上,离伊冯也就一两步远。
伊冯将配枪拿下来锁进床底下的手提箱里,“你房子租到了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眼神飘忽了一瞬,“啊这个还没有。”
迎着炼金术士不信任的目光,她理直气壮:“我去看过了,就是没有嘛!”
“我的要求又不高,哪怕是像普通旅馆小房间一样只有独立浴室没有厨房的也行,但我见到最好的房间是一位女士家后厨房改建成的隔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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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间房在一楼,地板是石头铺的,里面只有橱柜、煤气炉和一个带水池的自来水管,那位女士人很好,和汤姆森太太一样,说我可以借用她家的浴室和厨房……”
“可我不想这样。”她靠近攥住着炼金术士的衣角,软语央求道:“伊冯,我不要一个人住进廉租公寓或者这种别人家里隔出来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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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冯不知为何有一种很荒谬的落差感,她甚至觉得逼已经习惯以伯爵夫人身份娇生惯养生活的阿卓亚娜独自去面对这些很残忍。
对方只是暂时遇到了一点难题,而不是跟那些从云端跌下的有钱人一样,必须得经历这个过程……
可伊冯又知道自己对她处境的心软与同情都只是对方故意营造出来的弱势与心理上的不对等错觉,她们现在所处的这间狭小公寓,跟她挑剔嫌弃的那些出租房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你没必要找这类房子,听说这一片区域明年就会重新评估,大概率也会被市政部门列入拆迁重建的建筑行列中去。
而我当初选择这里也不过是因为这边房租便宜,后面手头充裕起来又没有时间,就懒得再换了。
你可以往北看看,过去几条路就是中产社区,那儿有连栋或独栋的房子,治安比这块好,社区规划布局也跟海岛上的居民区很像。”
“噢——”
见她表情不对,眼神闪烁含糊其辞,伊冯问:“怎么了?”
“没……”阿卓亚娜吞吞吐吐道:“但我可能除了这儿,也租不起别处的房子了。”
“我之前打听过,早上留给你的钱应该够正常社区的独栋房子两个月房租——”
伊冯突然睁大眼睛,“你不会一天就花完了吧?”
阿卓亚娜捏搓着她的衣角不说话。
炼金术士看了看床边的木桌,桌子上是一盒炸秋葵和几瓶罐头装的坚果。
卡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主人肩膀跳到了桌上,此时两条后肢朝天蹬着,尾巴翘老高,毛绒绒的上半身整个都挤钻进开了封的罐头中。
伊冯伸手握住卡洛的两条后腿把它提溜了起来,小花栗鼠在空中倒吊着,颊囊腮帮鼓鼓囊囊塞满,两只爪子捂着嘴倒悬起卧,攀住主人的手指疑惑叫了一声。
“不是卡洛,是我啦。”阿卓亚娜垂下目光,环住她的胳膊,用手指摸摸卡洛的背毛,心虚道:“我买了一整套画具,又单买了一套铅锡管装二十四色油画颜料……”
艺术家级油画颜料的价格可不低,尤其是能入大师之眼的,每一小管颜料标价可能都是码头工人干一整天才能挣到的工钱。
伊冯拿了隔壁房间的钥匙打开门进去,只见实验室里,炼金工作台旁边的空地上又开辟出来一个角落摆放了一套画具。
这个被改造成工作室的房间与隔壁的卧房比较起来相当宽敞,此时就算又被占了一角,看上去也完全不影响什么。
反倒是后来占的这一块空地似乎是精心布置过比例与构图,一个木制的圆面升降画凳正放在伊冯的扶手椅旁边。
银白色的画具工具箱立在凳子另一侧,凳子前则是一面已绷好雨露麻画布的立架画板。
窗帘半开,日光斜斜从窗边照射进来,黑色的炼金工作台上,各式玻璃器皿闪耀着剔透晶莹的光芒,和一旁笼罩在红色夕光下于地面拉长影子的画板一起,共同交织构筑了一副梦幻的光影图。
“伊冯,我也需要工作的啊!
我和姐姐打了电话,现在不能动以前账户里的钱,姐姐说她会帮我想办法,看能不能另开一个户头给我转些钱过来。
但我证件现在丢了,可能取钱会有些麻烦,等官司解决了我再补偿你嘛!”
伊冯不说话,阿卓亚娜上前用肩膀轻轻贴靠着她,侧头冲她笑道:“你看,我们的东西这么搭配摆放是不是很合适?我觉得咱们可以合住的,房租和开销我也能和你分摊一些”
伊冯扭头回望她,看着炼金术士温和煦暖的黑色眼睛,女妖抿了抿嘴唇,眸光流转,被蛊惑般往她面前凑了凑,脸却被人抬手捏住了。
阿卓亚娜哼了一声,放弃了去亲她的打算,抬手扣住伊冯腰带,“好不好嘛?”
“不好。别以为我没看见,那边橱柜被你偷偷放了东西吧?你买的东西可不止这些画具。
我房间本来就小,有些生活用品不得已也会放这边来。多塞一个你就够挤了,你多住一天,购置的日常用品就多一点,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我回家得没处落脚。”
伊冯松开手,放缓了语气,心不在焉看向一旁的画板,“我知道你在海岛住惯了,生活琐事以前都雇佣了别人来帮忙打理。莉娅,再等两天,周末休息的时候我陪你去找房子。”
——
阿卓亚娜的确跟以前不一样了,又或许也没怎么改变。
当伊冯软硬不吃,提前制订好规则告诉她只能在这儿待到周末,她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于是她开始孩子气地闹别扭。
这种别扭就如同一只娇气的小猫跟主人生气,虽然真的很气,但因为住在一起,看到对方不理自己看书或忙别的事情的时候,又总忍不住跑到对方面前晃悠撩拨两下。
可每每话一开头聊起来,女妖很快又会忘记自己的情绪。
她总是兴致勃勃的,跟炼金术士远到各自家乡,近到公寓最近住进来的邻居都能好奇说半天,要么就凑到伊冯边上一起看同一本书,哪怕看不懂上面的公式和术语,只看符文图象也能有一搭没一搭聊两句……
聊到后来高兴了,她有时会不知不觉看向伊冯的脸,在对方疑惑回望过来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应该还在生气,于是哼一声又不理她。
可伊冯对她这些小情绪倒接受良好。
在她看来,情绪波动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而陪伴本身就是一种力量。阿卓亚娜虽然这几天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小脾气,但支使她倒是愈发自然起来,也并不惹人讨厌。
只是周五晚上,伊冯下班遇上好久没在白天碰见的莱拉,三个人一起出去吃了顿晚餐,回来以后阿卓亚娜就整晚黏在她身后转悠。
等晚上关灯睡下后,以天渐冷为由换了两床被子隔开的两人挤在一起,在夜色的遮掩下,女妖小声问她能不能明天陪自己出去写生的时候,因为炼金术士没有说话,她把自己藏进被子里贴着墙整夜没动。
第二天早上出门,因为女妖的眼睛肿了,她们约定出门看房的时间推迟了一个多小时。
阿卓亚娜在跟她冷战,但还是乖乖跟在伊冯身后出门坐车。
可在路口刚拦下一辆计程车,一辆警车就在街对面按响喇叭停下,穿着制服的斯宾塞拦停过往的车辆穿过马路跑了过来。
他语气焦急郑重,“长官!半个小时前卡尔警探的妻子在家门口被人对准头部开了一枪,已经被急救车拉去抢救了,您要和我一起去医院吗?”
第 100 章
在约德郡, 警察的工作跟其他很多职业一样都是双休。
所以节假日或者周末的时候,当街头执勤的巡官人手不足时,视街头治安情况, 警局大多会从各部门轮流抽调警员排进休息日的巡逻班次。
这周末应该正好轮到斯宾塞被借调进街头巡逻组,所以他此时穿着警服, 第一时间就得知了卡尔家住的那条街道上发生的枪击案。
“附近巡逻的警员听见枪声赶过去的时候, 卡尔就跪在他妻子米拉身边, 现场只找到了一枚子弹壳,枪手已经驱车逃跑了……”
斯宾塞知道的情况也不多,但他把消息告知给特案科其他同事后, 就径直赶来了伊冯所住的公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刚拦停的计程车离开了, 斯宾塞这才发现站在伊冯身边的漂亮女孩。
“啊,长官,你今天还有别的事情吗?”
伊冯侧头看向身旁, 一早上都在冷战对她爱搭不理的阿卓亚娜现在乖顺极了,她主动将手伸至她肩膀上, 卡洛没怎么排斥便跳到她掌心被接了过去。
卡洛最近有些嗜睡,真的长胖了很多, 在女妖掌心看上去肥嘟嘟的。
要不是背部毛发上那五条黑褐色的纵纹和身后拖着的长尾巴,一眼看过去简直成仓鼠了……
“我和卡洛就待在家里, 你放心去吧。”
她一开口, 斯宾塞才意识到这个有些面熟的年轻姑娘似乎就是那位据报纸报道应该在国外的塔妮斯顿伯爵夫人。
所以前几天科长说的那个丢了证件暂住她家的朋友就是伯爵夫人吗?那为什么让大伙儿留心帮忙找的那个证件上的姓氏不是塔妮斯顿?
真奇怪, 这位夫人现在看上去好年轻
他多看了几眼,只见女孩善解人意道:“卡尔警官现在一定很需要你们, 伊冯, 你和斯宾塞警官去医院吧,我可以——”
“不, ”伊冯摇头,“莉娅,你跟我一起去。”
——
卡尔家住在奥汀与上东两区的边缘交界地带,考虑到市中心的拥堵情况,警车没有直接从银杏大道走,而是绕道选了一条较为畅通的马路驱车过去。
等到达医院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快过了一个小时。
此时其他同事也接到消息赶了过来,抢救室外的气氛有些压抑,大家的表情都很凝重。
乔什身边挽着他手臂的娇小女人应该是他妻子,两人依偎在一起,坐在离抢救室最近的一条靠背排椅上。
达雷尔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正在跟一位上了年纪的胖妇人说话。
而摩根独自一人双手抱臂,披一件休闲的夹克外套靠倚在雪白的墙面上,一旁还有好几名接警的奥汀区警察和巡官。
看见伊冯从走廊尽头过来,摩根站直了身体,低声道:“米拉没有撑过来,医生二十分钟前宣布她脑死亡,卡尔现在正在里面跟妻子道别。”
“天呐……”阿卓亚娜手按在了心口处替卡尔难过,身后又有脚步声传来,是署长助理斯科特和总厅的马奎尔警司。
但大家已来不及打招呼了,抢救室的门打开,卡尔踉踉跄跄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似是因痛苦和承受到的沉重打击而变得苍白,神情是一种近乎于绝望的麻木。
他的衣服、胳膊和手上全是半凝固的大片血迹——那应该是米拉的,在等待救护车赶到的期间,他一定拼了命想堵住妻子身上某处破裂大出血的动脉血管……
阿卓亚娜已经不敢看了,她眼眶含泪,攥住伊冯的衣角躲到了她背后。
看到抢救室门外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卡尔突兀地笑了起来。
“你们怎么都来了啊?今天是周六,大家应该留在家里跟家人团聚才对。
马奎尔警司,好久不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集训还顺利吗?上午好,长官,还有斯科特副署长,抱歉,发生这种事情,打扰你们的周末了……”
斯科特今天没戴眼镜,他嘴唇张了张又闭上,对卡尔点点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直接说,总厅会想办法解决的。”
卡尔感激地笑了笑,“谢谢,那这件案子能从奥汀分局移交到特案科手里吗?”
斯科特肯定道:“当然,克拉克署长成立特殊案件处理科的文件就是我起草的,执法人员尤其是一线探员的家属遇害,肯定属于性质恶劣的特殊案件。维吉哈特科长,这件案子就交给你们了。”
卡尔松了口气,他将伊冯拉到一边坐下,蹲在她面前急切道:“长官,我要向您录口供,我是这件案子的第一反应人,我可以确定,当时就只有一声枪响!
米拉上午烤了一炉面包,她用网兜装了几个说要去和邻居分享,然后出门了大概二十——不,十分钟,枪声就响了。
我冲出去的时候她已经倒在了路边,马文那时候也在,他抱头躲在树篱底下,我压着米拉大出血的伤口,让他站起来去喊人报警叫的救护车。
马文是我对门邻居家的儿子,长官,我能确定,他一定是关键目击者!你们一定要找到他,他肯定能指认开枪的人……”
伊冯按住他的肩膀,“好,我知道了。卡尔,你先回去,这件事交给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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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不,我应该跟你们一起工作才对。”
他苍白的脸上像戴了一层面具,表情是在笑,但眼中泛起泪光。
“你们会需要我的,我从小就在那几条街道上长大,我了解那里。街头帮派、小混混,他们彼此之间的矛盾私斗,这些我都知道……”
他祈求道:“长官,让我留下来吧,我一定能帮你们锁定嫌疑人!”
“那米拉怎么办,你要把她留在这里吗?”
伊冯站了起来,乔什的目光跟她对上,心领神会带妻子走了过来。
他拍拍卡尔的肩膀,“卡尔,萨丽的小妹妹今天过生日,我岳母做了一大份炖菜和烤牛肉,你要不要去我家吃一点?”
乔什的妻子萨丽温柔道:“或者我们打包一些送来给你?”
卡尔摇头,“不了,谢谢,谢谢你们过来。”他看向伊冯,“长官,我……”
“我知道,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米拉的事情就交给我们。”
伊冯看了看他身上满是血的衣服,“帮我一个忙好吗?你一会儿换身干净的衣服,身上这件交给斯宾塞作为证物,然后就去找你的家人、你能联系的好朋友,无论是谁都好,卡尔,去和他们待在一起。”
“可是马文——”
伊冯出声打断,“马文·乔姆利,你对门邻居家的孩子,十五岁的男孩,被几个混帮派的坏朋友带着有一些小偷小摸的前科,他很可能是枪击案的关键目击证人……
你看,你说的我都记住了,我向你保证,这件案子我亲自过目。现在我给你放个假,你想休息多久都行。
如果需要的话,你可以去娜丝琳女士那里进行一次心理咨询,她应该能帮到你。”
悲痛的表现形式有很多种,大哭、平静、不知所措……情感受创并不是一定要外显出来。
但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打击到站都站不稳,却又一下子平静下来保持理智和冷静正常说笑,这一定不正常。
伊冯拍了拍他的肩膀,圈握住阿卓亚娜纤细的手腕离开抢救室外的等候区,女妖回头小声道:“请节哀,卡尔警官。”
在她之后,其他几人也陆续上前或拥抱或握手跟卡尔说了几句宽慰的话,摩根拿了一份证物袋过来给他装换下来的血衣,“我们会抓住凶手的,我向你保证。”
马奎尔警司和奥汀区的几位警员留下来陪着卡尔,署长助理斯科特对卡尔点了点头,转身也出去了。
医院门前的走廊上,斯科特走出来,看见伊冯和手下几名科员都候在那儿等他。
他径直走了过去,语气严肃且郑重,“在这件案子上,预算、加班费或人手通通不用管!我会向署长汇报这件事,各分局也都会全力配合调查,如果有消息,特案科会第一时间接到电话……”
“对家人下手,这是极其懦弱、卑劣、下流且恶毒的行为!如果这是针对警察亲属实施的报复性袭击行动,我要求这件案子的优先度级别提到最高!”
伊冯点头答应,“是,长官,我明白。”
斯科特看了看众人,语气缓和了一些。
“我会通知各单位注意,而你们也要尤其重视。一旦发现身边可能有危险,要及时汇报上来申请警力支援与保护。
约德郡警务厅绝不允许警察在服务市民的同时,还要担心这份工作会连累身边亲近的人被推入险地!”
特案科的主官与副手他倒不怎么担心。
伊冯是外国人,在约德郡根本没有家属。摩根幼年丧母,十多年前又失去了父亲,血缘关系里最亲近的祖母前几年也去世了,至今也没成家的打算。
斯科特便把目光望向了达雷尔、乔什和斯宾塞。
达雷尔刚刚手里牵着的那个小女孩已经被保姆带回去了,“我前妻在斯芬索工作,女儿跟着她,只是偶尔被我接过来一起过周末。今天下午我亲自开车把她送回她妈妈那儿去。”
乔什跟妻子萨丽对视了一眼,吻了吻她的手,这才看向斯科特,“我这边没关系,一会儿我送萨丽去城外她爸爸妈妈家住一段时间。城外跟城里可不一样,我那位老岳父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他体格比我还强壮,今年才去山区猎了两头熊回来……”
斯宾塞在得知卡尔妻子被人枪击时第一时间还没有联想到针对警察的报复性袭击行动上,但他此时也不怎么担心,因为他和未婚妻两家人都是虔诚的教会信徒,家住在教区中心。
即使再穷凶极恶的歹徒对上帝也是存有敬畏之心的,如果杀害卡尔妻子的人没有,教区附近的几大帮派也能教他学会敬畏。
确定大家目前各自身边的人还算安全,伊冯问斯科特道:“您今天赶过来就是因为卡尔的事情吗?”
斯科特目光在伊冯身后捧着小花栗鼠的漂亮姑娘身上停顿了一下。
塔妮斯顿伯爵夫人是约德郡上层社会的标志性人物之一,与部分富人不一样,她对执法者的态度一直很友善。
有她在,警察基金会每年至少能得到五百万的海岛捐助资金。
作为署长助理,这位约德郡有名的艺术家惹上的倒霉官司,斯科特不会没有听到风声。
现在“伯爵夫人”在坎德尔应诉,她本人却出现在这里,中间肯定有什么隐情。
斯科特压下心底的猜测,“卡尔的事情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我本来是为了另一件事而来。”
“周三的时候上东区不是有一起儿童失踪案吗?一个叫林恩的十二岁男孩被认为离家出走了,上东分局的警察一直在找他。
昨天周五夜里他朋友发现了他的尸体,今早由父母陪同去警局报了案。”
“我紧急联系了一名法医回来做尸检,”斯科特叹了一口气,捏捏鼻梁,“也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法医推断他的死亡时间在周二夜晚到周三凌晨之间。”
这就意味着,当上东分局的警察接到林恩父母报案儿子失踪去调查的时候,林恩已经死了。
因此,好消息是男孩的死警察们没有责任,坏消息则是上东分局的警察在接警后只调查了两小时,在得出他是离家出走的结论后便撤回了大规模的搜寻,让那个孩子的尸体在废弃的下水道里多躺了两天才被发现。
“克拉克署长很生气,周一她回来后估计上东分局的警督要倒一阵子大霉……”
可这种事情好像又没法完全怪罪于分局的警察们。
如若林恩是个像之前被人贩子绑架后失踪的少女乔菲一样的好孩子,上东区的警察肯定不会如此草率。
一个问题少年失踪不见,大规模搜寻花费的人力物力及海量资金投入很可能都是徒劳。
若最后的结果证实只是坏孩子的恶作剧,在此事上大批投入的精力导致影响了其他案件的侦破进度,造成的将会是一系列的麻烦以及市民对城市管理者的信任危机。
但这都是后话了,现在的情况就是因为警察的不重视,一个失踪孩子的死拖了两天才被人发现。
“儿童失踪变成儿童谋杀,这件案子按流程来说应该要交给你们,但现在又出了卡尔的事情……维吉哈特科长,我来征求你的意见,林恩的案子你想交出去吗?”
伊冯侧头看向摩根,把选择权交给了她,“副警长,你觉得呢?”
摩根心里涌出一股难以言表的情绪,那或许是愧疚,又或许是自责。
她看向斯科特,“这起失踪案周三的时候是我和卡尔一起去调查的,这是我的案子,应该由我来解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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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接下两桩案件的调查,可想而知特案科接下来的任务一定很重。
但在那之前,尸检、痕迹调查和弹道分析都需要时间,他们倒是不必现在就开始工作。
下午的时候,达雷尔抓紧时间和女儿享受亲子时光,开车送她回前妻那儿。
乔什则回家捱了岳父一顿臭骂,在妻子妹妹的家庭生日聚会结束后,眼巴巴看着萨丽跟一大家子人抛下他一起去了城外娘家暂住……
而伊冯则逮住本以为逃脱掉既定命运的小猫一起去看房子。
阿卓亚娜还在为卡尔妻子的事情而难过,再加上觉得自己受到冷遇,伊冯油盐不进带给她的所有委屈,下午房子一间间看下来,女妖的心情便越发低落了。
一连看了好几套房子,阿卓亚娜又饿又累,她委屈到想哭,最后拖着步子在两栋楼中间夹着的一个小房子面前停下了。
她低头道:“我要这个。”
中介愣了愣,“不、不用进去看看吗?”
“不了,就这个。”
伊冯从中介手里拿过房屋布局和简介,暂时先请他离开一会儿,给她们俩留一点私人空间出来。
她手里拿着房子的布局图,对阿卓亚娜介绍道:“这间房子是二居室,有浴室但没有厨房,家具虽然都是新的,但因为地段的原因,价格可能会比刚刚我们看的那栋贵,而且——”
“贵就贵,我又不是不还你钱。”开口的时候还好,但等话说完的时候,阿卓亚娜的声音已经带了一点鼻音了。
伊冯握着图纸的手一顿,抬眸看她,“是不是走累了?我们先去吃点下午茶再看?”
如果是要把她从家里赶走,那为什么能做到这种程度,一边对她好一边又对她这么残忍?
阿卓亚娜吸了吸鼻子,眼泪再忍不住掉了下来。
伊冯有些慌,卡洛扒在主人口袋边缘探出小脑袋,仰头用小爪子拉扯着手帕尖尖举了起来。
伊冯忙捞过手帕递给她,无措地低声道:“你怎么了?”
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哭,阿卓亚娜既觉得伤心又觉得丢脸生气,抓过手帕捂住脸推她,“你走开!我不想看到你……反正你不喜欢我要赶我走,那还管我做什么?”
中介站在房前草坪的栅栏那不停往这儿张望,伊冯也觉得耳朵发烫有点丢脸,稍微挪了挪脚步,挡住背后人行道上投来的视线,“我没有要赶你走……”
“你就有!”她哭得声音哽咽,抽噎吸气的声音带动身体颤抖,连头发丝都透着委屈。
“我不想找别人,我只想要你,但你就是一直把我往外推,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在外面住你都不想我会不会害怕!”
伊冯心脏猛然加速跳了一下,一时竟猜不准她这句话到底应该按表面意思来理解,还是有更暧昧的深意。
“……我对这种地方根本不熟,就算真如你所说,这样的连栋居民社区比公寓治安好又怎么样?我一点都不觉得这里比你身边安全!”
伊冯嘴唇微动,视线从她身上挪开,滑落到一旁的草坪上。
“你下午一直不说话,就跟在后面由我拿主意,我以为你已经发现了。
莉娅,你没发觉我改了主意,让中介带看的都是带有两间或三间卧室的房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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