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涅辰垂下头,专心致志吃菜,玲珑也不多事,伺候苏夫人尝几口炙羊肉,乖乖退下。
霜雪觉出对方情绪不对,大早上出去,八成与这个小丫头有关。
她不意外,一个绝顶乾元又生得那样好,身边有女孩也正常,但气不顺,像吃进去一大串酸枣。
昨夜还以为人家是担心女扮男装被发现才保持距离,如今看来,只怕心里有人。
她心不在焉用完饭,与苏涅辰一起回到屋里,四目相对,别人是新婚燕尔,耳鬓厮磨,她们面对面,只剩尴尬。
主要是苏涅辰尴尬。
“殿下——”她顿了顿,为掩饰不自在起身倒茶,“你,渴不渴?”
战战兢兢,惹得门口两个小丫头捂嘴笑,何时见过雷厉风行的三公子这般模样,公主毕竟是公主啊!
霜雪坐在葡萄海兽镜子前理头发,金牡丹梳子翻飞,一齿一齿像流波似地,鼻子里哼一声,“才吃饱喝足,哪会口渴。”
态度不好,她从昨夜就一直惹她心烦,想来公主只想找个好人家托付终生,又有何错,才跟着自己一日就受不少委屈,苏涅辰自知理亏,还是端起热茶。
“殿下,哦不,夫人,这茶里加了我从西域带来的奶酥,与以往味道不同,你尝尝。”
霜雪不回头,从散着光晕的镜子里瞧对方,“西域来的——西域的东西自然都好了!”
话里有话,苏涅辰也不傻。
她把玫瑰椅往前拽了拽,问:“夫人是不是想知道玲珑的事?”
“我算什么,哪配知道将军的事呐!”霜雪撂下金齿梳,话一出口连自己都吃惊,是人都听得出在闹脾气,还是小孩子要糖吃的那种。
脸腾地红了,拿起手边胭脂盒,翻来翻去。
苏涅辰把梳子放回妆奁,勾头来看,“人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的事都可以告诉夫人,只怕无聊,你不愿意听。”
“你不说,怎知我不爱听。”
霜雪扭过头,正迎上对方一双桃花眼,怔了怔,离得如此近,瞧着越发情丝万缕,她想不出她驰骋沙场,红衣溅血的样子。
分明是柔情似水的多情种。
多情种,她更气了。
“恐怕是将军不想说,故意找借口。”又别过目光,继续摆弄那个遭罪的胭脂盒子。
苏涅辰笑笑,闹别扭的模样挺可爱,想说又要藏,偏让人来猜。
她就从来没这种时刻,直话直说,懒得拐弯。
“夫人,玲珑是几年前在塞外救回来,那会儿她小,无父无母,我就带在身边,别的也没什么。”
“还是你的丫头啊。”她睁着双杏仁眼瞧过来,试探道:“看上去就乖巧,也聪明。”
苏涅辰摇头,“我可没收她做丫头,当做小妹妹吧。”
楚月身份等级森严,一旦成为奴就再也做不了良人,霜雪明白对方的意思。
“那以后也就是我的小妹妹了。”
她竟并不生气,神色明媚起来。
苏涅辰忖了忖,虽已成婚,但没想过与对方白头偕老,一直以为十七公主骄纵,可此时的一举一动,天真无邪就像个孩子,让人心里闹腾。
“夫人,你说这屋内还有没有公主?”
她抬眼望着她,不知为何要这般问,却又压不住想说。
才讲过就忘,“你说呐。”
“有件事我不明白。”苏涅辰叹口气,“既然屋里没有公主,又哪里来的将军呐?”
霜雪哎呀一声,知道失言,刚才唤了好几次将军。
她不吭声,感到火辣辣目光落在葡萄海兽镜上,又一缕缕全映在自己脸颊,看就看,还非得透过镜子瞧,故意拿起一边绣棚,低下头。
娇羞的模样像副画,苏涅辰记不起在哪里瞧过,她说不出溢美之词,只能痴痴地望着,目不转睛。
霜雪胡乱戳了两针,不知身边人发什么呆,又怕看出自己绣得一塌糊涂,扔下棚子。
“你傻了!”瞥了一眼,火红的新郎服刺得她眼热,嗫喏着:“我——不善女红,但以后可以学。”
女红——苏涅辰压根没注意,哦了声,“夫人没必要学这个吧,那么多丫头都会,苏府的绣工不够还有宫里,再不济,江南绣坊肯定成。”
“绣的了衣裙,绣的了荷包嘛,绣的了腰带!”她娇嗔地看一眼,苏涅辰扎了条金麒麟腰带,上面除了几个玉佩再无它物,心里总算舒服些,抿唇道:“先从荷包开始吧。”
苏少将军才反应过来,这是要给自己绣荷包,“夫人,我——”
她想坦白从宽,可苏家上下那么多口人,又把到嘴边的话压下去,“今早本想把玲珑送出城,没想到那个丫头又跑回来,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
突然又开始赔礼,霜雪嫣然一笑。
她将她绽满缠枝纹的衣领理了理,柔声细语,“夫君,从此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无论什么事,只要与我说清楚,为妻都能理解。”
一字一句,听得出真心,苏涅辰越发内疚。
“公主,臣其实配不上——”
“诶!”霜雪撅起嘴,“又错了!”
“天下那么多出色的乾元,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比楚月最年轻的护国将军还好吗?”
苏涅辰轻笑,“夫人不知,那都是场面上的漂亮话,我常年驻守边关,每次出征都生死未卜,两军对垒,战死也还罢了,若成为伤残,难道夫人要照顾我一辈子吗?”
一番话说得霜雪心揪,她不敢想象她会受伤,好似疼在自己身上,“别胡说,我夫君吉人天相,定可安安稳稳,长命百岁,就算——就算有那么一天,我也陪着你。”
“公主——”
“是夫人。”
苏涅辰无奈,垂下眼帘,她比她高出一头,那些潋滟波光便从眼底荡出来,更近了,凌冽信引扑面而来,惹得霜雪两颊绯红。
“怎么,又反悔啊,不愿意叫夫人!”
心慌慌,对方靠这么近,都不知要干什么。
“公主,你好好瞧瞧,臣哪里好?不值得殿下怜惜。”
这人估计从不照镜子,霜雪扭过头,眼尾却挑了挑,“我看都好。”
“臣受了伤,殿下知道吧!”
“知道,又如何?”
苏涅辰彻底呆住。
面对面亲耳听到,震撼仍旧不小。
她瞧她灵蛇髻上的金步摇,满眼光华。
屋外起了动静,绫清来到花屏外,施礼道:“公子,少夫人,大堂内有贵客,老夫人让过去。”
苏涅辰回过神,问:“来客是谁?”
“尚书令家的公子上官梓辰,说来拜见公子。”
上官梓辰——她与此人从未打过交道,新婚第二日居然登门,转身问霜雪,“公主识得上官公子吗?”
认识倒认识,就是不好开口。
当年上官梓辰可求娶过自己,被她一口回绝。
霜雪清清嗓子,随手端茶喝,“知道一点,不熟。”
“那就奇了,我与他也是素不相识。”苏涅辰抬腿往外走,冷不防衣角被人抓住,回头瞧见一双青葱玉手,朝她晃了晃。
“一个人去啊,少将军。”
她连忙过来扶,指尖相触,暖流激荡。
两人无语,各自的信引却已然脱了轨,一丝丝飘在空中。
公主实在不像传说中那般冷冰冰,少将军心神恍惚。
小田舍奴,竟还没想起自己,霜雪又气又想笑。
绕过九折长廊,行至垂花门外,远远看见成批侍女在大堂内外穿梭,一副招待贵客的架势。
尚书省乃六部之首,来者又是上官尚书唯一的儿子,自然到哪里都是簇拥一片。
霜雪禁不住蹙眉,最烦热闹场合。
苏涅辰一边乐,“夫人,其实也可以不去。”
她笑了笑,“偏要去,还要拉你一起。”
苏涅辰叹气,“夫人看出来了吧,其实我也不适应这种场合,大眼瞪小眼,都不知说什么好。”
一个枪林弹雨都不怕的人,倒怕和人说话。
“以后这样的场合少不了,你如今回朝又做了驸马,想攀附之人多如牛毛,慢慢来吧,少将军。”
“夫人与我共勉。”
她们谈笑风生,二小姐雪宁早就站在廊下瞧见,寻思三弟就会装模作样,当时不情愿,如今看到美人,照样被收服。
以后苏家必会如日中天,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今日尚书省都能来人,还是上官公子,可惜二小姐未出阁,不能见外客,套不到近乎,丧气得很。
苏涅辰进屋的时候,上官梓辰正在与老夫人论茶,侃侃而谈,案几上摆的都是古玩珠宝,黄黄绿绿一大堆。
“人家可下了血本,少将军。”霜雪玩笑。
“是夫君,别叫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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