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韦斯克洛广场是海湾区一个新兴的大卖场。
那里有糖果店、面包房、烟草店以及橱窗里展示了各种高档服饰的高级时装店……各种居民生活所需的用品在那儿都能找到相应的售卖店铺。
阿卓亚娜这几天总是念叨着要换房子的墙纸, 说想把新家重新布置一遍。现在总算出来逛卖场,当然不可能只买墙纸。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女孩子们总是会喜欢一些有趣又可爱的漂亮玩意儿,尤其当这个女孩儿还是一位拥有独特审美的艺术家的时候, 她更是想把自己对于美学的追求与看法带到生活中去。
尤其是当她们在百货店看到一些小玩意儿时,阿卓亚娜几乎挪不动脚步了。
精致可爱的杯垫与餐具垫、一些装饰作用大于实际作用的家具摆件、花纹漂亮的墙壁挂毯、照片挂框以及金色边框的优雅首饰盒……
甚至还有一些水果味的香薰蜡烛和造型别致的餐盘碗碟, 也全部被纳入了女妖的购物清单中。
不得不承认, 阿卓亚娜在遇见想要的东西时, 锲而不舍磨人的功力简直出神入化。
她会抱着伊冯的胳膊,声音甜美地劝说她好看的波浪边盘和金色的餐具银色的托盘与家里花岗岩质地的餐厅台面多么相称,会捧着金属打造的金黄色枫叶外形的杂物托盘, 说这些很适合盛放一些小饰品来给家里增添一些自然设计的气息, 还会指着一个花纹雅致的点心托盘塔和茶具,说享用下午茶点的时候配上这么一套东西真的很有仪式感……
她出自艺术家角度给出的建议当然很不错,有些审美搭配也完美切中契合了伊冯的观点。
祖父母过世后被佩吉女士收养, 伊冯的少女时光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李斯特家族渡过的。
她虽然不用跟凯瑟琳一样接受家族继承人的精英教育,但耳濡目染, 倒也培养了一定的眼界和艺术鉴赏力。
更换新潮鲜亮一些的壁纸及窗帘等家用品将房子布置得温馨舒适些也就罢了,专门挑选买些花纹能搭配成套的床上用品、睡衣、枕头套和毛巾又是怎么回事?
在女妖兴致勃勃地将一对一模一样的牙刷和漱口杯拿起来的时候, 伊冯终于出手阻止了她。
“好了,你到底是采购, 还是准备将我们所有的东西都换新一遍?”
阿卓亚娜对她眨了眨眼睛, 无辜道:“不可以吗?”
相处认识这么久, 伊冯已经隐约摸到了一点对付她的办法,“你是不是忘记了, 买这些东西花的可都是我的工资。”
女妖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眼眶一红,声音带上了颤抖的哭腔, “我都这么惨了,惹上了官司,有家不能回,朋友们不能见,自己辛辛苦苦赚到的好多钱也不能用,你还跟我计较这些……”
“装可怜也没用。”
阿卓亚娜立马变脸,生气道:“是你让我把帕尔默叔叔走之前给我的钱存放起来留作应急,说这段时间家里的花销先用你的,所以我才没带钱的!”
“所以我才拥有一票否决权不是吗?”
伊冯手伸进外套口袋,挠了挠肥嘟嘟的小花栗鼠软乎乎的肚皮。
卡洛打了个滚,一把抱住了她的食指,炼金术士顿觉手指陷进了一团柔软温暖的动物毛发包裹中。
这只贪吃的小家伙,最近真的长胖了好多。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所有的私人用品都是去我公寓后才买的,现在搬到新家来,那些东西也几乎都是全新的,睡衣更是没穿过几次……”
“但我需要再备一套换洗的呀,而且,家里以后如果来客人了怎么办?我们可以提前准备嘛!”
伊冯看向她,“需要留宿的客人?”
女妖靠过来,轻轻用肩头撞了撞炼金术士的肩膀,看着她笑了起来。
“我可没特指谁,但圣洗日就在下个月。
我的画展已经开到了曼森威尔,我知道南大陆的人不怎么看重圣洗日这种一个世纪前才慢慢形成的宗教意味较浓的节日,你们更喜欢新年。
但在北大陆,圣洗日所在的一整个十二月都是最盛大的节庆月。
林赛跟我说,她在曼森威尔的国家画廊展厅见到了一个你的熟人,对方说有点怀念家乡圣日洗礼的节庆氛围……”
十一狮心同盟国彼此间互通有无,联系密切,互相跨越边境出国都很方便,伊冯认识的人里出身北国的人可不少。
但能让阿卓亚娜献宝一样特意提起的,或许就只有一个人了——
“乔安娜老师?她去参观你画展了?”
炼金术士这样激动兴奋的样子还真挺少见,她黑色的眼睛一瞬间便焕发出惊人的神采,里头透露出高兴与孩子般纯澈的喜悦。
“她已经退休了吗?噢,我、我还没收到消息,我得打电话给惠特尼助理讲师和几个留校任教的同学们问一问……”
阿卓亚娜被她的笑容所感染,“凯瑟琳陪乔安娜教授一起去了画展,林赛说她问起了你。”
女妖的眸光闪烁了一下。
“据曼森威尔国际魔法炼金学院的公开资料显示,乔安娜教授是北国人,半个世纪前才去的南大陆。
她现在退休了,我想着你或许会想邀请她来过一次圣日洗礼节。”
伊冯根本没联想太多,譬如贵族女子学院毕业的凯瑟琳怎么会和乔安娜教授一起去国家画廊,以及老师为什么会在画展上向承办方斯塔尔艺术厅的管理者林赛问起她。
阿卓亚娜环抱住她的胳膊,身体语言透露出亲近与喜欢,“所以我们现在可以提前布置好家里,到时候邀请乔安娜教授过来度假。”
女妖的手光明正大伸进炼金术士腰侧口袋里摸出钱夹,伊冯抬手握住她细白的手腕,最后还是被她轻轻挣脱了。
阿卓亚娜面对面又撞了她肩膀一下去收银台付款,伊冯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跟店员大大方方报出送货地址,回忆一下子返归到半年前。
半年前,那位“伯爵夫人”是可以下车前坐在她腿上勾着脖颈吻她,下车半个小时后却在朋友们中间,若无其事假装偶遇跟她打招呼的……
现在呢?
是因为女妖暂时丢失了原有的身份,认识她的那些上流社会的朋友们也不在身边,所以就能毫无心理压力地继续她那场还未终结的恋爱游戏了吗?
付完款,阿卓亚娜没有将钱夹放进自己的手包,而是塞回炼金术士口袋,手顺势挽上了她的胳膊。
“好了,逛完百货市场,让我想想接下来该去哪儿……”
瞧见伊冯看她的眼神,阿卓亚娜有些不解:“怎么了?”
“没什么。”
女妖凑到她面前,手指塞进她手心调笑道:“你可以光明正大看我的,伊冯,我允许你看,想怎么看、看多久都行~”
炼金术士反而移开了目光,松手往前走去,“不是说要买墙纸吗?逛了大半天,我们下午买了这么多东西,却只有墙纸没买。”
每次都这样,每当她们的关系仿佛要撬开一个口的时候,就有一堵无形的墙将她挡了回去。
阿卓亚娜抿了抿嘴唇,开口叫住了对方,“伊冯!”
炼金术士回过头来,女妖收起了眼中落寞的神色,如常般笑着开口撒娇,“我饿了。”
果然,伊冯走了回来,“那先去吃下午茶,晚点再去逛?我记得内森跟我说广场北面有一家餐厅,下午茶还不错。”
“好啊,可我又想吃刚刚我们路过那家面包店的苹果派和肉桂卷。”
“那——”
阿卓亚娜抢过她的话头,攥住她衣角喊累,“但我又不想再往回走那么远……”
伊冯知道她的意思了,好脾气地摇头,“行吧,我知道了大小姐,你先去点餐,我一会儿就过来。肉桂卷和苹果派对吗,您还要不要点些别的?”
看着伊冯转身去帮她买面包的背影,阿卓亚娜迟迟没有迈步。
良久,她才叹了一口气,收拾好复杂的心情,往餐厅的方向走了过去。
——
另一边,炼金术士还不知道女妖弯弯绕绕的心思。
伊冯往回走了十来分钟才找到了那家面包店,肉桂卷很受欢迎,今天又是周六,她等了好一会儿才买到了刚出炉的面包。
沿着来时的路去找广场北面的那家餐厅,伊冯走到一半就看见许多人从街道另一头往这边跑。
逆着人群,她被撞了好几下,察觉到不对往前赶了过去。
一个男人撞到她后来不及道歉,大声提醒道:“快跑女士!别往那边去,广场北面有人在开枪!”
她将警徽出示给他看,从腰间取出配枪,打开保险,食指放到扳机上,枪口斜斜下垂。
“先生,去找电话亭报警,枪声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男人稍微镇定了一点,匆忙点头,“好、好像是希德餐厅!”
伊冯心猛地下沉,持枪绕过广场喷泉往北边找去,好在没走几步路,就从外逃的人潮里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伊冯冲上去握住阿卓亚娜的肩膀上下打量,“莉娅,你怎么样,受伤了吗?”
阿卓亚娜摇头,“没,是餐厅隔壁的典当行,我在餐厅里听到了很大声的枪响……”
伊冯观瞧了一下四周,将她带到一个能充作临时掩体的角落,把买来打包好的面包交给她,卡洛也从口袋里爬出来跳到了女妖怀里。
“莉娅,你在这里蹲下藏好,不管看到什么人也别出来,除非是巡官或者警察,知道吗?”
阿卓亚娜担心道:“那你呢?”
伊冯微微躬身,持枪朝前走去,回头叮嘱:“别出来!”
韦斯克洛广场虽然很大,但道路设计得很通畅,人群疏散很快,不过一两分钟广场北面就看不见多少人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通过几个躲在店里的服务员和趴桌子下没来得及逃的客人的手势指引,伊冯很快就找到了那间典当行。
典当行的玻璃门碎掉了,里面遍地狼藉,各种古董首饰及珠宝洒了一地。
伊冯从门口悬挂的风铃下绕进去,环顾四周悄声搜寻,在最里头的柜台后面发现了一具老人的尸体。
而老人旁边的侧边门打开着,十几米外有一个男人扑倒在了血泊中。
瞧上去应该是典当行被人抢劫,店主率先被枪击倒地身亡,他旁边的店员见势不妙开边门朝后面逃去,却被枪手从身后击中。
伊冯慢慢靠近血泊中的那具尸体,蹲下查看,男人同柜台后面的老人一样,早已停止了呼吸。
旁边倒下的展架后传来一声低喘,伊冯忙举枪喝问:“谁!”
无人应答,她绕到展架后,枪口下是一个双手捂住腰的消瘦男人。
他脖子上挂了一条黑色的绳链,满头大汗,血从指缝间溢出染红了背心。
看见伊冯,他眼睛亮了亮,虚弱求救道:“帮帮我,求你,我发誓我什么都没看到,别杀我……”
伊冯枪口下落,脱下外套按住他的伤口止血,“先生,我供职于警厅,你叫什么名字,刚才发生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男人松了一口气,喘息道:“我是瑞安,瑞安·隆巴德,我是来赎回我父亲的手表的,然后进来了两个男人,他们杀了斯坦先生和他的儿子,还对我开了一枪……”
身后传来玻璃被踩踏的声音,伊冯忙起身持枪指向身后,阿卓亚娜站在门口吓了一跳,“伊冯,是我!”
伊冯移开枪口怒道:“我不是让你藏好吗?出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朝你开了枪!”
阿卓亚娜怯怯止步,“对不起……我开始是躲好了,但是见你这边一直没动静,又瞧见路口有警车停了下来,所以就领路带他们找过来了。”
两名警察从她身后走了出来,查验过伊冯的身份便进去查看情况了,救护车也很快赶到,把受伤的目击证人瑞安用担架接走了。
两人站在典当行门口都没说话,伊冯的外套被握在手里揉成团,上面几乎被瑞安腰间的血浸透。
两名海湾区的警察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
“维吉哈特长官对吗?是你第一个到达的现场,这位小姐也是你的朋友?”
“对,需要我去海湾分局做笔录吗?”
“哦不不不……”
两名警察对视了一眼,一人慢吞吞道:“是这样的长官,闹市枪击案致两死一伤,这应该算得上特殊案件了吧?”
另一人也附和道:“是的,正好您也在这里,咱们效率高点,就省去内部移交的手续了吧?”
都不等伊冯推脱,两个警察拉起警戒线就离开了,阿卓亚娜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凑到了她身边,“我记得警厅各部门及分局每个季度都有指标的,这个案件连目击证人都有了,他们还把案子推给你?”
“你也说了是推给我,现在是周末,没人想加班。”
第 112 章
摩根等人来的很快, 是海湾分局的警察帮忙去联系的。
乔什到的时候还在满口抱怨,“他们自己不愿意加班,倒有时间去联系总厅把我们一个个找过来。今天午餐萨丽做了烤鱼, 我都还没吃上两口……”
摩根少见地穿着休闲的连帽衫过来了,达雷尔帮她抬拉起警戒线, 她双手插在上衣的外兜里, 长腿压低, 弯腰从警戒线底下钻了过来。
“这倒不是海湾警察们不愿意加班,而是他们的预算已经全部用光了,只能尽量削减开支。”
斯宾塞有些吃惊, “这才十一月开头, 海湾分局这个月的预算就用光了?”
达雷尔耸了耸肩,“不是这个月,他们是这个季度的预算都用光了。”
“上个月首都特遣罪案调查部门收到消息后开展了一次联合行动, 抽调了海湾警局一半的警察去海警队。
听说那是一次大行动,他们耗时一周, 从海岸线上足足拦截了十二艘走私船,缴获了一批接近一千六百磅重的制毒原材料……”
这次行动取得了卓越成果, 换算起来,海湾警局这个季度的罪案破获指标就算完成了, 剩下的就是辖区积压案件的结案率。
这也难怪那两名接警的海湾警察把这起闹市抢劫杀人案推到了特案科手里。
海湾警局这个季度的指标早就完成了, 他们根本不缺案子, 缺的是加班的预算。
说着,达雷尔看向摩根, “副警长, 你怎么来了?新造型可真不错,但你不是休假了吗?”
摩根周五的时候提交了一份时间长达一周的休假申请, 伊冯已经审批过目后交给署长助理斯科特了。
摩根将连帽衫的帽子拉了下来,抬手抓了几下额前的碎发,“我的假期是从后天周一才正式开始,严格意义上来讲,我现在还处于待命状态,所以总厅的联络员也联系了我。”
“没关系,反正我买的也是周一的票,这两天一个人待家里也没什么事情做……”
她看向阿卓亚娜打了个招呼,“下午好,莉娅小姐,您遗失的证件找到了吗?”
阿卓亚娜微笑道:“还没有,谢谢关心。”
伊冯之前跟手下的科员简单介绍过阿卓亚娜现在的情况,请他们帮忙不走官方报警登记程序,而是用各自内部的人脉,请街头巡逻的警员们留意那些流浪汉们偷走遗弃在路边的行李箱或证件。
所以摩根他们也大致知道这位“伯爵夫人”目前遇到了一点棘手的小麻烦。
他们也没有过多探究,只点头善意打了个招呼,便各自工作去了。
摩根留在后面宽慰了阿卓亚娜两句,“夫人——哦女士,请不用担心,一般被流浪汉偷抢走的东西都会流落到街头,我们会帮你留意的。”
伊冯从典当行碎玻璃铺了一地的门口走了出来,摩根看向她,“长官,你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吗?”
伊冯点了点头。
“我到的时候枪手已经跑了,进去只发现了里面的两具尸体和一个有幸没伤到要害还活着的目击证人。
那个证人名叫瑞安·隆巴德,和广场上几个被人群踩踏后受了重伤的人一起被救护车拉去教区医院了,我让海湾分局派了人去守着……”
说到这里,伊冯又好似想到了什么,看向阿卓亚娜,“莉娅,你在希德餐厅的时候只听到了两声枪响对吗?”
“对,很大两声,枪响间隔很短,我听到有人尖叫喊说有人开枪,然后大家就都起身开始往外跑了。”
“跑出来的时候你有留意到特别的人或事情吗?”
阿卓亚娜仔细想了想,还是摇头,“当时广场上人很多,还有人摔倒了,大家都在往外逃,我没注意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伊冯回头将站在门内勘查现场情况的斯宾塞叫了出来,“斯宾塞,巡官们帮忙问询收集到的证词是说一共有四声枪响的对吗?”
“是的长官。”
斯宾塞翻了翻手里的登记卡片。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近躲藏在附近商铺里的客人和店家的证词几乎都是吻合的,他们一致表示共听到了四声枪响,但是当时情况太混乱,没人留意到枪手的模样,凶手大概率是抢劫杀了人以后混在人群里跑了。
至于过程——开始时先是典当行里连着传出了两声枪响,然后大家蜂拥跑到广场上逃跑躲藏,还发生了一些踩踏事件……
等过了四分钟左右才是第三声枪响,第四声离第三声大概又隔了一小会儿,那时候广场北面的人几乎已经跑光了。”
伊冯环顾了一遍面前开阔的喷泉广场,“既然第四声枪响的时候广场上都没人了,劫匪是怎么混在人群里逃走的?”
“呃……”
摩根瞬间反应了过来,“典当行肯定还有后门,斯宾塞,叫人去里面仔细找,那些人应该是从后门逃走的!”
斯宾塞立马叫了两名警员重新进去搜查,伊冯看向摩根。
“副警长,你去医院盯着,瑞安的伤处理好了以后就询问做笔录。
瑞安·隆巴德说劫犯有两个人,其中一人先枪杀了店主斯坦先生和他的儿子,随后发现了躲藏在货架后面的他,于是又对他开了一枪,典当行就这么大,他肯定看见了两名劫犯的脸”
摩根离开去了医院,伊冯望向阿卓亚娜,还没开口,乔什就从她身后的典当行里出来了。
他表情严肃,对不远处抬着担架过来准备运走尸体的法医助手道:“两副担架不够,再带一副过来。”
“长官,典当行的确有后门,门被打开了,走廊上还有一具孩子的尸体。
我们发现了一张合影,如果没弄错的话,三名死者分别是典当行老板、老板的儿子,以及他的孙子。
劫匪应该是带着抢来的钱财想从后门逃走,结果在走廊上撞见了那个孩子,第四枪是对着他开的。”
双尸案升级成三尸命案,阿卓亚娜没有任性要求留下来,而是主动提出自己先回家。
伊冯叮嘱了她两句,让她带上卡洛,又叫了一名巡官过来送她回去。
等花了三个多小时勘查清理现场,又收集整理完附近所有群众的证词,将三名死者的身份确认后,伊冯搭乘警车回到总厅大楼时,摩根已经提前回来了。
“瑞安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大问题,医生给他上了麻药清理创口,护士说隆巴德先生明天早上就能出院了。
但他现在还没醒,所以我派了一名警员今晚在他病房门前看守。
长官,你那边呢,我听说典当行后门走廊上发现了第三具尸体?海湾分局接警的警察先前都搜查了些什么东西,连典当行有后门和躺走廊上的尸体都没发现?”
不仅如此,那两个警察竟然还让市民带他们去案发现场。
姑且不论是不是阿卓亚娜主动的请求,但警察这样大大咧咧让普通民众带路去往还未排除危险的枪击案现场,本就是十分不专业的事情。
伊冯摇头,“死者是典当行老板斯坦先生和他的儿子孙子。我们询问过,斯坦先生的典当行在韦斯克洛广场已经开了近四十年,附近生活的居民大多都认识他。
只要是破产或陷入贫困迫于无奈去他那儿典当家中古董珠宝旧件的人,他都会出一个稍高于行业价的价格收购。
如果有人想赎回,他也不会要价太高。
斯坦先生的儿媳去年病逝了,他们家现在就这三个人……”
“所以这起三尸命案变成了灭门案?”
“应该不是仇杀,凶手的目的就是为了钱。”
根据现场痕迹,斯坦先生是迎面猝不及防胸口中了一枪,当场死亡。
而他的儿子小斯坦见识不妙打开侧边门逃走,从身后中枪扑倒在地,然后劫匪才进入柜台后面拿的钱。
就在装钱的过程中,有几张小面额的钞票掉落到斯坦先生的胸口沾上了血。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劫匪应该是提前就规划好了路线,装完钱准备往后门撤退逃跑的时候发现了瑞安·隆巴德和斯坦先生的孙子。
他们朝瑞安开了一枪就追到了走廊,最后开第四枪杀掉男孩后就从后门逃走了。”
“什么样的劫匪才会冷血到连孩子也不放过?”
伊冯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摩根。”
“案发现场一片狼藉,找不到多少有用的线索。
劫匪肯定戴了手套,但他们没戴面具,应该早就想好了不会留活口。
而广场上的目击者只记得枪击事件发生前,有两个穿黑色长风衣戴着帽子的男人走进了典当行,没人注意到他们的正脸……”
“那瑞安·隆巴德——”
“对,所以我回来前给署长助理打了电话,请他帮忙联系报社和电视台,不要把枪击案还有幸存者的消息报道出去,在新闻里,瑞安·隆巴德此时已经‘死’了。”
摩根转身准备往回走,“那我今晚就守在医院,等瑞安明早醒过来出院后就护送他来总厅。”
伊冯点头,随口问道:“对了,你周一是几点钟的船票?”
“什么?”
“在典当行门口的时候,你不是说买了周一的票要出去度假旅行吗?我看到时候怎么安排,尽量不误了你的时间。”
“哦这个,”摩根将帽衫的帽子拉了起来,“没关系,我看过了,汉克斯伐诺国际机场周二早上才有一趟客机,我周一晚上坐夜间轮渡去坎德尔都行。”
“到坎德尔坐飞机?那你要去度假的地方可有点远,南大陆吗?”
“是的,但不是曼森威尔。”
伊冯突然偏头看了过来,迎着她黑亮的眼睛,摩根有些结巴,“怎、怎么了,长官?”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个季节去西洛弗群岛度假其实是最合适的,但我想,你的目的地应该不是那儿。”
“呃对,我其实准备去同在赤道大洋上的利兰岛国……您怎么知道我不去西洛弗?”
伊冯笑了笑,“没什么,胡乱猜的。”
第 113 章
约德郡此时已经步入冬季, 但因为近些年城市大规模的工业发展带来的污染,气候开始变得反复无常。
往年这时候应该都开始下雪了,可现在白天最高点的气温还有二十多度。
不过气象监测部门已经预告了下周会有大规模的降温, 现在去南大陆赤道海域上度假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摩根重新回医院保护目击证人去了,伊冯回到大办公室的时候, 意外发现署长助理斯科特和一个穿了黑色西装的男人正坐在她的隔间小办公室里等她。
斯科特应该也是临时从家里赶过来的, 他穿着休闲常服, 没戴眼镜,在那个男人面前文质彬彬的,倒像是对方带来的助理。
“长官, 是有什么事情吗?”他们前不久才刚通过电话。
斯科特和那个男人都站了起来, “伊冯,这是玛兰先生,来自郡检察官办公室, 他想向你了解一下今天在韦斯克洛广场的典当行里发生的那起枪击案。”
玛兰是国字脸,一头铁灰色的浓密短发, 唇上蓄着短须,胡子的颜色比发色略深一点, “死者是一家典当行的老板以及他的独子和孙子是吗?”
“是的,先生。”伊冯跟玛兰握了握手, “这件案子还处在侦查阶段, 检察官办公室现在就要介入进来吗?”
玛兰避而不答, “案情侦查突破到哪一步了?”
伊冯看向斯科特,见他微微点头, 这才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 回答了玛兰的问题。
“现在初步认定劫匪有两人,很高, 都穿了黑色长大衣,戴了手套和圆顶的硬礼帽,有意用帽檐遮挡了面容。
实施抢劫的过程中,他们杀死了典当行老板斯坦先生和他的儿子小斯坦,在装上钱逃跑时,又对店内的目击证人开了一枪,并追到后门处杀死了斯坦先生的孙子后逃之夭夭。
三具尸体已经送到郡停尸房了,弹道检测结果还没出来,不过我们能确定,射出来的那四枚子弹出自同一把枪。”
“你有把握在周一前解决这件案子吗?”
伊冯没有直接给出肯定的答复,而是重新看向斯科特,“长官,有什么是我应该知道的吗?”
斯科特瞧了一眼玛兰,这才对她道出了实情,“维吉哈特科长,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那家典当行经营了近四十年,韦斯克洛广场却是去年年初才建成开放的。”
那片商业广场的前身只是一条老旧破败的街道,斯坦先生年轻的时候就在街道拐角开了那家典当行。
典当行是靠收取典当物品的保管费、利息以及卖掉那些因客户违约或无法赎回的物件来盈利的,中间可操作的余地很大,油水也很高,斯坦先生就是靠这个才在妻子病逝后一个人养大了两个儿子。
“斯坦先生还有一个儿子?”
玛兰没再让斯科特转述,而是自己接着他的话开口了,“对,斯坦先生有两个儿子,他的大儿子拜伦在加入帮派后,斯坦先生就跟他断绝了关系,父子俩几乎有十多年没联系了。”
玛兰将一份文件递给了伊冯,最上面是一张保密协议,他示意炼金术士在保密条款下方签名。
“海湾区的大型有组织犯罪团伙跟其他辖区不同,他们的胃口更大,行踪更隐秘,目标往往不局限于街头或当地的各个小型居民生活区,而是以约德郡这个北陆海运枢纽为中心,把手伸向整个汉克斯伐诺全境,甚至是其他同盟国。
拜伦如今已经是他所负责的帮派内负责跨境毒品输送业务的中高层精英人员,几个月前我们的卧底策反了他,他现在正在跟政府合作,我们马上就要展开行动,准备一举捣毁这个帮派犯罪集团……
可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种事情,我们必须得安抚好他的情绪,确定他在帮派里的身份并没有暴露。”
这样隐秘且大规模的行动,每耽搁一分钟都能烧掉一大笔纳税人的钱款,如果行动失败,这更会成为行动发起人及参与者职业生涯里难以抹去的污点。
也难怪刚得知消息,玛兰立马就从郡检察官办公室赶来了。
伊冯将签好名的保密协议放置一旁,翻开下面一摞被黑笔涂涂改改后的档案资料。
“玛兰先生,我觉得你有些反应过度了。
我们目前手头掌握的所有线索,都表明今天中午发生的这起案件就是一桩普通的抢劫杀人案,劫匪顶多事先踩了点。
我找不到任何支持复仇或帮派行凶警告的证据,这件案子应该不会影响到你们的行动。”
玛兰摇头,看着她认真道:“郡检察官办公室已经通过拜伦得到了一份长达五页、遍及全国的毒贩及经销商的名单,名单有了,现在缺的是能将他们绳之以法的证据。
你知道吗女士,我们已经半年没有休息了,好不容易到了最后收网的关键一步,我不能冒这个险。”
“更何况,就算事情真像你说的这样只是巧合,劫匪正好选中了这家典当行,斯坦一家祖孙三代是倒霉遇到歹徒被害……
如果我们想让拜伦继续配合行动,也必须先给他一个交代。”
伊冯沉默了一会儿,阖上玛兰交给她的这份涂改抹除掉关键信息的档案资料,“我知道了,所以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周一之前,这件案子必须结掉。”
——
“那岂不是代表着,你们只有明天一天时间去查找抓捕劫匪了?
现在可是周末,明天连法医都不上班,那个突然跑出来的检察官凭什么要求你一天就结案啊,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阿卓亚娜捧着毛巾过去,“你准备怎么查,追查劫匪从典当行抢走的那批赃款吗?银行也是周一才开门呢,而且,那些劫匪也不一定就会去银行存钱。”
“你忘了?我还有一个现场的目击证人。”
“欸?我看新闻上说他去世了……”
“没有,凶手太残忍了,根本没准备留活口。为了保护隆巴德先生,总厅专门联系了报社媒体,隐瞒了他还活着的事实。
等明早瑞安·隆巴德麻药醒来后就会被摩根带来做笔录,他应该能帮我们找到那两名劫匪。”
浴室固定在墙面上的喷淋头水声停下,湿发贴在头皮上,水珠沿着发丝汇成细流流淌而下,伊冯脸颊还笼罩在水雾中,鼻尖和下巴朝下滴落了几滴水珠,睫羽也被浴室的水汽洇湿。
隔着磨砂玻璃,阿卓亚娜眨巴着眼睛,目光黏在伊冯线条分明的侧颌与锁骨处,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扫了一下。
手里捧着的毛巾被抽走,伊冯将毛巾盖到头上,偏头看向她,无奈道:“你还不出去吗?我都已经听你的,选了醋栗酱和鳄梨酱了。”
炼金术士一回家,还没跟她说两句话就去浴室洗澡了,选餐点果酱本来就是女妖为了闯进来黏着她而找的借口。
所以当伊冯洗完澡换上睡衣,头发半湿披散着下楼时,阿卓亚娜端上来的餐点里根本就没醋栗果酱和鳄梨酱。
对此,阿卓亚娜振振有词,“怎么了嘛?橙子果酱也很好吃啊!”
享用完晚餐,两人靠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边吃着伊冯下班后顺路买回来的香甜小蛋糕。
阿卓亚娜歪到她肩膀上摸自己肚子,“伊冯,你觉不觉得我好像有点胖了……”
伊冯知道她肯定又在琢磨什么鬼点子,目不斜视敷衍道:“不知道,可能吧。”
女妖愤愤一口咬上她肩膀,伊冯拿着蛋糕托盘的手一抖,身体后仰滑陷进沙发,右手忙托住托盘举高,“小心奶油糊身上了,我才刚洗的澡!”
阿卓亚娜才不管那么多,翻身跨到伊冯身上,趴肩头俯视着她,“你为什么不看着我说话?”
伊冯目光被迫落到她脸上。
“看什么?”话一出口,伊冯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哑。
阿卓亚娜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更近一些凑到她跟前,像是撒娇又像是埋怨,“你今天凶我了。”
“嗯……”
“我知道你是怕我遇到了危险想保护我,但是伊冯,你当时语气那么凶,我心里还是很难受。”
伊冯脑袋晕陶陶的,仿佛还置身于浴室水汽的包围中,只不过这次的水雾很香,“对、对不起?”
趴她怀里的女妖愉悦笑了起来,嗔了她一句笨蛋,跳起来咬了一口她右手托着的那份吃了一半的小蛋糕,转身去身后厨房水池边刷碗。
“伊冯,你说我们要不要再买一辆家用车?这样你上班也方便,我们周末的时候还能一起去更多地方……”
这种类似于家庭内部交流的氛围越发古怪了,伊冯不由自主想到了那晚安吉来做客之前说过的话。
她们搬到了一起,共同布置新家、接待朋友,分享生活里的琐事及对事物的不同看法与观点,现在还商量着要买一辆家用车……
等等,她买车为什么要跟另一个合租室友商量?
“伊冯,宝贝?”
仿佛过电一般,伊冯在沙发上坐得笔直,蜷腿不自觉把靠枕捞进了怀里。
她看着那份被女妖咬走了一块奶油的小蛋糕,把托盘放到条几上,反手摸了摸趴沙发靠背上悠闲睡大觉的小花栗鼠,“别这么叫我,那个,我考虑考虑……”
——
第二天是星期日,摩根带着刚出院的枪击案幸存者瑞安·隆巴德到达总厅的时候,刚出差回来的克拉克署长也来了,旁边还跟着斯科特和昨天下午已经来过一次的检察官玛兰。
“玛兰先生,你不必这么早就过来,等晚一点我们抓到凶手,自然会打电话到检察官办公室。”
西装革履不苟言笑的男人摇了摇头,“郡检察官办公室把这件案子指派给我了,我将会是这起三尸命案的公诉人。
维吉哈特科长,刚刚摩根副警长带过来的就是在凶手.枪口下幸存下来的现场目击证人吧?我会去主控室旁听笔录,请问主控室在哪儿?”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斯宾塞领着检察官玛兰去监控室了,伊冯看向克拉克署长,“长官——”
“我明白,但是伊冯,你要知道,这次行动并不是约德郡警务厅主导的,而是来自坎德尔的国家警务总署下辖的缉毒部门。我们与检察官办公室也只是合作关系,并不是从属。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们为了一举剿灭拜伦所在的跨州大型贩毒团伙已经投入了大量的资金与人手,现在拜伦这里出了问题,他的父亲、兄弟和侄子都被人残忍杀害,如果不尽快解决这桩案件安抚他,这场投入巨大且旷日持久的调查很有可能就化为泡影,这种损失是任何人都无法承担的。”
炼金术士低声道:“但调查也是需要时间的,长官,我现在手里什么都没有。”
“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再说了,你不是有一个现场的目击证人吗?这桩案子也可以很简单,只要你充分利用他。”
这类型的案子就是这样,计划缜密的抢劫案,只要劫匪不被人看到正脸,又没有前科,警察就很难找到他们。
但只要有目击者,这就是来送绩效的大案子。
伊冯昨天在现场跟瑞安打过照面,她能肯定瑞安看清了劫匪的正脸,却不太确信他愿不愿意配合交代。
带着乔什进了审讯室,伊冯一见面就跟瑞安打招呼,“早上好,隆巴德先生,你还记得我吗?”
瑞安坐在椅子上,因为腰腹部中了枪,失血过多,他现在看上去还有些虚弱。
但瞧见伊冯,他脸上还是露出了感激的笑容,“当然警官,谢谢你昨天救了我,请叫我瑞安就好!”
“好的瑞安。你能告诉我,你昨天为什么会在那家典当行吗?”
“哦是这样的警官,我半个月前跟女友分手了,就从她家搬了出来。
但是我工资没发,手头有点紧付不起房租,所以就去典当行看看能不能暂时用父亲留给我的手表典当贷一点钱出来。”
瑞安给对面坐着的两人展示了一下腕上经典款式的古董机械表,神色有些怀念般笑道:“很棒吧?这是我父亲的遗物,已经陪我五年了。”
“所以你现在手头充裕了,就立马想着要去把表赎回来?”
“对。”瑞安把手放了下来,规规矩矩搁在桌上。
“我昨天去典当行里赎完表后,看见店里还摆了一些其他的古董,就跟斯坦先生和他儿子打了招呼,想去看看那些摆出来的货物。
等去到货架后面,我刚蹲下就听到了门口风铃的声音,下一秒就是很大声的枪响。”
瑞安似乎有些不安,抬手摸向腰间的伤口,“我听到了两个男人的争吵声,一人好像吓坏了,他说他们带了头套,说好进店蒙上就行,他们不必杀人的,另一个人却大声不耐烦地叱责他……
我听到他们一边吵一边翻柜台抽屉,就躲在了货架后面不敢出声,祈祷着他们赶快离开,但有个小孩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
他像是被吓傻哭了起来,然后转身往后面跑,我听见开枪的劫匪骂了一句脏话追了上去,然后他跑过货架发现了我。”
瑞安说着身体抖了一下,仿佛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看见他朝我举起了枪,接着我的肚子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一样,背心朝后撞到了货架上倒下……
我记得后面好像还有枪声?但我记不大清了,当我的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警官你就来了。”
主控室里,玛兰看着监控镜传递回来的清晰画面,忍不住插嘴提醒道:“你们知道他隐瞒了一些事情吧?”
摩根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达雷尔将嘴里叼着的牙签拿了下来。
他周五晚上刚把女儿从斯芬索前妻那儿接过来过周末,没想到亲子时光又被毁掉了。
现在听一个外人在这儿指手画脚,达雷尔早就不耐烦了,“请问,检察官先生,我们额头上写了‘菜鸟’两个字吗?”
伊冯在审讯室里没有拆穿瑞安的小把戏,她依旧微笑听着他说话,声音柔和,既像鼓励又像是信任,“那你一定看见劫匪的样子了对吗?”
瑞安忙摇头,“不,我没看见……”
乔什出声问:“劫匪跑到你面前,枪口对准了你,你却没看见他的脸?”
“对不起,一切真的发生得太快了,我当时很害怕。
斯坦先生是拜伦的父亲,他竟然敢杀了拜伦的父亲和兄弟……”
“没关系,没关系瑞安,遇到这种事情,害怕是应当的。
但你现在坐在警察面前都不敢说,是因为你认识枪手,怕被他报复,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怕被报复的话,你更应该说出他的名字,让我们抓住他才对。”
瑞安用右手食指抚摸着手表的表盘,低下了头,小声不安道:“抱歉,但我不想惹上麻烦,警官。”
“你如果不说,以凶手毫不手软连开四枪杀人的秉性,你觉得他会放过你这个目击证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如果说了,他会被我们抓起来扔进监狱,你能有什么麻烦?”
伊冯盯住他,“除非你是第二名劫匪。瑞安,你是枪手的同伙吗?”
第 114 章
瑞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嘴唇颤抖了两下,语气有着被冒犯后的恼怒,“警官, 我知道你们办案的时候可能会怀疑任何一个人,但如果这样随便指控的话, 我跟你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乔什放下了手中的笔, 抬眼看向他, “所以你是没有否认咯?”
瑞安生气道:“还要我怎么否认?!我说了我是去赎回我父亲的手表,正巧撞见有两个人闯进来抢劫,其中一人还对我开了一枪!你们看不到我的伤口吗?”
“瑞安, 我并没有指责你什么, 我只是想通过你找到开枪的那个人,知道他的名字。
他残忍地杀害了三个无辜的人,其中包括一个孩子, 这就是你为什么坐在我面前的原因。”
伊冯将面前的速记本翻到空白一页推到他面前,把笔压了上去。
“我们从典当行柜台下面找到了斯坦先生的登记簿, 根据记录,你半个月前的确典当了一块梵加仑古董手表, 但今天的登记簿上却没有你赎回手表的记录。”
瑞安正要开口解释,伊冯却抢先打断了他的话, “当然, 你也可以说是你刚赎回手表, 斯坦先生还来不及登记劫匪就闯了进来。他们杀了人,把店里值钱的东西连同你刚交付的赎金一起抢走了, 那你的抵押凭证呢?”
伊冯从口袋里掏摸出一张小票搁到桌上, “就像我昨天在韦斯克洛广场的百货商店里购物一样,不管是送货上门还是当场钱货清付, 他们都会开具小票。典当行典卖抵押贵重物品也是这样,斯坦先生一定会在登记后撕给你一张小票,赎回时他会用这张票据来认定身份。”
“你说你去赎你父亲的手表,可我没在典当行里找到你的抵押凭证,斯坦先生如果是来不及登记,那他也应该将凭证收回放好——
总不能是劫匪抢劫顺带还抢走了那张不值钱的小票吧?当时时间那么紧,他们可是连掉到老人胸口上沾了血的几张钞票都没捡走。”
伊冯目光落到小票上,思维不受控制走神了一下。
她忘了把这张昨天购物的票据留在家里,今天百货商店送货上门,也不知道阿卓亚娜怎么签收货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且,最重要的是,即便你在医院花了一个下午加一整晚时间想好了一套逻辑严整的证词,但昨天在典当行见到我的时候,你的说辞还没来得及编好。
你见到我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是:‘别杀我,我什么都没看到’,可事实是无论你是目击者还是劫匪的同伙,你在现场都看到了一切。
你明知道我不是劫匪,而是循声来查看情况的常服便衣警察。
你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有警察赶了过来,所以急于撇清自己,却没想到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是欲盖弥彰。”
伊冯抬手将桌上的购物小票收回外套口袋里。
“瑞安,其实你就算编好了说辞,进了警局,不管是在这个房间,还是监控镜另一头的警察,我们都能看出你隐瞒了一些东西。”
“你的小动作太多了,正常人在被询问的时候,是不会有那么多高频次的表情变化与情绪波动的,他们的注意力通常都在回答问题上,但你不是。
你知道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你,所以你在表演,表演一个惊魂未定、死里逃生的现场目击证人。”
瑞安双手不自在地交握,上半身远离她靠向了身后的椅背。
“我们已经查过了,瑞安,你没有前科,典当行柜台和后门门把手上匹配一致的指纹也不是你的,我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现在说出实情,我也许能酌情考虑帮你一把,替你向检察官求情。”
瑞安不说话,眼神闪烁思考,面上做作装出来的表演痕迹也消失了。
伊冯把他面前摊开的空白速记本拉了回来,起身道:“行,那你就拖延时间吧。等我找到了你的同伙,你将和他一起被送上法庭,为斯坦家三代人三条性命付出代价……”
“等等,这不公平——”
“这很公平!”
伊冯拳头狠狠砸在铁皮桌上发出一声巨响,居高临下逼视着他,眼神寒冽冰冷,“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另外一个人是谁?”
瑞安的喉结不安地上下蠕动,“我不能说,我不想死,除非你保证我不会因自己的证词陷入麻烦……”
“在抓到凶手之前,我不会给你任何承诺。”
——
“所以目前的情况是,那个所谓的目击证人其实是同伙,他因为内讧被枪手开枪灭口但侥幸存活了下来,现在要求豁免权才肯开口?”
“是的,长官。”
克拉克署长沉思了几秒看向她,“伊冯,你是什么想法?”
“我认为不该答应他,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
“现在缺的就是时间。”检察官玛兰打断了她的话。
“我们的缉毒联合行动已经迟滞下来了,没有拜伦的帮助,我们连贩毒集团在约德郡装满了毒品原材料的集装箱都找不到,更别提他们在其他州经销商那儿安置的中转仓库……”
“女士,你知道港口每周进出的远洋货轮有多少吗?每一天,只是给集装箱装填卸货这一简单的步骤就能养活近五千名工人,几百名卡车司机。
最晚下周,甚至可能是明天一早,装满了毒品原材料的三个大集装箱就会随某艘远洋大货轮进港,然后只需一天时间,这些东西就会被分装打包好,沿海陆两个方向悄然分散发往全国各地进行提纯加工。
船进港的那刻是最好的动手时机,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如果抓不住,这次缉毒行动就完了!我们需要拜伦,你明白吗?”
伊冯望向署长办公室墙上的挂壁钟,“可现在才只是下午一点,再给我三个小时,摩根可以出外勤调查瑞安的社会关系,我留下来审讯瑞安,想办法让他开口。”
“让他开口的最好方式就是给他豁免权!”
玛兰看了一眼克拉克署长,这才瞧向伊冯。
“维吉哈特小姐,你或许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起三尸命案牵连了一起很大的缉毒行动,你耽误的时间,或许就是日后无数个被毒品侵害的家庭……”
“用不着拿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来压我!”伊冯有些生气了,她胸口微微起伏,“玛兰先生,你是在要我们向罪犯妥协,用对一个罪犯的妥协,来换取一个省心的结果。”
“这样做有什么问题吗?你要抓凶手,我需要给拜伦一个交代去安抚他,而我身后的近百名缉毒探员也能借此捣毁一个大型帮派贩毒集团
结果皆大欢喜,我不明白你在顾忌什么!”
“那是因为还没到妥协的时候,我还不确定瑞安在这起劫案里确切充当的角色,我们需要更多的东西才能作出决断!
我们都知道瑞安先前的话里半真半假交代了一些犯罪过程,但其中同样还有很多模糊的地方,譬如枪手为什么突然决定灭口,对自己的同伙开了枪,甚至没确认他的死亡就逃了。
要知道,一把老式左轮手.枪是能装六发子弹的,枪手完全可以补枪杀了他再跑……”
玛兰摇头,“那你怎么不想他们为什么不去抢别的店铺,又为什么非得杀人不可?”
“好了,各位!”克拉克署长出声制止了这一场无谓的争辩。
“玛兰,我们都在为同一个司法系统服务,你知道公正的含义,不是说子弹从谁枪□□出,就只需要那个人为受害者的死亡负责的。
伊冯,玛兰先生不是不愿意给你时间,帮派一般最活跃的时间点就是在下午四点以后,拜伦给我们的期限就是四点钟。
为了他自己的生命安危,如果四点前我们没有抓到杀害他亲人的凶手,他就会撕毁协议,不再与政府合作。”
“可我们现在已经能确定,这是一场抢劫杀人案,跟帮派争斗、仇杀、报复或警告都没有关系。”
克拉克署长看着她,“这不重要,重点是,只要四点前没抓到人,这次缉毒行动就完了,我们需要瑞安开口。”
伊冯争取道:“那我还可以再有两个小时——”
她话语停了一下,“……您已经打算答应了?”
玛兰在旁边插话:“克拉克署长,要知道,并不是我在逼迫你们,马上要进行的这起行动是坎德尔总署缉毒部门牵头发起的,行动不容有失。
无论这个瑞安是目击证人还是劫匪同伙,只要他能帮我们抓住杀了斯坦一家三口的凶手,留住拜伦这个关键的贩毒集团内应,瑞安要什么,我都同意给他。”
说完,玛兰将他已经拟好的豁免协议递了过来,“我去主控室那儿等你们。”
西装革履的检察官出门了,炼金术士看向克拉克署长,对方叹了一口气,回身坐下。
“伊冯,就算你的聘书上签了雷明顿市长和国家警务总署总长的名字,你也不能跟检察官办公室和来自总署的缉毒部探员们对着干,更何况玛兰还是你手上这起三尸命案的公诉人。
去吧,这两天辛苦了,只要抓住那个杀人犯将他收押入监,我们就也算是给死者及市民交代了。”
从署长办公室出来,伊冯捏着手里的那份协议,沉默着走到审讯室前。
摩根看着她,“长官,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透过门上的窗玻璃看向室内,伊冯摇头,“用罪行豁免来交换一个抢劫共犯的证词,这种事情让我腹内翻江倒海,只觉得恶心。”
“但我们现在别无选择了。”乔什握住门把手回头,“长官,往好处想,至少大伙儿今天能提早结束加班,还可以回去和家人享受一下周末假期的尾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摩根叹了一口气,“那我去主控室和达雷尔一起盯着,瑞安交代出枪手的名字以后,我立马就给海湾分局打电话,让他们去抓人。”
伊冯点了点头,跟在乔什身后走进了审讯室。
“隆巴德先生,这是你要的协议。签字吧,你签名以后就算生效了。”
瑞安翻开文件,认认真真看了一遍,“所以只要我告诉你们昨天典当行里发生的一切事情,然后指认出杀人犯,你们就不会追究我的罪名了对吗?”
乔什看了长官一眼,把自己的笔递给了瑞安,“是的,只要你说的都是实话,也的确协助我们抓住了你的同伙。”
瑞安点头,在协议最下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次不用问,他自己就主动交代了一切。
“抢那家典当行其实不是我的主意,警官。就像我先前跟你们说的那样,半个月前从女友家里搬出来以后,我典卖了父亲的手表才有钱付了房租。
但我半年前丢了工作,知道自己压根没钱再把它赎回来,抵押票据早被我扔了。
前天周五晚上,我和迪伦喝酒的时候提了一嘴,说我典卖手表的时候,瞧见斯坦先生在典当行的柜台后面拉开抽屉,里面满满当当都是钱。
迪伦当时就起了心思,他说典当行都是周一才去银行存钱,也就是周六的时候,柜台里面肯定也是满的。
我们这一块长大的人都知道斯坦先生是拜伦的父亲。
虽然他们好像已经断绝关系,十多年没联系了,但一般也没人敢去那惹事,所以那家典当行去年搬进韦斯克洛广场后,我们也知道斯坦先生并没有升级最新的安保防护系统。
迪伦说,如果我们进门后蒙上脸,把斯坦老头绑起来堵住嘴,将值钱的东西装了就走,谁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可我没想到迪伦其实早就做好了灭口的打算!我只拿了一把小刀,但他竟然带了枪。”
“昨天去了典当行,我先骗斯坦先生说要赎回我典卖的手表,斯坦先生便高声对货架后面喊,让他儿子在第二排货架上把装第17号手表的盒子从柜子里取出来。
等斯坦先生的儿子把我的手表交给我以后,我看见他们有两个人,便有些退缩了。
我回头看迪伦,用眼神示意问他怎么办,结果迪伦朝我耸了耸肩膀,走过来摘下手套,掏出枪就杀了他们!”
伊冯微微皱眉,打断了他的话:“迪伦是谁?”
瑞安此时十分配合,“哦,迪伦·施密特,住在海湾大道第165号社区,不过具体门牌号我忘记了。”
主控室里,摩根拨通了海湾分局的电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玛兰双手抱肩,对一旁的署长助理斯科特点头道:“这才是司法系统应该追求的东西——效率。”
“迪伦杀了斯坦先生和他的儿子,然后呢?”伊冯眼球看向瑞安被桌面挡住的腰腹,“他为什么又对你开了枪?”
瑞安上半身朝后靠,摸了摸自己腰上包扎好的伤口,“警官,后面这些跟我先前和你讲的就差不多了。”
“我很紧张害怕,一直抓着自己的头发跟他说不应该杀人的,但他不耐烦地骂我,叫我闭嘴,命令我去柜台后面装钱。
然后突然间就有个小孩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了,他开始像是吓呆住了,随后哭着便往后面跑,迪伦骂了句脏话拿枪就追,我抱着装钱的包也跟了过去,求他放过那个孩子。
但迪伦怎么可能听我的!
他追到后门那儿开了枪,我十分生气,跟他吵了起来,说只有泯灭人性的恶棍才会对孩子下手,他便拿枪指向了我……”
乔什紧盯着他,“广场上有目击者说你们穿着黑色长大衣,带了圆顶硬礼帽,可你被送去医院的时候只穿了一件衬衫。”
“对,因为我们本来的计划是抢完钱要换衣服逃的,可迪伦拿枪口指住我后,说既然我觉得他做的不对,那就留下来陪斯坦先生。
他逼我脱下了外套和帽子塞进装钱的大口袋,然后把我从后面走廊逼退回店里,让我走到尽头将货架推倒伪装成店里的客人,然后朝我胸口开了一枪……”
瑞安低头看了看,苦笑道:“幸好我们中间隔了一段距离,他枪口偏了一点没打中我的要害,不然我可能现在就陪斯坦先生他们一起躺进停尸房了。”
“隆巴德先生,你说的都是实话吗?”
瑞安看向她,诚恳道:“当然,警官,你昨天救了我,我不会对你说谎的。”
“是吗”
伊冯开始挑他供词里的漏洞,“那小斯坦把装了你手表的盒子递给你,迪伦随即开枪杀了斯坦先生父子,你还有心情打开盒子把手表戴到手腕上?”
伊冯伸手去拿他面前那份豁免协议,瑞安心里一紧,忙按住文件。
伊冯抬眸看着他,意识到自己紧张的动作有些出格,瑞安立马又抬手,任由对方将文件抽走了。
“你开始说迪伦骗你,你以为你们只是进店后蒙面抢劫,不会伤人,但你又交代说进店以后,你直接走到斯坦先生面前交涉说要赎回手表
压根没想过要蒙面的人其实是你。
你说是迪伦杀了父子俩,然后追到后面又杀了斯坦先生的孙子,你受不了他的残忍手段跟他吵了起来,于是对方起了杀心,子弹射偏没打中要害……
但是瑞安,迪伦前三枪能精准命中杀人,却偏偏在射击同伙灭口的时候打偏了?
这在我看来,更像是枪手杀掉三人以后,掉以轻心脱下外套换装时,枪被畏惧他残忍手段的同伙鼓起勇气抢了过去。
对凶手开的这一枪用掉了同伙的所有勇气,所以他不敢补枪,抱着装了钱和衣服的大袋子匆忙逃走了,还在典当行的后门把手上留下了指纹。”
监控镜另一头的主控室此刻死一般寂静。
伊冯将协议翻开,将一句话指给他看,“隆巴德先生,我必须得提醒你,这份豁免协议确保你免罪的前提是,你必须得跟我们说真话。”
瑞安的脑袋没动,眼睛往协议上瞟了一眼,眼皮掀起看向她,“而你们也不能因为我的话指控我任何跟这件案子有关的罪名?”
伊冯手指攥紧,“……对,只要你说实话。”
“好吧,是我干的。”
“什么是你干的?”
“前三枪是我开的,然后我跟迪伦在后门那儿换衣服准备逃的时候,那个我开第一枪后就一直神经质嘀咕着说我骗他的白痴抢了枪,朝我扣动了扳机。”
主控室里,署长助理斯科特用掌根捂住了眼睛,低声道:“天呐,我们都做了什么……”
第 115 章
克拉克署长本来都已经准备离开了, 但得知审讯室里发生的事情,她立马就赶到了主控室。
看着屏幕上瑞安·隆巴德的无耻嘴脸,克拉克眉头紧锁。
女人此时面上的表情算不上阴沉, 但前额挤出的皱纹里蕴藏了沉默的怒意。
“所以我们原本以为的现场目击证人其实是劫匪,现在又证明, 这个人才是那个在抢劫案里开枪杀了斯坦一家三口的残忍凶手, 而我们一直逼他说出名字的那个同伙才是从犯?
我们不仅搞砸了, 甚至还给了凶手豁免权?”
“是的长官。”
署长助理斯宾塞侧头看了玛兰一眼,“而根据玛兰检察官亲手拟的那份条件优厚的豁免协议,我们不仅不能用瑞安·隆巴德所陈述的供词指控他, 甚至还要为他提供人身保护, 以避免他被‘同伙’报复……
即便我们此时知道相较于他持枪逃走的同伙,他才是更应该被扔进黑河监狱的那个,也没办法用他的招供来将他定罪。”
“谁都不可能想到事实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玛兰伸出手, 掌心朝上指向屏幕,“我说, 都瞧瞧这个人,是维吉哈特科长说他当时受了伤奄奄一息躺在案发现场, 你们的证据也显示那四发子弹来自同一把枪,而枪则被另一名劫匪连同抢走的钱一起带走了, 谁能想到留下来的他才是凶手?”
达雷尔坐在椅子上扭头看他, “检察官先生, 那维吉哈特长官有没有说她认为瑞安在这起案件里所扮演的角色与身份还有待确认,我们建议不要这么轻易就跟嫌犯交易?”
“你得到你想要的那个皆大欢喜的结果了吗?”
达雷尔的语气并没有很激烈, 声调也没提高, 但正是这种平静口吻说出的话里所藏带的嘲讽,成功让西装革履的玛兰闭上嘴涨红了脸。
审讯室里, 瑞安终于不再矫饰说谎,将所有一切和盘托出了。
他靠向椅背,双臂拉直搁放在桌面,“就像我之前说的,警官,我并没有对你说谎,我说的话大部分都是真的。只不过在有些地方,我把自己和迪伦做的事情稍微交换了一下……”
瑞安的工作原本是一家海滨度假酒店负责接待来访者并提供必要服务的门童。
当汉克斯伐诺的工厂开始引进采用流水线模式生产后,原本耗时费力造价高昂的手工汽车变成了工业流水线产品,不过一年的时间,约德郡大大小小的道路上就已经几乎瞧不见马车的影子了,到处都是各式汽车。
在又一次代客泊车的过程中剐蹭了客户的小轿车后,瑞安被酒店开除丢掉了工作。
自那以后瑞安就再没出去找过一份正经稳定的工作。
他住在女友家里,靠着父亲留给他的遗产和自己的一点积蓄生活,每天游手好闲去街上跟人鬼混……
瑞安把自己的背心掀了起来,露出胸前的帮派纹身给伊冯看。
乔什侧头向长官解释道:“我在街头巡逻组的时候见过这个图案,这是一个小帮派,去年的时候被总厅有组织犯罪调查科联合海湾分局一起打掉了,帮派的高层成员现在都在监狱里关着。”
伊冯看向瑞安,“你的枪就是在混帮派的时候拿到的?”
“对,老大他们都被警察抓了,但他被抓之前,正巧寄存了一把枪在我这里,没人知道这件事。”
瑞安所在的帮派被捣毁,他再也不能跟着帮派兄弟们去街头的小商店里想拿什么东西就随便拿,甚至还能收取保护费。
没了生活来源,瑞安很快就用完了所有积蓄,女友也选择跟他分了手。
没钱租房子,他也不想搬去贫民窟,便典卖了父亲留给他的古董手表。
正如背景调查时特案科所获知的线索所显示的那样,斯坦先生经营的店铺几乎是整个海湾区最公道的典当行。
老人干这行干了快四十年,眼光老辣精准,对各式珍贵物品给出的评估价格大多符合行情,从不会恶意压价。
有时候碰到一些破产或陷入贫困迫于无奈去他那儿典卖古董珠宝旧件的人,他甚至会酌情让利给出一个稍高于行业价的价格收购。
如果逾期了有人想赎回,他也不会不近人情。
瑞安多跑了几家典当行,最后还是选择了在斯坦先生这儿典卖。
可当老人站在柜台后面拉开抽屉数钱给他的时候,瑞安动了歪心思。
只有斯坦的这家典当行没有升级新型炼金科技的安保系统,柜台上方连个符文加固防弹玻璃都没装,只用旧式的木栅栏围了起来,甚至侧边门就开在了店里。
瑞安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周五晚上在酒馆喝酒的时候碰见了因偷盗入狱刚被放出来不久的迪伦,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周六一起去抢斯坦先生的典当行。
“蒙面抢劫的确是我们一开始的计划。但迪伦不清楚斯坦先生和拜伦的关系,我却是知道的,所以我周六出门的时候带上了枪。”
是瑞安没想过要留活口。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和之前瑞安说的差不多了,只不过人物关系置换了回来。
迪伦并不怎么聪明,直到他进门摘下帽子和皮手套准备按原计划带上面罩的时候,他才发现瑞安蒙面抢劫的计划根本行不通。
因为门口悬挂的风铃一响,站在柜台后面的老人就抬头看了过来,笑着跟进店的客人打招呼。
“迪伦是个蠢货,他抱着袋子僵在了门口,还是我上前跟老迪伦交涉的。”
瑞安跟老人说自己要赎回父亲的古董手表,但卖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有钱来赎,抵押的票据早就被他扔掉了。
不过迪伦先生的记性很好,他记得两周前这个说自己因为破产而不得已典卖父亲遗物的小伙子,所以老人直接叫旁边帮他整理货架的小儿子替他将客人的手表拿过来。
当小斯坦拿着装有古董机械表的盒子走到柜台前,老人向瑞安要赎金和抵押凭证小票的时候,瑞安举枪对着父子俩各开了一枪。
“迪伦当时就嚷嚷了起来,他冲到柜台前往里看,然后对我大喊大叫,说我在骗他……”
“迪伦是双手撑着柜台往里看的吗?”
“我不记得了,可能吧,这很重要吗警官?”
所以柜台上才留下了跟后门把手上一样的指纹,这证实了瑞安此时交代的是真话。
伊冯摇头,“不重要,你继续说。”
“后面你都知道了。
我把手表戴好让他闭嘴,他却把袋子扔到地上,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朝我大喊大叫,说我在骗他,天真地说我们的计划只是抢劫,没说过要杀人……”
瑞安哼了一声,“所以我拿枪指着他,跟他说如果再像个娘们一样跟我吵,我就送他去陪老斯坦父子,他这才安静下来,乖乖去柜台后面装钱。”
“接着斯坦先生的孙子就出现了?”
“对。”
瑞安的表情直到这时候才有些不自在,似是有了丁点愧疚,“要知道,警官,我不是那种杀小孩的混蛋,如果我提前知晓那个孩子跟着他爸爸一起去店里陪祖父的话,我不会选择在昨天动手的。”
“那个孩子就站在那儿看着我哭,像是要把我的样子牢牢记在心底一样,当时我就知道,我别无选择了,所以我拿枪追了过去。
杀那个小孩的时候迪伦就站在我身后,我开了第三枪以后他就安静了,我以为他终于认清现实,知道我们站在一条船上面,内讧对我们都没有什么好处。
但谁知道他在我摘下手套和外衣塞进钱袋子里的时候,突然发疯抢了我的枪!
那个神经质的怪胎,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东西,朝我开了一枪就抱着地上的钱袋跑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难想象了,瑞安腹部中枪逃不走,便只能假装是店里的客人藏在货架后面躲着,然后成功以幸存者的身份被送往医院救治,最后阴差阳错得到了这么一份条件优厚的豁免协议。
交代完了所有一切,瑞安双臂交叠搁在了桌面上,“警官,你看,我还是很配合你们的,什么都说了。协议上说提供的保护什么时候开始,是像证人计划那样给我换一个名字,然后送到别处的安全小屋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审讯室离开回到大办公室,玛兰找了过来,“维吉哈特小姐,现在怎么办?我们不能放过瑞安,他——”
“你想我怎么做?不管他交代了什么,我们现在都没法根据他的证词来指控他。”
乔什站在炼金术士身边,声调冷淡,“检察官先生,如果你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或许我们就能找到瑞安撒谎的证据,他是在典当行后门处中枪的,根本不可能是躲藏在货架后面的客人。”
玛兰眼睛一亮,“那现在——”
“没用,”摩根将手里的文件摔到桌上,发出一声沉沉的闷响,“这只是间接证据,我们没办法把这起三尸命案跟他直接联系起来。如果是在之前,我们还可以借此审讯撬开瑞安的口,但现在他有豁免权,凭这些间接证据想将他定罪就绕不开口供……”
玛兰恼怒道:“那我们就拿这个变态没办法了?”
他颓然坐了下来,双手抱头,眼眶通红,“载有三个装满了毒品原材料集装箱的货轮马上就要进港,我不能毁了所有人的心血,毁了这次行动……”
“倒也不是没办法……”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玛兰猛然抬头看向她。
“我们不能拿瑞安的证词来指控他跟这件案子有关的任何罪名,但我们还有迪伦。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个小时之前,我认为瑞安在这起劫案中的身份与角色还有待确认,不应当如此轻易就与嫌犯妥协交易。
但现在事态已经明朗了,我觉得你应该不介意再与迪伦再做一次交易吧?”
有了最后的办法,玛兰心急如焚地留在特案科等电话,一边时不时看向墙上的挂壁钟。
催问了好几回以后,摩根终于接到了海湾分局的回电。
电话挂断,摩根没有理会玛兰的询问,起身去到署长办公室,敲门。
玛兰跟在她身后一起进去,听见这位身材火辣的女警向几位长官汇报情况。
“迪伦自杀死了。
海湾警察说他们赶到迪伦家里抓人的时候,两名劫匪去典当行前穿的黑色长外套、手套和帽子都被随意扔在了客厅地上,而抢来的钱塞在一个帆布口袋里分文未动。
迪伦把卧室的房门反锁,跟门外的警察大声忏悔说自己有罪,然后将一枚十字架挂在床头,自己跪在地毯上,将那把左轮手.枪塞进嘴里,扣动了扳机。”
案子结束了,坎德尔总署缉毒部牵头的这项大型剿毒行动也完了。
玛兰向后靠到门上,克拉克署长叹了一口气,“我会亲自向市长及警察委员会汇报这件事,伊冯,你和斯科特、摩根他们都回去吧,这两天辛苦了。”
“至于郡检察官办公室和国家警务总署那边的缉毒探员……”她看向门口,“玛兰先生,你能留一会儿吗?”
玛兰沉默几秒,站直了身体,低头道:“好的,长官。”
下午五点钟,离拜伦给的最后期限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检察官从警厅二楼下来的时候,伊冯正抱臂靠在一楼前台边等候着他。
男人停住了脚步,“维吉哈特科长。”
“你今天开车了吗?”
玛兰不明所以,“开了,你——”
伊冯动身往外走,“那就坐你的车吧。”
走到大楼后面的停车场,检察官找到了自己的车,站在车前看着炼金术士道:“你想去哪儿?”
伊冯报上了一个地址,男人看她一眼上车,伊冯也跟着坐上副驾,系好安全带,“请先等一等。”
玛兰抬手调整车内后视镜,“如果你是想等我道歉的话,我……”他的话突然停住,扭头透过车后窗玻璃朝外看去。
车后面有一辆警车驶来停下,摩根和达雷尔一左一右夹带着瑞安走了过来,打开后门一起上了车。
玛兰望向伊冯,“维吉哈特小姐?”
“开车吧。”
车沿着道路往前行驶,车内五人谁也没有说话,但行驶了大概半小时后,瑞安发现街景慢慢变得熟悉起来。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按照我们的协议,隆巴德先生,我没法以任何罪名逮捕你,所以我们正打算送你回家。”
玛兰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不过瑞安,我想跟你最后确认一次,我身边这位就是检察官,你愿不愿意向他口头撤回那份协议?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现在就能调头回去。”
瑞安笑了起来,“女士,你以为我傻吗,回去坐一辈子牢?”
车在路边一栋小房子前停下,摩根打开门,将瑞安带了下来,转身又坐了回去。
“你们干什么,不留下来保护我吗?我们是有交易的,我签了名字!”
“我们的确有交易,我向你保证,你不会因为自己交代的事情惹上麻烦,”伊冯看向窗外,“我那时还以为你说的麻烦是同伙,后来才知道你原来指的是我们和拜伦。”
“我要的你给我了,你要的我也给了你,至于你说的保护……
瑞安,你忘了吗,交易完成,你的案子已经结束了,还需要什么保护?”
顺着炼金术士的目光看过去,小房子的门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白色背心,双臂和脖颈上都布满纹身的光头壮汉。
他站在门口,朝这边抬起手,也不知道是在跟瑞安打招呼,还是在跟车内人招手。
玛兰喃喃道:“拜伦?”
瑞安没见过拜伦,但是看这架势,他也能猜到自己家里走出来的陌生人是谁。
他喉结动了动,退到车边,“喂,你们可是警察,难道不该保护我吗?看看这些人!”
道路两旁,十几名路过的行人缓缓围了过来。
天气渐冷,他们穿着长袖衣服,但脖颈及袖口出隐隐露出了青黑色的纹身图案……
伊冯收回视线,将车窗玻璃摇上来,抓握住了车门上方的顶棚拉手,“再见,瑞安。”
车子驶离了那条街道,玛兰十指微微攥紧方向盘,目光不由自主地通过后视镜看向副驾,心情复杂,“维吉哈特小姐,我——”
“请别,这不值得道谢,也不是什么荣耀的事情。”伊冯疲惫地闭上眼睛,报上了家门的地址,“送我回去吧。”
第 116 章
伊冯到家的时候是六点多钟, 此时外面天还是亮的。
掏出钥匙开门,她一眼便瞧见了客厅沙发后面摆的那几只大纸箱子。
里面装的全是她们先前逛街采购的时候买的一大堆东西。
看得出来,商业广场上的那几家店铺送货上门后, 阿卓亚娜动手拆了箱,此时客厅沙发前的木地板上到处堆着杂物。
几样稍微笨重一些的家具、几罐家用油漆、胶水罐、一大瓶稀释剂, 还有她们一起挑选的新墙纸, 以及配套的滚筒刷等等, 旁边还横放的一架阿卓亚娜不知道从房子哪个角落找出来的折叠梯。
地板上这些乱七八糟堆放的东西一眼看上去把屋子弄得很乱,像是房子主人把物件从纸箱里拿出来以后就不管了,可实际上女妖还是动手整理布置了一些, 虽然整理得并不多……
华丽的家具小摆件被拿出来放置在客厅各个角落摆好, 沙发前的条几上放了刚买的漂亮的杂物托盘和香薰蜡烛,一旁餐厅的桌上则放着她们一起挑的下午茶点心托盘塔,里面已经装上了一些水果、坚果及各式零食糕点。
伊冯站在门边停顿了一下, 把外套脱下挂门口的衣帽架上,挽起袖子将地上的东西稍微归置了一下, 这才清出了一条通往餐厅的过道。
明亮的日光透过水池前的窗户玻璃照进餐厅,点心托盘塔里装的水果看起来还很新鲜。
餐桌上放了一个外带餐厅的打包棕色纸袋, 纸袋前的桌面上贴了一张小便签纸,上面写着点心托盘架上的食物和打包好买回来的晚餐放到桌上的时间, 并画了一只站立起来手执教鞭的简笔小松鼠, 注明如果某人饿了想吃这些东西, 那么最好到家的时间是在八点之前
伊冯的心情本来是有些糟糕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自己无从分辨低落的情绪是从何而来,或许是因为手头刚结束的这个案子, 或许是因为周末加班带来的疲惫, 也可能是进门后,看见原本井井有条、明亮且洁净的客厅被这么一堆胡乱摆放的东西所占满, 因而打从心底里油然升起的烦躁与疲倦。
可现在于餐桌前坐下,一个人花大半个小时安安静静吃完晚餐后,她发觉自己似乎好转了许多。
虽然还是很累,但那股精神上消极乏倦的疲惫已经消减了不少。
炼金术士用完晚餐的时候,窗外天色依旧明亮,室内用不着开灯。
她将厨房简单清理打扫了一遍,把水果盘拆下清洗后擦干净水放回托盘架,便走到客厅观瞧了一遍四周,准备收拾地上的一些杂物。
二楼楼梯上此时突然探出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卡洛吱吱叫了几声,沿着楼梯扶手便从楼上飞速滑跑了下来。
等快下到扶手底端的时候,小花栗鼠尾巴一翘,纵身跃到柱子上借力一跳,便从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落到了主人肩上。
“吱吱吱!”
伊冯抬手抚摸它的身体,掌心肥嘟嘟柔软的一团,手指握都握不住,稍微用力,小家伙腹部的肉都能从指缝间溢出些许。
“如果老师圣洗节能来汉克的话,我就请她给你看一看。
正常的野生花栗鼠体型也就那么大,你最近胖的有点过头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卡洛现在体重快有一百六十克了,野外正常健康的花栗鼠也就能长到一百克左右。
尤其卡洛维持生命所需的能量还不是它平时馋嘴吃的那些零食坚果,而是伊冯驱魔时顺带从患者身上收集的那些变异的浓缩元素之毒。
刚来约德郡的时候还没什么大的变化,好像自从鬼婴童之母艾什莉的案子以后,卡洛就开始营养过剩一路发胖了,而且还变得非常嗜睡……
“吱!”
“冬眠?”伊冯扭头看它,狐疑道:“你在我身边待了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你需要冬眠?”
不过约德郡的气候要比南大陆寒冷许多,冬眠的说法倒也说得过去。
在学院图书馆的那间密室里得到这只魔法时代遗留下来的神奇生物后,伊冯也曾做过详细的功课。
她知道正常的野生花栗鼠几乎每天都在寻找食物储存进地洞里,用以应对漫长的冬眠。
除了已经被人类驯化的少数几种宠物,大多数野生动物都是不适合家养的,包括花栗鼠。
别看它们在野外恶劣的条件下都能活蹦乱跳生活得很好,但家养环境里,普通人单是想保持一个恒定温度让它们安稳地冬眠都很难做到……
好在卡洛是一只神奇生物,除了外表以及口味跟花栗鼠相似外,旁的再无相同,这也让伊冯为它少操了很多心。
可如果它现在和一只真正的花栗鼠一样需要冬眠的话,炼金术士这个冬天就不准备带它出门了。
伊冯将随意堆地上的那几卷墙纸和滚刷都收拾放进纸箱后,便上楼回卧室,在床头给小家伙单独布置了一个温暖舒适的角落让其能好好休息,随后她动身去阁楼找阿卓亚娜,想和女妖叮嘱两句卡洛的事情。
是的,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室友在哪儿。
阿卓亚娜最近似乎养成了一个习惯,一旦出门或许不在家的时候,都会跟伊冯打电话或留字条说明自己的行踪。
如果没提,那一定是在阁楼工作室里进行她的绘画创作。
阁楼其实被伊冯布置成了她的炼金实验室,但那儿白天的光线很不错,宽敞又明亮,阿卓亚娜白天有灵感的时候就喜欢抱上画板去那儿待着。
可现在正是黄昏时刻,天一会儿就要黑了,阁楼里没有电灯。
伊冯站在升降梯下面看着被橘红色晚霞染上橙色的天花板,有在考虑给阁楼的窗户也安上窗帘,然后请电工来通线路装几盏灯……
“等我一下!”听到炼金术士的声音,女妖轻快回应了她,随后收拾了一会儿东西,这才出现在阁楼的升降梯前。
“伊冯,你刚回来吗,看见餐桌上的晚餐没有?”
阿卓亚娜身上围了一件深蓝色的帆布围裙,上面本来已经染上了一些油画颜料,又被她沿着油彩痕迹的纹路拓展绘成了一副图画。
伊冯看不出她这件当作工作服穿的围裙罩衣上画的是什么,不过颜料色彩的对比瞧上去赏心悦目,样式还挺好看的。
见她准备从上面下来,炼金术士多此一举地帮她扶握着梯子,“我回来有一会儿了,你给我留的晚餐也吃过了,谢谢。”
“我给你办公室打了电话没人接,还以为你今晚要更晚一些才能回家呢!”
阿卓亚娜将鬓边散落的碎发勾拨到耳后,扶踩住梯子上坡度略有些陡的横木,“对了,你的凶手抓到了吗?”
“……”
察觉到她情绪不对,阿卓亚娜低头叫她的名字,“喂,伊冯。”
伊冯抬头看了过来,女妖瞧了她一眼,估量了一下高度,转身靠着梯子踩在那节横木上不动。
炼金术士心猛然提起,侧身大跨步下了两级台阶,伸手正好将一时兴起跳下来的女孩接住了。
她惊魂未定,一手兜抱着阿卓亚娜的大腿,一手揽在她腰后,来不及将人放下便责备道:“你疯了吗!要是摔下去了怎么办?!”
阁楼的门板正开在二楼走廊与楼梯的衔接处上方,升降梯与楼梯口就隔了不到一米的距离,这要是不小心从台阶上滚下去,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被人抱着,女妖动作自然地抬手回搂住炼金术士的脖颈,脚尖在二楼木地板上落地踏实。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隔了两级台阶的高度,阿卓亚娜此时比伊冯高出了大半个头。
她微微低头瞧她,漂亮的浅褐色眼睛晶莹含笑,“可你把我接住了啊!”
伊冯揽在她腰后的手已经松开了,阿卓亚娜却一手勾住她的脖子不放,另一只手从她肩膀滑至心口处攥住一枚扣子,“呀,不小心将你衣服也染上油画颜料了,你脱下来,我帮你洗?顺便你也可以和我说说,今天都发生什么了……”
伊冯本来不想聊这个的。
将一个身处险境的人留在原地等死,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这都不应该是一位执法机构任职的公职人员所能做出的事情。
正如她和检察官玛兰说的那样,这并不值得夸耀,她越线了。
可当炼金术士在女妖的打岔指导下,用松节油将衣服上的油画颜料搓揉清洗掉,再用清水洗涤多次后晾起来的时候,阿卓亚娜已经从她口中问出一切了。
“我知道这没什么好纠结的,我做出决定的时候就知晓自己应该承担的后果了,但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
我是说,那三条人命我必须做点什么。
还有迪伦,他也参与了抢劫,最后经受不住内心的折磨,他与前去逮捕他的警察隔了一道门,跪在十字架面前将枪口塞进嘴里扣动了扳机。
可他本来不必死的,如果斯坦先生父子和那个孩子没有在他面前被杀的话……”
伊冯走到沙发前坐下,抬手来回摩挲着自己的额头,“五发子弹,瑞安身上背了四条人命,我觉得我应该这么做,但我又没有资格这么做我是说,没有任何一条办事指南赋予我随意处置他人性命的权力不是吗?我这样跟亲手杀了瑞安又有什么区别?他该死,但不应该这么死”
藏在内心深处的焦虑被引爆出来,她有些语无伦次,“先是亲手给出了那份隐患重重的协议,然后越线撕毁条件,擅自作出这种决定……
我不知道……斯宾塞反复向我确认了好几次,问我是不是真的要这么做,而我每一次都给了他肯定的答复。我向他们下达了命令……可这一切本来就不必发生的……
艾什莉……我又搞砸了……”
她捂住了眼睛,“天呐,我都做了些什么!”
阿卓亚娜抚摸着她的肩膀,“伊冯、伊冯,别这么想!”
她知道伊冯想到了谁。
鬼婴童之母艾什莉。
那个早已身陷地狱的可怜女孩选择放弃生命,在莱罗河畔的咖啡馆里和她未曾降世的孩子一起去往冥界以后,坎德尔特遣执法队接过了案子。
他们捣毁了乔瑟夫匪帮,解救了其他像艾什莉一样落入皮条客掌控的女孩们,也揪出了藏在特莱林警局执法队伍及政府内部的黑警和保护伞……
一切看上去很美好,除了一条,为了让乔瑟夫反水攀咬出背后的保护伞,政府那时提供了一份待遇优厚的协议,让匪帮之首乔瑟夫加入了某项证人保护计划,逃脱了所有罪名。
当时凯瑟琳安慰伊冯说为了抓大鱼,很多国家和地区都这么干,只不过不会让公众知道而已。
彼时的炼金术士看上去对此没什么反应,却没想到只是把一切藏进了心底。
阿卓亚娜托捧起了她的脸,“伊冯,听我说,无论发生了什么,这都不是你的错。”
伊冯面对着她,注意到女妖已经换掉了那身沾染油彩的围裙。
大部分油画颜料都是有毒的,所以阿卓亚娜在指导伊冯清洗从她身上沾染了颜料的衣服时,自己也去卸妆洗了脸。
卸掉妆容的女妖美貌丝毫没有褪色,白皙细腻的皮肤在蓬松柔软的栗色长卷发及浅褐色眼珠的映衬下更显得光洁无暇。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电视里的气象预报正提示说马上就要迎来大范围的降温,壁炉的火提前燃起,丝毫感受不到夜间寒气的侵袭。
阿卓亚娜的眼神十分温暖,“你不能那么想,也不要把这些事情都归咎到自己头上。”
她借着壁炉闪烁的柔光,将自己送进了伊冯怀里,依偎靠着她。
“在这个世界上,事情总不会都尽如人意的。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自己的标尺,而我能确信,我、以及你接触过的大多数人,都愿意生活在你的这把尺子所衡量的世界里。
伊冯,我在你身边见到了,你所奋斗且努力维系的秩序,正是我的理想之国。”
这样近的距离,炼金术士稍微低头,便能亲吻到女妖唇息馥郁的柔软嘴唇。
而伊冯也的确这么做了。
前一秒她们还在讨论一些关系到生命的罪与罚,而下一刻,这个吻就将沉重的话题冲淡了。
伊冯的第一反应是为自己的冒犯而道歉,可阿卓亚娜却枕着她肩膀,凝视着她没有说话。
女妖的眼睛缓慢眨了一下,用含蓄且委婉的方式传递出了某种信号。
一只漂亮任性的骄纵小猫,它会因为喜欢及好奇的天性,去到人身边磨蹭打滚,但它不会轻易躺在人怀里露出柔软的肚皮,朝对方缓慢眨一下眼睛。
伊冯知道现在怎么做才是最好的,于是当阿卓亚娜在她怀里闭上眼睛后,她再一次低头慢慢地、慢无保留地亲吻了她。
沙发上重叠的两道人影躺倒了下去,没有调笑,没有暧昧的言语,只是十指扣在一起,伴随了一声隐忍的低呼。
“莉娅?”
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在炼金术士的目光下,女妖不知为何紧张极了。还没结束,她白皙莹洁的肌肤就透了粉。
阿卓亚娜向来不是什么含蓄的女孩,如果有人问起,她也可以大方承认自己的欲望,从不觉得这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但此刻,她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突然变得如此含蓄,连没压抑住的一声轻喘都让她羞得厉害。
她难耐地侧蜷了身子,察知到身下潮润的热意,阿卓亚娜胸口微微起伏,努力舒展着身体,扭头看向壁炉跳动的火光,手指攥勾住炼金术士的衣角,红着脸小声道:“不是疼……”
她愿意的。
第 117 章
气象部门的预警十分精准, 前一天午夜时寒潮就席卷了北国,约德郡开始降温,到第二天清晨时分, 室外气温已经降至接近摄氏零度。
这天没有日出,因为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了沉沉的乌云之下。
白色的浓雾迟迟不散, 早上八点左右的时候, 天空开始降下了细密的雪点, 但室外的风并不大,如果将窗户关严实再拉好窗帘的话,大概率也察知不到外面的动静。
阿卓亚娜趴抱着枕头睡醒的时候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但下一秒, 皮肤直接接触光滑绒毯的舒适触感就唤醒了昨晚的记忆。
要知道,她可没有裸睡的习惯。
卡洛此时正仰躺在床头柜边的柔软小窝里呼呼大睡。
它毕竟不是真的花栗鼠,说是冬眠, 但跟寻常野生动物降低代谢及呼吸频率、减缓心跳蛰伏过冬的生物学现象完全不同,这只魔法时代遗留下来的小生物更像是进入了某种间歇性的深度睡眠中……
阿卓亚娜蹭到枕头边, 抬手懒洋洋抚摸上小金花鼠软乎乎的温暖肚皮,将脸埋进了枕头里。
枕头上有伊冯身上总会带有的那种清新特别的气味, 有一点香但不浓。
如果偏要形容的话,阿卓亚娜觉得闭眼埋在枕头上嗅到这种气味的感觉, 能让她联想到自己正置身躺在一片蓝色的矢车菊花海, 暖洋洋的日光将她柔和包裹于花田中的场景。
好吧, 她愿意承认这种感觉是她基于艺术审美和想象力加工出来的场景。
赖床了好一会儿,阿卓亚娜才懒懒起身, 用一旁干净的毛毯围裹住身体, 光脚踩在地毯上,走到衣橱前打开了柜门。
等她拨弄着柜子里的衣服, 最后选择了伊冯以前在公寓住时当睡衣穿的那套常服去浴室洗漱的时候,女妖还没意识到窗外的天气有多么糟糕。
伊冯一直是一个很体贴的伴侣,以前在庄园的时候,知道阿卓亚娜习惯晚起,有时天还没亮她需要早起离开,也总会拉好窗帘遮光才走。
这次也是一样。
相较于窗帘外的天气,阿卓亚娜的注意力更多地转移到猜想床伴早上蹑手蹑脚离开她之前,有没有像以前一样,轻轻吻一吻她再走。她并没有注意到室外已经开始下雪了。
洗了个澡,阿卓亚娜才回次卧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她下楼的时候已经九点多钟了,阿卓亚娜意外发现伊冯今天并没有去上班,而是蜷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客厅地板上昨天被她拿出来乱放的那一堆东西已经收拾好,分门别类被装进纸箱子里推到角落。
窗外正在下雪,空气能见度不是很高,天空也是乌云密布的暗沉天色,看起来像是还没天亮。
客厅没开灯,就着壁炉跳动的祥和柔光,电视画面里录播的气象新闻预估说这种恶劣天气可能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沙发前的条几上放了一盘全麦消化饼干和一杯热茶,听到动静,伊冯扭头看过来,咬了一口饼干又回头看电视,发现新闻已经播完了,便拿起遥控器换频道。
“早餐在餐桌上,我煎了可丽饼和香肠培根。”
阿卓亚娜眸光闪了闪,将浴袍的系带系好,去厨房将餐盘端到沙发前,和伊冯一样蜷腿坐到了沙发上。
她自在悠闲地倚靠到炼金术士身上,托着盘子用餐叉吃早餐,“亨利出轨了,他妻子只是表面假装不知道,实际上和他兄弟偷情来报复他。”
伊冯呆了呆,偏头看她,“什么?”
“这部肥皂剧啊,”阿卓亚娜倾身将桌上的热牛奶端起喝了一口,随后又靠回来,顺手把杯子递到她手上让她帮自己拿着,“你不是在看这部肥皂剧吗?”
“哦……”
伊冯一手拿住装牛奶的玻璃杯,一边慢慢啃着饼干,“我只是发现只有这个频道一直在播放电视节目,所以才看它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为这是汉克斯伐诺广播独立电视台经营的肥皂剧频道,一般只有周二周四停播,其余时间段都是二十四小时循环播放的。”
阿卓亚娜吃着早餐,偏头看向她,炼金术士却目不转睛盯着电视画面,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她把伊冯的手臂拉过来抱着,咬一口可丽饼,就着她手里的杯子喝牛奶,“你今天不去上班吗?”
“嗯,预算吃紧,外面的天气又很糟糕,我跟局里打了电话,反正没案子,署长批准我们休两天假,周三我和达雷尔去教会看看。”
阿卓亚娜有想过伊冯今早会起早上班躲她,毕竟她也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有一大半都能归为荷尔蒙躁动所引发的“意外”。
只是她没想到,伊冯的确躲了她,只是躲出房间,又纠结犹豫着留了下来。
是因为顾及考虑到她的感受了吗?毕竟前一晚还抵死缠绵,第二天早上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离开,这种行为挺混蛋的。
“那你休假这两天,是准备在家陪我吗?”
这样慵懒调情的语气,活像一只被收留后养大了胆子的猫,摸背摸舒服了,伏在人身上便想往她怀里钻。
炼金术士没接话茬,“我们前天买的这些东西不是没整理归置好吗,还有墙纸,正好,这两天我把它们给换——怎么了?”
阿卓亚娜把她手里装了牛奶的玻璃杯和餐盘一起放到面前的条几上,随即手肘曲起,侧身倚到沙发靠背上看她,“伊冯,你不想跟我聊聊么?”
“……聊什么?”
当初那个赤忱热烈,不留一丝缓冲余地就莽撞闯进她生活中说爱她,愿意跟她尝试建立一段亲密关系的勇敢狼犬,是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矛盾纠结、进两步又退一步的犹豫小狗的?
还是说,她当初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伊冯对她们之间能建立健康稳定的亲密关系的可能性已不做指望,甚至潜意识里开始逃避?
伊冯被她看得不自在,将条几上的餐盘收拾摞一起站起身躲她,低头道:“我去洗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阿卓亚娜叫住了她,在沙发上跪立而起,抬手拨弄了一下她的衣领,随后将她领子拉好,勾唇道:“上帝保佑,希望两天后你脖子上的痕迹能消掉吧,我昨晚下嘴可不轻……”
炼金术士耳朵红了,女妖却还不准备放过她,双臂压住她肩膀,手在她脖颈后慵懒交握,“伊冯,你还记得我们上次做是什么时候吗?三个月……还是半年前?”
她们的分手,当初在阿卓亚娜看来完全是猝不及防的。
她那时还是红槭木庄园里孀居的“伯爵夫人”,而不单只是阿卓亚娜。
毋庸置疑,“伯爵夫人”在上流社会是很受欢迎的,不同于现在的生活,彼时的阿卓亚娜十分忙碌。
在那个圈子里,人脉就代表着影响力。
因此,创作之余,她总和朋友们待一起,在不同的社交场合及娱乐场所出没,她在上流社会的存在感,也因那栋时常慷慨地借出去承办盛会派对的华丽庄园而闻名。
回想起那段时光,觉得恍惚的其实不只有伊冯一个人。
阿卓亚娜十七岁那年来到约德郡,其后六年的时光都是这么度过的。
直到她在斯芬索和约德郡中间的那片湖畔针叶林里,遇见一个闯进她生活的腼腆的外国女人……
伊冯与阿卓亚娜的共同点其实并不多,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彼此之间的相互吸引。
与炼金术士在一起后,生活仿佛一下子就多出了许多趣味。
除了与朋友的相聚和深夜里聚精会神将灵感付诸于笔下的创作,和恋人独处的亲密时光也成了阿卓亚娜生活里最绚烂的一抹颜色。
这是女妖迄今为止的首段恋情,虽然无从对比,但彼时的阿卓亚娜也知道一个道理,没有人是生来就完美契合另一个人的。
她其实早就意识到了伊冯性格里那些被热烈赤忱所掩盖的一些沉重的东西。
那或许是固执、是偏执,也可能是忧郁与痛苦……
爱情并不总是美好的,但如果选择无视掉那些沉重的东西,她就能一直被五彩缤纷的泡沫所包裹住,像个不愿意长大的孩子一样,永远快乐、自由而烂漫。
所以伊冯刚表露出分手的意向时,阿卓亚娜开始是不愿意相信的,只以为对方在开玩笑。
她一直认为她们是很契合的一对。
然而女妖毕竟不是长不大的彼得潘,在意识到自己真的被甩了以后,初期口不择言伤人的愤怒与恼火消散下去,阿卓亚娜终于冷静了下来,开始回想她们的过去。
在一次又一次的回味中,她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难以释怀。
她从她们甜蜜的热恋期里体会到了另一个人似有若无的哀伤,从她们每一次身体契合缠绵的愉悦中品味到了一丝咸苦,甚至还从恋人看向她日渐隐忍的深情目光里窥见了孤注一掷的绝望……
阿卓亚娜的喜怒哀乐里不再只有自己,而是牵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就如同昨晚,她发现自己最享受的不再是欲望本身得到满足的滋味,而是在那个过程里,与喜欢的人肌肤相亲,盈柔饱满的胸口贴挤到一起时所感受到的交织在一起的怦然心跳……
伊冯不知道多情善感的女妖此刻心里柔肠百转的情绪,理智与情感的割裂让她此时整个人的思维和感觉都有些矛盾。
爱一个人天然就会被对方吸引,日常不自觉的关注,身体语言不由自主的倾向与偏爱,以及有关于对方的一切都不设防。
而这些伊冯都吃过亏,自她们恋情的开始到结束,从她第一次踏入红槭木庄园直至喝下艾妲下了迷幻剂的那壶茶水……
但如同那些并未形同陌路,彼此仍旧相爱却因各种原因分开的伴侣一样,并不意味着这就是复合。
至少对于伊冯来说还不行。
可她在女妖身边醒来后忍着没逃走已经是极致了,这种话无论如何也再说不出来。
她总不能道歉说“对不起,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荷尔蒙冲动所致的意外,让我们一起愉快地忘了这件事吧!”
这该是怎样卑鄙可恶的混球才能讲出来的话?她昨晚可没喝醉酒。
“莉娅……”
阿卓亚娜盈盈一笑,“怎么,你以为我要逼你负责还是怎样?”
她踩着地毯走近一步,“你曾问过我‘女妖的贤者’存不存在,说实话,我以前很讨厌这种说法。
因为我总觉得‘女妖’就像是一个标签,它将我们这类人从人群中异类化了。
问‘女妖的贤者’存不存在,不就相当于问一个女人,说你会不会永远只爱我。
伊冯,如果我不是女妖,你还会这么问我吗?”
伊冯沉默了,因为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阿卓亚娜叹了一口气,歪头看着她,“你觉得女妖多情,容易被不同的人所吸引,可如果只是源自于性向的泛化吸引,谁又不是呢?”
说到这里,瞧着伊冯沉思的表情,她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最后迈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到咫尺之间。
“好了,大哲学家,刚才那些都是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别被带进去啦,接下来我要讲的,才是真正的实话。”
女妖抬手搂住炼金术士劲瘦的腰身,仰头看着她,浅褐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温柔依恋的神色。
“女妖的确生来多情……可是亲爱的,能占据她整颗心的贤者,从来都只有一个。”
“你抓住我了,我爱你。”
伊冯的眼睛眨了一下,瞳孔微微放大,倒映着壁炉里闪烁的火苗,“莉娅,你……”
“对,我在向你告白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阿卓亚娜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烫,她有些羞涩地抿唇笑了笑,将脸贴枕在伊冯颈窝锁骨处,双臂环紧,在她颈侧依恋般蹭了蹭。
“我说这些其实没有别的意思,也没想过要逼你复合。但昨晚发生的事情,至少证明你是喜欢我的……
对我而言,这就足够了。
伊冯,你不用觉得不自在,昨晚可不是你强迫我的。再说了,成年人都有性与亲密的需求不是么?
我们这次可以一点一点慢慢来,我想重新和你好好相处。”
她柔声道:“当然了,这不是什么逼你答应和我在一起的约定,你如果有其他喜欢并正在接触的人,也不用顾忌我。
但我想,你女友的位置现在应该还是空的对吗?我或许还有机会……”
就算知道这家伙是在撒娇卖乖悄悄试探,伊冯的心还是不可避免的柔软了下来。
她想了想,手抬起,在阿卓亚娜腰背上轻轻拍了拍,“去把餐盘洗了,我收拾一下,一会儿先把墙纸换掉。如果这两天雪能小一点,我们就出去看车。”
阿卓亚娜退开一点,揪住她的衣服睁大了眼睛,“喂,你就跟我说这个?难道不应该感动地告诉我你现在接触认识的其他人吗?”
伊冯把餐碟拿起来递给她,没好气道:“每天你都刨根问底问我当天在局里干了什么,我认识了什么人你不知道?”
阿卓亚娜忍不住笑了起来,接过餐碟,她突然踮脚在伊冯唇角亲了一下,趿上鞋转身跑开了。
第 118 章
拜经济与重工业的快速发展所赐, 许多国家与地区近些年来的污染程度急剧升高。
生活垃圾四处排放,污水与化工用水直接排入运河里……
以至于市中心的街道、城市上方的空气以及河流附近,到处都充满了致病的因素。
伊冯之前那次跳进莱罗河救起落水的艾什莉, 在河里只待了不到五分钟,便因为手臂上的伤口被腐菌入侵感染而不得不在医院躺了好几天。
有人说, 极端天气是天主降下的惩罚, 今年夏天约德郡那创下历史记录的高温, 就是一个有代表性的典型例子。
治理环境污染是城市管理者的工作之一,市政府虽然接受了建议,但按目前的情况看还没有太大成效。
不过环境监测部门的工作做得还不错, 他们十次大气污染预警, 至少有八次都是准的。
——也有可能是城市的污染太过严重,以至于他们的预警就像灵媒一样,就算胡编乱猜去碰也能碰上。
这一次的预警同样也很精准。
新闻里寒潮降雪与大降温提醒是气象部门的功劳, 环境监测部预警到的,是浓浓的霾与雾。
伊冯本来想等雪小一点就出门去看看买一辆家用小轿车, 但恶劣的天气,让她除了必要的出门采购, 整整两天的休息时间,她哪儿都没有去成。
室外气温已经降至零度以下, 天气异常寒冷。
道路上四处结冰, 收音机里已经播报了好几条行人出门不小心摔断了腿的新闻。
负责她们这片街区的邮递员也换了一个人, 据说前一个在家门口倒霉地被一辆轮胎打滑的过路汽车给撞倒了,现在正在家里养伤。
周二的时候雪小了一点, 但笼罩天空的乌云迟迟未散, 以至于城市中心大量烧煤的工厂、汽车以及远洋进出港的大货轮排放出来的浓烟通通留在了城市当中。
电视新闻和收音机播报说,整座城市此时都被浓浓的霾雾所包围住, 散发着刺鼻难闻味道的灰黄色雾气铺天盖地,浓到根本化不开。
据说位于市中心的特莱林、铜钩等几个辖区更是重灾区。
雾霾让交通陷入瘫痪状态,能见度不足一米的情况下,根本没车敢在这种天气下出门。
似乎每个同盟国的工业化进程里都会伴随有污染这一步,但伊冯还没有亲眼见过这种极端天气。
曼森威尔的发展要比汉克斯伐诺早很多,而首都曼森堡城市污染最严重的时候伊冯年纪还小。
那时少女的她正和凯瑟琳在广阔无际、空气清新的群山牧场间无忧无虑地玩耍奔跑,只听说过城里的人在大雾天气有急事开车出门的时候,主干道上会有交通警察提着很亮的特制机械照明灯在车头前给交通工具引路。
如今在约德郡,伊冯也总算在新闻里见到了这种场面。
由于大气压力的原因,市中心那块的雾霾最严重,港口区和她们现在住的海湾区要稍微好一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然,空气质量最好的不用说就知道是海岛约克曼富人区,那儿没有一家烧煤的工厂,与城区隔了一座海峡大桥遥遥相望。
但阿卓亚娜没对海岛上奢侈舒适的生活表达出太多怀念。
如果她现在还住在拥有管家、女佣、园丁和司机等一堆人服务的红槭木庄园,她可没机会站在梯子下面瞎指挥换墙纸的人干活,然后瞧见自己向来好脾气的心上人被她烦到罢工,跳下来跟她据理力争拌嘴争论时的模样……
女妖已经逐渐发现,她曾经排斥觉得会让爱情变得琐碎无趣的那些小事也可以很浪漫。
哪怕只是一起待在阁楼里忙活,也像是在进行一场特别的约会。
她会帮忙扶着人字登高梯传递工具,举着手电筒打光,看炼金术士站在梯子顶端忙活。
等伊冯最后旋上灯泡,低头握住女妖调皮将光柱往她身上晃的电筒,笑着说“好了,按一下开关试试,看看需不需要返工”的时候,当阁楼的光驱走黑暗,翘尾巴心情还不错的小狗不会拒绝她夸赞着扑过来的一个拥抱……
阿卓亚娜知道,自己这次是在很认真地恋爱,希望能有一个好结果的那种。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天的时间在这种场景下过得很快,甚至有些太快了。
周二下午的时候,阿卓亚娜蜷在沙发上抱着靠枕看新闻,瞧见电视画面里浓浓大雾中跟在警察后面缓慢行进的救护车,她起身趿拉上拖鞋爬去阁楼,到正记录数据为教会配制驱魔解毒药剂的炼金术士身边乱晃,“伊冯,你要不明天再请一天假吧!”
“新闻里怎么说?”
“霾雾预计要到周四才能散呢,市中心是重灾区,尤其是银杏大道那一块儿,不少哮喘病人都被送去了医院,救护车里今天一天接了好多患有呼吸道疾病的病人……”
伊冯盖灭了酒精灯,摘下护目镜,让支架上沸腾的蓝色溶液自然冷却,这才回头看向她。
“市里现在很缺人手,报警电话接都接不过来,如果我没搬家的话,估计昨天早上署长刚批了假,中午总厅就来电让我销假过去了。”
阿卓亚娜心情低落了下来。
这样一张明艳的面孔,眸光只是些微黯淡,就让人忍不住想要答应她的一切要求,只为了让她再高兴起来。
伊冯手指动了动,忍住了想抬手将她拥入怀里的冲动。
“我明天跟马奎尔警司提一下吧,看能不能把我分到海湾区附近的巡逻队。
家里储存的食物不是快吃完了吗,有没有想要的?我明天下班去熟食店逛逛,顺道带一点回来。”
她不伸手,阿卓亚娜自己挨了过来,用前额抵住她肩膀,闷闷道:“可我想和你一起去,或者你在家陪我……”
“之前你不也是自己一个人在家吗?”
“那时候又不一样。”
蓬软微卷的栗色长发蹭到脸上,很香又有点痒,炼金术士明亮的黑眼珠转动了一下,低声引诱道:“有什么不一样?”
女妖浑然不觉,嘟囔着抬手抱她,想了一堆出格的话却又不敢说,只老老实实用脸蹭她颈窝撒娇:“就是不一样嘛!”
她总是有很多面,但伊冯不得不承认,相较于那位优雅矜持的“伯爵夫人”和游刃有余地在追求者中间游走的性感尤物,她最喜欢且最吸引她的,一直都是湖畔那个活泼温柔又带了一丝纯挚的精灵女妖。
窗外雪早停了,也听不见风声,透过窗户朝外望去,除了一片雾蒙蒙的灰黄颜色外什么都看不到。
但这里是海湾区,内海运河上经过的轮船汽笛声就像远方海上传来的空洞呻.吟,只有在深夜或这种雾霾天气的寂静里才会有存在感。
炼金术士在收拾自己的实验台,她将仪器归置好,废液倾倒进处理桶中。
在她把合格的试剂一一分装进不同的试剂管并贴上标签的时候,女妖就像一只绕着主人脚踝挨蹭的小猫一样在她身边晃,提着网兜把需要清洗的玻璃器皿装起来。
“伊冯,你知道有一种东西叫蚀刻版画吗?”
“嗯,怎么了?”
“我觉得我们在某些地方很像……”
阿卓亚娜坐到自己的小画凳上等她,“你瞧,我的工作是进行创作,将所感知到的美留于画布之上,而你则和末法时代的那些伟大魔法师们一样,会用蚀刻或机械工艺,来将一些复杂神秘的符文阵图加工烙印到武器或各种工具上面……”
她歪头道:“我们都拥有一双艺术家的手。”
伊冯笑了起来,“我可不敢自称是艺术家,不过炼金术是一个囊括了多个学科的综合门类,我们学院里的确开设了美学及艺术类的课程,我有幸旁听过一节课,学院请来了雕塑家博纳蒂先生——”
“邦多姆·博纳蒂?我知道他!
我十一岁时第一个教我油画的老师就是博纳蒂大师的学生,我就知道我们肯定有关系!”
伊冯收拾好东西,关灯从阁楼下到二楼,抬手接过网兜,仰头扶着梯子护她下来,“什么关系?”
阿卓亚娜从梯子最后一格横木上跳下来,蹦到她面前,“我十一岁的时候你差不多快十五岁,你那时刚进入魔法炼金学院。而接下来的三年时间,我也一直跟着那位老师学习油画,所以在某个时刻,我们之间距离最近的时候,中间其实只隔了两个人!”
牵强附会的联系,但伊冯心里竟然也有一瞬间把这归结成了命中注定的缘分。
好在门铃和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这愚蠢的念头,将她从幼稚的想法中拉了出来。
炼金术士看向走廊窗外,依旧是什么也看不见。
她与阿卓亚娜对视了一眼,下楼去开门,门一打开,浓浓的灰黄色霾雾涌了进来又稀释消散,雷吉纳太太形容狼狈地站在门口。
她双眼通红,泪流满面,原本干净的厚衣服上沾了泥水,应该是在寒冷的大雾里焦急找过来的时候摔了几跤。
“维吉哈特小姐?噢谢天谢地你在家!莉娅小姐呢,她也在吗?”
室外很冷,霾雾一直绕着门框打转,试图往屋子里钻。
伊冯让开了路,“对,她在楼上。发生什么事了吗?您可以进屋来暖和一下……”
雷吉纳太太焦急道:“不,不用了,我是来提醒你们小心杰罗姆的,他疯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从牢里出来的,但这个混蛋闯进了我家,在婴儿床旁边把他妻子打了个半死!我带着乔治和罗纳德回到家的时候,看见珍妮……”
雷吉纳太太哭了起来,“珍妮和我说,杰罗姆逼问了她莉娅小姐的住处,不过她并不知道你们的住处……这个混蛋!我报了警,但我怕他已经找过来了……”
“伊冯,是谁啊?”
将阁楼上带下来的玻璃器皿放好后,阿卓亚娜披着一条毛毯,手里又拿了一件大衣下来,“雷吉纳太太?”
炼金术士已经知晓发生的事情了,她安慰门口的老妇人,“我知道了雷吉纳太太,不用担心,你回去照顾珍妮吧,我一会儿也过去看看。”
这种天气,救护车赶到需要好久,老太太放心不下留在家里的女儿,提醒了走到门边将大衣披伊冯肩上的阿卓亚娜后就匆匆回去了。
门关上,女妖不解道:“内森不是说海湾警局把杰罗姆关起来了吗,这才多久就又放出来了?”
炼金术士抬手搭上她肩膀,举止亲昵地将她送到楼梯口,“我打电话去海湾分局问问,莉娅,你上楼帮我把家里的医疗箱拿下来,医生赶来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我一会儿先去雷吉纳太太家看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陪你一起去!”
伊冯突然变得很好说话,她笑了笑,环住阿卓亚娜的腰,在她脸上浅吻了一记,“好,那你先上去,我在这儿等你。”
女妖迷迷瞪瞪地被她哄上了楼,背对着门边的窗户,感受到身后传来如针刺般令人汗毛倒竖的恶意,炼金术士暗自叹了一口气。
她从大衣兜内摸出之前解下后随手塞口袋里的腰链,将其拉直绷紧缠上手掌,握拳……
如果是以前的她,就连睡觉时都会在身上藏武器的。
不过,有一个不必时时紧绷能让自己完全放松下来的地方,这感觉倒也不赖。
第 119 章
伊冯把大衣披到半边肩膀上, 将被金属腰链缠绕后武装好的左手藏在了大衣底下,随后去到沙发边打电话。
她没打去海湾警局,而是打给了达雷尔, “伊冯·维吉哈特,我找吉娜·布朗。”
电话那头, 曾在秘隐科供职过的达雷尔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长官, 你在哪儿,在家吗?我帮你联系吉娜科长?”
“嗯,请帮我查一下, 上周巡官内森以袭警罪名抓了一名叫杰罗姆的缓刑犯, 他是什么时候放出来的。
哦还有,他的岳母刚找了过来,说他刚刚入室袭击打了他的妻子, 那位太太已经报了警,你们有地址, 请尽快派人去看看。”
达雷尔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记下杰罗姆的名字, “我明白了,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海湾分局, 并联系吉娜长官……”
房门此时被敲响了, 门外传来一个油腔滑调假作礼貌的声音, “下午好警官。”
电磁信号突然被一阵紊乱的元素乱流所干扰,通话开始变得断断续续, “……海湾……术士……驻扎分队……坚持……”
“今天的天气可真糟糕啊, 警官,能麻烦你开一下门吗?”
达雷尔的声音已听不真切了, 伊冯主动挂断了电话,起身往房门口走去,“谁在门外?”
窗外的雾太浓,颜色跟深黄色的沙土一般阻挡视线,能见度只有一米。
伊冯没有透过门镜朝外看,她知道,门外站着的恐怕已不再是世俗意义上的人类。
与她隔了一道门面对面战立,杰罗姆手上握着一把从雷吉纳太太家拿到的餐刀,脸上挤出甜腻的笑,声音带上了嘶嘶的尾音,像是从浓雾中孕育出来的什么怪物。
“是我,警官,我们上周六才见过面,你不记得我了吗?”
“杰罗姆先生?你找过来有什么事吗?”伊冯将大衣绕在手上绷紧,抬手握住了门把手。
跟魔毒症患者及各种渎法者怪物打久了交道,就算不是早已绝迹的天赋法师或如卡洛一般自魔法时代遗留下来的神奇生物,大多数经验丰富的炼金术士也能敏锐察觉到魔毒症末期患者出现时空气里紊乱的元素波动。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很奇怪,仅仅不到一周的时间,杰罗姆是怎么被魔毒侵蚀至此的?
以至于隔了一道厚厚的房门,伊冯体表的肌肤都能感知到他身体里元素遗毒带来的辐射“刺痛”。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痛觉,而是空气中的元素分子被他体内高浓度的变异魔毒所影响而传导出来的一种辐射波。感觉就像是察知到自火焰里发散向四周的滚滚热浪。
于普通人而言,这只是盛夏里混在炎热环境中毫不起眼的一阵热风。
但对训练有素的人来说,这种信号明显得如同有无数根烧红了的钢针刺进皮肤真皮层一般。
“……你是来找我,还是找莉娅的?”
魔毒侵染至末期的患者,元素之毒就已经侵入神经元影响大脑思考了。
他们喜怒无常,受激易怒,就像一匹饥肠辘辘的残暴黑熊,拥有极大的杀戮欲望与暴虐残忍的破坏欲。
杰罗姆脸上如水纹般幻化闪过暗绿色的麟片,他的眼睛变成了冷血动物般的竖瞳,眼皮横向眨了一下。
“莉娅那位美人的名字原来是叫莉娅吗?”
他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咕噜噜闷响,像是被什么粘稠胶状的东西堵住了。
“照我说,这样可不好……警官小姐,你看,我和我老婆及孩子们本来过得好好的,生活得很幸福,但你们插进来了。
多管闲事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的女人很漂亮——不,应该说太漂亮了……
我知道这类女人都是什么样子的。她们装腔作势,要么爱看男人们为她发狂,要么喜欢让为她着迷的男人出丑……”
杰罗姆的思维不知陷入了怎样的想象中,他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像是愤怒,又像是兴奋。
他强压着声音里的妒忌与恶意,“不过没关系,我原谅她了……可是警官,‘袭警’这个罪名对我来说可不公平,你欠我一声道歉。”
“杰罗姆,我有更好的主意,除了口头上的歉意,或许我还能登报向你进行书面的正式致歉来恢复你的名誉,并提供一定的经济赔偿。”
门外原本嘶嘶作响的声音稍微正常了一点,“那当然最好!”
“只不过这样做的话你需要再等等,我得拿到海湾分局的调查结果才能登报。
也许你可以先告诉我,你是怎么从牢里出来的?”
伊冯想办法拖延着时间,但她知道,对于这种大半神智已经被异变的元素之毒侵蚀腐化的半疯之人,拖延对他们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方才在窗外看见的景象足以让妒忌的杰罗姆把恶意都投放到炼金术士身上,可一旦让他回想起先前的经历,怨毒与□□交织,这头野兽的第一目标一定会是阿卓亚娜。
杰罗姆嘶嘶笑了起来,“当然,警官,你打开门,我这就告诉你。”
伊冯握住门把手,绞紧双手上缠得厚厚的裹紧的外套大衣,背心沁出汗……
“警官,为了你好,别惹现在的我生气,开门吧。”
门突然震了一下,门框裂开,一阵雾气打着旋儿从门缝里钻了进来,杰罗姆松开按在门上的右手,感知着自己此刻的力量,绷紧手臂得意笑了笑。
他后退两步,浓雾被搅起漩涡,男人嘴里突然伸出一条蜥蜴般的长舌舔刮过竖瞳眼睛,随后朝着门冲撞而去。
下一秒房门大开,伊冯侧在门边,用绞紧的衣服挥甩缠住杰罗姆的一条腿猛拉,男人顿时一头栽了进去。
杰罗姆一头撞到木地板上,脸贴地刮行了几步,伊冯扑上去用衣服缠住他的左手,曲肘撞掉了那把锋利的餐刀后一脚踢开。
与渎法者或重症异化的魔毒患者近身搏斗,除非拿着符文元素附魔武器,不然普通的刀刃最终只会伤到自己。
趁着杰罗姆还没反应过来,伊冯抄起沙发旁的小方凳就压了上去锁住他的肩胛骨,杰罗姆胸肺被扣死,呼吸喘不过来,劲儿一下就松垮了下去。
但魔毒症之所以令人畏惧,就是因为人体被元素之毒侵蚀后会出现一些可怕的变化。
杰罗姆脸憋至青紫,皮肤上开始出现细小的麟片,某一刻,他的竖瞳眼睛眨了眨,张口,一条细长还带着粘液的蜥蜴舌头弹了出来袭向炼金术士的脸。
伊冯偏头避开了这道袭击,但脸颊边几缕沾到蜥蜴舌前端肉瘤上的黑发被扯掉,头皮传来一阵刺痛。
她翻身压坐到杰罗姆身上,左手死死按住方凳,右臂抡拳甩至空中,惯性让先前缠绕滑至小臂上的金属链条重新滑落至手掌。
伊冯握紧拳头,肌肉发力,一拳狠狠砸到了这只蜥蜴人脸上。
杰罗姆脸上细密的麟片崩裂,坚硬的金属链条将他一层脸皮刮了下来,细长的蜥蜴长舌被咬断,他挣扎着惨叫起来……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此时离女妖上楼才过了十分钟。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伊冯方才在楼下亲近吻了一下她的脸可都是真的。
阿卓亚娜心里美滋滋甜嗖嗖地换了外出的衣服,在镜子面前转了一圈后便跑去炼金术士的房间找她说的医疗箱。
但除了伊冯常用的炼金工具箱外,阿卓亚娜并没有瞧见什么单独的医疗箱的影子。
直至楼下的嚎叫与家具条几撞倒的声音传到楼上,女妖才意识到炼金术士方才的软语与亲近有些异常,那似乎只是恋人哄她上楼的小伎俩。
睡了好几天的花栗鼠被吵醒,在枕头边柔软的小窝里懵懵懂懂坐了起来,打着哈欠舔揉爪子洗脸。
洗了两下,卡洛突然炸了毛,尾巴一竖跳起来,冲女妖吱吱叫两声跳下地,四足并用跑出了卧室。
阿卓亚娜抱着工具箱跑到楼梯口前,恰好瞧见一头脸上长了暗绿色麟片的可怕怪物用手臂勒住了恋人白细的脖颈,而小小的金花鼠则攀上倾倒的沙发朝两人飞扑了过去……
因为体格与力量上的天然差距,除非别无选择,不然伊冯很少与男性罪犯或怪物们近身搏斗,那太愚蠢了。
她又不是处于原始社会的野人,没必要拿自己的弱项去跟罪犯硬碰硬。
但今天不同,被魔毒侵袭异化后的杰罗姆找上门来,她没有任何准备,对方显然也不会给她机会与时间准备。
在宪兵部队中的训练让伊冯更擅长爆发性的灵巧格斗,这的确让她短时间内占据了上风,将异化后身体有麟片保护的杰罗姆揍得满脸是血,惨不忍睹。
但这对于这头半蜥蜴人来说只是皮外伤,杰罗姆很快便缓了过来,靠着身体变异后的强韧与力量将她掀翻在地。
客厅已遍地狼藉,沙发与条几以及各种家具摆设都翻倒摔碎,原本平整的地毯皱巴巴被踢踹到了墙角,木地板上全是玻璃与瓷器的碎片……
杰罗姆用手臂死死勒住炼金术士的脖颈,而他脖子上同样绕上了一条细密的金属链条,链条的末端则牢牢握在伊冯手上。
两人拉锯着,但力量的巨大差距让胜利的天平逐渐倾向了闯入者这边。
勇敢的小花栗鼠就是在这时候跳到杰罗姆头上的。
卡洛愤怒地吱吱尖叫,胡乱抓刨了几下男人的头皮,几丝新鲜的血线就从头顶留下,顺着他青肿乌紫的脸淌入了细碎的麟片之间。
见他还不松手,卡洛跳到杰罗姆勒住主人的那条手臂上,尾巴翘直绷紧,乌黑的圆眼睛覆上一层淡蓝色光膜,一口就咬下一块连着麟片的血肉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杰罗姆痛得大叫,炼金术士踩住沙发用力往后一蹬,他背心狠狠撞到壁炉的石砖边缘终于松了手。
“伊冯!”
阿卓亚娜冲跑下楼,因为太过着急,下最后三级台阶的时候她摔倒了,手肘磕到地上,当即就疼出了眼泪。
伊冯趴倒在沙发前匍匐往外爬,喉咙疼得说不出话来,哑着嗓子道:“枪!”
阿卓亚娜心领神会,忙爬起来抱住摔脱手的工具箱打开,警枪果然就摆放在最上面那格。
可等她举枪打开保险后,杰罗姆已经抓住伊冯的脚踝将她拖回去,重新勒住了炼金术士的脖颈。
伊冯挣扎着将杰罗姆继续往墙上撞,“开枪!”
脆弱的美人声音里带着颤抖的哭腔,像一只寒冷的雨夜中细声细气哀叫求饶的奶猫,“不,求你,我不敢……”
这样柔软的声音,这样哭泣落泪的美人,无论她激起的是听者同情怜爱的心软,还是施暴者亢奋残虐的破坏欲,都让人忍不住将目光偏移寻了过去。
在那双漂亮水润的浅褐色眼睛的注视下,客厅地面突然飘出了一团团晶莹剔透的透明水气泡。
气泡围绕漂浮在挣扎搏斗的两人周围,阻挡了他们的视线。气泡表面的水膜炫丽多彩,在房子中央折射出了一道巨大的彩虹,除了那道彩虹,周围一切景象都被水膜覆盖变得扭曲起来……
搏斗的两人撞到翻倒的条几上一同摔倒,一个巨大的水气泡突然摇摇晃晃爆开,他们甚至能感觉到清新的水雾迎面扑来……
杰罗姆脸上火辣辣的疼缓解了一点,他有些疑惑,竖瞳横着眨了一下,声音含糊道:“这是——”
下一秒,一声巨大的枪响震碎了所有幻象,伊冯呻.吟了一声,耳鸣不止,脑海里嗡嗡作响但勒住她脖子的那条布满碎麟的手臂已经软了下来。
她挣脱桎梏,杰罗姆的身体从她身后倒下,阿卓亚娜丢下枪冲过来撑住了她,双手不住颤抖,这次真正带上了哭腔,“你这个混蛋!以后绝对、绝对、绝对不准再把我支开了!”
近距离枪击,耳鸣的后遗症估计还要持续好久。
伊冯虽然听不见她说的话,但看口型也猜到了她的意思。
她狼狈地笑了起来,喘着气走到工具箱旁边,从里面寻摸出几瓶试剂和一支注射器。
抽取溶液混合后,炼金术士走回来半蹲下,握着针筒一针扎进了杰罗姆胸口。
随着沸腾气泡的紫色液体输注进去,蜥蜴人体表的麟片慢慢褪色,缓慢愈合的伤口上蠕动的肉芽也停止了动静。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异化侵蚀的元素被强行中止了与细胞寄生共存的进程,腐毒便瞬间爆发。
昏迷的杰罗姆突然抽搐起来,他开始尖叫,声音在整个客厅里回荡
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开始萎缩干瘪,慢慢发黑,他用十指在身上乱抓乱挠着,很快脸上、胸口和胳膊上就抓出了无数道血淋淋的伤口直至一切最终归于沉寂。
伊冯这才放松下来,躺靠着翻倒的沙发咳了好几声。
刺鼻的浓雾从门口一直涌进来,阿卓亚娜忙跑去掩上了门,回来时用地毯盖住了杰罗姆狰狞的尸体。
先前搏斗时被甩出去砸墙上摔晕了一会儿的卡洛活蹦乱跳跑回来了,它三两下爬上主人肩膀,用小爪子摸着炼金术士脸上被划出的血口子,关切地叫了两声。
阿卓亚娜拿来酒精棉球和创口贴在伊冯身边坐下,冷脸处理她脸上和脖子上的伤口。
弄完了以后,她绷着脸就要起身,伊冯却按住了她的手,在她柔软的大腿上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声音嘶哑道:“秘隐科的同事们应该快到了,我歇一会儿。”
看她这个样子,阿卓亚娜又是气又心疼,最后还是靠着沙发曲腿坐了起来,护着她的脖子,将她和卡洛一起小心翼翼抱在了怀里。
她伸手抚摸伊冯手背上被金属链条勒出的痕迹,看着对方皮肤上各式各样的擦伤与淤痕,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混蛋”
第 120 章
“海湾监狱的临时拘留所条件简陋, 室内空气直接连通室外,栅栏窗户上没装玻璃。昨夜有一个犯人猝死,尸检结果说是雾霾引发的呼吸系统疾病夺走了他的性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所以局里临时决定今天用警车将犯人们分批转移到罗门监狱去, 杰罗姆是第二批转移的犯人之一……”
秘隐科的两名术士是在十分钟后赶到的,又过了半个小时, 秘隐科科长吉娜带着几名警察也亲自过来了。
杰罗姆的尸体早已经萎缩发黑, 成为了一具皱巴巴的干尸。
在场的术士一眼就能看出这是魔毒症晚期患者被阻断了异化进程后反噬惨死的模样。
由于天空乌云的遮挡和雾霾的存在, 现在时间还不到下午五点钟,雾蒙蒙的天色就已经几乎全暗下来了。
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雾,不知道掩盖了城市角落里的悄无声息发生的多少罪恶。
如果此时天气晴朗的话, 住在这片社区的居民一定能透过自己窗户玻璃, 瞧见一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停在刚搬来不久的邻居家门前。
脸上戴了口罩的警察和穿着黑色长风衣的神秘人士在那户人家门口进进出出,还有人手里拿着古怪的机械探测装置在门廊前结了冰的篱笆和结霜的草坪前走来走去……
这样大的阵仗,一定能成为附近居民津津乐道一整年的谈资。
房子里, 两名率先赶到的术士在检查杰罗姆的尸体,客厅翻倒的沙发已经被扶正, 屋子的两位女主人正靠坐在一起,听着和吉娜一起赶过来的海湾警察做的简短陈情汇报。
“雾太大, 运送犯人去罗门监狱的押解车几乎都晚到了近一个小时,我们开始以为押送杰罗姆那批犯人的车也迷路了。
直到下午两点钟的时候, 一辆路过的救护车发现了挡在侧街道路中央的车辆残骸……”
那辆装载了四名囚犯两名狱警的厢式押运车撞倒路灯后侧翻在了马路上, 车头凹陷, 车窗玻璃全碎,后门大开。
海湾分局接警后赶到现场, 确定司机当场身亡, 一名狱警在车辆翻滚中撞到头,颈椎断裂也咽了气, 还有一名狱警及两名囚犯在车祸中受了轻伤,已经被送去了医院,而杰罗姆和另一个囚犯则逃走了。
因为雾霾里能见度太低,追逃工作进行得十分困难,海湾警察也是半小时前才刚在一户发现家里进了盗贼而悄悄报警的居民家中,抓到了那个和杰罗姆一起逃走的犯人。
伊冯肩上披裹着毛毯,问这名海湾区派来的高级联络员:“车祸是杰罗姆造成的?”
说实话,她不太相信这个男人有这样子的智商或本领,他顶多是个只敢家里横打老婆的混球,珍妮纯粹是被这个男人给哄住了。
魔毒变异后的怪物和渎法者大多思维扭曲、狂妄自大,但膨胀后凭借着拥有强大力量的身躯来报复是一回事,策划一起车祸出逃可不像是杰罗姆这种人能想出并完美施行的计划。
果然,这名海湾警察摇头,“据被抓回的那个犯人交代,车祸应该是意外。他们四个和两名狱警坐在押运车里,听到前座的司机骂了一声脏话后猛打方向盘,这才出了事情。”
车祸发生后,那名囚犯从昏迷的狱警身上搜摸出钥匙,打开手铐踹开车后门就跑了,没注意其他三个犯人的动静。
不过想也知道,杰罗姆跟在他后面跑了。
至于剩下的两名轻伤犯人,不管是因为不敢,还是觉得罪名太轻逃了不划算,他们反正都留了下来,顺带还给活着的那名狱警包扎了一下伤口止血。
“杰罗姆在那之前一直没有表现出异样吗?”
那名海湾警察看向一旁担架上令人毛骨悚然的发黑干尸。
“维吉哈特科长,我们每个季度都会组织相关培训。哪怕是您来之前,有关魔毒症患者和渎法者方面的讲座和培训也一直不断。
约德郡以前明面上是没有炼金术士的,那些培训的主讲人虽然都是教会里的神职魔法顾问,但吉娜女士领导的秘隐术士小组一直在暗地里给各区分局提供协助支援……
我看过这个人的资料,他自从上周六被巡官逮捕收押以后,一点被魔毒侵袭的征兆都没有。”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杰罗姆今天的表现明显已处于末期重症,伊冯是魔法元素分析方向的专家,她身上甚至还有一个“魔法炼金学院驻汉克斯伐诺荣誉院士”的头衔。
她能确信,上周六第一次见到杰罗姆的时候,这个男人还是一个正常的人类。
的确有很多魔毒症患者病程发展很快,甚至一两天内病入膏肓气息奄奄,变成一个扭曲可怕的人形魔物。
但他们无一例外都伴随有十分明显且可怕的症状,杰罗姆不可能什么都没有。
“长官、维吉哈特院士,我发现了一点蹊跷的东西……”
最先赶到的那两名派驻在海湾区的术士都穿着不起眼的黑色宽肩长风衣,其中一人蹲在杰罗姆的尸体前,把一根长长的银色钢针从尸体颅顶抽了出来。
他神情似乎有些困惑,将长针出示给两位长官看,随后把取出的脑脊液滴入一管蓝色试剂里,溶液中出现了大量气泡,气泡消散后,澄清的蓝色试剂已经化作一管乳白色的混悬液。
“长官,我没见过这种情况……
这具尸体毋庸置疑是一个魔毒末期半异化的非人生物,但他体内的细胞污染程度表明,这个人似乎感染程度并不深,可这明显是矛盾的——
我是说,他的脑脊液里应该能查出异腐毒蛋白的对吗?”
吉娜微微皱眉,将那管溶液接了过来,看向伊冯。
她自己并不是元素分析研究方向的专家。
“维吉哈特院士,你认为呢?”
伊冯神色怔然,她突然站起身,毛毯从肩上滑落至沙发,一言不发走到一旁扶起条几,将自己的工具箱搁上去打开,并戴上了一双薄薄的一次性手套。
吉娜拿着那管溶液跟了上去,阿卓亚娜不懂这群炼金术士专业内的东西,瞧见伊冯单薄的身躯,便去到厨房泡了一壶热茶。
等她忙活完端着茶具来到客厅,海湾警察和秘隐科的术士已经将杰罗姆来过这儿的一切痕迹抹去了,只剩门廊前担架上那具被地毯盖住的尸体。
几名术士和那个海湾分局派来的高级联络员都围在伊冯身边观看她行云流水般调制试剂的过程,门外一名警员走了进来,来到阿卓亚娜身边摘帽,“夫人,那条地毯你们还要吗?如果不要的话,我们就把它一并带走了。”
阿卓亚娜看向这名警察,“你认识我?”
被这双明亮的浅褐色眼睛注视着,警员有些紧张,涨红了脸,“不、不认识……但您不是和首席顾问小姐住一起吗?那个,我以为你们是……”
阿卓亚娜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
她倒了一杯热茶递给这名警员,笑盈盈道:“没关系,地毯你们带走吧!这么冷的天气,真是辛苦你了警官,快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啊,谢谢您,夫人!”
阿卓亚娜心情颇佳的目送那名小警员和其他几个海湾警察带着尸体离开,她脚尖轻盈地踮了踮,这才回身过来,将托着小茶壶的托盘放在矮几上,走到几名术士身边。
伊冯已经将所需的炼金制剂配好,不起眼的深蓝色溶液装了半个石英锥形瓶,看起来像是某种牌子的墨水。
旁边两名术士看得云里雾里,吉娜隐隐约约知道她在做什么,向那名验过尸体的术士要来了那根采集脑脊液的银色钢针。
伊冯点了点头,吉娜将钢针里剩下的脑脊液都滴入了锥形瓶中,瓶子里深蓝色的溶液开始冒出气泡,液体分层,表面出现了一层黄色胶冻状的半凝固液体。
一只圆滚滚的花栗鼠单爪抱了一根小小的塑胶试管爬到条几上,蹦蹦跳跳跑到条几边缘,用牙咬住塞子拔下,人立而起托捧着试管递给主人。
伊冯将试管里装的寥寥几毫升液体倒入右手掌心,空管扔进壁炉火堆,火焰瞬间汹涌爆燃,将整面墙都化作火海。
阿卓亚娜低呼一声,那名海湾警察按住腰间配枪朝后退了两步,可两个秘隐科术士的眼睛却一下子亮了起来,“长官?”
“闭嘴!”吉娜目不转睛盯着壁炉里散发着硫磺气味的血红炽焰,明亮的眼睛里逐渐倒映出两团滚滚燃烧的黑炎。
伊冯径直走到壁炉面前,戴着手套的右手探入那团黑火之中,收回手时,整面墙的黑炎倏然回缩进壁炉中消失,而她掌心则幽幽悬了一簇鬼火般的蓝焰小苗。
幽蓝的小火苗上迸射出星星火点,将她右手手套灼燃至斑驳,但火焰一点都没伤到皮肤。
伊冯走回条几前,反手掌心朝下,将那簇鬼火盖进了锥形瓶中。
火焰熄灭,瓶子里满是白色的烟雾,伊冯抬手,锥形瓶里被鬼火灼燃出来的白色烟雾冉冉升空,在空气中缓缓勾勒出了一个人类的半身轮廓。
烟雾构成的灰白色“杰罗姆”茫然四顾,某一刻,伴随着呛鼻的硫磺气味,他身后陡然跃出了一头同样由烟雾构成的巨型魔犬。
即便面前的景象都是由烟雾构成的灰白颜色,通过雾气的急剧流动,依旧能瞧出这头魔犬的可怖。
它獠牙森冷骇人,一口便将无声惊慌大喊的“杰罗姆”吞入了腹中。
下一秒,就像是海里一张网住偌大鱼群的大网突然崩碎,锥形瓶中腾溢而出的白色烟雾瞬间爆开,景象消失,雾气扩散变浅,缓缓融入空气中消失不见。
无形的气流将伊冯额前黑色碎发吹得飘扬起来。
她闭眼后再睁开,摘下了先前被幽蓝鬼火灼破的手套,低头跟刚才检查尸体抽取脑脊液做常规测验的术士道:“你的发现没错,杰罗姆的确是魔毒初期患者,他被人操控感染了。”
伊冯走到沙发前坐下,抬手抚额,“我误诊了。”
海湾分局派来的那位高级联络员有些不解,望向吉娜,“布朗科长,有什么是我应该知道的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吉娜看着伊冯,瞧见那个与她同居的漂亮女友已经坐到她身边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她眼中涌上笑意,看向组员,示意让他们帮忙收拾器具,这才对这名警察道:“威廉姆斯先生,你只需知道,海湾分局这名逃犯是个被人操控的傀儡就够了。”
众所周知,现存的炼金术起源于魔法,而现今大陆上最权威的炼金学术殿堂,其前身就是一位亡灵魔导创办的魔法学院。
在末法时代,空气中所存在的各种元素不再能直接为人所用,再没有人觉醒魔法天赋,魔法师逐渐绝迹,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层出不穷的怪病和残忍的渎法者怪物。
那些报丧鬼、巫妖、人鱼、吸血鬼以及狼人等完全拥有第二种非人形态外表的变异渎法者,他们的大脑已经被腐毒侵染蛀空,逐渐沦为残虐暴戾和欲望的奴隶。
但那些不计其数的轻中症患者,都还只是患了怪病有机会挽救回来的病人。
“杰罗姆就是这样一个轻症患者。”
那位伟大的亡灵魔导算是如今炼金科学的奠基者,因此现今所有的炼金术士包括学徒,都对亡灵魔法史有一定的了解,连带着也知道了那个被牢不可破的世界屏障所隔断的亡者世界的一些故事。
譬如冥界的私人国度有一座大门,所有从生者世界离去的亡魂,都会从那座冥界大门中间穿过。
而地狱魔犬加姆是看守冥界大门的守卫。
“魔犬?那刚才——”
吉娜看了伊冯一眼,朝威廉姆斯点了点头,“对,方才维吉哈特院士就是利用死者的唤灵鬼火,同步显影展示了一只新丧的亡魂飘荡在生者世界与死人国度之间时,魔犬化身‘引路’的场景。”
如果杰罗姆已经是无可挽救的重症魔毒患者,那他的灵魂就不会是正常人类的形态,而是和那些吸血鬼、人鱼及巫妖等怪物一样,以半蜥蜴人的形态出现。
说到这儿,吉娜下了结论,“你们拘留杰罗姆的时候没发现他有问题,那大概率是车祸发生以后,他被人强行感染融合了高浓度具象化的元素腐毒。”
大雾里发生的这起车祸看似是巧合。
司机当场身亡,两名狱警一死一伤,只有四个囚犯因为戴了手镣脚铐被固定在座位上,像是系了安全带一样躲过一劫……
但结合杰罗姆在这短短半天就变成一个半蜥蜴的怪物,吉娜有理由怀疑,这是有人故意策划了这起车祸让杰罗姆逃出来的。
杰罗姆是以‘袭警’的罪名被抓起来的,他袭击的那个人是谁档案里当然会有记载,司法系统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能调阅查到。
在杰罗姆逃出来被感染以后,根本不用幕后黑手多花心思,神智被冲击陷入半疯状态的杰罗姆自己就能凭本能找过来进行报复。
吉娜打发威廉姆斯带着海湾警察们回去,“威廉姆斯警长,这件事情就交由我们和内务部处理,这场雾霾已经让你们够忙了。”
威廉姆斯欲言又止,对伊冯点了点头,说声抱歉就离开了。
如果车祸真是蓄意的话,幕后黑手肯定在这四天里看到了杰罗姆的档案,也知道今天押送犯人去往罗门监狱的路线……
而这就意味着,海湾分局里很可能有幕后黑手的眼线。
威廉姆斯离开后,伊冯看向吉娜,“你觉得还是‘那个人’?”
吉娜将现场处理小组遗漏的一小块碎瓷玻璃捡了起来,“肯定跟那人有关,但我不觉得这次是他直接下达的命令。”
“他在约德郡上层社会藏了近二十年,煽动城市□□,一手创建了渎法者地下犯罪王国,你招惹到他的时候,他直接就去黑市雇佣杀手买凶杀你。
他的手段向来很直接,我捣毁了德兰疗养院,端了他感染壮大势力的地下大本营,这几个月我手底下的人死了六个,我一个人就经历了四次被下毒,两次被埋伏刺杀……
他不知道我的具体住址,但上个月底,我住的那条街有一栋人家的房子被人给烧了。”
阿卓亚娜静静听着不说话,紧张地握住了伊冯的手腕。
“我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伊冯,我跟他打了近十年交道,这个人很残忍,但不得不承认,他一直很讲原则。”
“秘隐科暴露了?”伊冯敏锐捕捉到了信号,“你在特指‘他’,你们是不是已经锁定嫌疑人了?”
吉娜笑了起来,她今年三十九岁,眼尾有皱纹,但脸颊红润饱满,看上去健康又可爱。
“迟早会暴露的,拖延到今天已经很不错了。
约德郡前任首席顾问之死、十四年前的城市暴动、这些年帮派及毒品的泛滥成灾、你之前办了那几起案子后遭遇的刺杀、德兰疗养院、坎德尔的那家大型国防企业……
伊冯,我手里掌握的东西其实远比你知道的要多。”
吉娜突然看向阿卓亚娜,“放心吧小姐,我跟你保证,她面对的危险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怕,约德郡花这么大代价请维吉哈特院士过来,不是为了让她来拼命的。”
“所以请别瞪我了,”她眨了眨眼,俏皮道:“最危险的工作还轮不到你爱的人来干。”
阿卓亚娜脸有点红。
早在伊冯被刺杀的那一次,她就知道炼金术士拿到的那纸聘书上与报酬相对应的危险与责任了。
她喜欢的人是一个被保护着的靶子,但这个靶子凭自己的努力,获得了很多人的爱戴。
女妖乖乖扮演一个有些小脾气的女友,“我知道,辛苦你们了……但今天发生了这种事情,跟您说的有些矛盾了不是吗?”
吉娜打量了一眼这间即便客厅有些乱却仍不改温馨的漂亮房子,“就像我说的,我不觉得这次的事情是‘那个人’直接下达的命令。”
“他是我见过能力最可怕的污染型渎法者,是这座城市暗潮底下最大的毒瘤,是罪恶具现出来的恶魔……
但他再强能力也有限,德兰疗养院是他进行感染试验的大本营,约德郡近一半的怪物都是从那儿被孕育出来的。
我能很肯定的告诉你,小姐,想成功将一个人转化成渎法者很难很难,更多的都是试验失败痛苦死去的病人。
杰罗姆只是一个注定会失败的一次性工具,想迅速催化出一个这样子的‘半成品’怪物,这件事的幕后指使者一定用光了‘他’的大部分存货。
‘他’自己绝对不会做这么浪费的事情。”
两名秘隐科术士将客厅粗略整理打扫了一遍,甚至帮伊冯把她用过的那些玻璃器皿和实验器材都洗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吉娜满意地点点头,取出过滤雾霾的口罩戴上。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伊冯,惹你的是那个集团里的另一个人。
他/她不是想让你死,因为一个杰罗姆还做不到这点,这个人只是想通过杰罗姆击溃你。”
吉娜走过来拥抱了她。
“你是约德郡唯一一个正大光明站在阳光底下的炼金术士,你来了以后,出于嫉妒、羡慕、好奇以及一切复杂交织的感情,我们其实一直都在关注你。
他/她的这套把戏对我们很多人都没用,但却是为你量身定制的”
吉娜像个大姐姐一样揉了揉伊冯蓬软的黑发,笑道:“天知道一个得过狮鹫功勋章的军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性子”
“你的确误诊杀了一个被操控的轻症魔毒患者,但换做我们任何一个,都会毫不犹豫这么做。
你知道你来之前,有多少可怜人被教会误诊当作未来的魔鬼活活烧死吗?你来了以后,我可以告诉你,这个数字是零。
魔毒症这个领域一直以来都是一个由炼金术士主宰的混沌地带,法律管不到这里,我们是人,只能努力做好,但不能保证不犯错。”
吉娜带着两个手下悄然隐于窗外暗下来的雾霾当中,迎着阿卓亚娜关切的目光,伊冯启唇笑了笑,“我没事,基于当时的情况,我没有任何理由再去浪费时间花精力给杰罗姆进行驱魔了,我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
杀掉一个人多简单,一支注射器就够了。而且,杰罗姆本就该死,不是吗?
卡洛攀上主人肩膀瘫平趴着,轻轻摇晃尾巴,“也不知道雷吉纳太太现在怎么样了,还有珍妮。”
“现在太晚啦,明天再去看望她们吧。”
阿卓亚娜挽着她的手臂上楼,“你明早还去上班吗?要不再休一天?真讨厌,我们好不容易布置好的房子呢,又要返工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