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4 章
林赛怀上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已经快四十岁了。
在与丈夫近二十年的婚姻里, 林赛将自己的时间和重心大半都放在了事业上,她自己也向朋友们承认过,在日常生活中, 更多投入家庭的其实是丈夫阿尔伯特。
阿尔伯特并不是个特别外向的人,他早年间曾做过老师, 后来因为妻子的理想与坚持, 辞职后拿出了两人共同的积蓄开了画廊, 随后画廊一步步发展壮大,最后成为了今天约德郡最有名气的综合艺术展厅。
作为斯塔尔艺术厅的老板之一,阿尔伯特并不是最主要的话事人, 事业上大部分的决策他都是听林赛的。
事实也证明了, 他的妻子的确比他更有商业眼光,而他的细心与老好人的脾气,使他可以成为辅助执行决策的那个人, 替妻子查漏补缺,成为林赛最得力且最信任的助手。
但所有事情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看似互补的两个人在陪伴前行的过程里,也总会因为一点矛盾, 一些琐碎繁杂的事情而导致关系出现裂痕。
你永远不知道身边的人会因什么事情对你产生不满,那可能是生病、嫉妒、自卑或失败而产生的怨恨, 也能是快乐、健康或者将夫妻之间的社会地位拉开一定差距的成功。
是的, 成功并不总是美好的, 它有时也会带来一些坏的副作用,让那些曾经最牢固美好的情感联系无法再保持下去。
所以高高在上的政客及上位者可以微笑着与诚惶诚恐的平民握手做朋友, 但一步步攀高的普通人, 身旁却很难再有过去的旧面孔。
因为你不知道你的一点点好运气或成功,会给身边人带来多么糟糕的感受。
阿尔伯特是个很有责任心的男人, 他原本对社交并没有很大的兴趣,可为了支持林赛的事业,因为他的妻子需要他,于是他站了出来,发挥一名教师原本的好口才,以诚恳且讨人喜欢的好脾气,去与许许多多个性独特的艺术家及收藏家们打交道。
没有孩子,夫妻二人的生活无论如何困难,温饱总是没有问题的,所以阿尔伯特过去能全力支持妻子的理想。
他欣赏林赛的能力,也相信他们的事业一定能做好,却没想到过竟然会那么好。
开画廊从事艺术这门生意,人脉、财力、天赋、眼力、运气等等缺一不可。
而林赛的优势就在于她拥有汉克其他画商都羡慕不来的好运气,她手底下有一颗艺术界冉冉升起的大明星。
那位将官司打到最高法庭,使得立法院启动调查程序判定《贵族法典》违宪的知名油画大师,就是林赛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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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典废除,阿卓亚娜的上诉官司毫无意外大获全胜,现任塔妮斯顿伯爵被迫吐出了之前打官司侵吞下的财产,女妖小姐的生平也被汉克斯伐诺各大报刊杂志社翻来覆去报道了好几遍。
虽然里面夹杂了许许多多似是而非的暧昧八卦(没办法,大众就爱看这个),但更多的是媒体舆论上评论家及艺术界对这位画家中肯且近乎褒扬的夸奖。
任凭谁凭一己之力将一部为特权阶级量身定制的落后法典推翻,都能获得这样的名气。
在女妖小姐名声大噪,成为坎德尔上流权贵们沙龙贵宾的同时,她身价大涨,作品在拍卖行的价格也上了一层台阶,连带着手里一直攥了她独家合作代理权的画廊老板林赛也水涨船高。
是的,这说的是画商林赛·斯塔尔女士,而不是约德郡的斯塔尔艺术厅,更不是斯塔尔夫妇,只是林赛。
在汉克,这个圈子里几乎没人认识阿尔伯特,知道他的人也只会介绍:“这是斯塔尔先生,林赛女士的丈夫。”
当画廊开到坎德尔,这对画商夫妇也搬来首都后,第二次在酒会上听到有人这么介绍自己后,阿尔伯特回家后与妻子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说实话,我刚认识林赛的时候很羡慕她。
想想看,一对婚姻幸福恩爱的夫妻,不仅在生活上是对彼此忠诚的伴侣,工作上也是志同道合一起合作的伙伴。
我们那时候聚会开派对偶尔会去林赛家,阿尔伯特自己曾开玩笑说,如果没有林赛,他在约德郡可能就没朋友了……”
“嘿卡洛,我们约好了伊冯在家吃饭的时候你不许上桌子的!”
阿卓亚娜将跳到桌上凑上前想嗅闻蛋糕的小猫抱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首都的房子房价和租金都不便宜,她们在坎德尔租住的这套房子在西区地段好的位置,厨房比较小,餐桌就在客厅一旁紧挨着沙发。
之前的官司打了有好几年了,那位私生子伯爵后续还不死心,红槭木庄园的所属权不久前才拿回来。
帕尔默叔叔现在在约德郡也有自己的家庭了,阿卓亚娜不好再去麻烦这位曾经的管家,便花钱雇佣了专门的经理人帮忙打理名下产业。
她有想过出手卖掉红槭木庄园,但目前还没考虑好,有些舍不得,刚刚才付了一笔天价的维护费。
这种古建筑的维护,再加上约德郡雇佣来帮忙打理资产的经理人团队,就算阿卓亚娜拿回了被夺走的财产,不处理掉约德郡的一部分财产就想在坎德尔买一套合心意的房子对她们而言也并不容易。
卡洛喵喵叫着从沙发上又蹦了下来,走到主人脚踝边来回打转用身体蹭,随后纵身一跃跳到了炼金术士身旁的椅子上。
伊冯从自己的盘子里切了一小块牛肉拨到碟子上,随后将小猫的专属餐碟放到它面前,卡洛便低下头享受起美食来,嚼起鲜嫩的肉块时耳朵还一颤一颤。
伊冯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吃完晚餐后起身将餐盘放进了水池。
等她走回餐桌边的时候,阿卓亚娜已经将切好的蛋糕推到了她面前。
炼金术士坐下来翻看早上没看完的报纸,女妖用甜品勺舀吃着蛋糕,一边继续跟她闲聊。
“林赛现在的工作很忙,但阿尔伯特却不一样。
搬来坎德尔以后,阿尔伯特没法再跟约德郡的朋友们见面。他辞去教师的工作也有十几年了,以前的同事们早都忘了他。
他现在在这里没有朋友,既分担不了林赛的工作,也不爱去酒吧和俱乐部。
据林赛说,阿尔伯特每天就是在打发时间,生活像退休老人一样,除了听收音机看电视,就是出去散步……”
当婚姻里一方占据主动权,另一方开始失去方向,迷茫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感的时候,争吵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
伊冯将手里的报纸翻过一页,“斯塔尔先生不是又找了份工作吗?”
“对,但他就是在找到新工作后的第二个月跟林赛吵起来的,那天我们在朗布耶尔夫人家参加她儿子的生日宴,阿尔伯特当时还好好的。
但林赛过后告诉我,那天晚上他们回家后就爆发了争吵,她说自己从没见过丈夫那个样子,某一瞬间她甚至觉得阿尔伯特恨她。”
恨?
伊冯放下报纸,阿卓亚娜吃完了自己的半份蛋糕,正悄悄从她那半份上用甜品勺刮奶油吃。
被发现了,女妖干脆正大光明挖了一勺过去塞进嘴里无辜地看向她。
伊冯把自己的餐后甜点拉了过来,“应该是不甘心吧,虽说阿尔伯特当初是为了支持林赛的事业才辞职把积蓄投进画廊的,但这么多年下来,斯塔尔艺术厅已经成为了他们夫妻两人共同的事业和心血。
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他们更像感情深厚的合伙人,现在林赛的身份与成就将原本的平衡打破,阿尔伯特无论是丈夫的身份,还是合伙人在事业上取得的成就,统统都在妻子的映衬下变得微不足道……”
伊冯一直在法律执行机构及政府军事暴力机关部门下工作,她见惯了类似的事情。
阿尔伯特不是那种能心安理得靠妻子养活的男人,他那身为丈夫的自尊心让他因林赛的成功而自卑焦虑,加之后者的成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也可以归究于运气,所以他才不甘、嫉妒,乃至怨恨。
可他无疑又深爱自己的妻子,于是他痛苦。
“所以林赛才决定要孩子?”
伊冯接过妻子手里的甜品勺,慢吞吞吃着那半份蛋糕,“算是比较明智的决定了,孩子的确是父母关系里很重要的一层缓冲联系与纽带。”
“我不知道,林赛说她只是觉得,该到要孩子的时候了。”
婚姻生活再美好,十年如一日共同生活了近二十年也会回归枯燥与乏味。
更何况以阿尔伯特目前的状态,他们的婚姻势必会在很短的时间内磨灭掉爱意,只剩下负面的那些东西。
目前看像是死局,因为无人能改变,除非引入另一种平衡,那就是孩子。
毕竟这对夫妻现在的生活只是争吵而未起波澜,不过是因为林赛太忙而已。
倘若阿尔伯特此时能遇见一个善解人意的女人,谁都知道结局会如何。
——这太常见了,一个孤独、温柔且家底颇厚的男人总能吸引得到女人们的同情与安慰,这好像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
哪怕这个男人已婚,心疼他的女人也远比理解他妻子的人多得多。
阿卓亚娜还没想到这一点,可意识到之后,她突然有些为林赛难过。
“她这个年纪,又是头一回生产,还没法放下手里的工作,偏偏最近的应酬又很多……
怎么了?”
伊冯将嘴里质地细腻的奶油咽了下去,喝了一口咖啡,“你觉得我们以后也会遇到类似的问题吗?”
“怎么这么说?”
阿卓亚娜将手塞进她手心,看着这双自己所深爱的黑色眼睛,“你要是因为这些事情产生联想而心情低落,以后我就不和你说这些了。”
伊冯看了她一眼,把手抽回来,站起身拿着报纸抱小猫去沙发上看电视。
“随便你。你不跟我说,那我以后也不跟你讲我的事情了,反正我妻子也很忙,我妻子也总是会出门应酬。
她的事业很成功、特别成功,她的朋友同样很多,我同样跟那些人也说不上话……”
卡洛跟以前一样,还是喜欢在沙发靠背上窝着。
小猫体贴主人怕她过敏,直接略过她肩膀跳上沙发靠背,在安置于靠背上的猫窝里躺下甩尾巴。
伊冯打了个喷嚏,忘记怀里抱过猫,抬手揉揉鼻子又接连打了几个喷嚏,眼睛都红了,“我就是个吃软饭的。”
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阿卓亚娜绕过沙发走到她面前,“你说什么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视线被挡住,伊冯挪了挪位置用遥控器换电视频道,“没什么。”
女妖继续挡她视线,“那你什么意思?我又不是林赛,你也不是阿尔伯特。”
“对,我没法让你怀孕,也不会有人觉得我老婆是个有钱又有名气的漂亮女人所以来勾引我——”
阿卓亚娜屈膝跨坐到她腿上,眯起眼睛捏她脖子,威胁道:“伊冯·维吉哈特。”
炼金术士的下巴被她用拇指和食指托着卡住,眼睛湿漉漉的有点红。
瞧着她的样子,女妖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暗光,呼吸凑到她唇边,声音哑而柔,“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伊冯也不挣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明信片,“喏,今早邮递员送去办公室的。”
阿卓亚娜接过明信片,正面是红槭木庄园的全景。
照片拍得很好看,古典华美的建筑物隐没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之间,任谁拥有了也舍不得将这座漂亮的庄园卖出去。
阿卓亚娜将明信片翻转过去,伊冯看着近在咫尺靠在自己怀里的她,“我那时候不在,邮递员随手拉住了协会里的一名术士,问——”
女妖将明信片上的寄语念了出来:“致沽名钓誉的‘塔妮斯顿伯爵夫人’的合法情妇……”
这要么是那位私生子伯爵,要么就是同性婚姻的反对者寄来的,那些人的目的或许是为了羞辱,但怕违反法典以及出于对伊冯政府雇员兼执法者身份的忌惮,对方不敢明目张胆写些侮辱人格直接辱骂的脏话,便只能寄这种嘲讽的明信片。
阿卓亚娜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扑哧笑出声来又连忙忍住。伊冯的脸有些红,表情无奈又忿忿。
“他们所有人都看到这张明信片了,等我回去以后,办公室里那几个家伙的反应跟你一样,每个人都要跑到我面前晃荡两下……”
阿卓亚娜用手捂住嘴,声援她道:“太过分了!什么人能做得出这种可恶的事情?什么合法情噗——”
她把脸埋进伊冯胸前,揪着炼金术士的外套笑得身体发颤,“对不起亲爱的哈哈……我这就打电话给律师,一定要告他们哈哈哈哈……”
伊冯下巴贴着妻子发丝蓬软浓密的头顶,听着她胡说八道。
等阿卓亚娜好不容易笑完平静下来,女妖眼眸明亮含笑,仰头环抱住爱人的脖颈,压在炼金术士身上黏糊糊亲她。
“才不是什么情人,你是我妻子、我的伴侣,我合法的命定爱人……”
感受着脸上柔软的凉意,伊冯掌心搂贴住她收紧的腰线,亲了亲她的唇瓣,“你想收养一个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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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你呢?”
“不,我有你就足够了。除非有一天,我需要寻找到另一样东西来牵绊住我妻子的心。
但如果真到了这一天,莉娅,我不觉得我还有机会留住你。”
“喵~”
伊冯笑了起来,“噢对,我还有卡洛。”她笑着伸手过去摸了摸小猫的头,再收回手时,阿卓亚娜已经枕到了她肩膀上。
她平静微笑道:“是我们有卡洛。”
炼金术士低头看她,抬手抚摸女妖栗色的长卷发,两人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面对面相拥搂抱着。
拥抱良久,阿卓亚娜突然环紧了爱人的腰,脸往她颈侧埋了埋,语调慵懒道:“亲爱的,我来教你画画好不好?这样我们今年圣洗节就可以自己设计贺卡了,到时候给凯瑟琳也寄一份。”
曼森威尔不怎么过圣洗节,贺卡想也知道是寄给谁的。
那两人这几年倒没闹出什么动静,但摩根服务期满却没回汉克,凯瑟琳这两年也收心没怎么出去……
伊冯眨了眨眼睛,“好。不过你不是看过我画的画了吗?”
炼金术有符文分析这一分支类别,伊冯画的东西在外行看来挺能唬人,但女妖曾经毫不客气地评价说她只是在临摹而已,还说如果伊冯也从事艺术这一行,那么照相机的出现就等于砸了她的饭碗。
伊冯控诉道:“你甚至连‘充满匠气’这种评价都不愿给……”
阿卓亚娜笑着捏了捏她耳朵。
女妖上一次用这句话来评价一幅画,还是自己在敦桥山展览会上获奖的那副《独角兽》初稿,所以这句评价她可不会随便给出去。
“所以说我来教你嘛!”
伊冯性格是有些好胜的,如果决心去学一样东西的话,她的目标绝不会止于入门而已。
“我能学好吗,艺术是需要天赋的吧?”
阿卓亚娜自信道:“这种事情需要怀疑吗?你可是同时拥有最好的老师和最美人体模特的幸运儿!”
人体……模特?
女妖漂亮明亮的浅褐色眼睛只是瞧着她,不再说话。伊冯心领神会,抱着她站了起来。
走了几步后,炼金术士托住妻子埋在自己颈间的后脑勺,回头,“卡洛,睡觉前记得关电视。”
小猫在沙发靠背上的猫窝里打了个哈欠,慢悠悠晃了晃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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