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开春,楚月会举行狩猎,适逢边境大捷,皇帝下旨大办,但不必拘泥于形式,皆在与民同乐。
狩猎前日,兵部会派人整理猎场,在京都附近山林插满旗帜,晚些时候,各参与狩猎的诸将便要集合。
夕阳染上天,苏涅辰先喂饱清风影,才回屋准备行头,霜雪一边帮她穿翻领蓝袍衫一边埋怨,满脸不乐意。
“大冷的天不好好休息,打什么兽啊!那些兽儿也真遭殃,无缘无故被人射了去。”
秀气眉眼下是像孩子般噘起的嘴,她又觉得她十分可爱了。
“陛下高兴,想和臣子们热闹,开春讨个吉利。”她整好发冠,问:“公主不想去?”
霜雪素日里礼佛,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场合,从没参与过。
忽瞧对方一身琉璃蓝长袍,修长身影若竹秀挺,乌发光可鉴人,许是这些天在京都养着了,肤色愈发雪白,天下再没有两样。
这般容貌一定会大出风头,幸而有玄铁面具挡着。
“将军想不想让我去?”她故意问,语气酸溜溜,“我可不会狩猎,也帮不了你,指不定还添麻烦。”
苏涅辰笑出声,“殿下,我在边境骑马射箭还不够,到皇家猎场逞什么能,明日只求玩得开心,公主想太多。”
若说想的多也有点,但不算太多。
狩猎场自古乃贵族们另一个较量之地,暗地里藏火,皇帝年岁大了,不会亲自下场,只看谁能独占鳌头。
往年苏涅辰在边境,对此种小儿科的把戏不感兴趣,但公主心里有数。
她将束带给对方系好,揶揄道:“看来我们楚月的大将军是不准备与碌碌无为之辈抢头攻了,既是如此我就去,咱们逛逛。”
“公主似乎也不想让我赢啊。”苏涅辰扭头,好整以暇地问:“新晋驸马在猎场上毫无作为,不知会不会有损殿下颜面?”
“我的颜面有何重要,驸马的安稳才是头等大事,老话说满招损,谦受益,懂不懂!”
她在点拨她,言语里都是关切,苏涅辰心头一暖,大漠荒原征战数年,父亲不苟言笑,只会训斥自己,她都快忘了被人关怀的滋味,轻声说好。
侍从带好狩猎的野兽,早在门外等候多时,夜色降临,烛火燃起,霜雪在一片火光里看见个穿胡服短靴的驯兽师,眉目秀气又凌厉,手中还牵只金色猎豹。
她愣了愣,那不正是玲珑!
苏涅辰早就发现,几步来到近前,“干什么,休要胡闹。”
玲珑红唇一抿,“以前咱们不都一起打猎嘛,现在就不行了!”瞧苏涅辰面色严峻,话锋一转,压低声音乞求,“将军答应吧,要么等这次狩猎之后,我——就回边境。”
走又不走,整整半个多月都没松口,这会儿才急,真是个贪玩的丫头。
苏涅辰抬眼问:“你可知我的脾气,话说出口就要做到。”
对方使劲点头,“将军也明白玲珑,绝不打那个——框子语。”
框子语,那叫诳语。
苏涅辰无奈摇头,余光落到不远处的霜雪身上,看她仍在与暖莺说话,并没看过来。
院子里的野兽不少,猎豹,白鹰,猞猁一个个活蹦乱跳,她看着闹腾,随即与公主告别,大批队伍消失在夜色中。
天刚蒙蒙亮,诸将到齐,先由兵部宣读狩田令,再下令骑手驱兽,狩猎正式开始。
一群野兽叫嚣着冲入密林,彩旗招展,锣鼓喧天,皇帝坐在五彩锦帐下,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牡丹花茶,悠然自得。
“陛下,今儿天气真好。”柳贵妃紧了下孔雀裘衣,太阳的白光刺啦啦照着眼,娇滴滴地:“就是有些冷,陛下也要多穿点。”
“贵妃是说朕老了。”
天子抿口茶,抬眼望去,无数青年才俊驰骋林中,身姿矫健,他可不是老了吗?不只老了,坐在这个位上也太久,如今天天靠补药活。
柳贵妃哎呦一声,柔软身体依过来,“陛下英明神武,和老字可不沾边。”
“天下谁能不老——”他释然一笑,花白两鬓被风吹散,“老不见得是坏事啊!人老就可以倚老卖老,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名正言顺装糊涂,没那么多烦心事。”
皇帝话里有话,柳贵妃猜得到,朝堂上势力复杂,相互倾扎也不是一天两天,陛下一直费心平衡,自然劳累。
别家还好说,数尚书令最猖狂,无论大小事皆要插手,时常让皇帝发愁。
柳贵妃捡起颗蜜枣,放对方嘴里,晓得前朝政事不可过问,换着法儿变话题。
“陛下,你猜今日谁能射猎最多,咱们打个赌呗。”
“好呀,难得贵妃有兴致。”皇帝半靠在软榻上,慢悠悠道:“贵妃先压,若是赢了,朕就把前几日东瀛国进贡的悬珠赏给你,若是输了,那朕可要好好想想,怎么罚你!”
“臣妾才不会输,陛下可别后悔,谁不晓得苏少将军今日也来了,谁还能比他强,我就——”忽听身后有人轻笑,银铃般清脆,“贵妃娘娘,可别轻易下论断啊!”
扭头见十七公主来到近前,施礼坐下,“娘娘,要是我的话,才不会压苏少将军。”
“哟,自己的驸马都信不过!”柳妃笑吟吟,拉对方往身边靠,显得十分亲昵,“陛下评评理,妾这次非压驸马爷不可。”
“好,贵妃有主意,那朕就压尚书令之子上官梓辰。”皇帝侧目瞧自己心爱的女儿,“公主也选一个。”
霜雪说好,环视四周,发现兄长不在,想必也去了猎场,道:“那我就压太子殿下。”
三人做下赌局,考虑到狩猎时间长,霜雪无聊,陛下应允她带侍卫到林里转悠。
哪知没走几步就瞧见苏涅辰牵着清风影乱晃,后面绑了好多活蹦乱跳的小兔子,毛绒绒可爱。
敷衍得如此明显,霜雪会心一笑。
“驸马这是胜券在握啊!赏开景了。”她翻身下马,苏涅辰伸手来接,“臣笨,比不过诸位将军,早早认输得好。”
跟随的侍卫有眼色,立刻保持距离,二人各自牵马往林里去。
山路崎岖,霜雪没练过武,走路不稳当,摇摇晃晃,苏涅辰便刻意放慢脚步,单臂轻轻扶上,“公主想去哪玩,我刚才转到后山,景色特别好,上面有座庙,香火挺旺,殿下想不想去瞧。”
她点头说好,“我这个人啊,逢庙必进。”
“看来殿下想求的有很多?”苏涅辰开玩笑,“臣还以为尊贵如公主,没有烦心事。”
霜雪叹气,她的烦心事可不少,“将军以为皇家就事事如意,真要如此,我也不会差点和亲。”
两人之间还从未谈过此事,目光相触,霜雪脸红,“多谢将军,要不是苏家,我——”
苏涅辰愣了愣,心里生出一丝异样,当初她上书皇帝,那是为维护楚月国威,苏家荣耀,其实并未想过对方,一个素未谋面的坤泽公主。
若说谢,似乎太严重些。
“殿下,守护楚月与公主是微臣的职责,千万别提谢字,臣担待不起。”
职责——霜雪垂下眸子。
脸色不悦,苏涅辰不知自己哪句话不对。
气氛腾地降到冰点,她摸不着头脑,寻思伴君如伴虎,果不其然。
“殿下,臣抓了几只小兔子,不知有没有你喜欢的?”她死马当作活马医,胡乱说着,将马后白兔放下来,送到对方手里,“这只好看,浑身一点儿杂色都没有。”
兔子耳朵长长地耷拉,后边腿上绑着火红的缎带,底下绣个金麒麟,是苏家图腾。
看来准备用几只兔子交差。
她接过来,摸着茸茸兔毛,挑眼一瞧,“将军的侍从呐,还有那些豹子,白鹰,全不见了啊!”
“放他们各自活动,我也自在。”
“单凭这几只兔子,将军怕是要得老末。”她笑嘻嘻打趣,“如今又给我一只,算起来更少,要不再多抓几只山鸡凑数。”
苏涅辰扭头数了数,还剩五只杂毛兔,笑道:“山鸡不好,到时成为盘中餐,兔子讨人喜欢,没准就让后宫的嫔妃们养起来。”
日日刀光剑影的少将军,原来生了副慈悲心肠。
她还以为她至少要逮住一只梅花鹿才会作罢。
“将军心真好。”
公主轻声细语,苏涅辰心尖一化,又觉得自己该瞧太医了。
“公主谬赞,我啊——一介武夫,想的少,嘴也笨,不会讲话,是昨日公主才讲的,小兽儿有什么罪,要被人追来追去,能放生就放生吧。”
还说自己不善言辞,明明说出来暖人心,要人命。
不远处腾地响起一阵骚动,无数骏马奔腾而过,激起青草飞溅,贴身侍卫前来禀报,“公主,驸马,十公主的马脱了缰,现在御医正往那边去。”
“十公主也来了!”
霜雪吃惊,余光瞧苏涅辰脸色,已是青白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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