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涅辰扶霜雪进屋,与上官公子施礼,对方年岁略长,先开口道:“前几日我奉命出京办差,错过迎接大将军凯旋,实在可惜。”
眉清目秀,言语温柔,一瞧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贵公子。
“侍郎客气,在下该去拜访才对。”
苏涅辰也知礼,收敛了在沙场上的桀骜不驯,霜雪忍不住抿唇一笑。
她的上将军,还挺百变。
目光若水,情丝万缕,明眼人都看得到。
上官梓辰顿了顿,十七公主当年拒绝求亲可半点没犹豫,冷若天山冰雪,他怀疑她连正眼都没瞧过自己。
心里禁不住闹腾。
他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乾元,又深居要职,家世更没得说。
不比对面人差啊!
如今苏涅辰立功而来,朝廷上下都围着转,就连大权在握的尚书令,自己的父亲大人也巴不得凑热闹。
他根本不想来。
一阵浓烈辛香腾地散在空中,瞬间冲淡屋内花香,乾元的强势气息扑面而来,让屋内的坤泽们顿时弯了腰。
上官梓辰的信引!名副其实在挑衅,霜雪心头冒火,从小到大,还没任何一个乾元敢在她跟前放肆。
对方仗着尚书省,简直无法无天。
她忍住腺体的灼热,向前几步,还未开口,鼻尖又弥漫起一阵雪松木香气,飘飘荡荡,清幽凛冽。
另一个乾元信引,忽地将刚才气味击散,若涨潮海水,汹涌却温柔,完全掩盖住那股辛辣气息。
有人扶住她的手臂,公主侧过脸,瞧见自己夫君正眉眼带笑看过来。
“夫人,喝茶啊。”苏涅辰顺手落在她的腰间,礼貌又亲昵,“上官郎中从苏杭带来的白茶,十分难得。”
那是对方的信引,如此强大,温柔地环绕四周,她的腺体渐渐舒展,余光瞧见身后的暖莺也缓过劲,偷偷用帕子擦汗。
再看对面的上官梓辰,早就脸色煞白。
“夫人,要不要往里面加点奶酥?”苏涅辰还在说茶,半边身子靠在官帽椅上,慵懒随意,“甜一点更好下口。”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霜雪呆呆地哦了声。
昨夜的涅辰太羞涩,让她几乎忘了她可是驰骋沙场的上将军,哪会在乎现在的小场面。
“弟弟何时爱吃甜了。”大小姐雪盼好奇,她如今怀有身孕,对信引的反应不敏感,朝同样由于年长没觉察出异样的老夫人道:“母亲快看,三弟才大婚性子就变啦。”
“姐姐又说笑,我还是咽不下甜,但你弟妹喜欢啊。”
霜雪才回过神,顿时粉面通红,大庭广众之下,这人也没个顾忌。
苏涅辰放下茶杯,继续慢悠悠招呼客人,“在下从西域带回一些酥茶,不是好东西,过会儿给尚书令大人带回去尝一尝,侍郎可别嫌弃。”
信引之间的压迫明明白白,上官梓辰呼吸不稳,晓得对方还留有余地。
实力深不可测。
他客套几句,未免留下来难堪,提上酥茶便走。
涅辰与公主送出院门。
冬天也有花儿开得好,阳光下五颜六色美丽,两人闲来无事,开始逛园子。
苏家祖籍金陵,院落景致颇有江南风格,花园不施五彩,山石错落,走在半扇长廊上,透过枝枝蔓蔓绿植往外瞧,种着好些梅花,杜鹃,竹子与衰落的芭蕉。
霜雪最喜欢翠色,小女孩心性上来,乐滋滋地:“将军,你看这片竹子长得多美啊,翠生生荡在水面,一碧连天,柔波万顷。”
苏涅辰嗯了声,寻思这般成串的词自己可说不出来,若是讲一下兵法还可以,诗词曲赋她听着就头大。
“公主说得真好听,我就——嘴笨得很。”
她已经收了信引,周身气质柔软温暖,人畜无害。
与方才强势的模样判若云泥。
“好听什么,我又没夸你。”霜雪扭过头,挑眼望不远处的鸳鸯落霞馆,“不知道那里能看到满园景色吗?”
苏涅辰瞧对方兴致挺高,附和道:“殿下喜欢就去瞧,我也是才回家,许多地方都没去呢。”
又开始一口一个殿下了,她看她一时半会也难改。
两人往鸳鸯馆去,红木透花窗打开半边,霜雪坐在贵妃榻上,瞧五彩鸳鸯游来游去。
她默默出了神,苏涅辰也不吭声。
水波粼粼,微风一吹,凋零的树叶作响。
两人单独相处竟觉得别扭,倒不如人多时来得自然。
半晌静默,霜雪没话找话讲:“湖里的鸳鸯好多啊,不知有多少。”
苏涅辰笑,“具体不清楚,反正成双成对。”
俊鸳鸯,俏鸳鸯,鸳为雄,鸯为雌,形影不离同心绣,一番戏水到天涯1。
不远处有人唱曲,咿咿呀呀,霜雪眸子泛起光,“将军家里还养戏子,改日我也要听。”
皇宫大院规矩多,每次搭台献曲都不让她去。
苏涅辰越看对方越像个小丫头,到底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十七公主娇俏可爱,压根没有清冷的影子。
“好,过几日就成。”她也站起来,挡住冬日依然焦躁的阳光,“我也没听过,母亲特别喜欢。”
霜雪噗嗤一乐,“我们少将军好可怜呐,家里也没转过,曲子也没听过,和个外人似地。”
“可不就是个外人嘛,我这人无聊得很,只会舞枪弄棒,以后公主就晓得了。”
她无意间垂下眸子,语气淡淡带有一丝惋惜,可能连自己都没注意到,“不像刚才的上官公子,还能和母亲聊茶,想来学识一定渊博,说起话来头头是到。”
这是——有点羡慕的意思。
奇了,她倒看得起那人。
公主勾头来瞧,揶揄道:“将军莫不是昨夜没睡好,糊涂着呢,品个茶有什么了不起。”
“殿下精于此道,当然觉得简单,臣是粗人,真到了战时,有口水喝便不错了。”
贵族在京都烹茶煮雪,边疆战士却在风餐露宿,世人都晓得番子凶暴,两国经常擦枪走火,楚月哪次不是输死拼杀,从没占过便宜。
霜雪呼吸一凛,心里揪着难受,“将军想学烹茶还不容易,我可以给你煮呀,上官梓辰那个人才不懂茶,心胸狭隘之人,茶也不会好喝。”
“你怎知他心胸狭窄?”苏涅辰绕有兴致地问:“最多有些冲动,控住不住信引。”
对面人红唇一抿,轻蔑地哼了声,“控制不住?他分明记恨曾被本公主拒亲,今日才来示威,一点事便如此跋扈,实乃小人。”
说出来又噎住声,并没想让对方知道。
抬眼却迎上目光如水,苏涅辰笑得欢,“看来公主很讨厌他啊。
她忽地反应过来,人家原本就一清二楚,只不过等自己说。
“你——早就听过!哪个在嚼舌根,看我扒了他的皮!”急得跺脚,又像个娃娃了。
“公主别气,这么大的事,本驸马也该知道。”苏涅辰笑得收不住,“再说上官梓辰的信引气势汹汹,我又不是傻子。”
果然还是那个满肚子鬼主意的小田舍奴!
霜雪抹不开,转过头,想起昨夜信誓旦旦要给对方绣荷包,干脆就此作罢,目光落到那些成群结对的鸳鸯上,又琢磨起绣鸳鸯好不好,不好意思直接问,佯装拿起帕子扇虫子。
“将军喜欢鸳鸯?府上养了这么多。”
“一般吧。”苏涅辰随手扔饵,乐得绕开话题,“鸳鸯也不是我养的,据说建园子的时候就有,之前好像是皇家院子,公主没听过——”
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她才记不得。
“鸳鸯织就欲双飞,以前的主人可能是一对夫妻。”霜雪痴痴地说:“想必十分恩爱。”
“恩爱!”对方笑出声,“那可真不吉利。”
“不吉利?”
“不吉利啊,公主不知道吧,鸳鸯这种鸟,一旦鸯怀了身孕,鸳就不见了。我小的时候——”猛地顿住,清清嗓子:“小的时候喜欢到这里玩,久而久之便发现。”
皇宫里前后左右也找不出一只鸳鸯来,霜雪完全没听过,愣住半天。
对方瞧着可爱,将饵放在她手心,“我啊,喜欢大雁,别看模样没鸳鸯美,但一心一意又懂得守护同类,比许多人都强。”
塞外一定有许多大雁,除了日落与月生还有座飞雁城,据说景色空旷苍美,比中原另有番风情。
她心生向往。
想着有一天,能在漫天飞舞的莺莺燕燕里,或是黄沙古渡口,看漫天云卷,大雪封山,身边还是这个小田舍奴。
“将军真的喜欢大雁!”
“嗯。”
那就给她绣大雁好了,心里偷着乐,还简单一些。
鸳鸯好多毛啊!
笑得娇俏,落到苏涅辰眸子里,让心如磐石的少将军慌得别过脸。
从小身经百战,从来心没乱过,如今才回来就经不住事,该去找太医瞧瞧。
都不知道太医院的门朝哪开。
其实她身体好得很,只是没见过这般讨人怜的坤泽罢了。
小戏子仍在唱曲,娇声婉转,“冤家啊,看这满园春色何时归,落雨花飞,蝶蝶莺莺,缠缠绵绵,无缘无故惹人爱2。”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