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两居室?
阿卓亚娜眨了一下眼睛, 几滴泪珠沿着早已被泪水浸湿的下睫滚落,而浓密的上睫羽即便也被濡湿了却依旧挺翘,如蝶翼一般微颤, 衬得浅褐色的明亮双眼在日光下越发像一对剔透明亮的茶晶。
她不接手帕,盯着炼金术士吸了吸鼻子, 哑声问:“什么意思?”
伊冯拿她没办法, 抬起手用棉质巾帕轻轻擦拭她脸颊上的泪痕。
“你也说了, 你对这一片居民区不熟悉,而你又……”
炼金术士目光微微闪烁,在她精致的五官上略微梭巡停留了一阵, 立马就被敏锐的女妖察觉到了。
阿卓亚娜眼中的魅光刚发散就立马控制着消隐了下去, 她心思活络起来,手指勾攥住伊冯腕边的衣袖追问道:“我又什么?”
这种时候哪怕只是客观肯定对方的容貌,说出口也变了味像是在调情。
伊冯更换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虽然我对街头巡官们的能力有信心,但在米拉的案子告破抓到凶手之前, 我不确定会不会有人盯上你。”
如果凶手真是卡尔以前侦办过的某件案子的嫌犯或嫌犯家属,那么在查出那个卑劣懦弱的胆小鬼之前, 伊冯也要考虑自己会不会连累到周围的人。
若那个人的目的是为了报复,卡尔是第一个下手目标, 身为部门主官的伊冯就很可能也在对方的报复名单上。
那么最近几天住在她公寓, 出双入对看上去和炼金术士关系匪浅的漂亮姑娘就有极大概率身处在危险之中。
“就当是我太自负, 但相较于让你独自搬出去或者现在去找阿尔伯特他们收留帮忙,我还是觉得你跟着我会更安全。
当然, 这只是对凶手身份及动机的一种猜测, 莉娅,怎么选择还是看你。
我最近的确有从公寓搬出来的打算, 你如果答应的话,在你官司结束之前,我们可以暂时合——”
“好!”
看着她一瞬明媚的笑脸,伊冯不由也笑了起来,“我可能把你也带入了危险当中,你还这么高兴?”
“那怎么办嘛?”
阿卓亚娜从她手里抽来巾帕擦了擦眼睛,两只小爪子扒在主人外套口袋边缘仰头看的小花栗鼠见两人似是“和好”了,放心将脑袋缩了回去。
女妖将手帕放回了炼金术士外衣口袋,顺手摸了摸卡洛的头。
“反正都这样了,如果凶手真的像斯科特先生说的一样,是在针对警察展开报复性袭击行动,那他动手之前肯定已经定好下手目标了,在你身边我还更有安全感一点……”
她突然止住话语,抿唇瞧着伊冯不说话,漂亮的浅褐色眼睛都眯了起来。
伊冯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话,没觉得有什么值得她偷笑的,“怎么了?”
阿卓亚娜眼睛里现出柔和明亮的暖意,勾着她的袖子晃了晃,“所以上午你带我一起去医院,是不是怕我离开你视线后,和米拉一样也遇到什么危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伊冯,我在你心里很重要对吗?”
伊冯张了张口,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抽回袖子,扭头看向草坪外栅栏边站着等的房屋中介,对方忙走了过来,马上就把阿卓亚娜的问话给岔过去了。
“小姐,这栋房子其实也很不错,交通方便,如果直接签——”
“抱歉先生,我还是想要一间跟左右两边邻居隔开的独栋房子,这种连栋平层虽然比我先前住的公寓好,但与隔壁邻居的阳台之间距离太近了,毫无隐私可言。
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再带我们看看单户的独栋房子吗?如果还带有能改造成工作室的车库、阁楼或地下室,那就再好不过了。”
租房中介有些为难,“维吉哈特小姐,你也知道,近些年由于约德郡外来人口越来越多,这一块又是距离市中心最近的几处居民区里房租较低的地方,政府批准开发商建的大多都是这种连栋房子。单户独栋而且社区治安还不错的房子只怕要去更远的地方找了,价格也会更高一些……”
银杏大道是城区市中心最繁忙的几条主干道之一,从繁华热闹光鲜亮丽的几条商业街拐进侧街,一般多走几条狭窄的小巷就是居民生活区。
这些黑墙砖楼大多都是被拱门、角楼及铁栅栏大门围起来的多户民居,想要单户独栋的房子的确不太现实。
“那海湾区呢?价格高一点也没关系,我有听同事提过,说那边的治安条件会更好一些。”
这是伊冯突然想起来的事情,新的警政大楼貌似明年初就要启用,到时候总厅就要从拥堵的市中心搬到海湾区。
只要不跟港口及地处汉克边境紧挨着东边博顿公国的奥汀两个大区接壤,居民区的治安就会好上很多。
汤姆森太太的公寓楼和她们现在看的这一片区域的房子都属于特莱林区,紧邻港口。
而海湾区则是城区北部新开发扩充的版图,拥有以海湾酒店为中心的一系列豪华度假别墅区和高档社区,是除海岛约克曼区以外,整个约德郡中产家庭心中首选定居的区域。
中介振奋起来,客户如果租那儿的房子,他的佣金立马就升了一个档次,“当然,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伊冯看向阿卓亚娜,眼中是平静的一汪深潭,“海湾区你觉得可以吗?离市中心虽然有点远,但有环城公路在,不管去哪儿应该都挺方便的。”
望着她明亮的黑色眼睛,阿卓亚娜微微有些挫败。
以前她们在一起的时候,伊冯不是这样的。她从来都不吝于表达自己热烈赤忱的爱意,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与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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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她们恋爱前炼金术士也曾退缩过,但被女妖成功勾过来沦陷以后,伊冯就总爱黏着她。
无论在哪儿,即便有意克制,伊冯看她的眼神从来藏不了什么,阿卓亚娜知道恋人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难过,什么时候强言欢笑,什么时候明明想告诉她一些事情却又欲言又止放弃了。
所以阿卓亚娜才不敢再带着她于“伯爵夫人”的一众好友们面前出现,只在单独相处的时光里,沉沦于她目光中的迷恋与炽热中享受一切欢愉的欲望和爱意。
可是现在,即使女妖能从身体语言的倾向中看出炼金术士举止间对她的爱护与偏向,却无法哄得对方再开口承认一次爱她。
就像那只原本眼神湿漉漉的黏人小狗在她身边受挫后学会了隐藏,偶尔不自觉摇着尾巴亲近嗅探表示出偏爱后,又会退一步蹲下坐好注视守护着她。
她的骑士一直没变,心依旧剔透纯澈,只不过曾被她使小伎俩撬开的心门又闭上了。
好在阿卓亚娜现在能够确信,没有人比她走得更远,她与伊冯的心近在咫尺。
而这就足以支撑她无视所有的障碍,忽略掉内心的委屈、酸楚,以及受挫后产生的退缩和放弃的念头,耐着性子朝这只心软又固执、让人既恨且爱的小狗一点点靠近了。
不,这其实还不够,她还需要尝到一点甜头和优待……
于是女妖上前一步,自然地挽住了伊冯的手臂,而炼金术士果然没有抗拒她的靠近。
“其实我不怎么会租看房子,应该注意哪些也不知道。
以前小时候在坎德尔都是姐姐照顾我,后来帕尔默叔叔陪着我来了约德郡,又是他帮我打理了很多琐事……至于现在嘛,我听你的!”
她穿高底鞋的时候能跟炼金术士差不多一般高,但现在只穿了平底小皮鞋,伊冯又穿着长靴,她的肩膀就只能贴靠着身边人的手臂了。
约德郡秋天的夜晚会很冷,但现在白天却还没到穿大衣的时候,两人靠在一起,衣服并不能阻隔肌肤间传递的温度。
凯瑟琳说的没错,伊冯虽然警惕心很强,又固执又较真,但直觉里认定亲近无害的人,其实很容易接近她。
[伊冯或许不像你我一样总能第一时间成为人群的焦点,但她原则性强、性格也很好,这样的人其实很能吸引获得他人的友善与好感。
莉娅,你一定想象不到我妹妹在她那个圈子里有多受人欢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的导师乔安娜每年手底下只带三个学生,伊冯在同期炼金学徒里天赋不是最高,样貌和社交能力也不是最好,但实习了一个学期以后,乔安娜教授点名要的她……]
计程车上,租房中介坐在副驾上介绍着他所知道的海湾区几处房源的情况,健谈的司机没过一会儿也加入了谈话中。
女妖在后排坐于炼金术士身边,脑海里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事情,情绪也跟着起伏涨落。
是啊,温吞友好偶尔又迟钝容易接近的小狗,谁会不喜欢呢?可她能摸准了小狗的容忍底线踩在边界上一点点靠近,别人是不是也能?
肩膀突然一痛,伊冯抬头看了看前座,压低声皱眉道:“你咬我干什么?”
咬了她一口,喜怒无常的任性女妖心情又好了一些,身体倚靠过来,伸手揉她肩膀上被自己咬过的那块地方,小声道歉:“对不起嘛,刚刚路况不好,我又正好靠着你,牙齿不小心磕到了。”
“……”
凑近来的这张脸肌肤吹弹可破、触手可及,炼金术士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将手从她怀抱中抽出来,往车门处挪了挪。
第 102 章
周日, 除了卡尔,特案科全员都处理完了自己手头上的事情来到办公室加班。
伊冯与摩根分工合作,她的主要精力放在米拉枪击案的侦破上, 而摩根则担任另一桩凶杀案的指挥官,负责调查抓获杀害失踪男孩林恩的凶手。
摩根昨天就已经去上东分局调取查阅了所有资料, 她将现场的勘查记录、报案人的笔录和法医检验报告全都亲自过目, 还和遇害男孩林恩的父母进行了谈话。
今天她更是去上东区林恩家附近走访调查, 花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从早上七点多钟一直忙到下午快四点才回了位于银杏大道的总厅办公室。
昨天下午加上今日一整天,摩根手里几乎已经掌握了受害人所有的社会关系。
不过一个十二岁的男孩, 倒也谈不上有多少复杂的社会关系。
“就像之前他刚失踪时上东区警察调查到的情况一样, 林恩的父母是普通的中产工薪家庭,他爸爸艾瑞克是汽车修理工,妈妈莎伦是一家私人诊所的值班护士。
根据那对夫妻的老板和同事的说法, 他们人品都还不错,没怎么跟人结过仇。当然, 生活里一些小摩擦还是有的,但也不至于叫人绑了他们的儿子下杀手。”
不过我这次还查到了点别的东西, 林恩不是艾瑞克和莎伦的亲生孩子,是他们从教区儿童福利院领养的。”
伊冯出声问:“什么时候领养的, 林恩的亲生父母呢?”
摩根坐了下来, 揉了揉自己酸疼的小腿, “领养是在九年前,林恩大概三岁多的时候。”
“我看了福利院的领养记录, 手续齐全完备。林恩生父不详, 生母是个染上了毒瘾的妓.女。
修道院兼任助产士的修女嬷嬷有一天深夜在工作结束回去的路上遇见了吸嗨了倒在路边的孕妇,嬷嬷就将她带回了修道院救治。
但生产的时候她大出血死了, 林恩一出生就带了毒瘾,比同龄人发育晚了一倍。
修女们费尽心思将婴儿的命保了下来,在三岁的时候林恩已经跟其他的健康婴儿没有太大区别了,就是这时候埃里克夫妇去到福利院收养了他。”
乔什坐在自己的靠背椅上,脚一蹬旋转半圈望过来,“那报案人呢?不是说林恩的尸体是被他朋友发现的吗,废弃的下水管道,一般人可不会想起来要去那里。”
摩根将从上东分局带回来的档案袋放到桌上,“那个废弃的下水道最早还是林恩先发现的,后来成为了附近坏孩子们的秘密基地,他们都知道那个地方。”
周五晚上发现尸体的孩子才十岁,名字叫吉米。
他跟林恩在同一所学校上学,比他小两岁。虽然彼此之间互相也都认识,但要说是朋友还有些勉强。
“是吉米的爸爸陪男孩一起来报的案,据他说,吉米经常被以林恩为首的那伙坏孩子们欺负……”
吉米性格有些懦弱胆小,朋友不多,在认识了林恩以后,就被对方假装友好拉进了那个小团体。
开始的时候林恩还会像一个好哥哥一样带着他一起玩,后来就慢慢地欺负他,把他当成自己的跟班。
林恩会要走吉米的玩具、爸爸妈妈送的礼物,以及他所有的零花钱……
直到后来,吉米的东西林恩只要想就都会直接抢走。哪怕他并不需要,只是为了看看吉米难过的表情取乐。
“吉米说林恩上周拿走了他姑妈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姑妈马上就要过来看他,他想把东西要回来。
他知道林恩喜欢把‘战利品’藏在秘密基地里,所以周五,吉米半夜偷偷从家里溜了出去,跑到那个废弃的下水道里想把自己的东西‘偷’回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是在那时候,小男孩发现了林恩的尸体。
尸体当时在下水道已经泡了两天,早已肿胀腐烂得看不出轮廓,吉米看到尸体的那刻都吓坏了,还以为是林恩杀了人藏尸在那儿,害怕哭着跑回了家。
还是他爸爸追问知道儿子遭遇的事情后第二天陪他去报的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恩死于钝器敲击,后脑勺顶上有一个巨大的豁口,头骨几乎都被敲碎了,尸体上没有挣扎的痕迹。
法医初步勘验说大概率是个成年人站在林恩身后,用扭矩扳手或老虎钳之类的工具砸死了他,然后再抛尸到下水道里的。”
十岁的吉米可没这个力气把十二岁的林恩杀害后又转移抛尸。
乔什面上表情一言难尽,“一个才十二岁的儿童,溺死流浪狗,剪掉邻居家养鹦鹉的头,因为在学校贩毒被带进校长办公室,然后在校长椅子上大便被学校开除,现在又霸凌低年龄的同学……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孩子?”
“不止这些,你别忘了,林恩失踪当天还烧死了妹妹的宠物小仓鼠。
幸好那个女孩才六岁,还不懂死亡意味着什么……”
他们的职责是抓住凶手,可不是追究一个才十二岁的孩子是如何长成这个样子的。
摩根从档案袋里抽出几张照片用磁吸石贴到白板上一列排开,“所以我觉得林恩的死或许不是因为他父母跟人结了仇,而是单纯就是有人想要这个孩子死。”
乔什看着摩根拿笔,划线后在每张照片下面都指向写了一个名字。
“那只被活生生剪掉脑袋的鹦鹉是林恩家隔壁范太太的宠物,老太太年纪大了,因为这件事大受打击,差点住进了医院。
范太太的儿子休是个板球运动员,邻居们都说两周前休因为这件事在林恩家门廊前跟艾瑞克大吵了一架,说他管不好自己儿子,就别怪别人替他管。”
乔什看着摩根将休的名字写了下来,“这在我看来算是一种言语的威胁预示了。板球运动员,他们的力气可不小。”
“你说得对,但是休的不在场证明很充分。
林恩失踪当晚休所在的板球俱乐部正好组织了一场比赛,他的队获胜了,比赛结束后通宵都在城里的酒馆狂欢庆祝。
队友们能作证休整晚都在,一直没有离开。”
摩根在其他几张照片下面也连线写了名字,“另外还有几个邻居的情况也和范太太家差不多,整个社区都被林恩祸害过,他家附近像休一样大发雷霆找上门去的邻居可不止一两个,但嫌疑都不大……”
乔什手搁到桌上抓了抓头发,“那吉米的父亲呢?”
“我也想到了这点,但他陪着儿子做笔录的时候,在得知吉米被霸凌了半年之久时的震惊、痛苦与愤怒不似作伪。他说他以前以为那些坏孩子只是偶尔捉弄吉米。
我让斯宾塞留下继续盘问,看林恩还有没有霸凌过其他孩子,如果有突破的话,斯宾塞会联系我……”
摩根放下了笔,“现在就只能先等法医实验室那边的结果,看能不能从痕迹分析上得到一些线索缩短排查范围。”
她回头问:“你们这边呢,长官,米拉的案子怎么样了?”
伊冯此时坐在卡尔的办公桌前,“我和乔什、达雷尔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排查卡尔从警生涯里办过的所有案子。”
她将一摞标记好的传真文件扔到了桌上,“卡尔以前在上东分局负责处理的是帮派凶杀、毒品、抢劫之类的刑事重案,我们下午联系了郡检察官办公室、监狱和缓刑官,那些罪犯要么在服刑,要么在监狱等待庭审,没几个被放出来的。”
达雷尔拍了拍自己面前桌上的那摞黑色文件夹,“这是卡尔来特案科后经手侦办过的案子,大部分都还在庭审阶段……照我说,这些人的亲友和家属可没脸恨上警察。”
所以米拉的案子和摩根那边一样,暂时没什么突破性进展了。
“明天才是周一,今天很多部门都没有上班,从米拉头部取出的那枚子弹要等明天鉴证部门的弹道分析组上班才能进行处理。
卡尔告诉我们的那个关键目击证人马文·乔姆利昨天早上报警以后就逃了,斯芬索的警察帮我们在他叔叔家逮到了人。
他既然逃跑,那肯定是真的看见了什么。
我已经递交了州内跨市警务部门协查合作申请,手续加急办好了,明天马文就会被斯芬索警察遣送回来……”
伊冯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差不多该下班了,大家收拾收拾都回去吧。”
伊冯往自己办公室走去,握住门把手回头道:“对了,卡尔中午给我打了电话,他说米拉的葬礼定在了下周三。”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对办公室三人点了点头,“明天见,各位。”
——
昨天下午,伊冯在被中介带着转了一大圈以后,在海湾区一个离海湾分局不远的中高档社区看中了一套单户独栋的房子。
房子很漂亮,宽敞明亮、采光和通风都很好,室内布置也很棒,家具齐备且几乎都是新的。
楼上卧室配有供暖设备,可能是约德郡冬天太冷,每个房间还有插座式电暖器,楼下客厅还有一个大壁炉。
客厅和厨房连接在一起,前后各有一个门通向前后院的草坪。
装修用的是昂贵的材料,各种橱柜也都是定制的,客厅有电视、电话机,厨房里有冰箱和不锈钢灶具,台面还是花岗岩质地铺就的,一切都无可挑剔。
它甚至还有一间车库,和能由杂物间改造成工作室的顶层阁楼。
据说因为社区边上那条路是隶属于海湾警局的巡官们交班的必经之路,所以这个社区附近的治安很不错,这两年都没出现过什么伤人或入室盗窃的情况。
这种房子可不多见,虽然价格略微超出了一点预算,但伊冯当即就拍板定了下来,和房东签下了合同。
她们俩昨晚也没有再大老远乘车赶回汤姆森太太的公寓,而是就在这儿住了一晚。
今天四点钟下班回去,伊冯接上阿卓亚娜就准备回公寓搬家了。
因为伊冯公寓隔壁那间设备慢慢采购齐全、像模像样的炼金实验室,她们不得不叫了一辆货车来搬家。
而这个时候,伊冯才发现短短几天时间,除了画具和颜料,阿卓亚娜还购置了一大堆生活用品藏在了工作室那几间大橱柜里。
其中包括且不限于各种舒适漂亮的裙服和大衣、鞋子、护肤化妆及洗漱用品……就像是她早打算要赖在这里住下,根本没想过要搬走一样。
对此,女妖振振有词,“这些东西都是要用的嘛!”
“你哪儿来的钱?”
“帕尔默叔叔给的。”
她倒好,一点都不隐瞒自己行李箱丢了住进来以后,这几天帕尔默管家背地里的接济。
“坎德尔法院派来调查认定我名下资产的人昨天已经回去了,帕尔默叔叔今晚也要搭乘轮船回坎德尔替我帮姐姐出面应诉。
他帮我开庄园的保险箱拿了钱,除了买了一张返程的船票外,就把所有的钱都留给我了。”
她抱住炼金术士的手臂,眼里满是信任和欢喜,“我们反正住一起,支出都是你,那我把自己的钱也都给你保管好不好?”
“不好。”伊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等你身上的官司和麻烦都解决以后,再统一清算我垫付借你的钱,到时候你给我开张支票就行。”
财务状况混合是十分亲密麻烦的事情,只有关系深入达到一定程度,已经考虑要共度余生跟另一个人分享一切的夫妻才会这么做。
她们只是合租而已,就算分摊房租也不是这种形式。
楼下刘易斯先生一家前两天已经搬走了,汤姆森太太的公寓楼对伊冯来说,熟面孔只剩莱拉和房东。
她付了货车司机一笔不菲的小费请他帮忙搬东西,莱拉在一旁跟她道别,也动了买房搬离这儿的心思。
告别了这栋初来异国收留她容身的公寓楼后,伊冯跟汤姆森太太拥抱了一下,将两个房间的钥匙还给了她。
从院内的铁栅栏大门走出来,货车司机正在将那些盛放了精密设备和炼金装置的木箱捆绑牢固扛上车放好,伊冯将瘫她肩膀上趴着悠闲甩尾巴的卡洛放到阿卓亚娜手心,脱下风衣外套把袖子挽了起来。
“我去帮司机装车,你可以到那边给帕尔默先生打个电话。
他买的不是晚上九点的船票吗,还来得及到我们新家来吃顿晚饭。”
阿卓亚娜把她外套接过来,细细咀嚼那句话,笑得像只偷吃到鱼的快乐小猫,“我们的……新家?”
毕竟居住环境相差太大,炼金术士的脚步一离开旧公寓,住进新房子的期盼和高兴立马就盖过了不舍。
伊冯心情好,也不跟她较真掰扯这些,叮嘱她和帕尔默管家打完电话后,顺便拨通自己记下的新社区附近餐厅的电话订一桌外带的餐点,便去和司机搬自己那些宝贵的仪器了。
她们回到海湾区的新家门前时,帕尔默已经到了。
司机将箱子放到路边就离开了,三人一起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进了一楼客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伊冯没让西装革履一副老绅士打扮、花白头发和胡子修建得整整齐齐的老管家帮她布置整理,只是让他和阿卓亚娜呆一块说说话,便带上卡洛出门去附近餐厅取餐。
回来的时候,女妖果然红了眼眶。
客厅被箱子和各种东西堆满了,他们在厨房的餐桌上吃的饭。
吃完晚餐时就快到晚上八点钟,帕尔默提前叫好的计程车也到了。
当年离开姐姐来到约德郡的时候,身边至少还有父亲一样的管家陪在身边,现在帕尔默也要留下她回坎德尔,阿卓亚娜的心里既不舍又难过。
她知道女妖的天性会带给自己更敏感的情绪波动与感知,以往她选择转移、躲避。
就像当初恋爱时,阿卓亚娜一旦发觉到恋人火热的爱意带来的压迫感,她就会避开伊冯,让心中逐步升温的感情晾凉些一样,帕尔默今晚坐船走,她也没想过要当面见他、跟这位疼爱照顾她多年的叔叔好好道别。
她就知道这种时候自己会哭的。
炼金术士哭笑不得,站在门廊前拍拍埋在她肩上与其说伤感不如说是趁机撒娇的女妖的背,“帕尔默先生已经走了,我们该收拾东西了。”
阿卓亚娜不说话,抬手环搂住她的腰,挺身与她身体曲线贴紧,暖热的唇息从脖颈间擦过,湿意沿着颌骨滑到耳畔……
女妖张唇含住了她的耳朵。
左耳一热,伊冯背脊酥麻,几乎是跳着从她手臂缠绕的陷阱里挣脱开,“你——”
社区很大,附近都是单户独栋的房子,前后的草坪足以给邻里之间留出足够的隐私距离。
此时街边的路灯都亮了,但树篱和围栏遮挡了外头投射过来的光。
门廊前没开灯,流银般倾泻而下的朦胧月色里,美丽的精灵女妖眼中泪光闪闪未褪,唇瓣润泽饱满,也不知是在诱捕她挑中的猎物,还是把自己视作猎物献给她选中的猎人。
那一定会是一场酣畅淋漓、汹涌热烈的碰撞……
——等等,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伊冯,你疯了吗?
胸中激燃而起的烈焰猛然被关上的门挡了回去,伊冯喉咙吞咽着背光退了一步,而女妖跟着逼近前来,反手关上了身后的门。
客厅的灯光将漂亮清澈的深褐色眼睛、殷红如血的柔软嘴唇、精致小巧的下巴和披散肩头栗色微卷的长发都照亮送到了炼金术士面前。
“伊冯,现在只有我们了……”
活人当然不能憋气太久,耳膜心跳的鼓噪声中,伊冯胸口起伏了一下,无法抵挡的香顿时便侵入了肺腑。
她低头胡乱应声,捞起地板上一个装了蚀刻装置的大箱子,扛起来就往楼上走。
好重
阁楼暂定为工作室,虽然短期内看起来是没空收拾出来了,但东西不能就堆在客厅,还是要先放上去。
从阁楼下来的时候,阿卓亚娜已经跟来了二楼。
她多此一举地扶着阁楼升降梯,仰头笑道:“伊冯,要我帮忙吗?”
出了一身汗,伊冯瞥她一眼,将黑发盘起扎上,往楼下走去,“不用,你收拾自己的房间就行,我有些设备很重,你不一定搬得动。”
下楼后,炼金术士突然停住脚步,身后女妖故意撞了上来。
伊冯忙退让开,不跟她有丝毫肢体接触,“你跟着我干什么?昨晚不是商量选好房间了吗?”
“可我现在又想住你那间次卧了怎么办?”
伊冯绕过她提起两个木箱上楼,“随便你,今天住进来定好以后就不能改了。”
阿卓亚娜站在客厅旁的楼梯边握住栏杆,心里哼一声,仰头伸手对着她的背影虚挠了两下,声音却柔软甜糯,“知道啦!”
圆眼睛乌黑发亮的小花栗鼠收回了目光,从客厅沙发靠背跳到了旁边的圆几小桌上。
它从餐盘里装的切成段的玉米上啃了一小粒下来,用两只爪子捧着啃咬,眨了一下眼睛。
它看不懂。
第 103 章
如果是刚来约德郡的伊冯, 搬家对她来说轻轻松松。
那时的她行囊只有一个简易的炼金工具箱,换洗的衣服都只带了一套。
但现在的她不仅生活用品齐全完备,有一衣柜的四季衣物和一大堆卡洛的零食和玩具, 还拥有了一间几乎趋近于完整的炼金实验室。
除此之外,她还多了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合租室友。
当然, 伊冯知道她是装的。
阿卓亚娜虽然像个安家过冬的小松鼠一样在短短几天就采购了一大堆东西, 如同标记领地般偷偷塞满了伊冯在公寓楼租下来的两个房间的空隙, 但那都是些小玩意儿,只两个箱子就全部装下了。
可当在新家里,伊冯将那些暂时没空收拾的坩埚、玻璃器皿以及一些沉重的炼金机械装置和电解离设备等都搬进阁楼工作室后, 下来准备收拾归置自己的房间时, 却发现女妖跟着她假模假样上下楼来回晃悠了几遍,客厅纸箱子里的东西几乎不见减少。
照大小姐这样整理的速度,只怕弄到凌晨都弄不完……
伊冯干脆跟她商量分工合作, 包揽了上下楼搬运的任务,而阿卓亚娜则负责在她白天上班的时候布置整理顺便做清洁工作。
不得不说, 身边多了一个人以后,虽然生活空间被挤占, 时间的流逝仿佛也因跟另一个人分享而加快了许多。
但在这个宽敞整洁、一切看上去井井有条、赏心悦目的新家里,有一个漂亮姑娘陪伴的感觉还真不赖。
虽然这个被迫由奢入俭的漂亮姑娘娇气、任性又挑剔, 可体谅到对方此时遇到的困境与麻烦, 看在她令人赏心悦目的美貌上, 一些无关痛痒的牢骚和小毛病倒也无关痛痒。
不过是一个合租的室友,又不是谈恋爱吃睡都在一起需要磨合保持共同的起居生活习性, 有什么难接受的呢?
抱着这样的念头, 伊冯在气派的主卧大房间熟睡了一整晚,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精神抖擞、神采奕奕。
不是因为早起而精神, 纯粹是她昨晚的睡眠质量真的很棒。
次卧的门掩着,伊冯洗漱完换好衣服下楼,全程动作都很轻。
但走到客厅沙发旁的时候,她却惊讶地发现沙发靠枕前面垫了一张白色纸巾,纸巾被靠枕压住边角,上面放着一小碟装了水果和坚果的餐盘。
而卡洛此时坐在纸巾上舒舒服服靠陷在靠枕前,面前是切好摆盘的零食,对面的电视机正在播放早间新闻。
它两只爪子抱着一小块切成条状的苹果在小口快速啃咬,看到主人还扭头朝她吱吱叫了一声打招呼。
伊冯走到一旁餐厅,阿卓亚娜穿着新买的睡裙正在一边喝咖啡一边看报纸。
她右腿腿弯叠在左膝上,一只拖鞋半悬在空中,睡裙下摆滑至小腿根部,将细白脚踝以上漂亮的腿型肌肉线条全都显露了出来。
阿卓亚娜眸色浅淡地看了她一眼,视线落回了报纸上。
相较于面世不久还未普及且频道不多的电视,约德郡大部分家庭还是更习惯于从报纸上获取信息。
餐桌上有两份早餐,阿卓亚娜自己的已经吃完了,旁边还给她留了一份,是一杯温好的牛奶,一份三明治和一个煮鸡蛋,还有一小份焦糖布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伊冯拉开椅子坐下,“我还以为你在睡觉,现在才不到七点钟,你什么时候起床的?”
“六点零几分。”阿卓亚娜视线一直停留在报纸上,语气清浅,漫不经心。
她蓬软柔顺的长卷发盘了起来,只在脸颊旁垂下几缕弯曲的发丝,配合着端起咖啡杯轻抿的动作,整个人的气质慵懒又成熟。
似乎还是那个养尊处优坐拥一整座海岛庄园的伯爵夫人。
“你要是睡次卧的话,就知道我昨晚什么时候睡,今早什么时候起了。”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依旧从容,但话语里夹杂的不满和幽怨击碎了伯爵夫人优雅娴静的外表,将女妖的本性显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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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栋房子有两间卧房,前天晚上和房东签好合同后,伊冯跟她约定了各自支付的租金比例和日后对半分担的开销。
阿卓亚娜选了主卧,伊冯就去睡了次卧。
昨晚搬进来以后,气氛明明刚刚好,她试探说想住进次卧,结果伊冯嘴上答应,扭头就把自己的东西都搬去主卧了。
她可不信炼金术士不懂她的话外之意……装傻有意思吗?
伊冯眼神闪烁,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转移了话题,“你早上出门拿报纸带上卡洛了吗?”
暖热的牛奶流入空荡荡的肠胃里,不仅唤醒了沉睡的食欲,也让她整个人都舒坦了起来,身体似有一股暖流发散至四周。
伊冯胃口大开,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大口。
面包片煎至焦香,里面夹着芝士和火腿片,中间还放了几片番茄和煎好的洋葱碎,这应该不是约德郡本地的风味,但依旧美味,诱人食指大动。
炼金术士毫不吝啬夸赞了三明治的美味,阿卓亚娜心里轻哼了一声,托腮瞧着她,放过了刚才的话题,“你昨天不是和帕尔默叔叔说,你觉得米拉的死可能只是个人纠纷,或许与卡尔警察的身份无关吗?”
“对,但抓到凶手之前,这些都只是推论和猜测。”
伊冯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向她解释:“我昨天和乔什他们调查了卡尔经手过的案件,那些犯人大多数都还关在监狱,寥寥几个取保候审的也几乎都被排除了嫌疑……
这件案子的关键目击证人马文·乔姆利在报警以后就逃了,可被害人是一名警官的妻子,他如果真看到了什么,完全没必要跑。除非——”
阿卓亚娜若有所思,“除非凶手认识他?”
伊冯点头,“对,或者这件事跟他有关系,他很害怕。”
卡尔住在奥汀区,那儿街头环境混乱复杂,各种犯罪组织势力猖獗,对很多社区居民来说,相较于警察,那些就在自己身边活动的帮派犯罪分子和混混们才是更招惹不起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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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凶手是奥汀区附近的帮派组织成员,马文在逃过一劫后,卡尔听到动静跑出来给妻子施救止血,怒吼着要他去报警叫救护车,他怕被灭口,什么都不跟警察说立马逃掉就很合理了。
阿卓亚娜振奋起来,期待道:“那也就是说我可以出去了?”
伊冯忙咽下嘴里的布丁:“不行!”
“暂时还不行,你先等等,马文今天就会被斯芬索的警察押送过来,我得先跟他谈谈再说。”
炼金术士的语气缓了缓,“不是说不让你出门,海湾警局就在前面不远处,你可以带上卡洛,就在附近先逛逛。”
“知道了,”女妖没精打采应了一声,“那我联系安吉和阿尔伯特他们帮我买几支油画笔刷。”
“安吉不是不知道你回来了么?你不怕她知道你冒用了你姐姐的身份?”
阿卓亚娜慢悠悠抬眸,目光饶有深意落到她脸上,食指勾点着咖啡杯的把手,“那又怎样,我又不是要一辈子都顶着‘塔妮斯顿’这个姓氏。再说了,我之前孀居的时候也没‘守寡’啊。”
伊冯刚被煮鸡蛋噎住,现在又被牛奶给呛着了。
她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起身将碟子里的鸡蛋壳倒入垃圾桶,剩下的牛奶一饮而尽,把杯子和餐具一起拿到水池边用水冲洗干净放进沥水槽搁好。
炼金术士嘴里小声嘟囔:“联系就联系吧,随便你。”她抬头看了看客厅壁挂的时钟,干脆打电话给出租车公司叫了一辆计程车。
总厅明年才会搬到海湾区,她们现在住的地方离银杏大道有点远,伊冯想坐公共交通还不迟到的话就得起更早,今天是不可能了,只能打车过去。
“你先在家里休息两天,”她在门口将外套穿上,“有什么急需的东西可以给我打电话,晚上我下班后带回来。”
阿卓亚娜起身把自己的咖啡杯和餐碟也放进了水池,回头手撑在身后花岗岩台面上懒懒看着她,“你以为我一个人在家会无聊吗?我巴不得你赶紧出门,一会儿我把衣服都扔进洗衣机就回去睡懒觉。”
伊冯站在门口笑了起来,“行行行大小姐。”
她突然想到什么,手伸进口袋拿出一个小首饰盒,阿卓亚娜主动好奇走了过去,“这是什么?”
伊冯打开首饰盒的盖子,里面装着她那对许久没戴的银色蛇形符文耳钉。
“这是我毕业时老师送我的礼物,上面描刻的符文是一幅她亲自推演出来的星空图,能进行轻微的危险预警。
还记得我来约德郡的路上遇到的那只狼人吗?长途跨国列车上人太多,鱼龙混杂,我怕卡洛被走私犯盯上,便把它关手提箱里了,当时就是这对耳钉在我口袋里发烫警示了未知危险。”
“但这东西对现在的我来说作用不大,更像是一件用来装饰的纪念品。但它还有另一个功能,就是拆分后在一定距离内,两枚耳钉之间是有感应的。”
伊冯看着她,“你拿一枚吧。”
阿卓亚娜把盒子接了过去,回望着她,“你不帮我戴上吗?”
伊冯伸手取出其中一枚耳钉小心地帮她戴上,准备拿过盒子的时候,女妖却将手缩回去,自己将另一枚拿了出来。
“伊冯,你知道我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来找你吗?”
伊冯被迫背抵着门,阿卓亚娜用手腕圈住她的脖颈,捏捏她的耳朵,身体前倾贴靠入她怀里,将那枚单耳钉给她戴了上去。
耳钉戴好后,女妖手环住炼金术士的腰轻抚滑动,身体的弧度柔软嵌合,踮脚凑到她耳边,用湿热的唇息低声道:“因为你从来不抗拒我的接触,也总在给我接近你的机会。你只是退,却从不拒绝……”
门轻轻关上,过了几秒,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水果的小花栗鼠面前的餐碟被人拿走,旁边沙发软陷了下去。
卡洛手里抓着一小粒玉米,皮被它咬掉从嘴边掉落下来,正好被屁股下坐着的纸巾兜住,它两只爪子抓着玉米粒往嘴里送,吧唧嘴将最嫩的地方咬几口后手一松丢掉,又抓来一粒咬开皮。
面前的餐碟被同样靠躺上沙发的女妖搁在光洁的膝盖上,小金花鼠仰头望过去,阿卓亚娜把它捧了起来托在手心,用食指戳了戳它柔软的腹部毛发。
“卡洛,你认识乔安娜教授吗?”
“吱~”
阿卓亚娜笑了起来,“你知道我听不懂的吧?”她低头亲了亲小家伙的头顶,将膝盖上的果盘放一边起身,“我去打个电话~”
——
“长官,你在看什么?”
银杏大道警政大楼二楼的走廊上,伊冯回过头,背对着窗户,将那枚刚摘下来的耳钉装进外套贴近心口的内兜,“没什么。斯芬索的警察们已经将马文·乔姆利送过来了,达雷尔,你跟我一起去审讯室。”
第 104 章
马文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 他相貌不怎么出众,但有一双漂亮的暗蓝色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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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紧张,马文。”
“噢警官, 我不紧张的……”
达雷尔掀起眼皮看他,“不紧张你抖腿干什么?”
马文忙双臂交叠坐正, 双腿并拢, 桌面的轻微震动终于停了下来。
“马文, 你知道我们找你来是为了什么,你应该认识卡尔警官,他是我们的同事。
前天上午, 他妻子在自家家门前的马路边被人对准头部开了一枪, 而你就在现场。
奥汀区警察走访询问了社区周围的目击者,他们说枪响以后,看见一辆黄色小货车驶离了街道, 你也看到那辆车了吗?”
马文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我……可能吧先生, 是好像有一辆车,至于什么颜色……抱歉警官, 我太害怕了,当时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我现在有点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你趴下的地方距离倒下的米拉只有六七米, 枪手乘坐的那辆车是从你面前驶过的, 你说你不记得那辆车是什么颜色?
米拉做了一炉面包出门想去跟邻居们分享,结果枪击事件发生后, 所有的面包都滚落在地沾满了灰尘, 而你趴下躲着的树篱边有一块压扁了的面包……
马文,你做了什么?
米拉在将她亲手烤制的新鲜面包分享给你以后遇到了枪手, 你什么都没看到却还是在她死后逃走躲了起来?你在躲谁?你看到了什么?”
马文手肘撑在桌子上,五指抓进自己头发里,“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真的想不起来了!好像是有一辆黄色的小货车从我前面开走,但我听到枪声就卧倒了……我当时很害怕,真的记不起来了!”
伊冯止住达雷尔的逼问,伸手拍了拍马文的手臂,语气温和安慰道:“我明白,这很正常,恐惧与创伤会影响当事人的记忆,造成一定的思维混乱,但是马文,这是你亲身经历的事情,米拉是在你面前倒下的。”
“你可以不配合我们,可我请你想想米拉。
周六上午她做了一炉面包,除了留给自己和丈夫当早餐以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和邻居们分享。
我们了解过了,她在社区的口碑很不错,你认得她的对吗?”
马文擦了擦眼睛,把达雷尔递过来的照片拿在手里,眼眶红了,“是的女士,我认得米拉。她做的面包很香,热腾腾的十分松软,她是一个好人,从来没有和人吵架结过仇,我知道她的丈夫是一名警察……”
“但杀她的人不知道,所以你之后逃掉了。因为你知道,凶手在发现自己杀了警察的妻子以后,肯定会回来找你灭口,你害怕了对吗?”
马文抬头看她,“女士,你知道我们住的那片社区是什么样子的吗?那里百分之六十的人都是三代以内的移民,一条街能被三个帮派瓜分地盘,各色人种混居在一起,满大街都是缓刑犯和前科犯……如果他们知道我跟你说了什么,我会死的!”
“那什么都不说,你觉得他们就会放过你吗?”
伊冯握住他拿照片的那只手的手腕,“马文,你看看米拉,她不过是走出家门去和邻居分享自己做的面点,你说了她是个好人,好人不应该遭遇这种事情。”
“他们根本不会管你是不是好人……”马文抿紧嘴唇,喉结滚动了一下,眼泪从眼眶滚落了下来,低头道:“或许那天早上她就不应该出门。”
他抽回手,将照片倒扣在桌上,摇头,用手背擦掉眼泪,“如果卡尔不是警察,你们的人根本不会管这件案子。”
“对不起警官,我什么都没看见。”
——
在审讯室空耗了一个小时,马文除了哭就是摇头,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肯说。
伊冯让达雷尔留在审讯室,自己出来了,卡尔却从旁边监控室追了上来,“长官,你让我进去审他!我知道这种人最怕什么,我能从他嘴里掏出口供来!”
“你怎么审,恐吓还是逼供?他是证人,不是嫌犯!
他的家人就住在那条街道上,他能怕到连夜逃往斯芬索,你除了揍他一顿泄愤还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
伊冯看向监控室里跟出来的几个人,语气严厉道:“还有你们,谁准许你们放他进去的,我有说允许他加入这桩案件的调查吗?还是说,是有人擅自批准他回来工作?”
几名警察面面相觑,都没敢说话,摩根清了清嗓子,“长官,我……”
“跟副警长没关系,是我求他们放我进去的。”
才两天的时间,卡尔的下巴上已经长出了一层胡茬,但他并不憔悴,反而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神情凶厉,眼睛亮得吓人,仿佛眼底正投射出心底熊熊燃烧的一团焰火。
“后天上午就是米拉的葬礼,我家里人都过来帮忙,教堂墓地也都联系了,我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在下葬前亲手抓住杀害了我妻子的凶手!”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如果我让你加入到调查中来,将来庭审的时候辩护律师就会揪住这点不放,我们不能冒这个风险。
警探,你要想清楚,你做的这些到底是为了自己的情绪感受,还是想给米拉讨回公道,让凶手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伊冯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态度坚定,不容反驳,“卡尔,你必须回避这个案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卡尔凶狠阴沉的神情不变,拳头握紧,看了炼金术士一眼,不情愿让开了路。
摩根拍拍卡尔的肩膀跟了上去,承认道:“长官,是我见关键目击证人被带了回来,就让斯宾塞给卡尔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米拉的死对他打击很大,我们每一个人都想帮他,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们做好自己的工作,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了。”
伊冯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把外套脱下搭椅子上坐下。
“除了疯子和怪物,没多少人有胆量跟司法系统对着干,马文的证词差不多能证明这起案子跟针对警察家属的袭击没有关系,至少现在我们可以报告署长撤销掉一级警备状态,把重点放在卡尔家附近的那几个帮派组织了。”
那嫌疑人的范围也没缩小多少。
警界同行的家属在家门口遇害,无论奥汀分局平时工作效率如何,这时候都同仇敌忾,奥汀区的警察这两天一直加班传唤问讯,共计审了几乎一百多名缓刑犯和帮派分子。
虽然奥汀分局已经做了很多,但那些人从来都不会好好跟警察合作,他们习惯撒谎、抱团,就算知道些什么,也不会有人告密……
所以目前来说,即便已经从马文嘴里得知杀害米拉的人是在卡尔家附近生活出没的混混及恶棍,指望那些消息灵通的街头帮派分子主动开口供出枪手线索也根本不可能,这几乎是条死路。
伊冯靠到椅背上,手指捏握着桌上的一支笔灵活转动,“摩根,我想不明白。”
“既然周围的邻居和马文的证词都说明米拉是个人畜无害、从来不主动惹事的普通女人,枪手也不是跟卡尔有仇,因为警察的身份而去报复杀了他妻子,那米拉为什么会死?
这也不像是无理由无差别杀人,凶手是对着米拉的头开的枪,之后立马驱车仓皇逃窜,米拉是怎么惹上他们的?”
伊冯曾是军人,是曼森威尔宪兵部队随军术士兵团的军检少校,她的敌人要么是战场上敌对交战国的士兵,要么是军中被魔毒侵蚀心智的渎法者怪物。
无论敌人是谁,凶手是谁,行凶总要有一个理由、动机,但米拉的死却让伊冯觉得困惑。
摩根叹了一口气,在她办公桌前坐下,“长官,那是因为你不了解那些人。你记得之前罗萨的案子吗?我们查到最后发现凶手是被害人的哥哥罗泽,卡尔当时情绪很激动,他希望我们放过罗泽,不要再继续追究那桩十几年前的凶杀案了,因为罗泽先生这样的人是他所居住那片社区的希望。”
“卡尔住的房子是他爷爷那一辈传下来的,他从小就在那一片长大。
后来父亲去世,他母亲一个人住在那儿,他当了警察结婚后就和米拉搬回了那个社区方便就近照顾母亲。
这种帮派盘踞,街头充斥了前科犯、缓刑犯和非法移民的社区在港口和奥汀两区尤其多,我十四岁就跟着父亲在港口当了警察,过去二十年几乎都在跟这些地方的人打交道。
如果您不是来领导特案科,而是负责调查帮派犯罪,你会发现那些人斗殴打架甚至杀人的理由荒谬到令人绝望。
‘因为路过的时候对方踩了自己一脚’,‘因为听不懂对方的语言,但他看起来像在嘲讽自己’,‘因为对方的表情让自己觉得不爽’,‘因为今天星期一’……这些都可能是他们动手的理由。
因为他们所处的环境就是这样,这种文化是有毒的,从有毒的土壤里长大的孩子,最后也会成为他们的一份子,所以港口和奥汀两个辖区才设有专门的帮派犯罪组织调查部门。”
“还有首都特遣执法队。”
摩根愣了一下,“什么?”
“记得艾什莉吗?那个鬼婴之母。
坎德尔特遣执法队捣碎了乔瑟夫匪帮,解救了那些跟艾什莉一样落入匪帮之手的女孩们,他们为了让乔瑟夫反水攀咬出所有藏在特莱林警局的黑警和政府内部的保护伞,政府提供了一份待遇优厚的协议,让乔瑟夫逃脱了所有罪名……”
凯瑟琳当时也在,还“安慰”妹妹说为了抓大鱼,很多国家都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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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罪恶与黑暗连接成组织、团伙的时候,哪怕只是小打小闹,也会像一只感染病毒混入草场的小羊,最终慢慢辐射感染整片羊群。
拥有这片水草丰沃的草场的牧羊人很幸运,羊群一定会继续壮大,但总会有一些落后的羊,在悄无声息间被病魔击倒。
米拉就是那只倒下的羊吗?
门被敲响推开,斯宾塞站在门口,“长官,我们找到凶器了!”
或许是奥汀区警察连续几天的传唤讯问让枪手慌了神,昨晚那把枪流入了黑市,被捣毁了德兰疗养院后将调查重点转移至约德郡地下交易市场的秘隐科术士们注意到。
从米拉尸体里取出的那枚子弹的弹道分析结果已经传真给各部门了。
秘隐科科长吉娜·布朗跟伊冯不同,她擅长的是机械炼金术。
于是发现那把枪后,吉娜要了一份米拉的尸检报告,在黑市找了些材料随手做了一个模拟人头骨强度的球型简易机械装置,又假装买家寻了个理由试枪,最后确认卖家手里的枪就是杀害了米拉的凶器。
枪店老板被抓以后,在奥汀区警察这几天传唤问讯的人里认出了卖给他枪的人。
当卡尔接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乔什把他引到了监控室门口,叮嘱道:“科长说了,你可以旁观,但不能插手,更不能影响审讯和调查,明白吗?”
卡尔点头,乔什推开门率先进去,马文此时正站在单向镜面前看着对面空荡荡的房间。
伊冯抬眸看了卡尔一眼便望向马文,“你要知道,我们差不多已经锁定了嫌疑人,一会儿这个房间会进去七个人。如果枪手就在里面,你却不指认告诉我的话,马文,你觉得他出去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庆祝自己逃过一劫,还是‘心怀感激’去找你灭口?”
马文咽了咽口水,额头冒出汗珠,伊冯不再搭理他,叫一名警员出去把人带进审讯室。
把枪卖给黑市枪店老板的是住在卡尔家两条街外的一个叫迪克的帮派混混。他年纪不过三十出头,算是他所在帮派里的小头目。
至于房间里的另外六人,则是帮派里跟迪克关系比较近的其他人了。
马文站在镜子前挨个看了一遍,摇头,“没有,不是他们。”
卡尔怒道:“你给我仔细看,看清楚!”
马文往后退了一小步,“卡尔先生,我没说谎,向你妻子开枪的人真的不在里面……”
“好了,卡尔,还有一批,等他辨认完了再说。”
第二批四个人刚走进审讯室,马文几乎是跳了起来指着对面,“是他,就是他对米拉开的枪!我以前在街头见过他,但不认识也不知道他的名字,那时候他在‘拉塞尔兄弟’们中间,所以我才知道他是混帮派的!”
卡尔咬牙解释道:“‘拉塞尔兄弟’就是迪克所在的帮派,也曾是我家附近规模最大的帮派,但半个月前奥汀区警察进行了一次大规模行动,抓了很多毒贩,他们的老大也被抓了进去……
开枪的是谁?第二个还是第四个?”
第二批进来的四人是迪克的男性家属,按顺序分别是他的侄子,哥哥,祖父以及表弟。
侄子年纪太小,祖父年纪太大,都被卡尔第一时间排除掉了。
马文摇头,“不,卡尔先生,开枪的是站最前面的那个,是那个男孩。”
第 105 章
“瑞安, 你今年多大?”
“十三岁,半个月前刚过的生日。”
审讯室只有伊冯和男孩两人,男孩神色吊儿郎当, 满是稚气的脸上却摆了一副街头小混混般桀骜挑衅的神情,瞧上去颇有一种稚幼的荒诞。
“我知道前天周六上午, 你叔叔迪克开着他那辆黄色厢型小货车带你出去转悠了。据说那天上午你一直跟他待在一起, 所以有件事情我想向你确认一下……”
伊冯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 望向手里打开的文件夹,“我有一个认出你叔叔开枪杀人的目击证人。”
“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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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住在那一块的人都惧怕‘拉塞尔兄弟会’里的人,所以当迪克载着你去街头游荡, 让自己的小侄子看见他在街上有多么风光, 看见他对一个无辜的女人开了一枪的时候,你觉得没人敢跳出来指控他?”
瑞安生气道:“因为我叔叔没杀人,你那个目击证人弄错了, 他是个瞎眼睛的蠢蛋!”
“不不不,是你搞错了, 我有证据。车是迪克的,枪也是他的, 而且你叔叔刚刚也承认了。
他说他周六早上拿了枪,开车去到卡尔警探的房子外面, 正好看见他妻子出门, 于是他对准米拉的头开了一枪。
你知道的, 你叔叔有前科,他帮派的老大拉塞尔半个月前刚因为贩毒进了监狱, 现在他又杀了人, 我想法官肯定会——”
“我叔叔根本不认识什么卡尔米拉!”男孩大声道,“我们只是听人说道森周六会去那条街喝酒, 所以一起开车去找他算账!”
伊冯抬头望向他,“你们不认识米拉,那为什么要朝她开枪?”
瑞安双手交扣搁在桌上,眼睛看向一旁,撇了撇嘴。
“道森是谁?”
“是个白痴!我叔叔说,如果不是他愚蠢,那批货就不会被警察盯上,拉塞尔老大也不会进监狱。
我本来这个月就能正式加入‘拉塞尔兄弟会’了……”
瑞安坐在椅子上往后一靠,双腿朝外晃了晃,神情散漫,漫不经心道:“不过没关系,在老大出来之前,叔叔和我会给他一个教训!”
文件夹“啪”一声阖上,伊冯摇头道:“我真是太异想天开了,竟然找一个爱幻想的小孩子来核实证词。
你编的这套故事跟周六上午发生的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反正你叔叔已经承认了,我没必要跟你在这儿浪费——”
“嘿,我没有编故事!我跟你说了不是我叔叔,我也不是什么小孩子!”
“好,那你告诉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瑞安学着那些街头混混的神态和动作,轻浮地晃了晃上半身,用舌头顶了顶右边的腮帮子,下巴微抬,朝后靠在了椅背上。
“那天上午,叔叔开车带我去找道森,我们逛了两圈都没找到那家酒馆,就在这时候我看到路边站了两个人。那个男的看上去有点眼熟,女的手里抱了一网兜面包,应该都是住在附近的当地人。
然后叔叔靠边停车,把枪递给我,让我去问他们那家酒馆在哪儿。
我下车叫他俩,男的没动,女的过来了。我向那个女的问路,她不说,站在路边看了一眼我叔叔,问我们是谁要去酒馆。
这关她什么事?
于是我跟她说,‘你别管谁去,我要知道离这条街最近的酒馆在哪儿,别浪费我时间,我要去找人算账!’”
“然后她笑了起来,问我今年几岁,说酒馆不是我这种小孩子去的地方,还问我车里面坐的司机是谁,叫我告诉她我妈妈的名字,不然就联系儿童福利部门。
我生气了,说这一条街都归我们管,让她别多管闲事,如果她不告诉我酒馆在哪,我就要她好看!我还亮出了我的枪。
你知道那个贱货什么反应吗?”
“什么?”
“她让我跟她去到车后面。我以为她终于知道怕要说了,但她站在后轮旁边,递给我一块面包,让我把枪给她。”
瑞安轻蔑地笑了起来,这种表情出现在一个孩子脸上格外令人不适。
他语气嘲讽道:“她以为我是什么,能被她三言两语哄过去的蠢货吗?然后我拿枪指着她,说我再问最后一次,酒馆在哪儿。”
“然后呢?”
“她不说,所以我开了一枪。”
伊冯的喉咙有些干,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就因为……因为米拉不给你指路,你就朝她开枪?”
瑞安锤了一下桌子,上身前倾靠近,低吼道:“我都跟她讲了,这条街我说了算!我问她那么次,她却一直不把我当回事儿!旁边那个男的一直看着,不把这件事解决,街头上谁还会尊重我?”
“瑞安你才十三岁,成年人本来就不应该告诉你怎么去酒馆,也不会放任一个孩子随便拿着枪在街上游荡。
你难道感觉不到她是在关心你吗?”
瑞安愣了一下,眼中的无措与茫然一闪而过又消失不见,“自以为是。”
他靠回到椅背上,嘴硬道:“叔叔就在后视镜里瞧着我,我如果像个软蛋一样被女人哄回来,以后还怎么混?她如果乖乖听话,也不至于吃枪子儿。”
伊冯心里一团火熊熊腾起又压了下来,她起身看着面前不以为然的男孩,“瑞安,既然你这么想被看做是成年人,我觉得你也用不着再当孩子了。
你不是想要尊重么?我会和检察官商量,恶意补足年龄,把你视作成年人来起诉。你会知道成年人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男孩依旧满不在乎,或许他根本意识不到这意味着什么,就像他当时对准米拉扣下扳机一样。
“喂,那我叔叔呢?他可没开枪,你会把他放出去吧?”
伊冯站在门口回头看他,“他开着车把你带到米拉面前,你手里的枪也是他亲手给的,在司法系统看来,他就是你的同谋。
放心,迪克会陪你一起下地狱。”
——
凶手已经被收押入狱,达雷尔和乔什在整理口供证据等材料,卡尔却没有离开,只是坐在他办公桌前看着手里妻子的照片。
他面无表情,“米拉一直很喜欢孩子,我们已经在备孕了。上个月她还跟我商量,说我们现在住的地方不太平,担心以后孩子出生在这种环境里会受到影响。”
达雷尔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抱着档案箱望向他。
“我跟她说没关系,我就是在这条街长大的,我会保护她。
就算真的要搬走,等她怀孕了再说也不迟……”
他眼泪夺眶而出,乔什放下手里的活走过去,抬手按在他肩膀上,“这不是你的错,兄弟。”
“是我,是我!米拉……”
卡尔将妻子的照片捂在胸口嚎啕大哭,“是我结婚后非要搬回去的,是我早上偷懒不愿意陪她一起出门的,是我害死她的……”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伊冯的目光从百叶窗外收回,抬手拿起听筒。
“伊冯,你下班后能帮我买一条围裙回来吗?还要一打巧克力和威士忌~
我今天在报纸上看到了那位乔纳森太太分享的巧克力威士忌蛋糕的做法。
乔纳森太太你知道吗?她是城郊乡下一位十分擅长做蛋糕和各类甜点面包的家庭主妇,城里人只能在农产品集市上才能买到这些拥有好手艺的家庭糕点师亲手做的面包……”
“还有,安吉竟然不相信我会做蛋糕!
她今天白天有演出,我准备做巧克力威士忌蛋糕给她看看,顺便邀她晚上过来吃饭,你觉得怎么样?”
简单日常的交流里,心里积攒的郁气慢慢散去,伊冯拿笔写着阿卓亚娜想要的东西,“黄油,肉桂粉,香草精……还有么?”
话筒里,清脆柔婉的声音突然停了一瞬,“伊冯,你心情不好吗?案子办的不顺利?”
“没,失踪男孩林恩遇害的案子还在走访调查,摩根正在接待男孩的父母……不过米拉的枪击案凶手抓到了。”
也就是说警报解除,女妖不需要待在家里了。
意识到这点,炼金术士手中记录的笔也停下了。
阿卓亚娜却好似全然不觉,“杀害米拉的凶手抓到了?太好了!你怎么样,没受伤吧?卡尔警官呢?”
“噢我忘了你还在工作,那等你下班了我们再聊!你今天能按时回来了吧?
我准备带着卡洛去农场逛逛,到里面的商店买些水果和蔬菜,你知道我们家附近有一座很大的农场吗?
对了,别忘记我要的东西,否则今晚我们就吃不到蛋糕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伊冯当然买到了阿卓亚娜想要的东西,所以今晚过来做客的安吉和两位主人家都吃到了美味的巧克力威士忌蛋糕。
吃过饭,安吉端着装蛋糕的小碟子参观客厅,吃完后又溜达回餐厅。
阿卓亚娜又切了一块蛋糕给她后,便继续和伊冯一起收拾厨房。
蛋糕是她们两人一起做的。
即便伊冯下班挺早,买了东西回来还不到五点钟,但天黑后安吉带了花束七点准时上门来做客,大家用完晚餐吃上从烤箱里拿出的冷却脱模后的蛋糕开始享用时,时针已经快指向夜里九点钟了。
伊冯在清洗厨具,阿卓亚娜围着围裙与她分工合作,花蝴蝶一般在她身边转来转去,把要洗的餐碟放在她左手边,又将她洗干净放进沥水槽的餐具用干抹布擦好放入橱柜里。
作为客人,反正也插不进手,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抠群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安吉便在餐桌旁坐下,将手里的餐碟递到桌上人立而起翘首以盼的小花栗鼠面前,任由其从上面挑走想吃的坚果粒,这才开始吃蛋糕。
“妈妈在他两岁的时候就丢下儿子跑了,没上过学,被混帮派的父辈亲属带着在街头瞎混长大,这样的孩子,这样的凶手”
安吉摇头,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描述自己此刻复杂的心情。
“同时接两件案子,一件凶手是未成年,另一件的受害者是未成年,每天跟这些凶杀案打交道,果然警察不是那么好当的……
对了维吉哈特小姐,你不是让手下的警探和上东分局的警察一起走访调查那些嫌疑人的不在场证明吗?
那林恩的父母今天下午去总厅是为什么啊?”
碗洗完了,伊冯拿起抹布擦拭厨房的花岗岩台面,“他们怕案子移交到总厅不被重视,所以找过来督促我们破案。”
阿卓亚娜脱下围裙,分别为自己和炼金术士各切了一小块蛋糕下来,“你也不是放下那件案子没管,只不过线索还没调查完,你暂时先把注意力放在另一件证据链有突破的案子上了。调查也是需要时间的啊!”
伊冯转身从她手里接过装蛋糕的小托碟,扭头拿了两支小勺,递给阿卓亚娜一支。
“话虽这么说,但作为受害者父母,心焦也是在所难免的。
好在艾瑞克先生和妻子莎伦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下午摩根接待他们解释过一番后,他们就也都回去了。”
三人一鼠享用过餐后甜点又聊了一会儿,快到十点的时候安吉便准备离开了。
伊冯帮她打电话叫了车,安吉问阿卓亚娜:“你那个官司要我帮忙问问马修他们吗?”
马修是约德郡的律师,曾是“伯爵夫人”的仰慕者,拥有一家律师事务所,不过他现在已经有了未婚妻,未婚妻是他们圈子里的,阿卓亚娜也认识。
伊冯刚来约德郡和莱拉一起去海岛酒吧俱乐部玩的时候就见过马修。
阿卓亚娜摇头,“不了,虽然我相信马修他们,但保不准会有心术不正的人去联系那个私生子新伯爵,把我冒充姐姐身份的事情捅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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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目光望向伊冯,“虽然我也不想要‘伯爵夫人’这个身份了,但暂时还是低调些比较好……”
伊冯此时坐在沙发上吃最后一小块蛋糕,而卡洛则站在她手腕上挑挑拣拣,把坚果都挑走了。
巧克力和着一点沙沙的糖粉在嘴里化掉,微苦的甜里又带了一点威士忌风味的醇香。
炼金术士垂眸专心享受甜点,不准备加入她俩的谈话。
“这样也好……”安吉微微点头,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来回梭巡了一圈,“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莉娅,有什么需要的话你打电话找我。”
“好。噢对了安吉,你知道附近有什么地方能买墙纸吗?
我可不想去约克曼商业大厦或者市中心的卖场,那儿太容易遇见熟人了。”
“那你们可以去离内海岸不远的韦斯克洛广场,我听歌剧院的工作人员提到过,说那儿的几条街全是卖食物和家用百货的商店。
听说广场中间还有新建的回音喷泉,旁边有很多餐厅,很适合情侣约会……”
伊冯一下子呛到了,她和阿卓亚娜对视了一眼,同时否认。
“我们没有约会……”/“我们不是情侣……”
“这样啊。”
出租车停在房子外面的草坪前短促按了一声喇叭,安吉看了一眼桌上自己留下的两张票据,从单人沙发上优雅起身,跟蹲在沙发靠背上舔揉爪子洗脸的肥嘟嘟小花栗鼠打了一声招呼。
“卡洛,你知道吗,如果有两个人会在天黑后待一起边聊边做甜品,共进晚餐,还相约一起去歌剧院看演出。
她们甚至住在一栋房子里,共同布置新家、接待朋友……但她俩不是情侣,也没有在恋爱哦!”
安吉抛下这段话就潇洒离开了。
客厅里,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炼金术士的目光不自然闪躲,女妖也莫名局促了起来。
“我们是因为合租所以才住一起”
“对,所以共同布置新家也是应该的嘛……”
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目光对上。
“蛋糕很好吃,最后一块了,我分你一点?”
“好~”
吱?
第 106 章
上东区位于整个约德郡的东北地带, 辖区西侧,通向跨海大桥的海岛路是上东区与海湾区的分界线,而东侧则与城市最东边的奥汀区接壤。
再往北越过狭长的海域, 与上东辖区遥遥相对的就是北边的海岛约克曼富人区。
因为地理位置的特殊性,上东区的经济与治安状况尤显特殊。
由于靠近北边海岛富人区, 辖区离海岛路不远的地方就有开发商投资建成的商业区, 那儿有好几处豪华卖场和百货大楼, 出没的男女大多衣着光鲜,人人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
而附近生活的居民也大多家境优越。
邻里之间关系和睦,走在街上都能听到热情开朗的本地人互相大声打招呼, 要么谈论天气, 要么彼此问候,令听者心情愉悦振奋。
可再往东边走五公里,一切就又是另一幅景象了。
男人们成群结队在街上游荡, 他们嚼着烟草,随地吐痰, 一边说着脏话一边搭讪路边经过的女孩子。
于此同时,又有一些衣着暴露的女孩儿们也在路灯下来来去去, 卖弄着风情,直勾勾盯住过往的行人——尤其是男人们……
在港口区几乎干了二十年警察的摩根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了。
“我知道贫民窟的环境十分恶劣, 贫困的人们不知道为什么总喜欢生一大群孩子, 然后十几口人挤在破破烂烂的房屋里栖身。
可贫穷不代表堕落。
我曾去过港口最脏乱的地方, 那儿人满为患,街上到处都是生活垃圾, 但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依旧精神抖擞, 家家户户白天都敞开着大门,任由孩子们四处疯跑玩耍……
而这里……”
上东分局负责对接失踪男孩被害案的沃森警探摇了摇头, “副警长,你说的这种民风淳朴的地方我们也有,不过要更往北一点了。”
政府城市建设与公共设施的拆迁计划已经制订到第三批了,而这里原本处于第一批要拆掉的房子都还没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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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属于历史遗留因素了,十几年的第一批建筑拆迁计划与如今新政府的部分政策有冲突,再加上每年涌入约德郡的人不计其数,因此城市的阴影角落有很多像这样的房子里依旧还住着人。
“我们的警力不足以覆盖所有角落,所以这种地方除非有人报警,不然除了日常巡逻或出任务,巡警和骑警都很少来这里。”
这里当然还是属于居民区,但和正常住人的社区不一样,这种贫民窟是被城市抛弃的地方。
除了少数实在没有条件搬走的贫困家庭外,居住的大多数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吸毒者、酒鬼、妓|女以及非法移民。
只要是居民区,不管再如何破败,附近都会有一些店铺。
伊冯沿路观瞧着,这里虽然不像自己新租住但暂时还没机会去了解的社区一样有热闹的集市和琳琅满目卖各种用品的商店(当然,这都是合租室友告诉她的),但还是有几家小酒馆和咖啡馆。
不过据沃森警官所说,这些街边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馆,其实背地里都是被皮条客承包后打着幌子经营的妓院。
“我们半年前才刚抓过一批人,但你们也知道的,‘永远有嫖客,永远有妓|女,也永远有皮条客’,”沃森警官耸了耸肩膀,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所以我们只能一遍遍抓……”
终于走出了那条让人不适的街道,几人跟着沃森警官绕到了一座高墙后面,小心通过滑坡去到了一个废弃空旷的下水道里。
因为城市下水管道系统改建的缘故,这条废弃的通道现在的作用只是一条雨季的排水渠,所以此时看上去虽然脏,但并没有什么可疑的秽物。
“林恩的尸体就是在里面大概五十米左右的地方被吉米发现的。”
沃森警探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就像吉米说的那样,这儿的确是以林恩为首的那群坏孩子们的秘密基地。维吉哈特科长,你一定想不到痕迹科的人从里面都找到了些什么东西……”
斯宾塞打开手电筒跟在他后面,“放心沃森,我们长官知道,昨天我就借你们的传真打印机把痕迹科找到的东西都传真回去了。”
“真不知道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昨天总厅还抓了一个十三岁的杀人犯,现在这件案子的受害者林恩又是这个样子……”
说着,斯宾塞摇头感叹道:“我们小时候街头那么乱,也没听说过哪家养出这样的孩子来。”
沃森用手电筒晃了晃地上的一个坑洞,示意后面跟着的人小心。
“那是因为你小时候接触不到,当了警察,见到的就全是这类事情了。
斯宾塞,你干了三年巡官,今年才刚通过警探考核对吗?
你要是到我这个年纪就会发现,罪犯跟年龄没有关系,杀人来来回回总是那么几个理由,嫉妒、金钱、仇恨。
凶手要么是丈夫,要么是妻子,要么是跑回现场的报案人或熟人。”
摩根手里拿着一张照片,用手电筒照了一下,又将光柱移到地上。
“这儿就是林恩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吗?
挺奇怪的,凶手下手那么狠,几乎把男孩的头骨都敲碎了,但抛尸到这儿的时候又用毛毯将他包裹得很好,如果不是老鼠,吉米来‘偷’自己被抢走的礼物时也不会被林恩的尸体吓成那个样子……”
伊冯若有所思,将鉴证组拍摄的尸体现场照片要了过去。
摩根用手电筒照着沃森脖子上挂的警徽晃了晃,“嘿,‘老家伙’,那你说这件案子的凶手是谁?”
沃森跟摩根差不多是同时期的老警察,虽然他比摩根大上十岁,但资历却比对方要浅很多。
他们那个年代还没什么童工的概念,当时警察这种职业也是学徒制,想入门跟其他行业一样需要有人带。
摩根是十四五岁就由父亲带着直接进了港口警局,而沃森原本是一名鞋匠的儿子,进入上东区警局后先做了好几年的文职才有了出外勤的机会。
沃森摊了摊手,“我要知道的话,这案子就用不着交给你们了。凶手是谁我不知道,但至少我知道,他杀了林恩后一定很愧疚。”
从发现尸体的废弃下水道里出来,关掉手电筒,伊冯看向旁边的高墙,“沃森警探,这面墙背后是什么建筑?”
“学校。”
迎着几人惊讶的目光,沃森警探摸摸自己的络腮胡,“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这所学校已经有近二十年历史了,而附近街道上的乱象却是最近十年才出现的……”
居民们知道旁边那条街如今沦为了什么样子,可要想让家里的孩子们上学接受教育,那些正经人家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将子女送进这里。
也难怪阿卓亚娜昨晚和她闲聊时说,上东区的警察在当地居民心中的口碑不怎么高,几乎算约德郡十个辖区里垫底的存在了,就连港口警局的威望都比他们更高。
港口警察虽然素来以滥用暴力著称,常常为纸媒所诟病批评,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在市民心中的口碑倒还不错。
不过想想也是,手段粗暴却是对着帮派混混及毒贩们的警察,与放任学校旁边开着妓院的警局,市民的态度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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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上东分局的确警力人手有限,以至于管理者没办法高效率地解决扎根在辖区内根深蒂固的各种难题,只能权衡利弊,分出轻重缓急来一点点进行处理。
但这不是他们无视居民的愤怒与呼吁,优先将警力大量投放到商业区维持治安而将社区管理的优先度推后的理由……
一上午都在上东区东奔西走,去了抛尸的现场,又去过了男孩的学校,将几个嫌疑人的证词都核对过一遍,伊冯中午到家的时候已经出了一身汗。
阿卓亚娜此时正坐在沙发上抱着一桶爆米花看肥皂剧,身边放着一副画了一半的人物素描画。
画上是一位围着干净碎花围裙的老太太,大概率是她新结交认识的那位邻居。
卡洛则蹲在自己的御用宝座——沙发靠背上,两只爪子捧着一粒爆米花吃得津津有味。
“伊冯?”女妖扭头趴跪在沙发上起身,“你吃午饭了吗?我去给你——”
“不用,我吃过了,就是回来洗个澡换身衣服,马上就又走了。”
她从沙发边路过,看到了那副画,“这就是那位雷吉纳太太吗?”
“对,她帮我从两公里外的农场商店带了瓶果酱回来,作为回报,我说要给她画一幅肖像画呢!”
伊冯笑了笑,脱下外套朝楼梯走去,“所以你早上又睡懒觉了?”
“我又没有睡很久,是你们都起太早了!”
阿卓亚娜穿上鞋将爆米花桶放条几上,卡洛正好从沙发靠背上跳过来扑了个空。
敦实的小花栗鼠下半身陷进了柔软的靠枕中央,看着女妖的背影眨眨眼,轻轻晃了晃尾巴。
这栋房子只有一间浴室,和卧房一样都在二楼。
浴室和盥洗室是通用的,外头有洗手池可以洗漱,里头的淋浴间则用一扇高度到成人肩膀的磨砂玻璃门与外隔开。
伊冯把要换的干净衣服带进浴室挂好,低头将乌黑的长发挽起,随后脱下衣服,赤足走进了淋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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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定在墙上的花洒喷头放出热水,哗哗的水声里,阿卓亚娜在门边读秒,数到三十时自然而然推门走了进去。
“伊冯,我突然想起来,明天上午你要去米拉的葬礼,需要我提前帮你把制服熨好吗?”
炼金术士吓了一跳,赶紧伸手从上面把住磨砂玻璃门,微微躬身,“你……有什么不能等我出去再说吗?”
磨砂玻璃挡住了所有风光,女妖目光从她脚踝上一扫而过,成功将小狗吓得往后退一步握紧了门。
她眼底含笑,转身背对着她去盥洗池前拿起牙刷,从镜子里看她,“是你说只是回来洗个澡,马上就要走了嘛!”
热水哗哗洒落在背脊上,顺着肌肤曲线朝下淌落,鬓边零散的碎发被水雾洇湿贴在颈侧,伊冯双手扒着门弯腰,脚趾蜷缩,感觉自己的皮肤也在往外散发着热气,“制服不用熨,我明天又不穿!”
阿卓亚娜将牙刷塞进嘴里,声音含糊,状似恍然道:“对哦,我忘了,米拉是市民不是警察,她的葬礼你不用穿制服来着。”
“你就非要在我洗澡的时候进来刷牙么?”
第 107 章
阿卓亚娜将牙刷从嘴里拿了出来, 扭头望过去,理直气壮道:“我只是吃完东西来刷牙,反正还隔了一道门, 我又没闯进去!”
说起来,她以前还真干过这种事情……
伊冯刚来约德郡的时候, 那一晚在红槭木庄园里留宿过夜, 她们第一次发生关系, 就是任性的女妖在她犹犹豫豫于浴室里磨蹭的时候赤着身子主动闯了进来。
那时发生的一切都源于最本能和原始的吸引,那是探究、是新奇,是以欲望为引催化出的如烈焰般燃烧的爱欲与激情。
而现在……
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温热的水流哗哗淌过体表肌肤, 洇湿贴在颊边的几缕黑发上汇聚出几滴水珠,融成细流沿着炼金术士的下颌骨滑落。
伊冯手臂的肌肉线条绷紧,她手把握住玻璃门的上沿, 黑亮的瞳孔里映出阿卓亚娜穿着棉质长袖连衣裙的倒影。
女妖此刻依旧性感而美丽。
不画而红的娇艳唇瓣、高挺的鼻梁,甚至每一根弯曲的发丝都在天然散发着充满青春气息的迷人魅力……
但她不再漫不经心, 而是积极的像只蠢蠢欲动酝酿着似乎想干坏事却被人一眼就看出来的小猫。
她眸光闪烁,不再满足于追逐与被追逐的快乐, 而是挑中了一处青睐的领地,跃跃欲试地想贴靠过来霸占住这块地盘。
迎着伊冯清亮的目光, 阿卓亚娜声势又弱了下来。
她心虚地扭过头去继续刷牙, 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镜中的倒影, 只在炼金术士回头淋浴用热水冲走肩膀及锁骨上香皂打起的浮沫时飞快地瞥一眼。
水流喷洒下的气雾氤氲弥散,透过磨砂玻璃, 将里面那具身体的轮廓晕染得越发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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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卓亚娜当然还记得恋人手臂紧紧环抱她时的温度, 记得对方坚韧且柔软的身体曲线与自己嵌合的感受,甚至还记得湿热的唇息在肌肤上滑过烙下一道道吻时, 她背脊酥麻不自觉抬腿勾缠上伊冯腰后,被勒住腰抱起伏在恋人肩头颠簸时的战栗滋味……
女妖的眸光泛起柔波,肌肤表面敏感地浮现出了一些细小的疙瘩。
阿卓亚娜知道自己身为女妖的弱点。
她们这类人情感充沛丰富,性格敏感而善变,极其自我。
也正因如此,道德很难约束她们,一旦打开了某个缺口,女妖很容易就会滑落成为人们刻板印象中的样子。
偏巧,她挑中的是一位忠诚可爱的炼金术士。
在这段恋爱关系中,温柔又黏人的术士小狗带给了她一段堪称享受的难忘体验,她们在某些方面意外地很合拍……
阿卓亚娜接了一杯水漱口,抬手抹去了镜子表面的水汽。镜中的自己与伊冯离得很近,瞧上去只有一指之隔,仿佛触手可及。
她可不信,夜里会怀念那种灵肉相融滋味的只有她一个人……
水声停下,站在淋浴间的黑发女人无奈道:“我澡都洗完了,你还没刷完牙吗?”
“嗯哼~”
阿卓亚娜将牙刷放进漱口杯,和镜子前炼金术士的杯子挨一起码好,还有心思拨弄摆放对称,这才背着手慢条斯理走过去,帮她把挂外面的毛巾递了进去。
“伊冯,那个失踪男孩被杀害的案子进展怎么样,你这周能抽出半天时间吗?”
她看起来是不准备出去了……
伊冯瞧了她一眼,退到门后面,从磨砂玻璃上把毛巾接了过去,“不知道,看情况吧,我们今天上午一直在上东区调查走访,林恩平时常去的地方也都去过了,暂时还没什么有用的线索。”
“你不是有几个怀疑的对象吗?”
伊冯用毛巾擦着体表的水珠,“但他们是凶手的可能性不大,吉米——哦也就是那个发现了尸体的男孩,他的父亲和其他被林恩霸凌过的孩子的家长一样,都被排除了嫌疑。
休的确有动机,很多人都听见了他跟艾瑞克先生的争吵,也听到他威胁说要替艾瑞克管教儿子,但他的不在场证明很充分。”
“休,是那个因为被林恩剪掉了宠物鹦鹉的脑袋,惊怒伤心下发病险些被送进医院的范太太的儿子?”
“对。”
“那说不定是休买凶|杀人呢?”
伊冯笑了起来,“很有道理,大侦探,不过,你知道买凶有多麻烦吗?”
“先不说怎么联系上杀手而不被人发现,买卖双方后续交易的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出现意外而暴露身份。
黑市的消息是很灵通且值钱的,如果出现一个杀童的订单,我们大概率会从线人那儿得到一些风声和线索。
而且,没听说哪个蓄谋杀人的凶手用的凶器是老虎钳或扳手的,这件案子更像是熟人冲动作案,他甚至还将林恩的尸体用毛毯包裹好之后,送到了男孩生前最喜欢的那个秘密基地……”
“我准备下午再去林恩学校看看。”伊冯将半湿的毛巾搭到磨砂玻璃上,“劳驾,你还不出去吗?”
阿卓亚娜忙又去把她衣服抱了过来,隔着玻璃门捧举起来,“我不出去!你回来只是洗个澡就又要走,我们能聊的时间就这么一小会儿了嘛!”
“聊什么?你问我这周能不能抽半天空,是有什么事情么?”
衣服被炼金术士一次性全捞了进去,女妖空着手,用手指攥着搭在玻璃门上半干半湿还散发着水气和皂香的白色毛巾,悄悄探鼻子嗅了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雷吉纳太太,她女儿的丈夫杰罗姆不同意她去见自己的外孙。
我想,你或许有办法让她去瞧一眼孩子们……
她今年都快六十岁了,丈夫去世了快十年,现在独自一人居住,房子打理得整洁干净,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老太太。
她很热心,知道我们搬进这个社区以后,还特地上门送了她自制的糕饼,你今早吃的早餐就是。
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我还没跟她说呢,先问问你。”
伊冯穿好衣服,拉开磨砂玻璃门从淋浴间走了出来,阿卓亚娜跟在她身边随她走到了镜子前,看着她拿起漱口杯开始刷牙。
“为什么杰罗姆不让她见外孙,雷吉纳太太的女儿呢?”
“雷吉纳太太说自己跟女婿的关系并不好,那个男人没有正经工作,貌似还会打妻子。
雷吉纳太太曾趁着杰罗姆坐牢的那几个月偷偷劝女儿离开他,但那个傻女孩完全被她的丈夫所掌控,根本不愿意。
等杰罗姆出狱后,雷吉纳就再不被允许去看望那几个孩子了。”
伊冯漱了漱口,接水洗脸,洗脸的毛巾被阿卓亚娜提前抽走叠好捧给她,她看了女妖一脸,从她手里接过毛巾,“知道了,我手里这件案子结了以后,可以叫上一名执勤的巡官带她去看看情况。”
伊冯对着镜子打散头发梳理了一下,上午的疲惫一扫而空,只觉浑身清爽,焕然一新。
她心情不错,转身看着阿卓亚娜,还能笑着开玩笑,“‘夫人’,现在可以让开路了吗?”
阿卓亚娜却鼓了鼓腮,佯装生气道:“不许叫‘夫人’,我现在可是一名‘暂时’单身的未婚小姐!”
伊冯眼神闪烁了一瞬,忽略她话语中隐藏的含义,从善如流,绕过她往外走,唇角扬起一个轻松的弧度,“好的,女妖小姐。”
阿卓亚娜不甘心地跟在她身后,“你没别的要跟我说的话了吗?”
下楼将换下的衣服扔进脏衣篓,伊冯回头看她,“说什么?”
女妖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但身体不由自主凑了过来,抬手攀住她的胳膊,“你现在就要走了吗?”
“嗯,我本来也就是回来换个衣服。我下午应该不在办公室,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现在跟我说。”
阿卓亚娜也没事要她做,就算有一些要买的东西,也是想等到周末后再两人一起出去逛街买的。
但她又舍不得现在就放伊冯走,哪怕让对方留下多说会儿话也好。
“你……嗯,那个,我记得林恩不是被学校开除了吗,那你为什么还要去那儿调查啊?”
多聊几句再整理一下思路也不错。
伊冯去沙发上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将胖了一圈的小花栗鼠捞到怀里摸它圆鼓鼓的肚子。
“因为林恩的尸体就是在他就读过的那所学校后面废弃的下水道里被发现的。
而且据调查,上周三,也就是林恩失踪的当天上午,校长找去了林恩家里。”
由于学校附近那几条街道的乱象,附近的居民自发组织了巡逻,和学校看守大门的看门人一起守护学校的清净与安全。
这种行为还算有用,加上巡逻的警察,那几条街上的流氓也不太敢来骚扰校园的安宁。
但不久前,这种宁静被打破了。
“林恩被学校开除以后,每天早上都会有一些污秽不堪的东西被人从铁栏杆外扔进校园。
其中包括喝了一半的脏酒瓶,色情刊物,带血的内裤,以及一些用过的避孕套及注射器……”
阿卓亚娜睁大了眼睛,“是林恩?”
“对。”
伊冯将茶杯放回小杯垫上,“学校之前还不确定,但周三早上看门人抓到了几个青少年,他们供出了林恩,说是他为了报复学校开除他,就花钱雇佣了这些小混混早上到附近街道捡这些脏东西扔进操场……”
知道这件事的教师们十分生气,校长更是脸色铁青地找去了林恩家里,要求艾瑞克和莎伦好好管教儿子。
据夫妻俩的证词说,他们将男孩好好训斥了一顿,把他关在二楼卧室反省。
当天晚上林恩偷了家里的钱撬开窗户离家出走,艾瑞克和妻子是在第二天早上才发现儿子的失踪去报了警。
阿卓亚娜皱眉道:“这种孩子也太可怕了,我记得他才十二岁对吗?”
“溺死流浪狗,活生生剪掉邻居家养的宠物鹦鹉的头,在校园贩毒,被开除后还用这种方法来报复——我见过最坏的人都想不出这种下流的点子来……
他是怎么长成这种样子的,难道世上真的有天生的坏蛋?
对了,他是不是还烧死了他妹妹的宠物仓鼠?
是因为他做的事情败露被校长找上门,他受到了父母的惩罚而不满,所以转而又想出这种法子来欺负妹妹吗?”
卡洛捧着爆米花仰躺在主人怀里,悠闲晃着尾巴。
伊冯手指抓挠着它胸腹部柔软的白色毛发,“嗯,据艾瑞克说,他们的小女儿哭得很伤心,所以当晚他和妻子将女儿送去了自己姐姐家,第二天早上回来才发现儿子失踪——”
女妖半边身子都快偎进她怀里了,“怎么了?”
伊冯将小花栗鼠送到她手心,起身拿起外套穿上,“莉娅,我得走了,谢谢你。”
看着方才还坐自己身边的人转眼就消失不见,女妖眨了眨眼睛,低头看向卡洛,“她为什么谢我?”
“吱吱~”
——
艾瑞克是一名汽车修理工,妻子莎伦是一家私人诊所的值班护士。
夫妻俩结婚已经将近二十年了,他们在上东区一个治安还算不错的社区买了一栋房子。
“维吉哈特科长,杀害林恩的凶手你们还没有抓到吗?”
伊冯坐在椅子上,接过莎伦递来的茶杯道谢,“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摩根副警长正在跟进线索,快了。”
“我不是在催促你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莎伦回去坐下后,艾瑞克牵住了妻子的手,“我知道林恩不是一个好孩子,但他是我们的儿子,他才十二岁,不应该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伊冯看了一眼艾瑞克双腿前坐在地毯上玩耍的小女孩,“这是金妮对吗?她今年几岁了?”
“五岁。”艾瑞克看向女儿的眼中满是慈爱,“幸好她才五岁,她暂时还不明白死亡是什么意思,奇克和林恩对她而言都只是离开了而已。哦,奇克是金妮养的那只仓鼠,你知道的……”
伊冯点了点头,“抱歉让你们经历了这一切,但恕我直言,林恩是收养的,金妮才是你们亲生的孩子对吗?”
“是的,我们刚结婚的时候,医生说我们要孩子很难。
事情也正如他所言,我们一直都没办法拥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后来才去福利院收养了当时三岁的林恩。
林恩带给了我们很多快乐,金妮则是另一个美好的意外……”
莎伦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我和艾瑞克都没想到金妮能活下来。”
“从哪儿?”
“什么?”
伊冯将茶杯放回桌上,“你不是说没想到金妮能活下来吗?是从谁手里活下来?”
莎伦与艾瑞克对视一眼,舔了舔嘴唇,“噢,警官,不是这样子的。金妮她、她出生的时候很轻很瘦,我们差点以为她撑不下来了……”
“这样,我还以为林恩他……嗯。”伊冯没把话说明白,但在场的人都知道她的意思。
艾瑞克摇头否认:“不不不,维吉哈特小姐,林恩虽然有很多坏毛病,但他不会对家人下手,从来不会,他知道这是底线!”
“所以当底线被打破的时候,你就以父亲和丈夫的身份来捍卫家庭了对吗?”
莎伦紧张地握住了丈夫的手臂,金妮坐在地毯上举起了手里的布偶,脸上满是天真稚气,“看,妈咪!”
伊冯看向身边,斯宾塞从椅子上站起,过去将五岁的小女孩抱了起来,而乔什则走到了这对夫妻身后,双手环臂。
“别担心,斯宾塞警官只是带金妮暂时出去逛一逛,他会照顾好她的。”
“先生,请坐下吧,接下来的话题可能不适合让金妮听到,她只是现在不懂,不代表以后不明白。”
第 108 章
懵懂的金妮被斯宾塞抱出去了, 而夫妻两人默许的态度和反应也间接表明了一些东西,虽然这并不足以被当作证据用来起诉他们。
莎伦不安地抓紧丈夫的手,艾瑞克则扭头看了看站到他们身后的那位强健高大、身材壮实的乔什警官, “我不明白……维吉哈特科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据官方数据统计, 其实在关于儿童的刑事犯罪中, 多数伤害都是由于监护人的疏忽与虐待造成的。
相较于大人, 孩童天生就处于劣势地位,而监护人从来都是保护他们免受外界危险侵袭的第一道防线与最重要的保障,所以一旦了发生类似的事件, 我们一般会先从他们身边的人开始调查, 其中就包括了父母。
但林恩跟其他的孩子有很大不同,他生前的所作所为干扰了我的视线。”
“校园贩毒,纵火, 霸凌其他孩子,溺死无辜的流浪猫狗, 甚至拿剪刀亲手剪掉邻居家养宠物的脑袋……
这样具有反社会倾向的儿童,几乎可以说是标准的变态杀人狂童年模板了。
我把目光放在了被他袭扰过的家庭身上, 包括他曾经那些同学的家长、吉米的爸爸、范太太的儿子休,以及更多的邻居们。
但我突然想到, 其实在所有遭受林恩骚扰的人里, 还有一个最容易被忽视且挡在他面前接受了一切来自其他抗议者愤怒的屏障……
艾瑞克先生, 林恩一定是个很难管教的孩子吧?”
艾瑞克没有隐瞒这点,因为这几乎是整个社区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这个男人点点头承认了, “我们是在林恩三岁的时候收养他的, 刚开始我们看到的他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时夫妻俩去到教会承办的儿童福利院想要领养一个婴儿,在众多因各种原因失去父母的宝宝中间, 他们挑中了三岁的大孩子林恩。
“修女跟我们说过他的身世,说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瘾君子母亲通过胎盘让自己的宝宝间接染上了毒瘾,你们能想象吗,林恩刚出生的时候还没有两千克重……”
“但护士和修女们将他照顾得很好,当我和艾瑞克遇见林恩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健康且漂亮的孩子了。”
莎伦看向自己的丈夫,显然回想起了那段幸福的时光。
“我们见到林恩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在办好所有手续以后,我们迫不及待就将他从福利院接回了家。
林恩的性格很活泼,是个可爱的小捣蛋鬼。
他会在他爸爸工作的时候故意将一些工具藏起来,会在我烘焙的时候偷偷站我身后出声吓我一跳,然后尖叫大笑着跑开……”
即便经常被儿子充沛的精力与调皮捣蛋的小玩笑折磨到筋疲力尽,但在父母眼里,林恩这些出其不意的鬼点子都能称之为可爱。
毕竟,哪个幸福的小孩子不活泼好动,爱玩爱闹呢?
可林恩慢慢长大后,爱恶作剧的性子却一点没变,反倒愈发变本加厉了。
“林恩总在惹祸,经常会有邻居投诉找过来,金妮出生以后,情况好转了一些,林恩勉强有了哥哥的样子,我们想着总算熬过去了。
可突然有一天,有一位愤怒的邻居拿石头砸碎了我们的窗玻璃,说林恩纵火烧了他家的马槽……”
这件事在警局是有报警记录的,那场纠纷发生在两年前,那之后艾瑞克就买了这儿的房子,一家人离开原来住的地方搬到了现在这个社区来。
可搬来之后一切都没变,林恩依旧是那个劣迹斑斑不服管教的不良少年,夫妻俩仍然要为儿子犯下的所有事情买单……
直到上周三夜里,林恩离家出走失踪了。
“我询问过上东分局接警调查失踪案的警探,他们说从林恩失踪开始,直到周六警察找到他尸体的这段时间里,你们从没有去警局催促询问过案情进展。
而周一得知案子被总厅特案科的摩根副警长接手后,你们第一时间就驱车到银杏大道来了。”
“那是因为开始时我们以为林恩又离家出走了,我想着他可能像以前一样,在外面玩够钱花完了就会回来,直到你们发现了尸体……”
艾瑞克的语气激烈起来,逐渐转变成愤怒,“我们的儿子死了!他死了!你们就是这样对被害者家属的吗?”
“警察的妻子死了你们重视,普通市民的儿子遇害去督促你们破案,你就把去的人当成凶手看待?!”
伊冯不为所动,“艾瑞克,你和莎伦昨天去总厅,到底是为了督促我们破案,还是想以父母的身份试探警察对林恩的死调查到哪一步了?”
房门此时被敲响,莎伦去开了门,站在外面的是摩根和两个提着箱子的鉴证组人员。
摩根出示了搜查令状后推开她,走到伊冯身边耳语了两句,便带着身后两名警员去了楼上林恩的卧室。
艾瑞克紧张地站了起来,“你们要干什么?”
“寻找血迹。”
伊冯抬头看着他,“你或许不知道,先生,我是一名精修魔法元素分析与配方制剂学的炼金术士。只要鉴证组的警员在这栋房子的角落里找到了血泊存在过的痕迹,我就能证明那滩血属于曾经在这栋房子里生活过的某个人。”
“艾瑞克,你是一名汽车修理工,摩根副警长刚刚在你的修车铺找到了一把汽车轮胎扳手,它已经被证实就是杀死林恩的凶器了。
而你自己也说,上周三夜里,你们送金妮去你姐姐家了,第二天早上回来才发现林恩失踪。一整晚的时间,足够你去处理你儿子的尸体了——”
艾瑞克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他不是我儿子!”
男人胸口起伏着又重复了一遍,笃定道:“林恩不是我儿子,我和莎伦生不出这样的一个坏种来!”
知道大势已去,艾瑞克也放弃了抵赖,“金妮还小,她需要妈妈。莎伦跟这件事没关系,你能放过她吗?”
伊冯不置可否,“这取决于证据和你的供词。”
男人看了一眼妻子,慢慢坐回到了沙发上,“是我干的。”
“艾瑞克!”
他对妻子摇了摇头。
“林恩一直不是个省心的孩子,邻居总指责我们管不好孩子,却不知道我们为矫正他的行为付出了多少努力,但收效甚微。
我和莎伦都是勤勉上进的人,也曾反省过是不是自己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可不管怎么尝试,林恩依旧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上周三的时候,麦克罗伊校长找到了我家来。
麦克罗伊是我父亲的朋友,我儿子的校长,我一向很尊敬他,也从来没有见过他被气成那个样子。
你知道林恩对他做什么了吗?”
艾瑞克的脸色涨得通红,说不出是愤怒还是羞愧。
“我亲手养大的孩子,先是哄骗同学尝试混有毒品的烟草,然后在我最尊敬的教育工作者的椅子上大便,被开除后还雇佣街头混混往学校扔那些不堪入目的秽物!”
这的确是一件很令监护人丢脸的事情,尤其还是被自己尊敬崇拜的人找上门来……
伊冯追问道:“然后呢?你惩罚了他?”
“不,我当时还有工作,就把林恩的零花钱和钥匙都收走了,让他呆在家里好好反省,其他的事情等到晚上我回来了再说。
但下午的时候,莎伦给我打了电话,说林恩点火烧死了金妮的宠物仓鼠奇克。”
莎伦捂住了眼睛,“都怪我,我不应该跟你打那通电话的……”
艾瑞克垂下头,精气神一散,花白的头发就显得格外刺眼。
“我怒火中烧,开着当时手头上刚修理好的客人的车就回了家。
我去了林恩的卧室,地板上有一团黑乎乎被烧焦的仓鼠尸体,金妮正在嚎啕大哭。
我忍着怒气让莎伦把金妮哄着带了出去,指着奇克的尸体问林恩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伤害你妹妹……
他却笑嘻嘻背对着我蹲了下去,用手里的木棍拨弄着奇克,跟我说:‘爸爸,我要是想伤害金妮的话,躺在这儿的就不是奇克啦!’”
艾瑞克猛地抬起头来,双目泛红噙泪。
“我当时就意识到了,这是一个恶魔,他不是我儿子,不是我和莎伦的亲生孩子!
我抡起手里不自觉握了一路的扳手,对着他的后脑勺就砸了下去”
“不,艾瑞克!”莎伦近乎绝望地呢喃了一声,泪如雨下。
她啜泣着为丈夫的行为辩解,“警官,我知道艾瑞克不是有意这么做的!我们找不到林恩的生父,而他的生母是一个吸毒的妓|女,是那个女人把毫无道德感的劣质基因和恶毒的品性通过血缘遗传给了这个孩子,艾瑞克只是为了保护我们这个家!”
“林恩难道不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吗?”
楼上,摩根从走廊那头走到了楼梯口,对着长官点了点头,伊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不知道十二岁的林恩是否当真无可救药,如你所说那般拥有反社会人格,血液里携带了所谓的‘劣质基因’。
可是先生,当你因为找不到林恩的生父,无法把这个孩子从家里驱逐出去就狠狠敲破他脑袋的时候,我不由觉得,你们父子两人或许在某种程度上也很相似。”
——
有违伦理秩序的荒悖事情总是能让人唏嘘不已,父杀子的新闻不出意外上了第二天报纸的头版,成为了本周约德郡最热门的头条新闻。
但这些都已经跟伊冯没有关系了,剩下的事情由郡检察官办公室接手,她和特案科的其余科员们一起去参加了周三米拉的葬礼。
上午葬礼结束后,除了卡尔,大家都回到了位于银杏大道的总厅警政大楼里开始工作。
等伊冯下班准时回去的时候,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阿卓亚娜官司缠身,但巡回画展还在照常举办,现在画展已经去到了曼森威尔的首都。
林赛从国外寄了几封合同文件回来,阿卓亚娜今晚约了律师去阿尔伯特那里签合同。
为了不引起额外的麻烦,坎德尔的律师已经建议她不要在任何文件上再使用“伯爵夫人”的签名了。
但没办法,她现在的身份有些割裂,某些情况下还是不得不签署“塔妮斯顿伯爵夫人”的名字,这种时候就需要律师在一旁指导了。
等忙完以后,又洽谈了一些画展及今后与斯塔尔艺术厅合作分成的其他事项,时间就比较晚了。
阿卓亚娜以怕遇见熟人为理由谢绝了阿尔伯特帮她就近订酒店套房住一晚的好意,拦了一辆计程车就回去了。
在门边换鞋的时候,阿卓亚娜颇觉意外地发现伊冯正静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伊冯,你还没睡吗?”
炼金术士如梦初醒,侧头看过来,原本失焦的眼球动了一下,终于有了焦点。
她低声道:“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
女妖走到她身边坐下,双腿蜷缩到沙发上,倚靠着她的肩膀给自己揉腿,开玩笑道:“所以你是趁着我不在家,享受一个人霸占客厅的感觉对吗?咦,为什么不开声音,卡洛呢?”
伊冯不说话,目光重新投向静音的电视屏幕,午夜节目正在回放白天一条面向全国的新闻采访。
画面里,相邻某州的一对父母举着自己宝宝的照片,泪流满面地请求绑匪将孩子还回来,下面则附有当地警局的联系电话。
伊冯白天的时候也听乔什他们谈起了这桩婴儿绑架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电视是静音,所以炼金术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的时候,客厅就显得尤为安静。
女妖察觉到不对,侧身看向她,“伊冯,怎么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沙发前的条几上放着今日报纸,伊冯看着屏幕,眼中倒映出跃动的光斑,“我在想刚结案的两桩案子。”
“艾瑞克和莎伦收养了林恩,他们曾是一个幸福的家庭,但慢慢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就都变了……
艾瑞克第一眼见到那个可爱的小男孩,决定成为他父亲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会在未来的某天敲碎男孩的脑袋夺去他的生命。
还有米拉,当她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站在卡尔面前说‘我愿意’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因为不愿意告诉一个孩子去酒馆的路,就头部中弹,躺在丈夫怀里慢慢停止了呼吸。”
伊冯的眼眶湿润了,“我在想,如果未来是如此不可捉摸,生命脆弱到随时都有可能被不可控的意外或冲动所夺走,反正生命的尽头都是孤独的落幕,人类为什么要组建家庭,孕育子嗣……去渴望那些终将消逝的幸福?”
阿卓亚娜抬头捧住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殡葬师,问你曾经那些战友们的丈夫和妻子,还有全天下所有选择步入婚姻的人……”
还是那个熟悉的亲密姿势,女妖伏跪在她身前,用指尖抚摸炼金术士耳后的肌肤,食指与中指夹住她的耳朵轻轻揉捏,“你也可以问我。”
“伊冯,我早就发现了,你总是喜欢把所有的事情往最坏的悲观一面去想,也许这就是你如此温柔、包容且赤忱的原因。
但你也可以往好处去想。
就像现在,我能替那些即便知道未来或许很糟糕,却依旧站在教堂上对伴侣说出‘我愿意’的人告诉你,我们追求你说的那种‘终将消逝的幸福’,是因为情不自禁,因为无法克制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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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卓亚娜凑上前在她眉心吻了一记,停顿一下,又故意亲亲她的鼻尖,随后在伊冯反应过来时从她怀里跳起来穿鞋,关掉电视后回来拉她的手。
“好啦哲学家,这么晚了,除非你明天请假在家陪我,不然就快去睡吧!”
第 109 章
伊冯只在阿卓亚娜的肖像画里见过雷吉纳太太, 所以开始的时候,她还以为雷吉纳也是住在这个社区的邻居。
直到周四下班后,伊冯被阿卓亚娜拉着一起去熟食店买豆蔻卷、小袋装的无麸小蛋糕和卡洛最近爱上的巧克力榛子时, 碰巧遇见雷吉纳太太聊了两句,炼金术士才知道这位太太是住在位于海湾警局另一边, 离她们房子隔了两条街的矮楼里。
而雷吉纳的女儿珍妮以及女婿杰罗姆, 则带着孩子们住在更远一点的海湾出租房里。
在听阿卓亚娜说起过雷吉纳太太的事情后, 伊冯向总厅的同事打听过,大致知道海湾区那一片出租公寓楼房的历史。
“海湾出租房”是上一届市政府推出的一项廉租房计划,那片公寓楼房位于沿海环城公路与阿罗萨迪第四大道之间, 由十栋排列整齐的六层公寓楼组成。
据说那片廉租房的配套设施极其简陋, 里头却挤满了住户。
里面住的既有当地居民又有外来人口,每一层楼的住户共用一条长长的走廊阳台,走廊的尽头统一设有一个洗手池和一间公共厕所。
这种被淘汰的便宜廉租房在约德郡各区都存在, 上一届市政府在二十多年前推行这项安置计划的时候,这些简陋的楼房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城市人口爆炸式增长的压力。
但随着城市发展的进步, 这种类似的便宜公寓楼已经不符合现在人们的居住要求了。
政府近些年曾多次考虑过要拆掉这些公寓楼,但因为里头住的人实在太多, 拆掉后那些人无处可去,便也只能作罢。
伊冯也住过公寓, 不过她前任房东汤姆森太太的公寓不属于这种公租房, 那栋楼一共三层, 每层只住三户人家,这种安排还算合理, 可比拥挤的廉价公寓环境好了太多。
毕竟, 只以海湾区的这片廉价公寓出租房来说,十栋六层楼的公寓住了近八千人, 伊冯完全想象不到这种地方会是什么样子的,也能体会雷吉纳太太想去那儿探望外孙们的心情……
与雷吉纳太太在熟食店相遇聊过一会儿,伊冯对这位外表和蔼可亲、衣着端庄得体的老太太挺有好感。
对方身上有某些特质,让她联想到了自己在魔法炼金学院的导师乔安娜。
和雷吉纳太太在路口道别,目送她挎着网兜朝马路斜对面的那片花园小矮房走去,伊冯有些好奇,“你是怎么认识雷吉纳太太的?”
阿卓亚娜从袋子里抓了一小把巧克力榛子,递给从伊冯大衣口袋里期待探出上半身的卡洛。
小金花鼠将所有榛子一粒一粒塞进颊囊,等全部塞完后,卡洛双颊被撑得圆鼓鼓,扭头又钻回了口袋。
时节已经进入冬季,天气渐冷,街上的人们大多换上了御寒的厚衣服,卡洛也不爱爬出来挨冻了。
“我虽然不用跟你一样出门上班,但想要灵感,就不能总把自己关在家里。
我偶尔会出来散步,去附近周围逛逛,于是就发现了位于社区西边的那座农场。
我在农场集市和流动摊贩那儿选购食材的时候,意外邂逅认识了雷吉纳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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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卓亚娜挽住她的胳膊,一起朝家的方向散步走回去,“她当时以为我是一名刚搬来附近社区的主妇,便热情教了我好多挑选新鲜水果的技巧,还告诉我哪位农户家做的果酱质量最好……”
雷吉纳太太身上带了典型的约德郡当地人的特质,礼貌、热心,消息灵通,他们爱聊天爱分享,喜欢结交朋友。
再加上雷吉纳本就个性开朗乐观,现在年纪大了,愈发成了一位热情的老太太。
伊冯想了想,“你不是说周末想去韦斯克洛广场买墙纸吗?就后天吧,上午先叫一名执勤的巡官陪同,我们带雷吉纳太太去海湾出租房,看能不能让她见一见自己的外孙。”
“不过你得提前和雷吉纳太太说,警察只能以探视的名义带她过去,再多的我们就做不了了。”
——
周六早上,伊冯和阿卓亚娜带着一名巡官来到雷吉纳家的时候,得知消息的老太太早已经沏好茶等在家里了。
打开门,雷吉纳感激道:“太好了,谢谢你警官,太谢谢了,噢莉娅,多亏了你,还有维吉哈特小姐!请快进来喝杯热茶,果汁和牛奶也行,我都备好了!要吃饼干吗警官?我早上起来刚做的,现在还冒着热气呢!”
身材高大的巡官站在门口,打量了一眼老太太明亮整洁的客厅,抬起手捏了一下制服帽檐,点头道:“不用麻烦了,夫人。我听说您有三个外孙,一个五岁,一个四岁,还有一个才刚出生不久对吗?如果您担忧他们现在的生活环境的话,我可以陪同您去您女儿家看看。”
雷吉纳忙点头,“好的好的,谢谢!稍等一下,我把我做的肉馅饼和饼干都带上,哦我的小乔治,还有罗纳德,他们最喜欢外祖母亲手烘焙的食物了!”
雷吉纳很快便装好了一大袋她清早起床做的新鲜食物,出门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显然高兴极了。
她关门上锁,用手帕垫着从网兜袋子里取出三个热气腾腾的牛肉馅饼递给三人,热情道:“尝尝吧,快尝尝,这是我自己做的,不是我自夸,如果我去农场集市上摆摊卖,不到一个小时就都能卖完!”
闻起来的确很香,虽然三人都吃过了早饭,但这次谁都没有拒绝。
一路上,雷吉纳的脸上都带着笑,听到三人,尤其是巡官内森冲她竖起大拇指,说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牛肉馅饼时,雷吉纳额头的皱纹都舒展开,看上去自豪极了。
“我丈夫生前就爱吃这个,还有我六个孩子,十二个外孙,他们都爱吃!”
“您有六个孩子?呃,我今天还有巡逻任务,如果他们住的比较远的话,可能没法都带着您去探视一遍……”
“哦不,不是,”雷吉纳忙摆手,“警官,我只想看看珍妮和她生下来的三个小宝贝。珍妮是我的小女儿,她的哥哥姐姐们现在都过得很好,有的去了首都坎德尔,有的去了国外,还有两个就在约德郡工作,用不着我担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着,雷吉纳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老妇人开始难过啜泣起来,“只有我的珍妮,她让她的母亲伤透了心。”
她拿出手帕擦了擦眼睛,“抱歉,警官,两位好心的小姐,我光顾着想珍妮的事情了。”
阿卓亚娜摇头,柔声安慰道:“没关系的雷吉纳太太,是什么让你觉得珍妮现在还需要你操心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现在也有二十多岁了。”
雷吉纳看了看他们三人,“两位小姐,警官,请问你们都结婚了吗?”
伊冯和阿卓亚娜不自觉对视了一眼,又同时移开了目光,巡官内森也摇了摇头。
“那我就要奉劝你们小心,千万不要爱上一个可恶的混蛋!
跟一个坏家伙结婚,对方是会毁掉你的!我的珍妮就是这样……”
雷吉纳的眼睛又湿润了起来。
“哦我的珍妮,她曾经是一个多么积极开朗又聪慧的姑娘,她在学校里的成绩永远都是A以上,连校长都夸赞过她。
她本来可以去银行、报社以及那些拥有漂亮办公楼的企业里谋一份正经工作,但她十五岁的时候遇见了杰罗姆,那个糟糕的杰罗姆!”
雷吉纳低下头擦着眼泪,跟在她身边的三人也放缓了步子陪着她。
“珍妮瞒着我跟杰罗姆混在了一起,她晚上开始很晚才回家,要么跟我说学校组织了各种课后活动,要么说是去那些女同学家里玩……到后来,她干脆就整夜不回家了。
我去问了校长,发现她在撒谎,我焦急不已,花了一整晚的时间去敲她那些同学的家门,又到街头去找她。
而她第二天一早回来以后,却编出一套又一套的谎话来骗我!”
见雷吉纳提着网兜的手被勒出深痕,伊冯从她手里把她给外孙们准备的东西接了过去。
老太太吸了吸鼻子,“哦谢谢你,亲爱的,谢谢……”
巡官内森看向炼金术士,小声问道:“长官,所以珍妮现在的丈夫,就是那个杰罗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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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伊冯回答,雷吉纳便整理好了仪态,回答道:“对,是我太疏忽了,我当时以为她只是年纪太小,所以才被这么一个混蛋流氓给迷晕了头,于是我对她说:‘珍妮,我不允许你再跟杰罗姆有来往,否则的话,我就要带着你搬走!我们离开家,离开约德郡,你也再见不到你所有的朋友了,我们会一起去你哥哥那儿宝贝,我是认真的,妈妈可不是在吓你。’”
珍妮表面答应了母亲,从那以后白天准时出门上学,下午也按时回来,再也没在外留宿过夜。
“可突然有一天,学校老师找上门来,说珍妮旷课太久,再不去上学就要被开除了,我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她根本没跟那个混蛋断绝关系!
我去找她,找到后却发现她和杰罗姆已经同居怀了孕。没办法,我只能让珍妮嫁给他了。”
那个年代,正经家庭出身的人都还很保守,连婚前同居和离婚都是近几年才出现的现象。
而在五六年前的约德郡,如果一个女孩意外怀了孕,男孩和女孩几乎没有第二种选择。
珍妮和杰罗姆结了婚,雷吉纳也经常会去看望女儿女婿一家。但雷吉纳逐渐发现,杰罗姆游手好闲,成天无所事事,貌似没有一份正经稳定的工作。
夫妻俩很快就支付不起房租,于是搬去了海湾区的政府廉租公寓楼里。
这时候情况也还算好,雷吉纳虽然对女婿不满,但只要女儿觉得幸福,她倒也没干涉太多。
但好景不长,孩子出生以后,珍妮的生活急转直下。
“她的身上开始莫名出现大堆淤青,眼睛、脸、脖子和手臂上也总是青一块肿一块,我问她那些伤口是哪儿来的,是不是杰罗姆打了她,珍妮却说不承认,说是她自己摔的……
再到后来,连孩子身上都开始有伤口了!”
内森皱眉,“您可以报警的,或者找政府妇女及儿童福利署的工作人员。”
周六的早上,海湾区虽然不如市中心或港口等地方繁华热闹,但街道上此时人已经不少了。
走在路上,雷吉纳不再哭,忍着心底的悲痛摇头,“没有用,珍妮的脑袋已经坏掉了,她完全被那个坏蛋所掌控。政府的工作人员说,只要珍妮不愿意离婚,也不出面指控杰罗姆,他们就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我报了警,又撺掇珍妮离开他,所以从那以后,杰罗姆就恨上了我。他不让我见珍妮,也不准我去接触孩子们……
他是那个家庭里被法律所承认的家庭成员,而我却变成了不受欢迎的外人!”
说到这里,雷吉纳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我真后悔,如果放在今天的话,我就是死也要阻止他们结婚!”
第 110 章
这片靠近沿海环城公路的廉价公寓楼, 恐怕当初设计建造起这些楼房的人都没想到它们会被使用这么久。
由于长久被潮湿的海风侵袭,这片区域的房屋大多外侧墙面斑驳,裸露的红砖上布满了滑溜溜的深绿色苔藓, 瞧上去像是被霉菌占领的红肉。
雷吉纳带路来到其中一栋楼房前,告诉三人她女儿一家住在六楼顶层。
“请小心, 这里的楼梯很滑, 我上次来的时候就差点摔了一跤, 听说不久前还有孕妇在楼梯上摔跤流产……
唉,杰罗姆让珍妮和孩子们住在这种地方,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这种旧的建筑物放在如今看来毛病很多, 石头台阶设计得陡峭又狭窄, 爬起来不仅累,看上去也很危险。
尤其当一些脚步虚浮的酒鬼嚼着烟草从楼上下来自身边路过的时候,不免让人担心他们会不会一头栽下去摔得头破血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总算爬上六楼, 几人都有些气喘了,雷吉纳上前敲门, 一边敲一边叫着珍妮的名字。里头没有动静,反倒是旁边那户有人家开门出来了。
那个男人身材十分瘦小, 眼里闪着奸猾的光,让人总觉得是在幸灾乐祸。
“我认得你, 你又带着警察来抓你女婿了吗?老太太, 我劝你悠着点, 你这胳膊腿可受不住杰罗姆一拳头……”
雷吉纳不理他,继续敲门, 阿卓亚娜则稍微弯腰, 从钥匙孔往门里头看去,正好瞧见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她愣了一下, 里面那双眼睛也跟着眨了一下后就跑开。
通过钥匙孔,阿卓亚娜瞧见一个孩童跑到暗处角落躲了起来,而房间中央的桌子上放着一盏煤油灯。
现在明明是早上,但房间里却一片漆黑,透过煤油灯的光,能看到一个人影正趴在桌上,旁边还有一张婴儿床。
“里面怎么样了,有人吗?”
阿卓亚娜忙回头抓住伊冯的手道:“我瞧见一个大人一动不动趴在点着的煤油灯边上,不确定是睡着了还是中毒昏迷,旁边还有一张婴儿床,一个孩子刚刚从门后面跑过去了……”
雷吉纳简直要晕倒了,她凑到钥匙孔旁边对着里面揪心地喊:“乔治,罗纳德,你们在里面吗?我是外祖母,外祖母来看你们了,过来帮忙把门打开好不好?”
巡官内森看了看门锁,从腰间取出备用的工具,把雷吉纳劝到一边。
开锁对这些经常需要处理突发事件的街头巡逻组警员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旁边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邻居,锁被打开后,房间内一股湿热的馊臭味迎面扑来。
内森捂着鼻子进去拉窗帘推窗,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凉风瞬间就卷走了屋内叫人窒息的臭气。
但角落堆放着一堆没洗的尿布和脏衣服,旁边还有一些馊掉却没扔、霉斑早已连着地板晕开的变质食物,连同着屋内一股似有若无的奶臭和烟草臭味,依旧让整个房间里的气味令人作呕。
内森已经关掉了煤油灯,他将桌上趴着的女人从屋内抱了出去,伊冯查看了珍妮的情况,确认对方是因为近距离过量吸入了煤油灯燃烧后产生的有毒气体而昏了过去。
但值得庆幸的是,躺在珍妮身边婴儿小床上的宝宝健健康康,完好无损。
看情况,应该是母亲整晚都没怎么好好休息,一直在照顾宝宝,天亮前最后一次给孩子喂了奶。
等宝宝睡熟过去后,珍妮再也扛不住困意,直接趴在煤油灯旁边睡着了,这才吸入了这么多有毒气体。
巡官内森记录着这里的情况,将看热闹的邻居们往外驱赶,给抱出去平躺在门口的珍妮留出空地来呼吸新鲜空气,阿卓亚娜安慰雷吉纳太太帮忙照顾她女儿,老妇人总算抽出空去里头黑漆漆的卧室里找另外两个躲藏起来的外孙。
等伊冯跑出去找到最近的街边电话亭呼叫救护车,领着几个抬了担架的医疗救护人员回来的时候,珍妮家门口的走廊上已经围了许多人了。
拨开人群进来,伊冯才看到雷吉纳太太挂念的几个外孙的模样。
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自不必说,虽然居住环境很差,甚至称得上一句邋遢,但她却被珍妮照顾得还不错。
宝宝双颊粉嫩,脸蛋圆嘟嘟的,婴儿床也是干干净净,与房间乱糟糟的环境格格不入。
至于两个大一点能走会跑的孩子看起来也还算健康,只不过他们各自只穿了一件套头长衫,看起来脏兮兮的。
伊冯在约德郡待的时间也不短了,早就了解到一些地区差异与习惯。
譬如说,有些底层社区生活的穷困家庭,父母买不起一次性尿布,又没有精力或懒得天天给孩子们洗弄脏的衣服和裤子,就会让他们在学会自己上厕所之前穿成这个样子。
但那些小孩们即便脏兮兮光着屁股,也成天闹哄哄地四处疯跑调皮吵闹,完全不像雷吉纳的两个外孙一样沉默安静。
两个男孩此时被外祖母搂在怀里,狼吞虎咽吃着松软的糕饼和面包,像之前听到有人敲门躲起来一般,相互依偎着仿佛在寻求保护般挤在雷吉纳胸前。
珍妮被抬上了担架,她半清醒半昏迷地抬起手,近乎本能般喊着孩子的名字,两个男孩立马就要去到母亲身边。
老太太眼泪一刻也止不住地往下流,她伸手搂紧两个孩子,安慰道:“乔治、罗纳德,没事的,别怕,妈妈生病了,让她去医院吧。外祖母先带你们回家,等妈妈病好了,我们再接她回来……”
出了这样的事情,三个孩子自然不能再留在这里,内森会帮雷吉纳将孩子们带回她干净整洁的家中好好照顾。
就当伊冯和阿卓亚娜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两个男孩突然在雷吉纳怀里颤抖了一下,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沿着男孩们的视线,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从邻居们有意无意让开的缝隙里走进来了。
杰罗姆显然没料到出事的原来是自己家,他嘴里不干不净地嘀咕着脏话,一边开口问:“发生什么了,那个懒婆娘人呢?”
雷吉纳大声骂他,“你这个混蛋,珍妮点着煤油灯中了毒气,你老婆孩子可能会死你知不知道!”
“关我什么事?灯又不是我点的……还有,老太婆,谁准许你到我家来的?”
可下一秒他看见了穿着制服的内森,转身拔腿就跑,却被邻居们合伙儿堵住了去路。
内森上前把他揪了过来,杰罗姆嚷嚷着求饶,“警官,有话好说,我一直在定期向社区惩教矫正执行的缓刑官报告行踪,我最近可没干什么坏事儿!”
内森知道怎么跟这种混混套话,“你如果没犯事儿,我今天就不会来这里……”
杰罗姆觍着脸笑,“是那个老太婆找您来的吗?您可别听那个老东西乱说,我对我老婆可好了,不信您去问她,她自己说的才是实话!”
没诈出来有用的东西,内森掏出笔开始记录杰罗姆的身份信息。
“先生,我会去和你的缓刑官聊聊。
如果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情,你会因为忽略儿童致使其处于危险及无人照料的状态而被起诉,严重的话可能会被追究责任剥夺监护权,你自己好好掂量后果吧!”
杰罗姆圆滑虚伪地应声:“当然当然,这都是我老婆的错,我以后会注意的,放心警官,你们走吧,我来照顾他们。”
雷吉纳闻言搂紧了两个孩子,大声抗拒道:“不!珍妮已经进了医院,我不能把三个孩子都留给他!”
杰罗姆扭头看着她,“哦老太婆,那你想做什么?”
他神气十足,不怀好意,“你难道忘记上次警察跟你说的话了吗?我是乔治他们的爸爸,这里是我的地盘,我不欢迎,你就不能过来,我不同意,你也休想带他们走。”
站在走廊上围观的邻居们也不由得议论起来,纷纷骂杰罗姆是个混球。
但这于事无补,杰罗姆根本不在乎这些,他从雷吉纳太太手里抢过鹌鹑一样僵硬的两个男孩,把他们推进了房子里。
他站在门口,似乎很享受岳母此刻的痛苦,并为此得意洋洋,“好了,快走吧老太太,谢谢你救了我老婆,等她好了以后我会接她回来的。”
阿卓亚娜气到发抖,她低声对炼金术士道:“喂,这种混蛋,你们就不管了吗?”
可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在强人所难,这种事情,别说是警察,就算总理来了,也什么都做不了。
阿卓亚娜哼了一声,泄愤般掐了掐伊冯的胳膊,走过去扶住心碎难过的老妇人,“雷吉纳太太,走吧,我们先去医院看珍妮,这儿还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宝宝,我们可以把她带去医院让护士们帮忙照顾,她现在可离不开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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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是哪位?”杰罗姆眯起眼睛打量着阿卓亚娜,眼神里有惊艳与贪婪,“小姐,我应该是第一次见到你……”
他不由靠近走了过来,“你是珍的朋友么?”
女妖浅褐色的眼球里亮起微弱的荧光,她往后退了一步,躲到伊冯身后,语气冷淡道:“先生,这跟你没关系吧?”
伊冯不知道杰罗姆看见了什么,但这个男人丑态百出,仿佛看不见走廊上这一大群围观者一样,径直走到了她面前。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既荒诞可笑又顺理成章,在伊冯都向这个精虫上脑的男人亮出警徽表明身份,并严正警告过一次后,对方脸上还是带着无耻的笑容,嘴里不干不净念叨着一些下流话朝炼金术士步步逼近时,巡官内森果断上前拷住了他。
母亲被救护车送去医院,父亲被逮捕,几个孩子理所当然被交给了外祖母照顾。
邻居们满意地看了一大场热闹,一边散开一边议论纷纷,“杰罗姆是疯了吗?我早就知道他是一个混蛋,没想到他还是个愚蠢的疯子!”
“可怜的孩子们摊上这样一个父亲可真惨,还好有外祖母……”
“我记得杰罗姆之前还坐过牢,现在正在缓刑期,加上一个袭警的罪名,你们说他这次会被关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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嘈杂的声音被抛到了身后,离开这一片公寓楼区,阿卓亚娜的心情挺不错。
伊冯看了她几眼,“我不知道你还能做到这一步。”
“做什么?”
“你让杰罗姆看到了什么?”
阿卓亚娜手优雅地在面前轻轻扇了一下,示意倒胃口,“我才不要通过他的视野去窥探他看见的画面呢,想想就知道一定很恶心!”
“那不是你编织的景象吗?”
“对啊,但我做的只是诱导,又不是操控,你该不会以为女妖的魅惑术能扭转人的思想吧?”
她敏锐意识到了一些事情,转身站到炼金术士面前。
“你在想什么?
如果你是在怀疑我们的过去的话,我必须告诉你,女妖的天赋幻术就相当于你那些反应方程式中的催化剂,结果是注定的,而不是无中生有扭转出来的。”
阿卓亚娜的表情很认真,固执地拦在了伊冯面前,“我当初的确耍了手段,但是伊冯,你会爱我是因为你本来就喜欢我,而不是因为我耍的那些手段!”
她语气虽然笃定,但眼神却犹疑生怯,活像一只色厉内荏迫切需要被肯定的小猫。
是这样的吧?
伊冯突然就能体会到女妖过去逗弄她时所感受到的愉悦了。
她不由笑了起来,绕过阿卓亚娜往前走,“你知道你这句话听起来有多怪吗?”
她的笑将小猫的胆量催大,阿卓亚娜追上去抱住她的胳膊耍赖,“但你肯定听得懂!你喜欢我对不对?”
“对什么对,不是说要买墙纸吗,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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