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冯从没有做过这样瑰丽的梦。
她被漂浮环绕在身边的透明气泡包围,像是一个回到童年正在经历奇幻冒险的孩童。
五颜六色的蘑菇从土壤里冒头迅速生长,其中一朵大大的伞盖托举着她升上高空。
晶莹剔透的气泡遍布天空,有的调皮撞到她身上破碎,便会有夹杂着香气的水雾洒到她肌肤上,带来一阵清新的凉意。
巨大的菌菇在阳光下摇摇晃晃,向空中抛洒着耀闪荧光的孢粉,她被一团水气泡吞了进去,水膜表面折射出彩虹,彩虹里走出一个纯净温柔的漂亮女孩。
女孩弯腰看她,浅褐色的眼眸里清晰倒映出她的脸。
发丝垂落在胸前,明明隔着衣服,年轻的炼金术士却觉得心口的位置被栗色带着香气的发丝触碰到,泛起一阵轻柔的痒。
幻梦之国的湖畔精灵轻笑一声,她的声音很迷人,语调柔和婉转,“你醒了,伊冯。”
伊冯的意识瞬间从半梦半醒间被拉到现实,她慌忙坐起来后退,却一下从床上摔到了木地板上。
女孩想过来扶她,年轻的炼金术士退到角落,在自己身上摸索着,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她背靠木墙,警惕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女孩不再靠近,看了她一眼,把地上染血的绷带和脏衣服捡起来扔进桶里,走到床边将枕头拿了起来。
伊冯随身携带的几管药剂和那把银色蚀刻魔纹手.枪都被擦得干干净净放在枕头下面。
女孩抱着白软的枕头退后,像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美丽公主,正冲着她偏头微笑,“名字是你告诉我的。”
“你累病了,烧得厉害,昏睡了一整个日夜,一直都在呓语说梦话。
放心,我听到的东西不多,你没有泄露什么不想叫人知道的糗事或者秘密,反而多数时间都在讲些我听不懂的炼金术语和公式,不过也算是让我认识你了。
你好,炼金术士伊冯·维吉哈特小姐,我是阿卓亚娜,你可以叫我莉娅。”
伊冯站在角落没有动,“我睡了,一整天?”
阿卓亚娜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善解人意的女孩语气轻柔,“是的小姐,除非前头夜里有车路过,不然那位克劳德先生……”
她眼神柔和净澈。
“伊冯,不要难过,你不可能在夜晚走出这片广阔的林子找到救援的,选择勇敢的去追击那个狼人,并不是错误的决定。”
伊冯深呼了一口气,收敛住涌上心头的复杂情绪,不去拿床上的枪,也不接她的话茬,目光锐利,径直发问:“你是女妖么?”
阿卓亚娜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精灵女妖,神明阿芙洛狄忒的俗世化身’,小姐,我应该把你这句话理解成对我容貌的恭维赞美吗?”
“你是么?”
见她审视防备的神情不变,阿卓亚娜明媚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女孩似乎生气了,抓住那把小手.枪的枪管,几步上前塞进伊冯手里,“如果觉得我是女妖,阁下如果想驱魔,那就开枪杀了我吧!”
伊冯面上严肃的表情顿时破碎,握着枪有些不知所措,“我只是问问......”
意识到方才直白的问话或许在旁人耳中听来有些冒犯,她连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
‘驱魔’是教会的说法,在我们眼里,只有发狂的魔毒症患者才需要采取特殊手段,而女妖只是被污名化的一类女人,根本不需要炼金术士介入的。
在魔法生物分类手册里,她们甚至不算是患了魔毒症——”
阿卓亚娜将怀里抱的枕头扔地上,气愤道:“‘魔法生物分类手册’?你们不就是带头污名化的人!”
她走到木屋角落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突然手停了一下,把几瓶创伤消毒药水和绷带推开,继续冷着脸将画布画板及颜料盒往帆布包里装。
可能是前天的车祸和刚熬过的一场高烧带来的后遗症,伊冯现在脚底发软,头又开始晕了。
她心生愧疚,都没有来得及思索,像一个被人误解后急切剖析心意的天真孩童,情绪轻易就被人带着走。
“‘魔法生物分类手册’只是简称,书名完整全称叫《魔法元素影响生物分类手册》,不是你想的那样!”
女孩还是不理她,伊冯语气又软和了一些,迟疑道:“我不是对女妖有偏见,只是从曼森威尔离开前,我的导师乔安娜教授用占星术替我占卜,说我会在汉克斯伐诺陷入一座‘林中的幻梦之国’。
虚幻的梦境常用来比喻美好到令人沉迷却无法实现的东西,虚假是务实和求真的敌人,也是所有炼金术士都惧怕遇到的危机。
我开始以为这句谶语的重点在‘林中’,可能是指弗林,哦就是我追杀的那个狼人渎法者,可我接下来便遇见了你……”
伊冯垂下头,声音更低了。
学院里一直流传着一句俗语:对性感的漂亮女人要敬而远之,尤其别爱上女妖。
这虽然更像是一句玩笑话,但见多了教科书上的例子,貌美到耀眼的漂亮女人对炼金术士来说,也的确是一类特殊群体。
“抱歉,是我反应过度了,我只是想到老师的占卜……”
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说了太多,伊冯陡然住嘴。
刚才的状态着实有点奇怪,她刻意调整呼吸节奏,大脑终于完全清醒过来开始工作了。
年轻的炼金术士恢复了应有的从容,她顿了顿,以礼貌的道谢为这场对话收尾:“阿卓亚娜小姐,谢谢你救了我,对不起,我不问了。”
也难怪伊冯会警惕,自法师从世界消失以后,空气中的魔法元素便再也无法被人类触摸操控。
罹患魔毒症的病人,元素对他们施加的影响到后期都会成为负面伤害,只有被誉为“女神阿佛洛狄忒化身”的女妖,才是唯一的例外。
据说,神明赐予了女妖超然的美貌与惊人的艺术创造力,而她们想维持这一切,就要从爱与激情中攫取养分。
伊冯对这种传言是嗤之以鼻的。人们很喜欢给彼此分门别类,并把标签贴到特定的群体身上。
而事实是,无论男女人种,富有创造力的伟大艺术家们,大多私德败坏。
艺术本就来源于灵感火光,而最绝妙的创意,往往都来源于爱、激情或欲望。
这世间诱惑太多,只要不加克制,灵感很容易滑入深渊,沦为最肤浅又直白刺激的爱欲碰撞。
伊冯知道,女妖不是生来就道德败坏的□□□□,也不必对这个群体避如蛇蝎。
但作为才华横溢同时又美艳绝伦的漂亮女人,女妖们的魅力向来是不言而喻的。
热切环簇在她们身边的追求者太多,这些人无论男女,都是各行各业的佼佼者。
身处那样的环境,任何追求刺激、向往爱与激情的伟大艺术家,都可能多情甚至滥情。
所以世俗的偏见有时候也有一定道理。
你永远也不能指望一个被无数优秀追求者环簇的美人能回报爱人以忠诚。
触手可及的诱惑太多,“女妖唯一的贤者”只是追求者安慰自己的幻梦,女妖从不会轻易许下这样的承诺。
而此时完全清醒过来的伊冯正在为自己先前不礼貌的言语和行为感到羞愧。
就算阿卓亚娜是女妖又如何,她该有多么自大,才会觉得面前这个如独角兽般纯净善良的漂亮姑娘,会对一个一天前才刚灰头土脸脏兮兮摔倒在她面前的普通人别有所图?
年轻的炼金术士再次诚恳致歉:“对不起,阿卓亚娜小姐,谢谢你救了我。”
阿卓亚娜收拾东西的动作停下了,她轻轻哼了一声,松开帆布画包的带子,大度原谅了对方,“我说过,莉娅就行。”
她随即眯起了眼睛,有些骄纵的威胁道:“你枪还要拿手里多久?”
“抱歉!”伊冯忙将枪柄上的扣带拉开,将其绑到手臂上。
阿卓亚娜在她昏迷时为她换的干净衣服很宽松,放下袖子便看不出来手臂下还绑着东西。
她解释道:“你别怕,这是魔纹枪械,主要的攻击力来源于填充了药水的特制炼金子弹,子弹比较脆,对普通人造不成多大伤害。
现在枪里装填的是专门针对完全异化的魔毒食肉属——哦就是狼人的特制弹药,不会伤到你的。”
被引导着氛围和谈话节奏不自觉放下戒备的炼金术士,在面对救命恩人时的样子,可比阿卓亚娜预料中更加温和无害,甚至还带了一丝腼腆。
毫无她曾在绝大多数炼金学徒身上见到过的傲慢与自大。
一个可爱又优秀的年轻人。
见她的目光落到自己脸上,伊冯下意识摸了摸额头处理好的伤口,不解问:“怎么了?”
阿卓亚娜轻柔的语调里隐隐流露出调侃的笑意,“既然没有偏见,那你先前那样的反应是因为什么?”
她凑近前,身高刚刚好对等,不需仰头也不必俯视,精灵般的美貌全然显现在伊冯眼底,叫这年轻的炼金术士心弦一乱,连呼吸都停住了。
阳光从窗外的湖面上反射进来,睫羽如蝶翼般轻振,阿卓亚娜眨眼的瞬间,伊冯仿佛在白日见到了夜晚的星光。
一瞬间,所有曾被骄傲的炼金术士斥为矫揉造作的文字全部汇成溪流涌上心头。
她突然便理解了诗人笔下的文字,读懂了那一首首广为流传、缠绵悱恻歌颂赞美爱情的优雅抒情诗……
阿卓亚娜的身份毋庸置疑,她一定是一名合格的女妖。
“炼金术士小姐,你是不是怕爱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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