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在山道上,带起一路碎叶石子飞,公主纤细身影荡在烛火里,愈发楚楚可怜。
苏涅辰卸了披风,想搭上对方肩头,却不想霜雪转身躲开,“留着给驸马想照顾的人吧!”
果然气在此处。
她放低姿态,陪笑脸,“公主,这本来就是暖莺拿给我的啊,属于殿下。”
霜雪不接话,半晌哼了声,“给出去的物件,我也没有要回来的习惯。”
“臣也没说要还回去,只是夜晚风大,借公主穿一下,等回府还要收回来。”
“收回去——你也说得出口。”一把拽到手里,两三下穿好,“我的东西即便砸了,也不随便给人。”
苏涅辰哑然失笑,看来自己把公主气得不轻,已经开始胡言乱语。
她知道她处处为自己谋划,心早就软得很,伸手替对方系紧玄色飘带,柔声细语。
“殿下,臣从小长在塞外,许多事不懂分寸,但绝非有意,今日看十公主身上单薄又哭得可怜,才将东西给出去,并没别的心思,殿下千万别在意,臣发誓,从今以后身上的东西大大小小,一针一线都不给人,若违此誓,我——”
“胡说什么!”赌咒的话还未讲出口,眼前人已经忍不住来拦,“好端端发誓,存心做孽啊!知道就成了。”
“殿下与我成婚没几日,天天受委屈,我果真无用,臣配不上殿下。”
绕来绕去又绕回来,霜雪叹口气,总也迈不过这个坎。
逃避也不是办法,她并不想以二人年少之事博爱怜,再说对方早就忘记,不如摆到明面上讲。
“少将军,咱们做个约定吧。”公主淡然一笑,烛火投影在雾水眸子里,璀璨晶莹。
她若是妖,她便是被魅惑的众生。
苏涅辰像被施了法,痴痴点头。
“我都没说,你就答应。”被对方呆呆的模样逗乐,霜雪噗嗤笑出来。
苏涅辰不好意思,支支吾吾,“臣的命都属于楚月,属于公主,当然——什么约定都可以。”
竟还扯出皇家与楚月,还不如给自己下跪算了,她无奈地扭过脸,接着道:“得了,说正经话!我与驸马已然是一家人,今后自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咱们的亲事确由皇家擅自做主,总之你我以一年为约,此期间必要做出样子来,恩爱两不疑,至于一年之后,若将军仍觉得别扭,便一拍两散,如何?”
正合苏涅辰心意,她一个女子乾元,肯定无法高攀公主,这样再好不过。
“好,我与殿下一言为定。”
霜雪笑了笑,挑眼看夜色浓郁,小田舍奴心里始终没自己吧。
答应得竟如此干脆。
匆匆一年,很快便过去了。
一颗黄澄澄杏子递到眼前,皮薄水嫩,新鲜可爱,她余光扫过去,正对上苏涅辰笑得招人,“公主饿不饿,晚宴都没吃几口,路还长,我的手很干净,尝一下。”
霜雪不吭声,懒得搭理。
对方也耐心得很,兀自剥了皮,用手帕擦净余汁又送过来。
“我不喜欢杏,平时只吃桃子。”
苏涅辰一愣,公主竟与自己一样,小的时候一口杏也吞不下,但自从成为十公主的侍从,对方特别爱春杏,几个月下来,她便能吃几个。
“桃子过几天就有,我也喜欢,到时让公主吃个够。”她笑得开心,顺手倒杯茶,自己先抿了抿,“还好茶不冷,殿下喝点。”
少将军果然不拘小节,霜雪接到手里,瞧着对方碰过的茶杯发愣,哪有人试温用嘴,还直接塞给自己。
人家是真不懂什么意思。
“公主不想喝?温着呢,臣方才试过了。”苏涅辰一副认真样,“要不,臣再试试。”
霜雪无语,轻轻沾下唇,脸又红到脖颈,不知是不是太敏感,总能嗅到对方信引。
如今加了酒气,更让人发慌。
公主脸色变来变去,红扑扑像树上结的果子,惹得苏涅辰移不开眼。
扭过脸更好,可以无所顾忌地欣赏。
一年啊!乐悠悠想着,还可以瞧上一年,时间很长,她知足。
夜已三更,漫天墨色尽染,马儿也困顿,蹄子放慢,晃晃悠悠。
霜雪止不住打盹,身边人手轻轻一勾,身子便落到怀里,苏涅辰以腿做枕,将公主的头摆正,又把披风遮好,吹了灯,嘱咐外面的车夫与暖莺换着驱车,才心满意足闭上眼。
回到家时天已蒙蒙亮,公主睡得熟,她便抱着回到栖凤阁,仿若怀里是只小猫儿。
皇家车队是在第二日午后才返回京都,天子还没下车,便听到大太监高文荟悄声附耳,随即脸色一沉。
“去,把龚掌固给我叫来。”
十公主才出门就弄伤腿,虚弱地连马车都下不来,身为未来驸马爷竟半点不上心,这门亲事本也是无奈之举,龚逸飞这小子太气人!
不大会儿,侍卫急匆匆回来,跪下道:“陛下,龚掌固不在——”
“不在!”天子冷笑,小小掌固倒比自己还忙,“不在家里,不在宫中,还是压根人没了!”
陛下怒气冲冲,侍卫不敢吭声,一边的高文荟挪挪身子,这种时刻就得他来做和事佬。
“陛下才从静水祭祀归来,肯定累了,无需为小事烦心,依老奴来看,掌固八成也找地躺着呐,明日自然会回话,十公主那里老奴问过御医,不打紧。”
皇帝蹙眉,找地方躺着——秦楼楚馆,花柳巷吧。
京都南边,矗立着一片私家园林,似田园村舍又有林泉丘壑之美,起伏断续的山林与花草交相辉映,时不时传出钟鼓之声,琵琶管弦丝竹乐,一派绮丽奢靡之景。
此乃楚月最有名的烟花之地,却又不似普通声色场,大都是贵族们在外收养的坤泽美人。
其中一座碧春园,洗秋斋内跪着位年方十二的女子,身穿素纱娟衣,柔软身体如藤条般若隐若现。
前方坐着两位年轻公子,上官梓辰笑了笑,倒杯茶递给旁边的龚逸飞。
“掌固今日可是贵客,我们家的这个破园子好久没来人了。”他挑眼看了下女孩,吩咐道:“萁雨儿,快来给掌固敬茶。”
女孩嗯了声,将案几上的茶端起,颤巍巍送到龚逸飞手边。
满头乌发被一根珍珠簪挽起,眉眼如画,圆润脸上是双总带着怯意的眸子,整个人温顺得像只绵羊。
龚逸飞接过茶,心里不舒服。
萁雨儿本就是他的人,不知被哪个多嘴的东西说到尚书令跟前,上官梓辰还拿对方绣的鸳鸯荷包来要挟,存心和自己过不去。
“起来吧。”他不自觉压低声音,一口茶没喝又放下。
上官梓辰看破不说破,当然知道龚逸飞气不顺。
萁雨儿只是尚书省与御史台闹矛盾的由头,上面两个老头除了为一块宝地,主要还是皇帝想分尚书省的权,久在官场,众人心里明镜般。
但朝堂争斗并非一两日就能分出胜负,他此时最受不了十七公主的蔑视,苏涅辰不过是个新封的大将军,楚月核心兵权还分南北大营,难道苏家能一手遮天!
上官梓辰清清嗓子,面色依旧温和,“我家这个宅子长年没修,屋里湿气重,萁雨儿在这里住不惯,听说掌固在外面屋子多,不知能不能借一间?”
如此好心,龚逸飞冷笑,无功不受禄,现在落下人情,肯定还要还。
才几日不见,对方脸色越发苍白,她跟着自己多年,何曾受过这般委屈。
上官梓辰心里乐,果然是个多情种,怜香惜玉得很。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龚逸飞酒劲上头,晓得被对方抓住死穴,直接开口,“上官侍郎,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违背父意将萁雨儿还给我,在下心里清楚。不过嘛,我与十公主的亲事乃皇帝首肯,即便我在外风流,开几个府,养上百个坤泽也不会取消,只怕帮不上忙。”
对方笑出声,端酒杯一饮而尽,能如此坦白挺好,“掌固爽快,我也不藏掖,退亲这回事当然你说了不算,需要十公主来。”
龚逸飞一笑,此人未免异想天开,十公主素来胆子小,他可不觉得她会移情别恋,还是和自己的十七妹夫。
“此事交给我来办,龚兄只要配合在下就好了。”
上官梓辰却胸有成竹。
“侍郎,别怪我多嘴。”龚逸飞讳莫如深地笑笑,“十七公主虽然只是一个坤泽,但性子可不温顺,再加上已经嫁给苏涅辰,真不好惹。”
对方沉默,不停饮酒,上官梓辰心里有数,上次去苏家拜访,他刻意释放乾元信引,虽然被苏涅辰压制,但已瞧见公主明显不适,若两人真如表面的佳偶天成,十七公主应早被苏涅辰标记,又怎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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